好个良辰美景, 花好月圆夜。正是:
潋滟流霞映花烛,宝马香车宫灯明。
夙世姻缘今生定,天地高堂夫妻拜。
绣扇掩映春风面,女貌郎才真堪羡。
乐声喧和欢语言, 今宵得偿平生愿。
喜房里烧着银丝炭, 一蓬一蓬的暖意从青铜鼎炭炉弥漫至满室宇。
喝过合卺酒, 一对新人分别换下繁重奢华的喜服,穿上轻便的红绸单衣。
温热的水洗净脸庞、双手。
以往总听“春宵一刻值千金”,棠惊雨是半点不懂这有什么可值千金的, 如今懂了。
今夜与以往的每一夜都不同。
真要说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她也很难说上个所以然。
只知心跳得很快,惴惴不安和兴奋安定的矛盾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要背对浮满花瓣的湖面仰躺着浸下去,对未知感到恐惧的同时, 清晰地知道有人一定会在湖里接住自己。
鸾凤高烛滋滋燃烧, 滴滴红蜡坠在烛台上。
半开的幽窗送来雪夜里的丝丝清凉, 交换着室内蒸腾的暖意。
她站在水晶帘外, 透过折射出五彩琉璃光的水晶串去看纱屏后面的谢庭钰, 朦朦胧胧的人影, 端坐在芙蓉帐里,等着他的新娘过去。
谢庭钰望着纱屏后的倩影,隐隐含笑道:“站着做什么?快过来。”
她喜悦着, 又慌乱着。
撩开水晶帘, 绕过纱屏, 抬眸与他对视时,转瞬挪开视线,目光落到铺满地砖的红毡毯上。
她发觉他与往常也不一样——目光如情丝, 将她细细缠住;笑意如春水,漫过来淹住她。
情丝缠绵,春水围裹,行动受限变得滞慢,心里却是满足甜蜜的。
奇妙的感觉。
谢庭钰倒是先等不及了,叫她这样慢吞吞地挪步,何时才能走到他面前。
他一伸手,将人直接拉扯过来,一下抱到腿上,抬眸看她——真是娇美,能瞬时把他的三魂六魄都勾住,愿意捧出一颗心来哄她高兴。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她先抵挡不住地伸手盖住他的一双星眸。
他也不阻止,双手搭在她的腰背处轻轻按揉,轻笑道:“你遮住我的眼睛做什么?”
两扇浓密的眼睫毛在掌心里如蝶翼般颤动,一丝丝痒意钻进她的心里。
她磕磕巴巴地说:“嗯,呃,就,遮住怎么了?我不要你看我。”
他笑出声。“为什么不要?你害羞了?”
她不肯回答。
他:“你又不是第一次与我欢好,有什么可羞的?”
她:“这次不一样。”
他:“哦——谢夫人。”
她稍稍收紧捂住他双眼的手。
他:“那,夫人要如何才能与为夫共度巫山呢?”
她:“再喝杯酒吧。”
谢庭钰完全不想松开怀里的人,直接抱起她走到圆桌前坐下,依旧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要她来倒酒。
琥珀美酒琉璃盏,相看对饮情意浓。
他抬手握住棠惊雨的手腕,制止她端起酒要再饮一杯的举动,柔声道:“再喝就醉了。”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说:“现在已经醉了。”
斟满酒的琉璃盏摔在红毡毯上,浓香的酒液倾倒,浸湿毡毯,浅浅的酒香混着熏香炉里的蔷薇沉香香气,悠悠荡荡地浮在挂满红绸的喜房里,香暖薰人醉。
芙蓉帐沉落,一片片不成样的绸衣布料滚落床沿,堆在脚凳上,间或落在红毡毯上。
平顺的金绣红绸被一双玉手抓得极皱,另有一只宽厚温热的手伸过来,从她的手掌下方嵌进去,让她松开绸被,与他十指交握。
两只手一上一下地紧紧交握,哪怕用力到青筋微凸,指节泛白也不愿松开。
风雪漫漫涟漪夜,千金难买是今宵。
成婚后一切与往常无异。
真要说些不一样的,应该是谢庭钰比以往更和善,笑意更明显了。
这日,棠惊雨从翰林院出来,到大理寺门前等谢庭钰。
还是严飞凝先冲过来抱住她说话。
后脚赶到的谢庭钰一扬手将严飞凝拨开,抬手搂住棠惊雨的腰,要她与自己靠在一起。
被他拨开的严飞凝踉跄着往后退,随即稳稳落在一个怀抱里。
严飞凝仰头一看,是眉目含笑的陆佑丰。
陆佑丰将怀里的人扶稳站好。动作亲昵。
谢庭钰难得等到这一天,用他们以前常用的语气,调侃道:“喂——你们两个,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再这么放肆我报官了啊。”
棠惊雨掩袖笑出声。
严飞凝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想到往日的回旋镖这么快就扎到自己身上。
陆佑丰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温声道:“别理他。他这是蓄意报复。”
话虽如此,但陆佑丰认谢庭钰是一个好老师,他在这位好友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以前总觉得好友沉浸风月后的言行举止实在夸张,如今轮到自己,方知处处得宜。
到底没有拜堂成亲,二人的亲昵还需要适度。
见严飞凝站好,陆佑丰松了怀抱,手落下时,特地抚过她的手掌、指节,最后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十指连心,严飞凝忽地心口一跳。
陆佑丰笑吟吟地望着双颊微红的严飞凝,说:“饿了吧?我们走快些,早点到酒楼用膳。”
“嗯。”严飞凝笑着点点头。
二人走在一起,偶尔肩碰肩,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谢庭钰与棠惊雨这对拜过堂的夫妻落后他二人两步。
谢庭钰没个正型地歪在夫人的身上,右手搂住她的肩膀,左手把玩着她的左手,下巴蹭着她的头,同样与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两对姻缘,各有情浓。
年关将近,陆严两家愈加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即将到来的婚事。
棠惊雨日日去严府帮忙,态度严谨认真,与当初要试个喜服都懒散的态度截然不同。
为此谢庭钰还颇为不满。
他问:“怎么我跟你成婚的时候不见你如此上心?”
