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棠想到她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医学名词, 叫做反跳现象。
大概意思是突然停药或者是减量过快时,病情反而会加重。她不傻,知道使用了七天情侣体验卡后会带来什么反应, 那种结束后的戒断反应一定是很难受的。
她想试着摇头,情感和理智在脑海里打架, 到时候续费不上怎么办,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低头不见抬头见, 自己怎么解决掉内心压抑的情感。
她突然觉得裴允乐有点混蛋。
裴允乐也没想过对方会真的一口答应,她只是想看一看陈青棠的反应,如果对她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就不会咬着唇犹豫,要么是利落的甩掉手走开,要么是轻扇她一巴掌。
5秒。
20秒。
30秒。
裴允乐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从质疑到确定陈青棠的心意,她只花了30秒。
“诶,你不说话……”
“允乐!”
一阵尖锐的高声砍破她们二人之间的思绪,将一切暧昧的氛围都斩得干干净净。
裴允乐浑身一僵,她太熟悉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扭头一看。
林子兰正倚靠在车旁,食指上挂着一副墨镜。
陈青棠虽然没见过裴允乐的母亲, 但是她的打扮和气质, 以及这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 几乎是一瞬间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
“妈, 你怎么在这儿?”裴允乐一声惊呼, “你不忙着去赚钱,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林子兰不急不慢地走近二人, 扫了一眼她身旁的陈青棠,最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家女儿身上。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昨晚上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
裴允乐此刻才反应过来,昨晚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她把林子兰的微信设置为消息免打扰,怕她继续打电话,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噢,我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手机关机了,今天才开。”
“不过,你为什么来这儿?”裴允乐移动半侧,将陈青棠掩在身后。
林子兰几乎是一秒识破她这点心思,“你姑妈去世了,我们得去送礼吃席,你不去像什么样子?”
裴允乐皱起眉头,“那什么时候结束回来。”
“不知道,再说吧,快点先跟我上车。”林子兰戴上墨镜,径直坐上主驾驶位。
裴允乐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疑问,面对林子兰的命令,她还是发怵,脚止不住地往前走两步,大脑又像是夺回意识了一样,她突然转过身看向陈青棠,双手一把握住她的双肩。
“刚才的提议,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青棠有些呆愣,黑色的瞳孔里容纳下碧空万里、白墙黑瓦,还有裴允乐满含期待和害怕的一张脸。
林子兰刚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听到事情起末,却唯独没有听到这个人的确切归期。
一种慌乱涌上心头,陈青棠的唇瓣轻微抖颤了两下,手心开始逐渐变凉。
身后是林子兰不耐烦按下的喇叭音,一切都进入倒计时。
裴允乐手上的力度不自主的加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话落,陈青棠想摇头,如果明知道结局总会朝着坏的方向,那还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
裴允乐看见眼前人的眼眶里蓄着一层莹润,她晃了一下眼,还以为是自己睁眼时间太长,以至于看花了眼。这种事情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没有必要情绪波动这么大吧,难道是被自己感动的?
她有些不解,但还是给了陈青棠三秒钟,如果这个人没有摇头,那这张七天体验卡就开始生效了。
1秒。
2秒。
3秒。
喇叭声又响起了好几次,林子兰的耐心即将告罄。
陈青棠没有摇头,裴允乐差点欢呼出来,碍着林子兰还在后面盯着,她还不敢做什么事情。
裴允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前,压低声音,"女朋友,你记得要想我,这是情侣要做的第一件事。"
热气喷洒在陈青棠的耳廓上,像是一点星火灼烧了干草,立马顺着烧起一片,陈青棠捂上心口,觉得那儿都是发烫的,更别说脸颊像是咸鸭蛋透出蛋黄的红影子。
“我先走了,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思念过旺,这是我要做的第二件事。”
裴允乐两步作三步,几乎是跑着跳着上车的,这副反常的高兴样还遭来林子兰的一记白眼。
“要回家了这么高兴?苦日子过得很够了吧。”
树影和楼房都被窗口甩在后面,留下一片涂满颜色的残影。
“没有,年轻人就是应该要多吃点苦头才能成才,我觉得你把我扔到这里来很正确。”
林子兰透过墨镜睨了裴允乐一眼,“还不想回去过好日子?”
“我都过了二十几年的好日子了,多在平顺过几天也没事儿。”裴允乐想到陈青棠刚才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勾起。
林子兰听着那颤抖的声线,一时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裴允乐突然回头,“不对,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什么姑妈,姑妈这个亲属好像是我爸那辈的亲戚吧?你都跟他离婚了,还管那边的亲戚?”
林子兰在平顺结的婚,婚后去了安阳打工,给厨师打下手,弄点配菜,后来跟着学了点手艺攒了些钱,那几年生意又好做,借着风头,开了一家饭店,后面越做越大,变成饭店酒店二合一。
至于她那个配偶,见不惯女人在外面打拼,觉得太招摇,想法设法给林子兰找不痛快,后来直接被林子兰一脚踹了,找了律师来离婚,一分钱都没给对方。
二人离婚得早,裴允乐甚至都没什么印象,对她这个生理上的父亲也没有感情。林子兰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人亲自带大,性格又强势,裴允乐从小到大就怕她怕得不行,几乎不敢反抗什么事情。
林子兰看了一眼后视镜,又把目光移回来,“确实是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连我都是偶然听说的。”
“那你刚才又说要带我回去吃酒?!”要不是在车里,裴允乐都想站起来了。
“不这么说,你会心甘情愿回来吗,你那点德行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你给我坐好,别在位置上扭来扭去,耽误我看那边镜子!”
裴允乐气,但是又不敢和林子兰直接吵起来,为了安全,她只能把上半身往椅背上靠。
“所以你带我回去干什么,我衣服和电脑那些都没带回来。”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人去世了是真的,吃饭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同一件关联的事,我昨晚跟你说什么了,叫你回来笔试面试,我都说了给你找关系,虽然不是直接进医院,但是至少面试那轮的难度小一些,所以,我是带你去跟她们吃饭。”
“我去?我不去!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啊,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市医院,二附院也不想去,我是给不了你什么好脸色的,你不尊重我我到时候也尊重不了你。”
林子兰冷哼一声,“别在这里和老娘作,你别浪费你那五年的本科时间行不行,如果不是有关系,我当初非逼着让你学医干什么,趁人家没退休还有用处,当然是赶紧利用一把。”
“我当初要是有你这个好条件,也不至于拼死拼活这大半辈子,看见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老娘就气得慌。”
“你给的这些我不想要好吗?”裴允乐打开车窗想透透气,又被林子兰关了回去。
“车里开着空调。”林子兰又把温度调低两度,“我赚这么多你以为我干嘛的,还不是见你没出息,怕我死了之后,你没钱到时候饿死路边,一天天的真不让我省心。”
“反正,你现在上了车也回不去,索性去跟我乖乖吃个饭见面,人家也不会跟你说什么,打个招呼偶尔回答一下问题就行,瞧你这个鬼样子。”
裴允乐翻了一圈眼珠,也懒得再跟林子兰拌嘴,两人都没打算各退一步,这事情就算是吵破嗓子也没什么用。
“对了,刚才那个女生是谁,看起来和你关系很好。”
一提到陈青棠,裴允乐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
“朋友而已,很平常嘛。”她嘟囔两句,侧翻过身面对车窗,从包里掏出手机,没人给她发消息。
分别了一小时,她的女朋友都不想她的吗,裴允乐明明记得刚才才教过她第一件事就是要想念。
林子兰见她这副扭捏的样子,神经像是被人拽了一下,“朋友?我怎么不见你对纪明珠这样难舍难分的,我喇叭都要按烂了,你耳朵跟聋了一样不肯走。”
“我和纪明珠都认识多少年了,新鲜感都没了,至于那样嘛,她是我新交的朋友,肯定舍不得啊。”
“裴允乐。”
突然被老妈喊了一声全名,裴允乐背上的肌肉都发紧了,只能竖起耳朵去听。
“我没记错的话,你性取向好像是女的。”
裴允乐立马闭上眼,抱住安全带,小声道:“睡着了。”
林子兰看了她一眼,将微微下滑的墨镜往上顶。
本意是装睡,没想到这么一闭上眼,反而真的睡着了。
裴允乐再醒来的时候,车窗外是熟悉的高楼大厦,整齐排列的树在车顶上落下阴影,那些连绵的群山不见踪影,仿佛在平顺的那一段时间都是她刚才的一场梦。
车子行驶进别墅区,停在雕花石栏旁,越过前院花卉植被,裴允乐脑子清醒不少,只不过腿还在发软。
“你先去洗个澡,晚上去吃饭。”
裴允乐故意凑到林子兰身边,往她身上拱了拱,“怎么,嫌弃你女儿。”
“少废话,把你这些叮叮当当的耳环、唇钉、项链手链都摘了,像什么话,穿得像个正常人行不行。”
“我怎么不正常了,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她们欣赏不来是她们的问题。”
“少贫嘴!不说你穿得多漂亮,朴素清爽一点,算我求你,换完衣服出来我看看,没问题了再出门。”
林子兰把包摔到裴允乐怀里,指纹解锁了大门进屋。
屋里一点人味也没有,整体上下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裴允乐搬走了,林子兰也只有晚上才回来睡觉。
林子兰洗了一大碗草莓,裴允乐分了半碗端进自己的屋里,甩了拖鞋就往床上一躺,草莓放在脑袋旁边。
微信消息栏依旧是没有看见想看见的消息,裴允乐有些不满地撅嘴,她点开陈青棠的头像,上一次聊天以十块钱的红包而结束。
裴允乐拍一拍对方,又开始下翻自己的表情包,唯一符合开场白的只有一个图:你妈来咯
她眼神一暗,以前的自己还是太抽象。
良久,裴允乐看见自己的头像也抖动了两下,陈青棠也拍一拍了她。
聊天背景显示——陈青棠拍一拍我的头说:“昨晚真棒”
裴允乐:……啊啊啊啊啊!以后还是要和那些朋友少玩点!这是要我死吗!
不过一秒,裴允乐从床上直接蹦得三尺高,一头撞翻草莓碗,粉红的果子在半空中四处散落,床上与地上都滚落不少。
她急得立马去修改自己的拍一拍,一时不知道改成什么,双手僵硬地捧着手机。
半晌,手机震动了一下,裴允乐看到陈青棠给她发了一个emoji“大拇指”。
下面再配上一句回复:看来很有实力了。
裴允乐:?
第22章 左耳离心脏最近。
裴允乐还没想好要把拍一拍改成什么样, 只好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屏幕,直到手臂发麻发酸。
陈青棠的那条“很有实力”还明晃晃地挂在屏幕上,裴允乐每看一次都觉得抓心挠肝, 她下床在空地走来走去,心脏扑扑直跳, 一旦自己停下来就会蹦出嗓子眼。
裴允乐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个草莓无意识地塞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溅, 酸到心窝里,甜在心坎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道心率飙到多高去了。
思索再三, 她把拍一拍改成了简化心电图:?????
裴允乐又从床上抓了一个草莓吃,腮帮子鼓动了两下忽地停下来。
这么隐晦的图案,谁看得懂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故作可爱的颜文字。
关键是,她想让对面的那个人看得明白,又不想让对方完全明白,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了。
思来想去,裴允乐又再改成:???[爱心]???
其余的不需要陈青棠看明白,只要从那颗红心能知道自己的这颗“红色心意”就行了。
裴允乐觉得有一把刷子蘸取了天边的红霞,画在自己脸上, 又热又烫。她裹着被子, 在床上滚了两圈。
实木门透来敲击闷声, 传来那头的催促:“女儿, 你弄好了没有, 再过半小时要走了!”
如梦初醒,裴允乐惊呼着要从床上起身, 但身下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她又被被子打了回去,整个人像个蝉蛹一样蜷缩在床上。
“马上了,在吹头发了!”
话落,门外只剩下脚步声。
裴允乐急忙钻进浴室里,没时间了只能快速洗一个澡,好在高中住宿,快速洗澡的实力算是练出来了,不过15分钟,洗澡加吹干头发。
她裹着浴巾站在衣柜前,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大学时期买的衣服,没什么特色花样,但是简约有版型。
水珠从紧实光滑的小腿上滑落到地毯上,裴允乐连忙擦干两下,只好从里面胡乱挑了一件罩衫和淡色牛仔裤,配上鲜艳的粉头发,倒是弥补了颜色的不足。
当她出现在林子兰面前的时候,林子兰眉头皱了又松,“穿条裙子行不行,显得乖一点。”
“不行,我又不是考教资,你说的吃个饭而已,她管得着我穿什么吗?”
裴允乐本来就没想成功给人留什么好印象,更不想花时间再去打扮,这已经是她很正常的一套了。
“真是难管,戴上这个。”
话落,裴允乐感到头顶上落下一片阴影,而后是刘海被往下重压挡住眉眼,林子兰给她戴上了一个帽子。
“什么时候把你头发染回去,又粉又黄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不务正业。”
“头发颜色跟人品有什么关系,那些黑头发的人也没见是个好人啊,而且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务正业,这个粉毛配我正合适,等哪天我再去补色。”
林子兰白了她一眼,把人推进车里。
饭局正是在她们家办的,十几个菜摆在转盘上,觥筹交错。
除了刚开始做了些简单的自我介绍外,几乎就没谁再跟裴允乐说话了,她听那些玻璃碰撞的声音只觉得刺耳,但是又不能一走了之。
偶尔应付几句之外,裴允乐几乎全程都是把眼睛放在手机上,算一算,两个人都分离一天了。
除了两小时前的拍一拍以外,她们就没再别的交集。更何况,还是她主动的。
自己明明教过她情侣之间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思念,看来陈青棠这个学生悟性不高。
没得逞的裴老师有点小小的失望。
裴允乐不满地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那白酒可是价值不菲,她也是第一次喝度数这么高的酒,辣得她差点当众吐舌头喷出来。
急急忙忙夹了一口菜咽下去,神智才算恢复一点。
她抬眼扫视了周围人一圈,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喝酒谈笑。
这东西,还没有浑浊的米酒好喝。裴允乐放下酒杯。
餐盘在眼前转来转去,五花八门的菜色也逐渐被清空,只剩下稀碎的配菜和汤汁。
裴允乐有点晕,不知道是酒上头了还是那盘子转得太快,只觉得整个人突然想说话,情绪莫名高昂起来。
她又去拍一拍陈青棠,对方也拍了她。
那颗红色的心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不像是自己在隐晦的表白,更像是对方给她抛了一颗爱心。
旁边的阿姨突然被人的手肘拐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只见裴允乐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耸。
“诶哟,你没事吧?”
裴允乐咧着的嘴还没合上,“没有没有,就是今天见到这么多事业有成的阿姨,而且还这么漂亮,我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的开心和敬佩。”
阿姨也被她这套奉承的话夸得笑起来,也顺便和这个笑得羞涩的女生聊起来。
“你有读研的想法吗?”
裴允乐呲起来的白牙一下子收回去了,“暂时没有。”
“现在的医学生连研究生都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更何况你还想进市医,就算有你妈妈在,这个事情也是很难办的哦,我们只是吃了一顿饭看看情况,但是妹儿你还是要多努力啊。”
裴允乐挠头,她在实习的时候就知道就业艰难,只不过她读的这个书完全是为林子兰读的,半分没有自己的,更别说还要再读三年的研。
“阿姨,那我们先退一步,不对,退两步吧,我进镇里的卫生院行吗?”
阿姨一愣,这退得也太多了,直接退坑里去了。
“镇里的肯定是可以的,毕竟那里人少,都不见得能招到人,你虽然只有本科,但学校是有名气的,去那里也够了,不过,这样有点亏吧,你妈妈肯定也不愿意啊,要不然我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是吧。”
“到时候再说吧哈哈哈。”裴允乐虽然有点上头,但还不至于头脑发昏到把家长里短全部抖给一个外人听。
饭局即将结束,裴允乐又被迫着给在座的人敬了酒,才算完全结束。
最后是找了代驾回去的,裴允乐的酒量比林子兰差多了,一进门就栽地毯上去了,林子兰踹了一脚她的屁股,一动不动,只好把她抬到沙发上,让她自己凑合一晚。
裴允乐盯着天花板,只觉得那吊灯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她倒是还没醉倒不省人事的地步,脑子还剩下半边是清醒的。
就是这半边的清醒还支撑她去“骚扰”陈青棠。
两人没存电话,毕竟存了也打不了。在朦胧眩晕中,她给陈青棠发了个自认为正常点的表情包。
陈青棠回她个句号。
裴允乐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平生最讨厌别人给自己发句号、省略号,只要是对她表达无语的都不喜欢。
键盘上的26个字母变成了52个,裴允乐有点下不去手,索性按了语音。
裴:陈老板,你还欠我10块的薪资没给。
陈青棠秒回一个10块的转账。
裴允乐摇摇头,大舌头吐字不清楚,“换个支付方式。”
陈青棠听着她这语气,知道她喝醉了,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方式?
裴允乐眨眨眼,“你把你自己赔给我。”
虽然隔着一块屏幕,陈青棠似乎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皱起眉,快速打下一串字:你是被酒泡了还是被油泡了?
裴允乐的下巴递在茶几面上,她揉了揉脸,刚才自己说什么了?
“我大概是被爱情的苦海泡了。”她嘟囔一句。
她把头歪向左边,点开语音通话,被陈青棠秒拒。
她沉思了一秒,把头歪向右边,点开了视频通话。在视频几乎要被系统挂断的时候,陈青棠接了。
茶几上还放着白日里剩下的半盆草莓,裴允乐从里面捏起两个,放在眼睛前面遮住一半,另一半还要露出自己的眼睛偷偷看对面屏幕上的人。
“草莓跟你说哈喽。”
见状,陈青棠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到不锈钢狗盆面前,抓起鸡毛的肉垫子,跟视频那头的裴允乐挥了挥爪子。
裴允乐移开那两个草莓,一口塞下一个,“剩下的这个我带回去跟你吃。”
陈青棠无奈地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陈青棠说不了话,裴允乐也不想说话,只透过这一方窄窄的玻璃去寄托自己关不住的想念。
她听见对面有聒噪的蝉鸣,催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还有细微的虫鸣,看见一头乌发松松挽起的陈青棠,把周遭的昏暗照得明艳起来。
东街巷那头传来细长渺远的叫卖声:卖——豆腐脑,又香又甜的豆腐脑——
裴允乐跪坐在孤寂的屋里看着陈青棠站在万家灯火前。
“按理说,喝醉了不应该来打扰你。”她又开始嘟囔起来,不知道是在看陈青棠还是在看她身后的平顺,“但是,我又实在是很想你。”最后一个字她咬得极轻,顺着那边的风散在空中。
“嘘——”裴允乐将食指竖立在嘴前,“我们要悄悄的,被我妈发现还在这里打电话就完蛋了。”
陈青棠哑然失笑,鸡毛一天都没看到主人了,把毛茸茸的头钻进陈青棠的手臂里,又很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似是想抱到另一头的裴允乐。
裴允乐的坐姿不好,手机被立得东倒西歪,她找了个抱枕,把头枕在上面,手机也相应地斜放在上面。
两人四目相接,沿着枕头看过去,她们好像是睡在同一张床上,陈青棠枕在她的臂弯里。
上半身一倒下,罩衫也被堆叠得乱七八糟,裴允乐露出大半个肩膀,只有一条黑色的肩带掉在白色的肩头,陈青棠止不住顺着她的肌肉走向看下去,黑色的背心透过薄罩衫,草草勾勒出简单的胸部线条。
若隐若现比直接展露更让人浮想联翩,陈青棠别过眼,看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又急着把眼睛转向另一边。
那儿还残留着一点点的余霞,朱红与粉紫浅浅交织,像是裴允乐刚才因喝酒而微微发红的皮肤。
看起来应当是很温暖、很细腻。
陈青棠的手里渗出点冷汗,她有点想哭,总觉得自己像是什么登徒子。
“你说我明天坐最早的那班大巴怎么样,你要不要去镇口那接我?”裴允乐不知道陈青棠怎么了,不是低着头就是垂着眸,难道自己有这么不能见人吗?
她揉了揉眼,“你怎么不理我啊?”
陈青棠像是刚回过神来,只好对着裴允乐点头。
“你今晚怎么了,不舒服啊?”
陈青棠摇头,下一秒立马挂断了视频通话。
裴允乐还有点懵,总觉得刚才像是扰了一只林间的鹿,睁着水莹莹的眼,自己一撒手,那只鹿便立即仓皇而逃了。
她把手机丢进沙发里,脑子沉沉,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
客厅里的窗帘并未关上,裴允乐是被躲无可躲的强光照醒的。
下半身落在地上,上半身靠在抱枕上,腰扭成了麻花。
一动身,全身都是酸痛的,她吸了一口气勉强坐起来,脑子还在强行开机,混沌一片。
裴允乐突然想起什么,四肢并用地爬到沙发另一边去掏手机。
12306上还可以买大巴票,从安阳到平顺的只有一班,且只有9点的那列,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7点了。
她觉得自己还有点厉害,居然在没有闹钟的提醒下,还能在醉酒之后起这么早。
好在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搬回去,唯一需要带的只有那颗草莓。她又连忙买了线上票,门口就有地铁站,大概坐半小时就能到客运站。
洗漱不过十分钟,身上这套衣服也还能穿,裴允乐秉持着懒得换的精神,索性再穿一天。
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要不要点些什么外卖,随便买点粉面填饱肚子就行。
黄色的软件滑了又滑,上面有消息弹窗。
一点开,是林子兰给她发了微信,让她来房间里。
裴允乐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小厅,这倒是也没要发个消息吧。
她喝掉桌上的凉白开,趿拉着拖鞋走上去,林子兰的房间还没关门,她趴在门框往里看,“老妈,你叫我?”
大床上凸显起一团,林子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脸,“你怎么起这么早?悉悉索索的在干嘛?”
裴允乐也没瞒她,“我准备回平顺啊。”
“你之前不是天天哀嚎着要回来吗,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转性子了?”林子兰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
“我的东西都在那里,不带回来我用什么,而且鸡毛也在那儿,我得把它带回来啊,谁叫你当时让纪明珠把它带来的。”
林子兰按下床头柜边的遥控器,房间里的窗帘被徐徐拉开,透出无边的天光。
“你还回来吗?”她目光平静看向门边的裴允乐。
裴允乐拧上眉头,又被她这话问得心里发虚,“回来啊,怎么不回来。”
终究一天当然是要回来的,但是具体是哪一天就不好说了,是一周、一月还是一年,她自己可不会直接下死期。
林子兰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裴允乐有些不敢和她对视,总觉得她妈妈心里门清。
半晌,林子兰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她伸出手臂,“我昨天酒喝多了,半夜想上厕所,结果没注意卫生间门口有一个小台子,摔了一跤,好像把脚给崴了,你过来看一眼。”
裴允乐微张着唇,蹑手蹑脚走到她床前,被子被掀开,林子兰脚踝那的红肿淤青在明亮光下一览无余,另一条腿上也有一块破皮,已经结痂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医院?”林子兰看向她。
裴允乐蹲在旁边,踝部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畸形,“你自己能走吗,能正常站起来或者走两步呢?”
“我就是很痛,才发消息叫你过来。”
“你忍了一晚上?”裴允乐的眉头越挤越深。
“刚开始是不太痛,可能是酒还没醒,后面睡着了意识不太清醒,但是被痛醒了好几次。”
“先去医院看看吧,听你这么说,怕有什么潜在的骨折就很麻烦。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举办篮球比赛,我同学跳起来投球,腿落地的时候崴脚,结果去医院检查骨折,弄了一个月的支架。”裴允乐一边说,一边把林子兰扶起来,把她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而且,你又上了年纪,骨头脆,不能马虎。”
林子兰瞥她一眼,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上年纪了,她忽地停住脚步,“怎么,不急着回平顺了。”
裴允乐一噎,低头看了看她的腿,“怎么感觉你有点阴阳怪气,肯定是你腿重要,你以后能不能别喝这么多酒,摔成这样。”
林子兰冷哼一声,“说实话,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饭局上一定要喝酒,之前为了跟人合作,喝到胃出血进医院,现在又给我摔一跤。”
“我也不理解,差点给我睡落枕!”裴允乐觉得自己脖子都还在酸。
“哦对,我不会开车,我先打个车,你等我会儿。”
说完,裴允乐的上半身往后仰,怕林子兰没借力的会摔,又挣扎着去翻手机。
家里有电梯,倒是不需要艰难地走楼梯。
8:00这个数字明显的摆在屏幕上。
裴允乐的手指动作在看见时间的那一刻就顿住了,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又打开软件去打车。
线上挂号避开了排长队,看着电子屏上的号码,裴允乐看着人进人出,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到林子兰的所需时间。
今天注定坐不上大巴,也回不去了,她不能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安阳。
裴允乐简单地跟陈青棠解释了原因,陈青棠回得也很快——那你陪着阿姨吧,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小狗很想你。
裴允乐也不清楚,如果没有骨折那恢复起来要快一些,但是也没人能说清崴脚的确切恢复时间。
犹豫了几分钟,裴允乐回复:不太确定,到时候再说。
陈青棠:哦,好吧,替我跟阿姨问声好。
周围满溢着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还散漫着莫名的苦味,像是生命的一端被疾病悄无声息地灼烧着。
裴允乐有些乐呵,把手机屏幕放到林子兰面前,“看,有人向你问好。”
林子兰扫了一眼,眼珠微微上转,看见了裴允乐的备注。
裴允乐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下意识想用手不动声色地去遮挡,但是实在太刻意,显得欲盖弥彰。
林子兰把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是哪个朋友,我见过吗?”
“见过。”
确实是见过的,虽然只有匆匆一面。裴允乐觉得自己也没撒谎,只不过转换了一下偏重点而已。
“行吧,我没见过的朋友少来往,别总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玩。”
裴允乐撇嘴,觉得林子兰的思想还是这么老套,有时候觉得她开明,有时候比驴还倔。
出了医院已经消耗掉一早上的时间,林子兰的腿问题不大,只不过行动艰难,开了点药之后便让回去了。
*
自从伤了腿,林子兰连酒店也不去了,没有大事就窝在家里养伤,偶尔让裴允乐给她喷点药。
裴允乐没事干,但也拒绝掉朋友出去玩的邀约,她想见的人不在身边,实在没兴趣。
陈青棠好像不是很喜欢打视频,打过去十次,只接一次。
裴允乐问她为什么,对方也不说。次数多了,裴允乐也就逼着自己习惯了。
她摆了一个小日历,多离开陈青棠身边一天,她就在上面的日期上划掉一个大大的红叉。
一天晚上,裴允乐算着陈青棠打烊的时间,掐着点跟对方发消息。
裴:陈同学,有人想约你一起看线上电影。
陈青棠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弄,直到裴允乐给自己发了一个软件的安装包,说是可以连线一起看,也能随时发言。
陈青棠一时警惕,忽的想起上一次裴允乐也是这么说的,说要两个人一起看电影。
结果影碟机放出来的是片。
陈:裴老师,是电影还是片儿?
裴允乐对这句话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她甚至还先点开电影确实这是两个人的正常爱情电影。
但是陈青棠这么一问,把她搞不自信了,难道这是在暗示什么。
裴:你想看哪种?
陈:电影吧,看片怕被抓,我把店卖了都赎不出你。
裴允乐在沙发一头露出笑容,觉得陈青棠真是傻得可爱。
外面的大门传来敲门声,裴允乐放下手机去看电子显示屏。
纪明珠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阶梯上。
“你怎么来了?”
纪明珠如释重负般把东西塞在裴允乐的怀里。
“听说阿姨摔了,我妈让我送点云南白药和一副支架。”
“你家居然有支架?”裴允乐看着那两根拐杖,一脸震惊。
“害,老太太生前用的,放着也是放着,你家应该不忌讳这个吧?要不然我拿回去。”
林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裴允乐把东西收了,“你要吃草莓吗,给你拿点。”
纪明珠摆摆手,“得了吧,谁没吃过似的,别让我又提东西回去,累死我了。”
裴允乐把东西放在玄关,“行吧,谢了,不送了。”
纪明珠伸出一根指头抵住裴允乐的肩,“我跟阿姨打个招呼,免得说我没礼貌。”
裴允乐一脸无语,对着二楼扬着下巴。
“她在二楼中间那阁,你自己找她去吧。”
纪明珠换了拖鞋,似是要证明那些东西确实是自己拿来的,非要抱着一箱药和支架上楼。
周围又静了下来,裴允乐又跳回沙发上跪坐着,手机上显示十分钟前对方已经接受了文件,想来现在应该下好了软件。
裴:好了吗好了吗?
陈:好。
裴允乐点开app,搜索电影资源,那软件大概是小制作,画面是简洁风,这是一个优点,但缺点也明显,动不动就显示在加载。
裴允乐有些烦躁,在客厅里绕了几圈。
不知道等了多久,楼上传来脚步声。
裴允乐循声望去,“你要走了啊。”
纪明珠脸上的墨镜还没摘,她唇角抿成一条线,没吭声也没动作,良久,她才开口:“你把鸡毛丢在那儿了?”
裴允乐一愣,“不是我丢它在那,是我妈把我抓回来的,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没事的。你想它啊?”