她答:“可能是觉得与你成婚这件事,太安稳了,没什么可担心着急的。”
他笑着伸手摸她的脸。“为夫觉着夫人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她侧头亲了一下他的掌心。“还是夫君教的好。”
太幸福。
世间的所有,好似都比不过她的一个笑容。
在棠惊雨去严府忙活严飞凝的婚事时,谢庭钰也端着一个精心准备的木箱悄悄递给陆佑丰。
陆佑丰打开木箱扫了一眼,一下又盖紧木箱。
第一次瞧见好友这般略带窘迫的神情,谢庭钰乐不可支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随即说:“床笫之间,让女子快乐这件事排首位重要。你啊,成亲前好好学学吧。”
陆佑丰一听,深感有理地点了下头。
见天色不早,谢庭钰从陆府出来后去严府接棠惊雨。
严飞凝说要棠惊雨留宿严府一晚,谢庭钰坚决不同意,也不跟她多说些什么,揽过棠惊雨的腰,推着夫人步履不停地离开严府。
还在一旁帮忙的冷山燕哧哧地笑出声,说:“你要惊雨留宿,相当于要掉庭钰的半条命。”
严飞凝甚是疑惑:“不就是一个晚上吗?他至于这么紧张?”
冷山燕就说起去年浴佛节的事情,说当时棠惊雨不过写了两句诗,诗文里只是有“远行客”这三个字,谢庭钰都无法接受,用石子打下那只孔明灯要她重写。
严飞凝听完啧啧惊叹:“这庭钰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冷山燕笑道:“那时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像你如今看到的这般牢固。惊雨离开过庭钰,还不止一次。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去年深秋,庭钰在玉京广散自己即将离世的谣言,为求真实,还在府里大办丧事,什么白绸、棺材、纸钱等等都摆挂出来,甚至请了法师到府里做了几场向天借命的法事。就是知情的人见了这阵仗,都要被他吓一跳。”
严飞凝:“啊——”
冷山燕:“如此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才把惊雨骗了回来。现在你说说,他能答应惊雨留宿在外面吗?”
“哎呀,怪不得。”严飞凝早知他二人之间有着不少风月情债,今天终于有机会逮到知情人,拉着冷山燕问了许多往事,聊得好不开心。
那边的谢棠二人回到谢府,手牵着手走在游廊里。
棠惊雨:“看着这天色,好像要下雪了。”
谢庭钰:“嗯。这般厚的乌云,想必是场大雪。”
棠惊雨:“我今日从飞凝手里顺回来两坛好酒,一会儿我去温酒,给你尝尝。”
谢庭钰:“有妻如此,吾心甚喜。”
棠惊雨笑,又问:“不过,他们俩的贺礼要送什么,我还是没有想好。”
“哎——我也没找着满意的。先过年罢。过完年再费心想想。”
“今年的除夕夜一定很热闹。好期待呀。”
“真是奇妙。”谢庭钰轻笑出声,“起初说要一起过除夕夜时,怎么也没料到后来会有这样的进展。”
“嗯。就像当年我也没想到,会在那场春雨里遇到你。”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娇嗔,盯着他,“真是个黑心肝。”
谢庭钰笑得开心,伸臂搂紧她,与她黏在一块走路,说:“姻缘本无意,天遣偶相逢。愿结连理枝,岁岁长相见。”
二人笑起来,又说起一些别的什么闲话,一道进屋。
不多时,鹅毛似的大雪飘落下来。
氛氲萧索,绵绵缠缠。
屋内灯光通明,炭炉安暖。
日日是良夜,时时皆团圆。
*
《芦雪庵记事录》有云:
凝婚期将近,严府忙碌异常。
前去帮忙,一丝不苟。
说起除夕夜,各有各的高兴。
原说婚前一对新人不宜多相见,今在大理寺一同任职已是菩萨开恩。
长辈们不允凝、丰二人除夕见面。
他二人表面答应,实则与我们早早议好计策。
待月上中天,二人假意醉酒回屋困觉。
丰先翻墙,三人汇合去严府后院。
凝悄悄绕至后院。
四人汇合,提灯盏游玩灯市,观大仙灯,赏烟火万顷。
甚是期待。
玄问我,今年有何心愿?
思之许久,仰头见灰墨天色。
问玄: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