“有一点吧。”
“嚯,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缔结缘分的,你要是真想它,你现在也可以去把它带回来。”
纪明珠还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客厅里只留下一阵馥郁的香气。
“这才是没礼貌好不好,臭小鬼。”裴允乐有些不满地吐了一句槽。
裴允乐看那中央的圈圈又转了半小时,为了保险,她先把进度条快速拉到最后,确定是《卡罗尔》后才敢邀请陈青棠进房间。
裴允乐是看过这部电影的,心思便不全然在上面,在看的过程中总想跟陈青棠聊天,直到陈青棠让她安静,陈青棠是真的想安安静静看电影。
裴允乐只能撇嘴,要是这app能开视频通话就好了,可惜这只能开语音,聊胜于无。
她缩在茶几前,屏息凝气,但对方的呼吸声是听不到的,裴允乐有点失望,她总觉得陈青棠像是冬季霜花,看得见但难以拽在手心里,她存在在身边,又转瞬即逝。
那种空虚和后怕让裴允乐难受。
她第一次觉得不能说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忽地一阵冷意蹿上心头,皮肤上站起数以万计的鸡皮疙瘩,浑身打了个颤。
窗帘依旧是敞着的,外面的前院有明亮的路灯,牛毛细雨如绣花针飘飞在光线中,裴允乐没有被淋到,却觉得那些针一样的雨刺到了自己的肌肤上。
她跑到一楼的客房,从柜子里拽出一条毛毯裹在身上,又回房间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
电影下面有一列类似于发言框的地方,如果不想发声,可以在下面打字。不与外界公开,独属于她们两人的沟通交流。
裴允乐滑动着下面的发言,在放映到精彩的地方,陈青棠会发一些发自肺腑的感慨,或是对于主角感情的赞扬,或是对于镜头语言的惊讶。
裴允乐一条条仔细看着,唇角忍不住上扬,这个人怎么这么淳朴可爱,像是小学生在发表读后感,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好像还是第一个。
电影还剩下半小时,陈青棠突然退出了房间,没说原因也没说告别。
裴允乐窝在被子里,只想着大概是对方的网太差,被卡出去了,毕竟平顺的网真的是难以恭维,那个处处4G的地方种满了4g豆。
电影提前结束还顺她的意了,陈青棠睡得早,自己还能偷点多余地方时间和她聊天。
裴:是不是很好看?
半小时,对方没回复。
裴:你的网这么差吗?
陈青棠还是没回,裴允乐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外面的雨下得大了起来,她有些难挨这无边的冷意,开了房间里的空调直接升温到30度。
等了半小时,裴允乐实在是等不住,她知道陈青棠不喜欢打视频,但是想念盖过了理智,还是给她打了过去。
被陈青棠拒绝了,虽然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知道对方的网是有的,
裴允乐在床上无奈地挠头,这人怎么了,她刚才明明什么也没做,也不记得那电影有什么不好的剧情。
裴允乐想直接发消息,但又怕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很惹人生厌,只好把自己的拍一拍改了,既显示又没有震动提示,只要想看就能看见。
——我拍了拍“窦房结”,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拍了拍“窦房结”,想看看我的小狗owo
——我拍了拍“窦房结”,你在欺负我:(
——我拍了拍“窦房结”,理我(?﹏?)
……
不知道改了多少条,陈青棠终于回她。
陈:你还回来吗?
裴允乐拽紧身上的毛毯,快速打下一个字:回
陈:什么时候。
裴:不知道,再说?
陈:你会不会骗我。
裴允乐抱着这条翻了个身,这是什么意思,她下床看了看桌上的装饰日历,上面已经划掉了七个红叉,证明她离开陈青棠已经七天了。
但是林子兰的腿还是不太方便,好在已经不那么完全需要外界帮助,走路频率不能太多。
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陈青棠没回了,打视频也依旧被拒绝。
大概是被这事情突然整了一顿,裴允乐只觉肾上腺素飙升,浑身没再这么冷,她跳下床又给陈青棠打了好几个视频,依旧被拒接。
直到后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裴允乐差点在上演一个平地摔,她握着手机想出去,走到房门口,脚步又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房间,林子兰的房门依旧是轻掩,她尽量不发出脚步声走过去,床上的被子拱起来一个身影。
“妈?”她低声喊了一句。
林子兰毫无动静,连个翻身也无,看来是睡着了。
墙壁上的挂钟还在“滴滴答”的响,上面的时针指到12点。
细雨汇集成了汩汩水流滑落整扇落地窗,前院的土地从深黄变成深棕,红白相间的花朵在雨中显得更加靓丽,枝叶轻晃。
裴允乐咬了咬牙,今天不去的话估计这一晚上都睡不着。
大门又被人敲响,裴允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现在这个点怎么还有人来拜访?
她开了门,是牵着鸡毛的纪明珠。
一人一狗,都被雨打湿,纪明珠卷好的刘海已经缠着一缕了,毫无形象可言。
“你,不是,你们,不对,你和它怎么在这儿?”裴允乐有些语无伦次。
鸡毛到了家,拼了命地想往屋里钻,裴允乐见它爪子湿脏,呵斥了它一声,让它在门外踩垫子。
“阿姨说让我把鸡毛带回来,她说她见不得孙女在外受苦。”纪明珠语气淡然,平常的傲气仿佛也被夜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裴允乐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应该先对纪明珠道谢,还是骂她是个实心眼的,怎么这么笨呢。
“你冒着雨开车去平顺?你不是不敢开山路吗?”
“没有,上次我说那个话纯属是逗你的。”
裴允乐一把握住纪明珠的手臂,“那你见到陈青棠了吗?”
纪明珠的细密的羽睫也是湿润的,像是垂死扇翅的蝴蝶。
“见到了。”
“她过得怎么样,你去的时候她在干嘛?”
纪明珠拂掉她泛白的手指,“没干嘛,就站在屋檐下赏雨吧。”
“你跟她说什么没有。”
纪明珠吸了一口气,“说了,她就是问我你为什么喝醉了,又问我这几天你在安阳干嘛。”
虽是夏季,但是被淋了雨也是有些冷的,裴允乐忍着门外的风,还是把身上的毛毯丢在纪明珠的头上,“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你到底干嘛啊。”纪明珠总算是有点之前的傲气了,没再如刚才那样像打蔫的花,她撩拨开眉眼处的湿发,“就按着之前你的习性,说也许很久没见朋友了,你朋友又多,大概是这几天玩过头喝醉了,然后说阿姨崴脚了,你可能要一直照顾她,然后她就看着我把鸡毛和你行李箱带回来,谁知道她想什么事情啊。”
说完,裴允乐才注意到纪明珠的身后真的是她的行李箱。
裴允乐当即就炸了:“你神经啊,你带鸡毛回来就算了,你把我行李箱带回来干什么!我又没给你说过,纪明珠你发疯啊?”
纪明珠一时委屈,本来想跟她对着吼,但一想到什么眼眶就红了。
“喂!是你妈说你走不开身,拜托我去把你衣服什么东西的都带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东西我自己做主啊!”
“你妈说的以后不去平顺了,说你要进市医,然后说你脑子不清醒,让我这个当朋友的帮你一把。”
裴允乐看着她还在擦头发,一气之下把毛毯夺过来扔地上,“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我妈的朋友?”
“裴允乐,我去你的!我听你妈这么说,我以为你恋爱脑上头分不清好坏,要不然谁管你的破事!”
纪明珠本来想上去跟林子兰打个招呼,刷一波好感度,说完了客套话本来都要走了,林子兰突然问起来上次她去平顺怎么样。纪明珠想着裴允乐就是新鲜感上头,终究还是要回安阳,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
林子兰告诉她裴允乐为了陈青棠不愿意回到正轨,两人对完了各自消息,在房间里沉默了几分钟,最终林子兰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拜托纪明珠把裴允乐的东西拿回来,也没告诉她骗裴允乐回来参加饭局的事情。
纪明珠答应了,在陈青棠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根据自己知道实话实说,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刻意挖苦。
现在面对裴允乐的生气,她在好奇是自己办事没处理好,还是被人当枪使,以至于现在事情像个毛线球一样缠绕一起。
纪明珠觉得憋屈,把牵引绳往裴允乐身上一扔,就想离开这里的是非。
裴允乐看着她的背影,又抬眼看了楼上。
“纪明珠!你给我惹出这么大的烂摊子就想跑是吧!”肾上腺素还在分泌,裴允乐第一次在雨里觉得不冷。
“那你要干嘛。”纪明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
“送我回去。”
纪明珠隔着雨幕,只看见裴允乐的面容被雨打得模糊,一双黑色的眼眸在黑夜里反而发亮。
“你不是怕雨吗,万一陈青棠不让你进门,你在外面等死是吧。”
“你能不能别废话了!你快点啊,本来这里离平顺就远,等会儿追不回来你赔我这么大个陈青棠啊。”
“你不会真是恋爱脑吧?”纪明珠拽着人跑向车门。
“快开车!”
“死恋爱脑,跟你真是倒霉。”
纪明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系上安全带。
“等会!我有东西没拿,马上,给我一分钟!”
说完,裴允乐又打开车门跳下去。
纪明珠无语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不过一分钟,裴允乐提着两个袋子又回到车上。
“你拿了什么破玩意儿?”
“面包。”还有一个蔫掉的草莓。
这七天里,裴允乐没事就去她平常最喜欢的那几家面包店买面包,足足买了两大袋子。
“死恋爱脑,那我怎么办,我是你们家的工具人是吧。”纪明珠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只好忍着给裴允乐开了热空调。
“下次你遇到谁我帮你追,谁叫你给我妈当狗腿子的,你背叛了我你知不知道!你快点开,开快点。”
“谁稀奇。”纪明珠翻了个白眼。
*
纪明珠走了高速,没再走那十八弯的山路,比预想中的时间快了不少,但还是花了一个半小时。
刘家大门紧闭着,但裴允乐知道那扇门一般是不关的,她急匆匆地下了车,伸手想去推门,那门却是紧闭的。
雨丝纷飞,直直飘进眼里,裴允乐只好眯着眼,她想着老人家睡下了,贸然敲门还会吵着隔壁邻居,但是陈青棠把她拉黑了,自己又没电话,实在没办法。
沉闷的敲声在雨夜里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暴躁的狗吠。
裴允乐往后站,站到石板上,冲着上面喊陈青棠的名字。
陈青棠本来也没睡,她本来就不是个直接说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是闷在心里自己消化,纪明珠的话和裴允乐的行为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她实在睡不着,以为裴允乐那七天的体验卡是起了新鲜感提出来的,这七天恰好结束,她也不会回来了,否则也不会让纪明珠来替她收拾行李了。
这人怎么这么爱玩,偏偏自己又笨。
外面的雨声逐渐变大,随之夹杂的还有自己的名字。
陈青棠从床上坐起来,她走到窗户旁,看见昏黄的路灯下,满脸是雨水的裴允乐,一身湿润,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陈青棠想也没想,穿着拖鞋匆匆跑下楼去开门。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看见裴允乐抹了脸上的雨水,“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陈青棠!”
陈青棠还在惊讶,七天未见,裴允乐想把人抱进怀里,但是自己浑身又湿得厉害,陈青棠还是那一身干爽的睡裙。
她喉间吞咽,“这个,还有这个——”
话落,裴允乐从车里拿出两袋面包,又从下面翻出一颗草莓。
看着那皱巴巴的草莓,毫无食欲的样子。
陈青棠拽着裴允乐的手臂把人带进屋里去躲雨。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淋了多少雨,气死我了……”
裴允乐一边说,一边抬着手臂去擦眼,陈青棠才从那满脸雨痕里分辨出她的泪水。
她也顾不上裴允乐身上的雨水会不会打湿自己,当着纪明珠的面,把人轻轻抱进怀里。
她知道裴允乐听不见,还是在她的左耳轻启着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陈青棠希望这句话顺着左耳,传进裴允乐的心脏里。
因为左耳离心脏最近。
第23章 No.1
温热通过皱湿的布料贴到裴允乐的皮肤, 巨大的温差让她情不自禁地浑身发颤。
这层抖颤传到陈青棠的身上,她松开手臂,把人从怀里提出来, 踩着拖鞋要上楼去,见着后面那人还缩在原地, 她又下去把人拽上楼。
被晾晒在一旁的纪明珠发懵,合计着这俩人都不管自己了。她脱下身上还有些发润的外套提在手上, 一脸怨气跟着她们俩人屁股后面走上去。
陈青棠拽着人进了房间去, 纪明珠看着那半掩的房门无措,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卧室,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外人, 她淋得雨不多,多半在车里烘干了,索性挨着那套半湿的衣服在外面等着。
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林子兰打来的,纪明珠惊呼了一声,那一直响铃的手机像个烫手山芋,但又不敢接。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静等着手机自己挂断,随后开了静音丢尽包里当不知道。
肾上腺素褪去, 高亢的情绪也消散, 裴允乐现在才感觉到遍体生寒, 她看着陈青棠弯着腰在衣柜里找衣服。
裴允乐比她高, 骨架也比她的大, 陈青棠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除去裙子以外, 其它的衣服都是贴身的,如果强行穿进去一定会难受。
无奈之下,她只好挑了一件棉质睡裙递给裴允乐。
见那人蹲在地上像是石塑一样一动不动,看得陈青棠来气,她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上手就要去脱裴允乐的衣服。
“诶诶诶,等会等会等会!”裴允乐哪见过有人直接来脱自己衣服的,被吓了一跳,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我自己来,我自己脱!”
说着,她捏着两侧的衣角想往上提,但沾水的衣服拧成一块阻力大反而更难脱,裴允乐抬高手臂,脸都急红了衣服跟块麦芽糖一样死死黏在上本身。
看着层层叠叠的衣料都堆在裴允乐的胸骨那里,陈青棠想上手帮她,但是又想着刚才那人反应那么大,大概是不喜欢别人帮忙这种事情,只好抱着手在旁边等。
裴允乐咬了牙,只听得衣料崩裂的轻微一声,她忽地不敢动了,只好双眼泪汪汪地求助陈青棠。
“你帮帮我嘛,这衣服后面好像有个系带,可能团成结了。”
说完,裴允乐背对着陈青棠。
陈青棠撩起衣服,也没看见什么系带,她的手往衣服里探进去,沿着裴允乐微凸的脊柱骨向上攀,微凉的指腹激起裴允乐身上的鸡皮疙瘩。
陈青棠探索得有些不耐,直接拽着衣服用了点力气向上一提,终于是把衣服脱了下来,只不过旁边的裂了一条线,发出布裂的声音。
在门口蹲守的纪明珠一愣,从半边门缝里探头进去看,只看见拿着破衣服的陈青棠,还有上半身脱得只剩ck内衣的裴允乐,肋骨处还有不明的长红痕。
她们两人齐齐看向自己这个电灯泡。
三人面面相觑。
纪明珠有些汗颜:“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她又看向裴允乐,言语中带点嗔怒:“你怎么还做上了,不要命啦!节制点行不行!”
裴允乐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化为了黑脸,她抢过陈青棠手里的衣服往纪明珠方向一扔,这下门彻底关严实了。
陈青棠神色平静,把睡衣塞裴允乐怀里,自己转过身去。
裴允乐捧着那一团柔软的东西,松散展开,那睡衣里还包裹着绣着小花的内裤。
陈青棠把写完的纸条递给裴允乐——新的,洗过没有穿过,你要是介意的话。
那你要么忍着,要么光着。
裴允乐觉得自己脸简直烫得快要爆炸,那点少许的布料像是裹满了一层刺,扎得她有些不敢去碰。
“我,我先去卫生间换。”她越说越小声,像是蚊呐,最后几个字更是消了音,刚说完就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跟纪明珠撞了个满怀,裴允乐揉了揉自己的肩骨,“你变态啊,非要蹲在这里偷听。”
“你没做什么怕人家听见什么,还是说,你打算做点什么?”纪明珠抱着头恨了她一眼。
“你管我。”
看着她抱着衣服,纪明珠环顾了一圈周围,只好黏着她后面,小声嘟囔:“我今晚怎么办,你给我开个房。”
穷光蛋裴允乐当即拒绝并发出抗议:“下这么大雨你要折磨死我?你在这里睡一晚得了,睡我的房间。”
“哇塞,你折磨人家还差不多吧,我再不进去谁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真是没眼看。”纪明珠撇嘴,“另外,谁要跟你睡一张床啊,你那睡姿真是人神共愤。”
“谁要跟你睡一张床啊,你睡我的床。”
纪明珠尝出点别的意味出来,“什么意思,你要跟陈青棠睡一张床啊!不是——”她弯起指节敲了敲墙壁,“你们这儿的隔音好不好,我怕听到什么别的。”
“你神经吧,我刚才只是换衣服。”裴允乐冷得又抖了一下,“小别胜新婚你懂不懂,我今天不爬上人家床,哪天还能爬上去,跟你这个单身狗真是没话说,你抱着鸡毛去诉苦得了。”
“切。”
“你别跟了行不行,我要进去换衣服了,等会被陈青棠看见了我怎么说啊。”裴允乐推开把手,把纪明珠堵在外面。
“那我怎么办,我没衣服换。”
“你要么去祈求人家给你件衣服穿,要么就这么光着吧,反正我又不跟你睡一床,完全看不见。我的房间在那,你自己去吧。”
纪明珠恨得牙痒痒,看见裴允乐幸灾乐祸的脸更是握紧了拳头。但想着今天的事有一半是她的原因,她又忍了,她闭上眼吐了一口气,气冲冲地去了裴允乐的卧室里。
陈青棠的睡衣有一股不馥郁的皂角香,只是棉质布料都会容易皱,裴允乐扯了两下还是觉得没什么用。
陈青棠已经整理好了床褥,在黑暗里睁着眼,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是很好的白噪音。
忽地床上爬上来什么东西,陈青棠吓得跳下床,又被人揽住腰间拉了回去。
耳边是热气氤氲,她听见裴允乐的笑,“姐姐系我呀。”
见旁边人没动静,裴允乐戳了戳她,“哇,你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陈青棠抱起旁边的枕头往裴允乐怀里一塞,上了床自顾自翻身睡下。
裴允乐捏着有些粗糙的枕头,“你还在生气啊,你生的是哪一个气,是气我不回来,还是气我吓你?”
裴允乐伸出手想把人掰过来,陈青棠不肯,扯过被子盖过头,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薄被形成了一个隔绝圈。
看着那一团,裴允乐也钻进被子里,沿着陈青棠的方向爬过去,直到触碰到对方的脸。
“看来是两个都气咯?”裴允乐双手双脚都抱住陈青棠,不让她翻过身去。
陈青棠掀开被子露出头,把怀里的人给压下去,自己又变成在被外的那个。
裴允乐也没急着要探出头,她听到陈青棠的胸膛里传出的心跳声,大概猜了一下自己离心尖区多近,往上一爬,直接把头埋在陈青棠的颈窝处,那儿渗出温润,她就直接这么靠着。
感觉陈青棠还想动,她松开点力道,“我还冷着呢,你忍心把一个病号丢在一旁吗,这儿又没电热毯热水袋,我的暖宝宝只有你了,你说是不是,陈宝宝?”
此话一出,裴允乐感到怀里人的挣扎逐渐不那么激烈,直至缓慢停下。
裴允乐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陈青棠身上。
“我妈崴了脚一直不见好,所以确实说不了一个具体回来的时间,至于那天喝醉——”裴允乐一下子蹭起来,“你好奇的话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问纪明珠。”
“而且,为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怎么一点都不信我呢。”
裴允乐越说越激动,身上倒是完全不冷了,还有点热。
身后的压紧的被子,身前还有一个动来动去的人,陈青棠只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她想把人推开,但裴允乐非不让她如愿。
“我冷。”
说完,陈青棠又不动了。
陈青棠上手拧了一把裴允乐的腰间,却被那人反拧了回来,力道浅淡,反而是她不自觉地弯了腰想去蹭那点痒。
她确实是好奇,也确实是没这么信裴允乐。
毕竟那天裴允乐是要去吃席才回去的,既然是白事,谁又会在席上喝醉。更何况她那天又不想走,想来跟这个亲戚感情浅薄,想来更不会喝醉了。
陈青棠以为裴允乐一回到灯红酒绿,就会把她这个人忘了。
人心,最难靠住了,连亲生父母都会抛弃自己,更别说是一个七天体验的恋人,而且这不也是裴允乐一时兴起提出来的,一切都是兴起而已。
两人纠缠,清淡的皂角香被体温放大,香味弥漫在被子里,一举一动都是陈青棠身上的味道。
“我那天喝醉是我妈骗我去吃饭,本来也没想喝醉,谁知道那酒这么烈,喝了几杯醉得奶奶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就把我拉黑删了,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删人的。”陈青棠感受到裴允乐起伏剧烈的胸膛,压在她的胸口上,连带自己都发闷,仿佛这一刻两人的情绪共鸣。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只有对一段感情很失望了,救无可救的地步才会把人删了。”
“我不管,你明天把我加回来,不对,你求我把你加回来!”
陈青棠点点头,下颌抵在裴允乐的脑门上,戳得她有些疼。
裴允乐索性把脑门往她胸口上蹭了蹭,陈青棠惊得呼吸一窒,胸背下意识往后仰,忍不住抬手打了裴允乐的屁股。
裴允乐下意识哼了一声。
从来不允许别人打屁股的她浑身一僵,两人就这么互相抱着,像是两块石头相碰。
“你不准拍我屁股!”裴允乐没忍住声音喊出来,忽地听到隔壁传来敲墙的声音,她又立马闭住了嘴,小声地在陈青棠耳朵边又重复一次:“你不准拍我的屁股!”
陈青棠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事情,这个敏感点真够奇特的。
雨点砸在窗上,疏疏落落。
“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七天的体验卡过期了,你知不知道?”裴允乐晃了晃怀里的人。
陈青棠当然知道,她几乎是数着点过的日子。
两人都没说话,听着外面的忽急忽慢的雨声,外头刮着凉爽的风和雨,被子里是滚烫的热和雾。
都在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陈青棠听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她静静听了一会儿,这不是独属一个人的,这是她们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分不清边界,正如此刻她们相拥着。
裴允乐想着再这么等下去,估计等到外面花都谢掉一次也等不来对方的主动。这人真够能忍的。
她清清嗓子,吐出的话却依旧黏黏糊糊的:“尊敬的sssssvip用户,你要续费吗?”
"如果要退订,只接受语音留言td。"
“如果要续费的话,请操作。”
陈青棠语塞,这人真够幼稚的。
大概也是兴起了,她抬手又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屁股。
裴允乐“哎呀”一声,忍不住去捂住被打的地方,她笑道:“恭喜你一不小心解锁无限期续费,金额是你的一颗真心哦。”
陈青棠喉间滚动,她此刻有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梦,唯独怀里人的触碰是真的。第一次被捡是刘奶奶把她带回来养大,第二次裴允乐又把她捡走了。
这常年充满阴森的屋子,中间躺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陈青棠第一次感到家的实感。
“不过,我发现件事情,之前我还教你情侣之间要怎么做,现在发现我们俩都是小学生,现在我们俩都是同桌了,我也不是你的老师了。”
“但是呢,在我日夜苦学之中,决定还是把情侣必会的no.1改一下,不再是想念了,换为信任好了。至于那个想念嘛,改成no.1.5好了,我原谅你偶尔忙碌想不起我,小心眼的我决定大度一回……”
裴允乐念念叨叨,念得自己眼皮都乏了,“不准说话,你不准反驳……”
陈青棠看着眼前人嘴唇翕合,还想说什么,她伸出手挡住了裴允乐的眼,此刻,房间里终于是安静下来,只有安稳绵长的呼吸声。
第24章 我到底说什么了?
消毒水的味道比撕裂的意识更先来临, 裴允乐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水渗透脱皮的天花板和墙壁。
“我……”一张嘴,嗓子像被锯子锯过一样嘲哳嘶哑,喉咙里吞了一片沙漠, 又干又热。
裴允乐连咳嗽都是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吐出几粒沙子来。
“你醒了?”纪明珠净白的眼珠里爬上些红血丝, 那身衣服依旧松垮发皱的搭在身上。
裴允乐皱了下眉头,脑子昏沉还疼, 四肢软得厉害。
她一张嘴, 纪明珠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昨晚你发高烧,陈青棠把你背来的。”
看来是真的在平顺,而不是在安阳。
裴允乐从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纪明珠。
“大晚上乒乒乓乓的睡不著, 你们走了我又不敢睡,干脆跟你们来。”
裴允乐伸出食指往下一指,指尖对向地板。
“这里是卫生院。”
裴允乐指向门外。
纪明珠翻了个白眼,“人家给你回去煮白粥了,留我在这儿。”
打探完消息,裴允乐终于是撑不住往枕头上一倒。
纪明珠把左手背摔进右手心,“嗨呀,我以为你昨天那个大红脸是害臊,我还说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怎么会害羞,原来是烧红了脸。”
闻言, 裴允乐张开嘴, 指着自己的扁桃体。
“39度, 再烧会儿要成大傻子。”
裴允乐神情恹恹, 接过来纪明珠递来的温水, 一口气喝光,嗓子被润过要舒服一些, 至少能发出点细微的声音,不至于让人继续猜。
“我昨晚上做了好几百个梦。”
纪明珠睨她一眼,“春梦?”
裴允乐白她一眼,“我梦到陈青棠没给我开门,然后我就一直站在那里淋雨,偏偏头顶上还有一个大太阳,给我晒得浑身都是汗,走到哪儿那个太阳就跟我到哪。”
“古有夸父追日,今有日追允乐,不错不错。”纪明珠打了个哈欠,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称得眼睛亮晶晶的。
“我都有点分不清昨天的事情哪部分是梦,哪部分是真实的,睁开眼是梦,闭上眼还是梦。”
裴允乐一翻身,就觉得脑壳里的脑子晃来晃去,疼的不行。
“打屁股是真的。”
“什么东西?”裴允乐脸上五官以一种从未出现的方式皱在一起。
纪明珠像个无脊椎动物一样瘫倒在旁边的病床上,“我说,你穿人家的衣服,睡人家的床,打谁的屁股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做了吗?”
“我们没做,你们做没做我不知道。”
裴允乐颤抖着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仔细看过每一根指头,上面的粉甲已经长长了,透出一弯白色月牙。应该没有吧,自己还没剪指甲。
“所以你是不记得昨天干什么了?”纪明珠从床上腾起来。
“我都烧昏了,只记得你把我送到门下,然后我好像爬上陈青棠的床上去,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个屁啊,我烧成那样了说的什么胡话,你别跟一个病号计较好吗。”
“哐——”门口旁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铁皮柜子上。
裴允乐撑着脖颈想起来,但是手臂没有力气,腹部也没有动力,试了半天还是软了回去。
她只听得纪明珠站起来,一脸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号,又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再回来时,手上抱着一个保温盒。
“你点的外卖?”裴允乐咳嗽两声。
纪明珠扭开盖子,“没有,陈青棠送来的。”
“她人呢?”
“不知道,放了东西就走了。”
裴允乐觉得有一种慌乱涌上心头,掀开被子想下床,下肢没劲又跌了回去,她撑着旁边柜子站起来,浑身颤颤巍巍,但忽地又立在那里闭眼不动。
纪明珠觉得自己是观赏了一场残疾人康复大赏,如果她手里有两个硬币,一定都丢给裴允乐。
“你,你要干嘛啊。”
“陈青棠进来的时候我说什么了?”裴允乐看见有一群小蜜蜂在眼前嗡嗡飞,“我去,站猛了,脑子没供应上来血,头昏眼花有点想吐。”
纪明珠连忙把人扶回床上去,“真够神的,你还打着点滴。”
裴允乐低头一看,刚才动作剧烈,手背上的针头已经挣脱白胶布蹦出来了,针头那端还在不断渗出透明液滴。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再给你插回去?”
看着她捏着针头薄片,裴允乐一惊,捂着自己的手背连忙后退,“婉拒了。”
“你赶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我还没弄清楚这人的脾气怎么又上来了,还有昨晚上我到底说什么了。”
“如果昨晚我睡在你们俩中间,我一定能查清楚。”
“三人的爱情太拥挤了。”裴允乐闭眼,“我鞋呢,我得赶紧出去看看。”
她低头在床边溜了一圈,花色地板上除了灰尘以外连半边拖鞋的影子都没有。
“你是她背来的,哪里记得给你穿拖鞋。”纪明珠在旁边懒懒开口。
夏季的地板都是冒着一股热的,裴允乐赤脚踩地倒是没觉得什么不适,只不过有点硬。
她摇了摇头,深吸两口气,待全身的肌肉有点反应后才出了门。
走到一楼,有几个卷头发的阿姨捧着茶水杯在聊天,看着脸色红润、唇角干燥的病号赤脚从旁边蹿出来,立马搁下茶杯。
“诶诶,你哪个床的?”
裴允乐舔了一下唇瓣,被口涎浸润过的软肉得到半刻的滋养,以至于开口的时候不再有着强烈的撕裂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床的,“昨晚发烧来的,点滴打完了想走。”
卷发阿姨将纹过的深青色眉头挤在一块,“你这病好了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纪明珠从后面跟上来,扶着裴允乐,“点滴已经都打完了,最后一瓶也完了,确实可以走了,已经跟那位姐姐说过了。”
裴允乐的鼻子还是塞的,一说话就是浓浓鼻音,“姐姐,真的,拆了针走的。”
卷发阿姨挥挥手,抱着茶杯又走了回去。
裴允乐拉着人想走,小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她钻到那一群阿姨堆里。
嘴角扯出一个笑,像是要吃人一样渗人。
“姐姐们,问个问题,这儿的卫生院还招人吗,我没看到过招聘信息,想问一下。”
“目前不招,等什么时候人手不够,卫生资金够的时候可能会招?”
裴允乐点点头,觉得脑浆都在摇晃,能听到水声。
“那你们什么时候人手不够啊?”
“没有不够的时候。”
裴允乐:……
另一个短发阿姨走上来,“关键是真生大病的早去县医院或者是市医院,谁来卫生院看,也就感冒发烧,病不重的,打疫苗什么的来这儿。”
“那另一个龙潭卫生院呢,你们知道它招吗?”
“妹儿哟,其实都一样的,道理都是一个道理嘛。”
裴允乐闷声吐了句:“好吧,谢谢姐姐们。”
走出卫生院的大门,厚重的云层暂时盖过烈阳,即便没有直射的强光,但热浪一股接着一股,连远处的景物都在这股火浪之中融化,慢慢摇晃。
裴允乐脸朝黄土背朝天,手抬高去挡眉眼。
“我们打个三轮吧,我不认路,你又走不动。”纪明珠拉住人站在路旁。
这儿路段开阔,三轮儿也多,两人窝在后面跟着车的频率360°无死角摇晃。
车开得慢悠悠,里面又漫着一股汽油味。裴允乐到小卖部的时候只觉胃难受。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纪明珠。
“姑奶奶,我一晚没睡,我至少睡个中午觉再回去吧,等会疲劳驾驶就完蛋了。”
裴允乐点点头,忽的又回头看她:“你昨晚睡哪的?”
“卫生院的床上。”
“不是,我说去卫生院之前。”
“你房间啊。”
“我们俩睡一个床的?”
纪明珠无语,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烧得神志不清的。
“你刚才不是还记得你爬上了人家的床吗?”
裴允乐原地呆滞,“哦对,好像是这样,我以为我刚才做梦。”
纪明珠不想站在旁边当她们play的一环,很是识趣地把人送进小卖部,自己站在外面玩手机。
小卖部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凉,阴风往裴允乐红烫的脸上刮的时候,她闭上眼只觉得天灵盖都是爽得发麻。
一回头,陈青棠正盯着她,仿佛她是准备进店偷东西的小偷。
裴允乐下肢又软起来了,上半身瘫在柜台上,把脸贴到玻璃上去降温。
“你怎么走了?”她张嘴,口腔里都是苦。
她看见陈青棠往她脸这儿伸出手,裴允乐闭上眼,正等着轻柔的抚摸。
倏然感到脸下什么东西被猛的抽出去,一时没了支撑,裴允乐的颧骨抵在玻璃面上,发出轻微的磕响。
一抬头,原来是她的脸压在账本上,陈青棠要用,把它抽出来了。
裴允乐钻进柜台后面,把千斤重的头放在陈青棠的腿上,软肉蹭上冰凉丝滑的布料上,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下一秒,那软热的大腿移开,裴允乐的头差点掉地上磕出大包。
纵使是高热把反应尖锐端烧成顿面,裴允乐也总算是察觉到点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没吃,饿得难受,说话都是气若游丝,这么看起来倒像个活脱脱的病美人。
“陈老板,你怎么都不带看我一眼的。”
忙碌的陈老板甚至不愿意抬一只眼。
裴允乐往她旁边蹭了蹭,板凳腿摩擦过水泥地刮出刺耳音。
她牵过陈青棠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刚才没吃上你亲手做的东西,有点饿得——”
“心慌——”裴允乐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拉长调子,本身就病得张不开的嘴更是把话语吐得黏腻。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裴允乐勾着陈青棠的手抚到自己的心口处。
细硬的骨节被人强行抚到一片柔软上,陈青棠那双如雨后清洗过的石子眼瞳轻颤。
指尖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陈青棠下意识蜷缩起指节。
下一刻,颈窝那压下重量,纷飞松软的发丝若有若无刮着锁骨,陈青棠感到难抑的痒。
裴允乐哼哼两声,“慌不慌?”
陈青棠强行收回自己的手,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此刻像是晦涩难懂的字符,看不懂也看不清。
她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把裴允乐的头推开。
裴允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应该说她实在是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直球,弯弯绕绕不是她喜欢的。
“陈青棠,我昨晚,不对,我们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话落,她看见陈青棠合上了账本,空气里扬起大片灰尘。
裴允乐不自主的摸上自己的颈动脉,那里的血液流动递送着心跳,她感到此刻真的有点心慌。
完蛋。
第25章 冲击力
裴允乐扇了扇空中肆意漂浮的灰尘, 又悄悄移过去给陈青棠扇风,声音像是锯子割木头:“我是不是说——”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没了音,配上本就哑掉的嗓子, 宛如一条鱼儿滑进无边的海面,陈青棠的心里泛起一点浪花,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鱼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允乐又使坏,把问题丢给陈青棠, “是不是啊, 是不是这样?”
看着旁边这人身形不动如山,但指甲已经深陷进掌心软肉里,裴允乐眼珠子一转, 看见两人的膝盖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裴允乐晃了一下腿,用膝盖轻轻蹭过陈青棠的,她感到对方的腿倏然绷紧,裴允乐在旁边一脸失望,“难道不是吗,不是的话那算了吧。”
话落,膝盖上落下一片火辣辣的疼,陈青棠拍了裴允乐不安分的膝盖。她揉搓了两下,只好把自己的腿收回来, 老老实实并拢在一起。
正午的日光只能照进店里一半, 外头的人影在那一小方光地中来来去去, 隔壁的小学铃声响过两次。
裴允乐饿得有点头晕心慌, 生了病消耗大量能量, 加上情绪波动又耗了不少,却又没有一点进食, 哪怕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血糖依旧是低着的。
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心托着脸蛋,放眼望去小卖部里一堆吃的,她正犹豫要不要去拿点小面包垫肚子。
忽地想起什么,她凑过去问陈青棠,“那两袋面包你吃了吗?”
陈青棠摇摇头,那颗蔫巴的草莓被她种到地里去了。
“话说,刚才你为什么放下保温杯就走了?”
陈青棠不想告诉是因为裴允乐说她说过的话都是糊涂话,那昨晚的续费算什么,于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把真实想法唰唰几笔改成——听说你烧成傻子了。
“啊,你嫌弃我?”
陈青棠本来想摇头,最后还是变成了点头。
“哇,那怎么办,你知不知傻子很烦人的,一旦认定谁是她亲属了,这辈子都逃不掉了,那个人去哪,她就要屁颠屁颠的跟着去,睡觉要一起睡,洗澡要一起洗,连吃饭都要人家追着喂……”
裴允乐一口气掰着手指头罗列出种种例子,最终得出个结论,“陈青棠,你要是被我缠上你就完蛋了,你可得终身养我一辈子了,所以说,你嫌弃我也没用,这辈子只能守着我了,要不然傻子就要去打电话报警说你遗弃。”
陈青棠听着她的糊弄话,小脸上的五官就愈发皱成一团,仿佛此刻已经被傻子缠上了。
裴允乐见着她这个样子,像是圆脸猫猫头,上手把陈青棠的脸蛋捧到手心里,指缝里挤出一点软肉,“你看,所以我立马从卫生院跑出来缠你了,你完蛋了。”
陈青棠歪着一点头,对着脸上禁锢着的手指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像针刺一样,裴允乐缩回手,那点印子点在手指表面,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
裴允乐揉了揉手,虽然但是,她还是没摸清楚昨晚上在床上说了什么,她记得跟陈青棠耍无赖表白来着,但是紧接着就做上了梦,加上烧糊涂,又不敢肯定表白这件事情不是她做的美梦。
脑子还是热乎乎的,连带着眼珠也是温热的,仿佛泡在温泉里。
“陈青棠,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跟你说了……”
陈青棠正竖着耳朵听,突然看见裴允乐浑身像抽了神一样,往柜子上一趴,而后倒在地上。
听见立马传来巨响,纪明珠从外面跑进来,看着裴允乐瘫倒在陈青棠的身上。
纪明珠深吸一口气,连忙把店外的保温盒拿进来,“等一下等一下!她可能是低血糖晕过去了。”
说完,她匆忙地把盖子拧开,抬头问陈青棠:“店里有勺子吗。”
陈青棠还没从惊恐里回过神,找了个塑料勺子递给她。
接过勺子,纪明珠连忙从碗里狂舀了几大口粥,发现裴允乐紧闭着嘴,另一只手又掐着她的下颌让她张开,随后把粥塞进她嘴巴里。
陈青棠第一次见这么狂放地喂饭,直到看见裴允乐嘴边、胸前都沾满上了白粥,那人忽地一下子醒过来。
裴允乐不是吃饱醒的,是被咸醒的!
她颤颤巍巍指着那勺粥,一把擒住纪明珠的手,语气微弱:“别喂了……”
“我还说你再不醒,我就要往你嘴巴里倒糖了。”纪明珠放下勺子,松开自己的手,裴允乐的脸上赫然留下几个红印子。
裴允乐哪敢不醒,有了意识之后嘴巴里都是弥漫的咸味,她死也想不通为什么白粥里不放糖要放盐巴!
“你还不如给我喝点葡萄糖水。”她从地上站起来。
“这哪有葡萄糖卖,你当这儿医院啊。”
话落,陈青棠粉润的掌心里递过来两颗葡萄味道的紫色小糖果,一脸担忧。
裴允乐愣头愣脑地接过那两颗糖,转头递给纪明珠一颗,“吃点真葡萄糖堵住嘴。”
纪明珠语塞,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死恋爱脑。
“真受不了,我要回家去了,你要回去吗?”
“不,你回去顺便给我把衣服寄过来。”
纪明珠瞪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哼着声走了。
陈青棠扯了几张抽纸,递给裴允乐让她擦嘴。
她胡乱擦完,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还穿着陈青棠的睡衣,“完了,给你衣服弄脏了。”
——回去换一件吧,能洗掉。
*
今天的晚饭吃得早,刘奶奶考虑到裴允乐生了病,特地给她煮了解热清火的豆瓜汤。
望着那表面汤水一点油星子都没有,裴允乐就难受,看着碗里堆着满满的四季豆,她更难受。
这一个小桌容纳了三个人,稍微挨近一点都可能被旁边人的筷子戳到脸。
陈青棠很快就发现裴允乐没怎么动筷子,想来是这晚饭不合她心意,似是她安慰一样,陈青棠抬起眼,趁老人家正埋头吃饭的时候,她捏了捏裴允乐的小指。
晚上,伴着外面电视机的嘈杂声音,裴允乐钻进陈青棠的房间里,桌上放着一碗肉沫面,上面躺着几片青菜叶,正中心卧着一个温泉蛋。
那香味直往她鼻子里冲,“原来家里有肉啊,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吃素。”
陈青棠正在整理柜子里的衣服,从里面挑出几件适合裴允乐穿的衣服。
裴允乐顾着嗦面,说话都口齿不清,“我刚才去洗了我的内衣,但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干。”
闻言,陈青棠从柜子门旁边探出头,扫了一眼裴允乐的胸前,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手掌心握成半个圈。
陈青棠又埋着头从衣柜里拿出几件内衣,这些都是她的尺寸,不知道裴允乐穿上去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吃完面,连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手指勾着几件浅色的内衣,没什么别样的款式,甚至连印花也没有。
“干,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陈青棠从那几条内衣里挑挑拣拣,又放到她胸前比划两下。
裴允乐从板凳上站起来,耳根烧得通红,她别过眼去看了一眼前方的陈青棠,草率地以她的身材下结论,结巴道:“我觉得可能会有点小……”
陈青棠不信,执意要让裴允乐试一试,就算邮寄再快,还是要隔两天才能把衣服送来,这几天她总不能不出门吧。
拧不过她,裴允乐只好随手拿了一件,跑到卫生间里去换。
果然,人不可貌相,裴允乐捏上那两半软圆的时候,赫然发现这个尺寸居然比自己的还要大一点,她挠了挠头,但是就因为如此,穿起来会有些空杯,总觉得很奇怪。
她扯着嗓子喊对面的陈青棠。
很快,玻璃门传来敲门声,陈青棠的身形轮廓显在门上。
裴允乐开了门,手往后勾摸上扣子,“它好像有点大,总感觉往上跑,而且这个肩也不太适合,你帮我调整一下。”
脊背上的蝴蝶骨在薄层皮肉下滑动,陈青棠的手指抚到那块大骨的沟壑,又沿着细腻的皮肉一点点滑到那几颗微小的金属扣子,她不太确定这个扣子要扣到哪儿。
于是她让裴允乐弯下背,胸部自然下垂,陈青棠不敢直接上手,她也弯着腰,手心推动着自己的胸侧,示意裴允乐把副乳推过来,要让内衣把整个轮廓都拖住。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来自己发育的时候,林子兰带她去内衣店里买衣服,导购员也是这样做的,当时她就很想大叫着跑出店外。
裴允乐不太敢肆无忌惮地去看那莹润的丰满和深邃的阴影。余光中瞥见陈青棠尖而小的下巴,再往下面是山峰。
她咬着唇微挺直了腰背,又觉得锁骨窝痒,上手一抓留下几抹明晃晃的红印子。
陈青棠不知道为什么裴允乐不跟着她做,只好盯着她,却发现裴允乐松开手时,顺带抓过几根滑落到沟壑里的发丝,像是滑溜的小黑蛇从山里悠悠爬出来。
陈青棠知道为什么对方不跟着自己做了。
裴允乐转过身去,学着陈青棠刚才教的,快速做完了动作,莹白的后背留给身后的人,等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手指都已经发烫,胸骨那里的宽窄开始逐渐缩小,直到裴允乐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她才感受到那几根灵活的手指锁上了金属扣。
“你顺便帮我调整一下这个肩带吧,我们俩一人一边。”裴允乐吐出来的话像是水到达一定温度被煮开后,咕噜噜冒出的水泡。
陈青棠点点头,站在裴允乐的左边,一根手指微微挑起调节扣,她其实不清楚手下的范围是否合适,只能根据手下那人的呼吸急促缓慢来判断这个距离是否刚好紧贴。
脚尖是废弃不用的浴缸,刘奶奶做不到长时间站立,索性买了一个浴缸,但那白瓷面太滑,沾上水后更滑,老人家摔过一次后便不用了,换成了木桶。
两人贴得近,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几平方米里深深浅浅交织,裴允乐手上的调节扣越发难调动,越急越挤,手心里微微渗出薄汗,指腹抓不住扣子。
“那什么,这边也要,我弄不好。”
陈青棠踮起脚抬眸想往裴允乐的右肩看,裴允乐一转身,两人膝盖相撞,陈青棠浑身的撑力点只有裴允乐那一根细肩带,她下意识用手肘去抵墙壁,但后面是浴缸,毫无支撑的东西。
于是她拽着裴允乐的肩带,两人一起摔在浴缸里。
那一块布帘从头顶上落下来,盖住了周围的白光,将两人围在细窄的浴缸里,里面涌动着昏黄的暗色。
陈青棠手心生出冷意来,上方却掉下37度的软热。
她听到自己要破出胸膛的心跳声,她也听到裴允乐的,只不过不是用耳朵听的,而是那处抖动落在自己的手心上,沿着复杂交错的血管,穿梭过每一块手臂肌肉群,传到她的心里去。
两人的心跳开始同频,手臂成为感知的媒介,肩带缠在细白的手指上,一黑一白富有冲击力,裴允乐一深一浅的呼吸吐出热气氲在陈青棠的鼻尖上。
着毫无实感又轻飘飘的热,猛烈撞着陈青棠的神经。
第26章 不高兴吻了没头脑
裴允乐听到脑子里爆炸开一朵巨大白色蘑菇云, 她双臂大张撑在浴缸壁上,布帘从她们之间下陷,遮盖住彼此的大半张脸, 她的目光如同水珠一样,从陈青棠的鼻尖一点点向下滑落直到那一张饱满透润的唇瓣上。
裴允乐喉间滚动, 感到口腔里的唾液腺在疯狂分泌,跪在瓷地板上的膝盖开始隐隐生疼。终止疼痛延续下去的办法有两种, 一是撑着浴缸壁起身, 而是往前,一同与陈青棠跌进浴缸里。
陈青棠的脊背贴着冷硬的白瓷,两边相互垂直的墙壁将她卡在角落里, 不透气的布帘让包围出来的不规则空间显得空气更加稀薄。
彩色玻璃门上显现出矮矮胖胖的身影,随后是缓慢的敲门声,“你们是不是谁在里面摔了?”
闻言,陈青棠一时心乱如麻,像是被谁抓到了奸情一样,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往手臂上聚集,松开缠绕指尖的肩带,将裴允乐猛地向后一推。
布帘被掀开,白光瞬间吞噬掉周围的昏黄,暧昧的氛围烟消云散, 入眼的不再是彼此肌肤的白腻, 而是墙壁上的热水器, 天花板的蓝色片板。
裴允乐从地上站起来, 而她自己从浴缸里起不来。
裴允乐也顾不上内衣是否调整好了, 从塑料挂钩上扯过衣服往头顶上一套,“没有没有, 就是卫生间地板有点滑,撞到了一下,没事的奶奶。”
“哦,那就好。”
听到脚步声从近到远,逐渐消失在耳边,裴允乐甩了甩手腕,酸软的不适感顿时从腕间扩延。她回头一看,陈青棠还半躺在浴缸里,摔得太急没能站起来。
裴允乐没忍住笑了几声,她握上陈青棠的脚踝,对方反而轻踹上裴允乐的肩头,她也不恼,“你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
摔伤倒不至于,只不过缸壁压在骨头上,大腿和脊柱都是疼的,陈青棠垂着眼摇摇头。
裴允乐放眼望过去,总觉得陈青棠不太开心,她以为是自己没把人扶起来,于是一脚迈进浴缸,另一只手绕过陈青棠的细腰后,肱二头肌显现出流畅的形状,陈青棠被她从浴缸里抱出来。
卫生间里容纳不下两个人,一转身都能擦着彼此,裴允乐打开门,先探出头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再准备出去时,门被猛地关上,一阵风刮在她的脸上,她打了个哆嗦。
陈青棠从一旁压过来,指腹戳了戳自己的唇,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裴允乐一愣,从她的眉眼一点点看到下巴,“嘴巴怎么了,刚才被撞到了?”
看着那唇瓣透出不自然的红润,好像比往常的都要红,裴允乐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陈青棠摇摇头,这人怎么跟个木头一样,想亲亲看不出来吗!
裴允乐比她高,她只好踮起脚尖。
“怎么了,摔倒脚了?”裴允乐弯下腰去碰她的小腿,“脚踝扭着了还是大腿碰着了?”
陈青棠抬起小腿踢了一下她的屁股。
裴允乐捂着刚才被踢过的地方,“怎么了嘛,你哪不舒服。这下好了,我屁股也不舒服了。”
陈青棠腿侧垂着手,皱着眉头看向这块木头。
“行嘛,那你先走出去,我等会儿再出去。”
两人在那颗明晃晃的灯泡下对视了一会儿,陈青棠甩手走了。
卫生间的大门敞开,外面的空气跑进来将房间里的热气席卷出去,刚才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裴允乐回到自己房间,路过陈青棠的房间时伫立停留了一会儿,她将耳廓贴到门上试图想听到点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还不睡哇?”老人背着手逆着光站在楼梯口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裴允乐咳嗽了一声,双臂张开搭在墙上,脸依旧贴在上面,“这墙可太墙了,我耳朵有点烫,贴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呀,你妈妈说你要回去考工作咯?”
裴允乐转头看了一眼那扇门,这里的墙隔音都这么差,更别说这扇老木门了,估计是立体环绕音响。
“我不考,也不走。”
“诶,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啊?”刘奶奶走过来,满脸皱纹像是流失水土显露出的沟壑。
“不可以吗?”裴允乐讪讪回道,声音越说越小。
“你妈妈怎么办哦。”
裴允乐语塞,离笔试还有几个月,她现在还没想过那些问题,而且林子兰的身边也不缺她。
“加油。”刘奶奶笑呵呵地丢下两个字,回到自己房间去。
裴允乐挠了挠头,她只是回去吃了一顿饭,那是林子兰拉下面子请来的,但是去不去就是她的事了。
她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身上的睡裙还是白日里脏的那件,但是床上叠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睡衣,另一套是正常的外出休闲服。
*
晨间鸡鸣不断,由远及近,又从近到远。
大门依旧开着,她听到门外时不时传来有人泼水的声音。
陈青棠一手捏着一小块吐司,另一手握着纯牛奶。
这两大袋面包终于是开吃了一点,不过隔了两天,有些面包已经不大新鲜了,吃起来有点干硬,即便如此,陈青棠还是一口一口地塞到肚子里。
裴允乐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张开嘴:“啊~”
陈青棠从袋子里准备再拿一片,却被裴允乐擒住手,“我就要你手里的那个。”
没办法,陈青棠把手里的面包掰下来一小块丢到裴允乐的嘴里去。
嚼了两下,裴允乐咽下去,“都不新鲜了,你还吃啊。”说完,她捏起陈青棠的牛奶盒,咬着吸管猛嘬了两口。
“不会因为是我买的吧?”
陈青棠看了她一眼,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她嘴里。
“诶,今天和我去染个头吧,我黑色的发根都长出来了,丑死。”裴允乐抓起一把干燥的发尾看了又看,“而且已经开始泛黄了。”
陈青棠微抬高头看去,那一颗头有三种颜色相接,粉的,黄的还有黑的。
——你有钱啊?
这四个字把裴允乐的热情打了回去,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余额,“应该够了吧,这儿总不能比安阳还贵吧?”
陈青棠摇头,她也不知道,除了洗剪吹以外她还从没染过,更不知道价格。
两人跟刘奶奶招呼了一声,去了西街头最近的一家理发店。
没有戴着对讲机的托尼,也没有什么总监设计,只有一个染着黄发的女老板。
店里的墙皮已经脱了好大半,角落还有几块渗水的地方,裴允乐躺在洗发椅上,手指都抠紧了。
老板给她分层上了染膏,就去旁边玩手机了。
陈青棠看着那好几片白色的染膏,好奇真的能染出粉色来吗,她弯腰近距离看了看,刺鼻的味道又让她直起腰。
裴允乐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你要不要也染一个,我是粉毛,老板染了个黄的,你也去染一个别的颜色。”
陈青棠本来想拒绝,要是顶着一头颜色走在街上,一定会引起好多人围观,跟动物园的猴子一样。
但是看椅子上那人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只是觉得开心,就去染了。
——你觉得我染个什么色。
裴允乐挑起一边的眉,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陈青棠真有这个打算。
“嗯……黄的没必要,而且褪色到最后也都是黄色,棕的又很普通。你染个绿毛吧,跟你名字多配啊。 ”
陈青棠有点不敢想象自己顶着一头绿是什么样子,站在那儿像一棵树一样,但是她又觉得裴允乐说得对,既然都决定染了,也没必要选个看不出或者是太普通的颜色。
“你们要烫发吗?”
老板从旁边窜出来。
“不了,羊毛卷什么的烫腻了。”
“诶,我们这儿有你绝对没试过的烫发技术。”
“啊?什么技术?”裴允乐不信。
老板从里屋拿出个火钳,“拿这个烫,以前的人都这样烫。”
陈青棠看见镜子里的裴允乐张大了嘴,“这是烫猪皮吧?”
“那不至于,免费给你试试看,保证好看。”
“行!那你烫吧。”裴允乐答应得爽快,什么东西她都想试一试。
“那我先去把这个用火烧一下,你等我。”
老板拿着火钳走了,等了好半天才把烧得通红的火钳拿回来。
她放到裴允乐的发尾,“我开始了啊。”
裴允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她又想看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弄吧。”
粉色的头发上散发出滚滚热气,裴允乐感到头皮一阵热,虽然没灼烧到她的皮肤,但是她还是龇牙咧嘴的看完全程。
“其实,看起来也还好。”老板松开火钳,从远处看了一眼。大概是没控制好火候,头发虽然没烧断,但是卷的曲度不太一样,长短不一,有点像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大妈烫的满头小卷。
陈青棠简直想把眼睛闭上,真够磕碜的。
店里溢着一股沉默,坐在掉皮椅子上的裴允乐看了又看,把头左右转了个遍,“你别说,还真别说。”
“其实还挺好玩的,早知道我也买个火钳回去了,拿回去给我妈烫头。”
陈青棠不语,只能假笑扮从容。
老板给裴允乐打了一个五折,算是弥补。
两人走出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抬头就是漫天的星星。
裴允乐走在水边,一直沉默到下一个街口,她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陈青棠被她拽着手臂回头看了一眼,裴允乐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眼泪汪汪,“好丑,丑死我了。”
她一张嘴哭,陈青棠就想笑。
“比我上次129做的纯色美甲还丑得惨绝人寰,有良心就不要开店了!”
陈青棠想去揉一揉她的头,但那满头的卷又让她下不去手,手心只好悬在半空中。
“我要去捡个纸壳做帽子,好丑……”
陈青棠也蹲在她身旁,把人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裴允乐突然把头抬起来,“我不管,你陪我。”
陈青棠一脸茫然,赔她什么东西。
裴允乐拉着人又回了理发店,老板已经要准备打烊了,不知道人怎么又折返回来了,正在想着要不要全额退款。
两人在掉皮椅子上又坐了两小时,再次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夜市街已经亮了。
走在街上,一个一头绿,一个一头粉卷。两道艳丽的风景线引来吃宵夜人的围观。
裴允乐像只高傲的孔雀,看着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的陈青棠,“诶,你看我们俩粉配绿,多般配啊,鲜花不就是这样的配色吗。”
陈青棠把头抬起来一点,两只眼的余光只凑出来一个坏笑的裴允乐,算了,还有这个人陪着自己。
她这么想着,把头彻底抬起来,跟裴允乐一样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目光。
回到家里时,奶奶已经回房间了。
两人锁好大门,把买回来的炸土豆和烤鱿鱼都放到盘子里。
裴允乐又拿出几片吐司,把宵夜都夹在里面,毫无温度的面包片紧紧压住土豆片和鱿鱼须,透出热烫。
“你吃不吃?”她把大杂烩递给陈青棠。
陈青棠看着那奇怪的搭配,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拒绝没有见过的东西,但看着裴允乐细长的手指掐住面包,手背显出青色脉络,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咬了一口。
烫、辣、香。
多余的红油浸润在面包的松软里,反而显得没那么油腻了。
陈青棠用牙签戳着土豆喂给裴允乐,自己戳着剩下的红萝卜吃。
裴允乐看着她腮帮子鼓动,自己也跟着学了学嚼了两下空气。
见状,陈青棠盯着她,脸上有些许的迷惑。
裴允乐点了点自己的腮帮子,本意是想告诉她只不过在学她,直到头顶上的光被倏然挡住,脸颊上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覆上一点温软。
陈青棠亲了她的脸。
裴允乐的眼睛微微瞪圆,陈青棠为什么要亲她,那天的告白到底是不是烧昏过去做的梦?嘴里的土豆和面包瞬间没了味道,味同嚼蜡。
零零碎碎的思绪在这一刻连成一条线,她想起昨天两个人在卫生间里,陈青棠也是点了点自己的嘴,但是自己说的是什么,问她是不是嘴巴痛。
裴允乐抓了抓脸,第一次被自己弄无语。
陈青棠歪着头看她,见那人脸上没有开心而是惊讶,为什么?她摸上自己的唇瓣,那儿被辣椒给灼热了,不过确实是擦过嘴了,没留下一点油。
不管裴允乐是什么想法,反正她现在有点不开心。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开心,都坐在桌前各怀心事。
裴允乐把最后的一串鱿鱼须吃完,扯过抽纸把嘴巴擦了又擦,手指把纸搓成一条一条的,指腹上都沾上了纸渣。
“陈青棠。”
被喊到名字的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听见裴允乐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什么也没听清。
裴允乐对她勾了勾手指,“你是不是没听清,坐过来。”
陈青棠抬着小板凳一点点移过去,两人的膝盖才刚碰上,她听见裴允乐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你昨天是不是要我亲你?”
陈青棠的雪腮逐渐染上绯色,她脸皮太薄,不想摇头又不敢点头。
裴允乐见她这样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把头低得更低去看陈青棠的脸,一直都是自己主动,她还没看到过这人主动过,像是坏人引诱一样:“是?”
陈青棠不动,像个把头埋入沙子的鸵鸟。
“哦~那就不是了。”
要亲就亲,怎么有人这么讨厌的,陈青棠更生气了,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嘴角噙着一抹笑的裴允乐,双手肘撑在膝盖骨上,正整暇以待的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开始在空中交汇,逐渐变得胶着粘腻,裴允乐把一侧脸倒入在手心里,手指微勾着时不时擦过脸,小指摸着唇瓣,随后点了一下。
“你要不要过来亲我。”
只用了一秒,陈青棠给了她想要的回答。
不高兴吻上没头脑。
彼此都是薄唇,陈青棠更想透过那碍人的软硬去感受对方,而对方急促的呼吸是上好的兴奋剂,随着唇齿相触,她无师自通地张开唇,舌尖自然的去探索。
裴允乐的手受着指引,不再满足于膝盖停留,而是用指腹探索着对方陌生的每一寸皮肤,感受到为自己战栗的肌肤,她不再满足于那点若有若无的触碰,指尖微微使力,想去掐住陈青棠的腿肉。
那两张摇晃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承受不住上方的欲动。
直到耳边传来上方的嘎吱音,陈青棠的反应比裴允乐要快不少,猛地睁开眼再把人推开。
上空倾泻下一盆水,全数掉落在一旁的花盆中。
“你们还没睡啊?”刘奶奶拿着水盆在上面站着往下看。
裴允乐的魂都要被那盆水浇灭了,她一只手摸着自己还欲求未满的唇,另一只手还停留在陈青棠的大腿处。
“没,没呢,在这儿吃宵夜,马上就睡了。”
“哦哦,快睡了,青棠你头发怎么染个绿色啊。”
陈青棠浑身一激灵,一手拍开裴允乐还想作乱的手,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烧得理智全无。
无奈之下,她只好冲着奶奶扯着嘴角笑了两下。
刘奶奶又回去房间里了,周围赫然响起蝉鸣。
裴允乐把剩下的垃圾丢尽垃圾桶里去,又像小狗一样巴巴的看向陈青棠,“还亲吗?”
看着那泛着水光的唇瓣,像是在发出邀约。
陈青棠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更沉了,她去花盆旁捡了根木枝,枝头沾了水管溢出来的水,再水泥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两个字。
——上楼。
第27章 十块的戒指
刘奶奶按照惯例做了早餐, 没人吃。
中午又继续做了清淡的午餐,方桌前依旧空着没人。
她拄着拐杖上慢慢悠悠地上了二楼,那两人的房门是紧闭的。
敲了敲裴允乐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又再敲了三下, 门才被打开,入眼的是那一颗被烫毁的粉头, 裴允乐睡眼惺忪, 穿着工装背心赤着脚,抬手揉着一只眼,“奶奶早。”
“不早了, 中午饭都凉了一回了。”
拐杖敲了两次地面,发出笃笃音,刘奶奶从裴允乐的身后看见她的床上还鼓起来一团,这屋里就三个人,躺在里面的是谁就不用多说。
“你们昨晚上睡一个床啊?”
“啊?啊。”裴允乐知道她发现了,索性也不遮着掩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还没睡醒的陈青棠,“昨晚上我们俩看恐怖电影,吓得不敢分开睡,将就着一起睡了。”
裴允乐越说越没底气, 现在这个情形就像是她这个黄毛拐骗了刘奶奶的亲亲孙女。
“我们什么也没做。”她非要再后面补一句, 下意识摸上嘴唇, 生怕对方看出点什么不对劲。
“青棠怎么去染发了, 我记得她小时候剪个头发都哭得要死要活的。”
“昨天染发买一送一嘛, 凑合着一起染了划算。”
刘奶奶神色古怪,往里面看了一眼那落在被子外的绿头发, 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粉头发。
随后她拿拐杖点了点裴允乐的小腿,“不要把人带坏哦,她是乖孩子。”
裴允乐干笑两声,“不会不会,我什么都没做。”
她目送着老人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昨晚上把自己嘴皮咬破渗血的乖孩子。
居然已经中午了,裴允乐还没睡醒,又躺回床上。两个人睡在一起实在太热了,大半夜醒了好几次,汗把背心都打湿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的一团被子,把那团被子抱进怀里,再抬高一条腿把软绵绵夹住。
陈青棠睡得好好的,只觉得自己像张煎饼一样被人翻来烙去,没睡饱的她睁开一只眼,从被子里一点点爬出来。
裴允乐看见她一脸朦胧无辜的样,笑着去故意把她本就杂乱的头发揉得更乱,把头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里,嗅着那股好闻的皂角味。
说出的话带着刚清醒的沙哑:“你奶奶看见你和我一样去染了头,告诫我不要把你带坏,你听见没有。”
陈青棠清醒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身上那人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只能胡乱点了两下头。
“不过到底是谁把谁带坏了?要是她知道昨天是你缠着我亲了一晚上,估计要心疼我了。”
陈青棠听到“亲”这个字,睁开了眼,上面还爬着不少红血丝。
裴允乐像是小狗蹭主人,额头在陈青棠的脖颈处左右蹭了蹭,“快起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你不开张我怎么赚今天的10块?”
陈青棠浑身都激起一层痒意,她撑着手肘坐起来,脑子虽然混沌,但是生出一个认知,她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问裴允乐——你为什么还要挣十块钱。
看着那满屏碎玻璃,裴允乐一怔,之前是为了凑足车费回家,现在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但其实不买回安阳的车票的话,那十块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了。
她有些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陈青棠手机的那一刻又忽地聚焦,“当然是,凑钱给你买个新手机了。”
裴允乐点开余额看了支付记录,“虽然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但是在这里也花钱了,大头是吃宵夜,都花掉几百块了,离买个手机还远着呢。”
——我不需要。
“你需要,这屏幕都碎了,以后拍照片都看不清楚人脸,我以后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拿什么睹物思人啊,陈老板。”
陈青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总感觉这人说话一直都像个传销头子。
裴允乐下了床,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嘈杂声,她站到窗户边,看见有几个小孩拿着莲花蹦蹦跳跳,为首的一个头顶着一扇大大的荷叶。
“陈青棠,她们从哪儿摘的荷花啊?”
陈青棠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同样是光着脚下地走过来,看见楼下金光遍地,一片燥热。她脑子里终于塞进一点难得的清醒,今天是周日,镇口那忙着赶集,而鼎山下的荷花池会人满为患,也会在两边的道路上摆小摊。
她把这事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镇上娱乐活动少且单一,所以居民总会想出各种法子来取乐热闹。
听完话的裴允乐当即双眼放光,连眼眶下吊着的两抹乌青也显得没那么死气,她晃着陈青棠的手臂,“我也要去,你带我去看看嘛,我还没赶集过,也想去荷花池那里玩。”
今天又开不了门了,陈青棠怀疑迟早有一天会被裴允乐搞得关门大吉,不过她乐意。
*
平顺一周内会有两次赶集,一次是在周三,规模比较小,地点也不在镇口而是在一个社区外面,另一次赶集就是在周日,地点在镇口,除了镇上本地居民,还有别地的乡组,每到这个时候,镇口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边的道路被围绕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老人早早占了摊位,用背篓背着要卖的东西,再用塑料袋铺开一块地面,什么东西都往上放一点,也不叫喊,只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等着路人来买。
进口是卖黄糍粑的,五元两块,用了绿叶包裹着冷糍粑,裴允乐没见过这东西,当即花了五块钱买了两个,正好没吃东西,她拨开绿叶子,递给身后的陈青棠。
见着陈青棠咬了一小口,裴允乐拿过来借着她刚才咬过的痕迹,吧唧咬下一大口。
糍粑黏在上牙膛,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你要多吃点,每次躺你身上我都怕把你肋骨压断了。”
陈青棠当即左右环顾一周,好还现场嘈杂没人注意到她们,她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屁股,让她不准当众乱说话。
这糍粑本就是熟的,不加热也能吃,味道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本身的甜味,也就只有叶子的清香作为点缀。
两人一路逛下去,见着水果便宜,又买了十块钱一斤的草莓,吃了几个,酸得人牙都快掉了,裴允乐又舍不得丢,拿了一颗袋子里最大最红的递到陈青棠嘴边。
“很甜,你吃一个。”
陈青棠刚刚才吃完一个糍粑,实在没胃口,别过脸想拒绝。
裴允乐的手追上来的更紧,“你吃啊,我把最好的一个都给你了,你不吃我不放。”
陈青棠无奈,怕别人看见,镇上的人最八卦了,只好咬过草莓。
看着陈青棠面无表情地咀嚼咽下,裴允乐好奇,“甜吗?”
陈青棠憋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裴允乐半信半疑又拿起一颗吃,依旧是酸得五官都要变形扭曲,刚要问陈青棠她的味觉是不是死掉了,那人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
又走走停停一段路,买了十块钱三斤的橘子,三块钱一个的柚子,五块钱一斤的柿子,两手提得满满当当,最后裴允乐非还要买一包麻辣土豆片。
陈青棠本来想让她少买,毕竟不是便宜的都有好东西,多半是不太好吃的,但见她兴致冲冲,也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付钱。
回家放了买的东西,裴允乐又急着拉着她去荷花池那边玩。
平顺的荷花池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荷叶或卷或展,如圆盘、似玉盘。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绚丽盛开,有粉有白,池中有几叶小舟荡开水面,停留在荷花里,也是一种收费项目。
小孩子蹲在木头围栏旁看着,时不时想伸出手去摘荷花。
蜻蜓点过水面,扇着羽翅在裴允乐的面前晃着。
这儿卖着一些干荷叶,有人会买回去泡水或者做菜,但裴允乐没兴趣。周边还有几个同龄人摆着摊卖头绳和珠花,陈青棠也没兴趣。
两人绕着路走了一圈,裴允乐忽地在一个小摊面前停下来。
陈青棠定睛一看,那是卖戒指的,当然不是金店里卖的什么钻石戒指或者是金戒指,只是卖给小孩子玩的水晶戒指一类。
裴允乐从盒子里挑了几个戒指,把每个手指都戴上,“陈青棠,好看吗?”
手指细白纤长,戴上那些五光十色的夸张戒指也不显得俗套,陈青棠蹲在她旁边,看着那几乎能凑足彩虹的颜色,当真是衷心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也在路边摊买过一个,还求了我妈好久,后面不知道丢哪去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裴允乐小声嘀咕,把手指上的戒指挨个取下来,“这个戒指怎么卖啊?”
“你左手边的是五块钱一个,右手边的是十块钱一个,多买的话还可以再减点。”
裴允乐点点头,从十块钱那边的取出一个看起来最正常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很普通的钻石,“我买给你戴。”
天光从云端洒下来,这廉价的钻石将其吸收又投射出独属于它的光芒,点点光彩映在裴允乐的脸上,像是那七彩的俗光吻着她优秀的侧脸。
陈青棠第一次对这种戒指产生兴趣,仿佛戴上去,这戒指就会在她们俩之间产生一点羁绊,虽然光芒转瞬即逝,但那一瞬间也足够漂亮。
裴允乐没想着陈青棠这么正经的人会附和她这种幼稚的把戏,已经准备把戒指放回去了,下一刻却又感到不轻的重量。
她看见陈青棠的食指一点点钻进那枚完全不适合她的戒圈里,仿佛只要她够努力,那点不合适就可以被消磨掉。
直到戒圈戴到指节末端。
裴允乐情不自禁去点碰了一下陈青棠的指尖,“我听别人说,戒指戴在食指上是未婚或者单身。”
她取下戒圈,套在陈青棠漂亮的无名指上,“所以,你应该戴在这儿。”
“你问我还攒十块干什么,你看,刚好给你买一枚戒指。”
第28章 暴烈的喜欢
荷花池边的一片树荫下, 整整齐齐排着一列自行车,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纸壳,上面用着马克笔歪扭写着:租骑自行车, 一小时10元。
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裴允乐赶课去实验室,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连个把手都没摸到过了。
两人租了两个小时, 骑着擦痕严重的自行车绕着荷花池一圈, 从两座青山之间挤过,越过在水面上摇晃的乌篷船,穿过数条弯曲的羊肠小巷, 轮胎压过瓜皮蔬菜,从充满腐烂甜味的菜市场一路又停到荷花池旁边。
两人并肩而骑,互动寥寥,除了裴允乐时不时想伸出腿去蹬陈青棠的后轮胎,陈青棠一生气踩快了脚踏板,看着那随风扬起的裙摆,裴允乐只得站起来骑才能又追上去哄人,反反复复好几次,陈青棠终于是受不了,走下来推车要还回去。
“哎呀呀——”裴允乐跟在她后面哼得唧唧歪歪, “再骑一会儿嘛, 我这会儿不蹬你车了。”
陈青棠不听, 握上裴允乐的车把手, 也不准她骑, 一人擒着两辆车,裴允乐看着她气鼓鼓的, 觉得没什么杀伤力又很可爱。
她跟在屁股后面,看见陈青棠因为走得快而扬起的发丝,每一根都很生动自由,裴允乐拿出手机,哪怕是逆光的角度也要拍下这一幕。
“陈青棠陈青棠,你看你这个样子好不好玩。”
裴允乐小跑跟上去,把刚才拍的照片献宝一样递上去,取景框里有蓝天白花,还有走在绿树下的陈青棠,不再像平常那样总是不苟言笑,现在哪怕是生气也很生动。
陈青棠不想理她,但又架不住她抓拍的这一张很有意思,因为照片的右下角闯进来一个吐舌的裴允乐。
不喜欢拍照的陈青棠第一次开始对拍照上了点心思,她问还在低头调滤镜的裴允乐。
——只要有手机就可以拍这些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同牌子的手机拍出来的不太一样,拍照最重要的是纪念嘛,”
——那什么样的手机拍出来好看。
裴允乐想了一下,“她们都认为水果手机拍出来真实,我觉得还行吧,比起用手机,我更喜欢用相机,不管是数码的还是拍立得的都不错,各有特点。”
陈青棠想起那次在婚宴上裴允乐使用相机很熟练,不像她连怎么用按键都不知道。认真起来的裴允乐和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一样的自信。
陈青棠很喜欢那样的裴允乐,如果当时有相机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拍照,她开始想把和裴允乐在一起的每一分都记录下来。
还了自行车,余额这又瞬间痛失40块,裴允乐抱着手机心痛,头一次感受到没钱这么难活。
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陈青棠要去小诊所买药,说是奶奶的膝盖又疼了,半夜睡不着觉。
小诊所只有一层楼,占地面积不算大,里面摆放着一个铁炉子,几张破烂脱皮的凳子靠放在墙边,穿得厚重的老人都窝在凳子上,有几个头顶上插针输液的小孩在母亲的怀里扯着嗓子嚎哭。
裴允乐才走进去一步,就被这些狮吼功震得连忙往外退,里面又拥挤,每个人身上都裹满了病气和热气,她有些接受无能,抛开医学生身份不说,她本身不是一个天生满含怜悯的人。
陈青棠也不强行把她带进去,只让她乖乖等着自己出来。
诊所外面有三个较矮平的阶梯,裴允乐的脚踩在最底面,自己坐在最上面,手肘撑在膝盖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树下的一群老太太打麻将。
麻将牌碰撞木桌子的声音很明显,幺鸡二筒源源不断灌进耳朵里,不断有人胡牌,也不断有人输钱,那些颜色各异的钱纸洒在麻将上,裴允乐有点蠢蠢欲动。
倒不是想抢,而是想打牌。
总有人进进出出诊所,裴允乐觉得自己挡了道,又站起身进了诊所里去,看着一个白大褂给人换药,她背着手走到那个医生面前。
“姐姐,这儿平常的病人多不多啊?”
医生眼皮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只觉得她挡了自己的路,“肯定多啊。”
“那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你想来啊?”
裴允乐其实还没完全想好,只是随口问问,“想。”
“不知道,别挡我拿东西。”纵使面上戴着口罩,裴允乐也能看见她底下的不耐烦和烦躁,她是懂这种感受的,当即乖乖让了路退出这一个隔间。
一转身,看见提着塑料袋的陈青棠。
“你买好了?要回家了吗?”
陈青棠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树下的人已经开始新的一轮牌局,裴允乐用手肘拐了一下陈青棠,“诶,你会打牌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裴允乐有些小失望,暗淡的眼睛里又立马亮起光,“我教你怎么样,很好玩的。”
——这是赌博吧。
陈青棠对于和黄赌d沾边的东西一律很排斥,就连没接触过的东西也很排斥,除了昨晚上和裴允乐一起尝试的染发。
裴允乐摇摇头,“应该还不算吧,大学里我和我室友也经常打牌,打一角钱的,一天下来也就输个十来块吧。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嘛。”
“你学不学?”裴允乐又凑上来,恨不得把脸都贴到陈青棠的脸上。
换做别人劝她学,陈青棠一定会毫不犹豫拒绝掉,但是看见裴允乐满脸期待,似乎只是想带她尝试一点新的东西。
染发都染了,打点一角钱的麻将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陈青棠鬼使神差地点头。
“那回家我们下个软件玩,教会你了再领你出去大战六旬老太太。”
夕阳西下,从远处地平线慷慨地洒下一片璀璨,陈青棠不敢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去牵裴允乐的手,但又实在想在这片温热之中亲近喜欢的人,只好学着裴允乐说过的,伸出手去挽着她的手臂,去汲取裴允乐身上的温热。
裴允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把十根指头一点点蹭进陈青棠的手骨指缝中。
陈青棠一把手抽回去,对着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我们俩不是一对吗,”裴允乐当众勾了勾她的小指。
陈青棠指了旁边,裴允乐循着她略微上翘的指面看过去,只看见扬起灰土的车流,远处的袅袅炊烟,被母亲追着打的抱头乱窜的小孩,二楼上爆发的夫妻争吵,围绕在她们身前身后的各色人群。
头顶上的无边的天际,脚下是一眼到头的水泥地。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隐在人群里,又突出在人群中。
裴允乐知道从小生活在小镇上的陈青棠在害怕什么,那足够戳断人脊梁骨的世俗目光,无形却又是一把尖利的刀,一寸寸刮在人心上。
“那你当时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她的嘀咕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听得让人发闷。
陈青棠停下脚步,日光抛在她的脸上,高挺的五官分割出光影,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在十分亮眼的光线下,裴允乐从那双被水洗过的石子眼底看见别的东西。
因为太喜欢,所以明知道对方是一团火,飞蛾还是控制不住羽翼扑向光亮里。于是两只飞蛾都在火焰旁,小心地拥抱着彼此。
裴允乐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只好挽上陈青棠的臂弯,“有时候都分不清你是理智还是昏头。”
她想带着人往前走,但是陈青棠却像是泥塑一样不肯动半分。裴允乐纳闷地转过头。
夏天的风在脸颊上拍动,唇角下落下一触即逝的软热,她感受到陈青棠的鼻尖抵在自己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裴允乐感受到口腔里涌上一股甜,是她曾喝过陈青棠的那杯莓果气泡冷翠,气泡大量涌到心底,一点点挨个破开,发出的力量震荡着心脏,无数小小的泠泠的快乐在身体里摇颤。
心脏在胚胎发育第30天左右就出现搏动,直到死亡才结束跳动,裴允乐在教科书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震惊心脏的坚韧和强大。但是她没想到它也有脆弱的时候,在被爱的那一刻。
两人向着落日走去,心有灵犀地都挑了一条回家的远路,小巷幽静少人,她们在无人处十指相扣,在拐角处撒开汗涔涔的手。在荫蔽的石桥下小心翼翼又放肆大胆的接吻,在人多的地方又挽上臂弯一同进了家门。
晚间,裴允乐不饿不想吃饭,大概是被气泡顶饱了,躺在陈青棠的床上玩手机,她鬼使神差点开朋友圈,从相册里挑选了一张白日里抓拍陈青棠的照片,当然了,下面依旧是吐舌的自己。
以前她不屑于谈恋爱要发朋友圈,总觉得像是要昭告天下一样,除了情敌或者是前女友以外谁关心她们的感情啊,但是此刻她就是想做那个不识趣的人。
哪怕被人屏蔽,哪怕也惹到像她这样的人暗地嫌弃却还要发祝福,裴允乐谁都没屏蔽,把那张傻里傻气的照片发出来,连条文案都没有,就这样赤条条的发上去。
照片底下评论出现得很快,大多都是像人机一样扣个99,除了纪明珠是个清流,发了个:呵呵。
裴允乐皱着眉头给她回了:?。
纪明珠秒回:恭喜你终于公布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裴允乐翻了个白眼,只是点开大图,精心地扫过每一寸地方,确保陈青棠的美貌还原得十成十。
突然,画面黑屏,手机来电立马盖住了原屏幕。
裴允乐撇嘴,接了电话,声音懒散:“喂,妈。”
林子兰也不跟她多说废话寒暄,直接进入正题:“你发的这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你谈恋爱了吗。”
“对啊。”
“你现在什么处境你就谈啊,这女生是平顺的吧,是不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
裴允乐绕开话题,“我都二十好几了不能谈吗?”
“我没说让你不谈,但是你最关键的事情都不解决你怎么敢谈的,把这些闲暇时间拿出来你早找到工作了!”
“哎呀,我自己有分寸啊。”
林子兰差点在电话那头叫出来,“你有个屁的分寸!下个月的笔试你考不进你试试看!”
裴允乐咂咂嘴,随便敷衍了两句算过关,电话挂断,房间里又回归一片寂静。
第29章 ,
一点细微的声响破开黎明, 房间里的床板因为重量的突然加持而摇曳。
裴允乐突然被这动静吓醒,她一直都很担忧这不结实的床在某天夜里会散架,然后自己被摔得四肢朝天。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晨光熹微,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房间里挤满了蓝色的暗光,即便是光线晦暗, 也清楚看见陈青棠坐在床边的身姿轮廓
她像是夜间的小精灵, 裴允乐心里涌上来的第一个想法。
现在才早上7点,裴允乐抵不住眼皮的干涩,一颗毛茸茸的头往陈青棠的腿上蹭, 话音带着不清醒的腻和哑:“你什么时候来的,起这么早坐这儿是不是想吓死我。”
说完,她抬起沉重的头,张开嘴用虎牙往陈青棠的大腿根咬了一口,到底是对方的皮肤温软又细腻,裴允乐没忍住作乱的手,不安分的手指从她的膝盖一点点往上探,又捏又掐,指缝之间溢出点陈青棠的软肉。
直到越往里探,她的手臂感到陈青棠传来的战栗。很快, 已经开始微微发热的手被陈青棠不客气地打掉了, 手心晃落在床边。
“咔嚓。”
又是刚才听到的声音, 虽然分贝低到几乎能忽略不计, 但是在这静谧的房间里足够明显。
裴允乐脑子里的混沌也被这脆音劈开, 她撩拨开遮挡眼的乱发,一个黑乎乎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
意识一点点逐渐恢复, 裴允乐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眉眼上的笑意堆积到一个足够的浓度,以至于陈青棠也忍不住挤眼。
她依旧躺在陈青棠的大腿上,双手抬高去触碰陈青棠捧着的东西,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暖和的手心,“你什么时候买的相机,我怎么不知道?”
陈青棠指了指窗外,裴允乐转过头看去,除了对面遮挡住窗户的高楼,再抬高眼看上去也就只有屋外的群山了。
“什么啊,难道天上掉下来的吗?”裴允乐的嗓子还是哑的,双眼之间弥漫着刚醒时的朦胧,情绪还没涌上心间,锐利的五官此刻也只显出一片柔和。
陈青棠没忍住,伸出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一点点探下去捏住裴允乐的耳垂。
她用食指在裴允乐的锁骨窝那一笔一划写着话。
原来这是那天陈青棠抓着赶集的尾巴,在一个二手摊贩上买的。
裴允乐调出相册,里面的照片很少,只有十几张,但这些照片都是趁着她刚才睡着的时候拍的,睡相实在难以恭维。
“这张怎么也拍!”裴允乐指着自己流口水的照片,“不行不行,一定得删掉,等会儿把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都破坏了。”
陈青棠没拦着她,只是软了腰背,抱着裴允乐一起倒在杂乱的床上。
“这个相机贵吗?”裴允乐闷着声。
身旁是很喜欢的人,腿边落着被子,陈青棠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听到她的问题,又懒懒的睁开眼。
贵吗,二手相机当然是要比原装的便宜一些,但是相机本身就不是个便宜的东西,再便宜也不会是骨折价格,至少对于没什么钱的陈青棠来说,是很贵的。
但是她愿意也乐意,哪怕是浪费钱,花在裴允乐身上的每一块钱都很值得。
陈青棠蹭着裴允乐的肩头点了点头。
“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
陈青棠在迷糊之间又睁开眼,相机屏幕的光亮射得她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转眼盯着裴允乐鼻尖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裴允乐检查完了相机,用起来还算趁手,把相机轻手放到床头柜上,又翻过身抱住陈青棠。虽然她个子比陈青棠高,但还是很喜欢成下位的那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埋到陈青棠的怀里去。
她眼皮有点撑不住了,鼻腔里是陈青棠的味道,像是肆意生长的树木,散发出一股力量。
她自问自答刚才的问题,“把我嫁给你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在天色终大亮的时候,互相依偎着沉沉睡过去。
*
醒过来的时候臂弯上的重量已经没了,房间里只剩裴允乐一个人睡到中午。
她套了件衬衫走下楼去,看到小方桌上堆放着几碟碗,原来又要吃中午饭了。
院子里没有见到陈青棠,就连刘奶奶也没看到,裴允乐插着腰在前院里转了一圈,时不时去摸摸花,又用脚尖去踢芦荟,那芦荟长得很旺盛,哪怕是泛黄了依旧往外伸着尖。
小厨房传来锅勺翻炒的碰撞声,裴允乐闻到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味道。
她抽了抽鼻子,这个味道好像是……青椒炒肉?!
刘奶奶不太喜欢吃肉,顿顿都要做一个素豆瓜汤,唯一的肉也只在爆炒莴苣里添一些,裴允乐苦肉久矣。
她沿着鹅卵石小径上走过去,进到厨房里,看到戴着围裙的陈青棠正挥着锅勺,铁锅里升起一团火。
“今天是过年了吗,你怎么做饭了?”
陈青棠正忙着把菜倒出锅,没工夫理她。
回想到第一次吃到陈青棠亲手做的还是那碗鸡蛋面,裴允乐稍微一低头,下巴就自然而然抵在陈青棠的肩头,感受到手臂的起伏挥舞,仿佛自己也跟着陈青棠一起做饭一样。
陈青棠一共做了两菜一汤,除了青椒炒肉以外,其他两个还是少油的素菜。
远处的枝桠上停留着几只鸟雀,冲着她们这里叽叽喳喳。
裴允乐往碗里扒拉了两块肉,“今天奶奶不吃饭吗?”
陈青棠还系着花边围裙,看上去很恬静的样子,她摇摇头,借着手指上残留的水珠在木桌上解释——她生病。
“啊,生什么病了,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指着自己的膝盖,一瞬间就明白了还是膝盖的毛病。
“上次买的药膏也没用吗?”
陈青棠摇头,桌上的手机响起铃声,她叼着筷子睨了一眼,随即立马放下筷子,往围裙上擦干了手上楼。
见着她很慌忙的样子,裴允乐也放下碗筷跟在她后面,不过没上楼,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就停在那儿了。
楼上传来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她听到木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别的声音。
别的声音她不一定能分辨出来,但对于生病人的痛嚎,她却是一瞬间听出来,那种从灵魂深处挣扎出的痛苦。
陈青棠背着刘奶奶下了楼,裴允乐看见她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都突起,老人本就不轻,又穿上极其厚重的衣服,背起来也不算易事。
裴允乐想帮她,但又无从下手,更不想去折磨刘奶奶,“你现在要去哪儿,镇医院?”
陈青棠胡乱点了头,等着裴允乐去门口打了一个三轮,把人带上去。
医院的挂号窗口排满了人,裴允乐站在大厅里扫了一眼,拿了身份证去自主挂号机那挂了号,她看见陈青棠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于是她率先把老人背上三楼。
因为她不熟悉病情,只由陈青棠进去陪护。
两人在医院忙活了大半天,做了各种检查,交了数张缴费单。
最终裴允乐盯着那行诊断出神,除了一些基础病,双侧膝关节都是骨关节炎,不是什么很稀有的病,但足够折磨人,行动严重受阻,人可以主观不愿意走路,但是不能被动无法行走。这对于任何年龄组来说,被剥夺自由都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去市里做人工关节置换手术,当然也只是建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垂垂老矣的人花钱,更何况还是一个毫无血缘的人。
穿过门诊大厅的后方就是急诊大厅,镇上医院规模小,几乎所有科室都挤同一栋楼。
她们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看见担架床急忙从另一头滑过来,留下一地的血珠,裴允乐只敢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
“去安阳看看吧。”裴允乐低着声,在医院里总会让人压抑。
陈青棠手捏着那几张薄纸,眉头微皱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没事的,我们去看看那里做手术要花多少钱,也许在预期之内呢,先不要杞人忧天。”
陈青棠看着那张单子,上面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它们都在水里泡着然后发皱。
夜幕还未挂上,三人都已经累了。
裴允乐连饭都不想吃,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虽然平常也是静谧无声的,但是此刻却觉得泛出一股死寂。
她爬到床头,用手指勾过来手机,翻着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回想了一下同学里有谁已经找到跟医科相关的工作,只要不是像自己这样的无业游民都是参考对象。
她拨通了一个大学里关系还算好的女生。
直到打了第三个的时候对方才接通。
裴允乐从床上坐起来,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寒暄一下才显得不那么刻意,但是成人的社会和学校里的社会又不完全相同,她又怕耽误别人的事情。
思来想去之下,裴允乐跟同学随意客套了两句,随后才开启正题。
“打电话麻烦你主要是想问一下,这些年来置换关节的费用大概在哪个区间啊?”
对方愣了一下,“什么关节,膝关节还是髋关节?”
“膝关节。”
“双还是单?”
“双侧膝关节,病人60多岁。”
“等我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问问,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裴允乐连忙跟对方道了几声谢,电话被立马挂断了,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
她又倒回床上去,看着房间又再次被青蓝色的光线填满,眼皮开始变得有重量起来。
心里感叹着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大学大四去医院实习的时候,自己每天都很痛苦,记不住的基础知识,回答不上来的提问,就连给病人量个血压都畏手畏脚。
那段时间裴允乐总是想尽办法尽可能摸鱼度日,一闲下来,那些被忽视过的病人就会自然的涌进她的视线里,见过数种生离死别,不仅是病人的痛楚,还有家属的痛楚。
裴允乐曾经狠狠共情,每次一回宿舍依旧哭成泪人,时间长了,看得太多就麻木了。
直到今天,那些已经被丢在身后的细小情绪又一点点缠住她,她说不清自己是因为陈青棠爱屋及乌而感到难过,还是因为刘奶奶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和蔼又孤独的老人。
裴允乐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虽然她很讨厌淡入白水的豆瓜汤,但素白的豆瓜汤和重盐的青椒炒肉很配。少了任何一个都会让她感到不开心。
*
晨雾弥漫在山间,清冷的风穿梭于狭窄街巷,石板路上的水渍映出三个孤零零的人影。
昨晚说好的,裴允乐守着小店正常营业,只由陈青棠陪着奶奶去市里。
碍着还有奶奶在身边,裴允乐没敢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抚上陈青棠微凉的手背,“早点回来,有事记得给我说。”
陈青棠捏了捏她的小指,示意自己清楚。
裴允乐第一次看到她们两人紧贴着的背影,那种暂时的离别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小店里的生活依旧寻常,无非就是北街的大人来买酱油盐巴,隔壁的小学生买本子铅笔,南口的少女来买卫生巾,看见裴允乐给的白色袋子,小声地问她能不能换成黑色的。
当然,还有一些小孩子想偷辣条,裴允乐当场抓住凶巴巴地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再偷要告诉家长被吃竹笋炒肉。
闲下来的时候,裴允乐趴在柜台上想陈青棠,不知道这么枯燥无聊的生活,她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度过,开店、搬货、送货、结账,关店。
她念着陈青棠这一天都很累,也不好发消息去打扰对方,于是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拍一拍,看着一串爱心心电图布满了整个屏幕,裴允乐的思念已经要溢出屏幕。
店外有大货车按喇叭,裴允乐出去搬了几箱货,大多还是茶盐酱醋,等都补满了货的时候,浑身已经出了一身黏汗,她掀起衣角擦了擦鼻尖的汗,才发现店内的光线已经暗淡了许多。
外面的枝桠上钓着一轮弯月。
柜台上的手机还未待机,聊天屏幕上显示陈青棠给她发了一个“抱抱”的可爱表情包。
下面还附着一句话:明天中午回来。
裴允乐从塑料桶上取下来一颗葡萄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在嘴里,甜滋滋的葡萄味很浓郁。
裴:怎么样?
陈:跟你说的价格差不多,确实是2万多。
裴:什么材料的,有说吗?
陈:全陶。
裴:(下巴掉地上jpg.)怎么这么贵啊!
陈:因为还有手术费5000多。
裴允乐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一会儿,打了一串字又删除,删了又继续打,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还是问出口。
裴:资金压力大吗?
对方没回复,裴允乐捧着手机等了好半天,直到店门已经到了打烊落锁时间,陈青棠才回消息。
陈:嗯。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有千斤重一般捶在裴允乐的心口上,偏偏自己还一分钱没有。她翻着柜台上的账本,上面会记账每天的入账,随便翻了几页,裴允乐草草扫了几眼取了个平均值。
小镇人口少,小卖部位置又偏,平常光靠卖的那些日常用品是很难赚什么大钱的,再除去房租水电费,以及日常开销,陈青棠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裴:要不要把相机卖了。
对方不再是犹豫半天再回复,只是斩钉截铁地丢回来两个字:不要。
裴: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的。
陈:我会好好努力赚钱的(握拳jpg.)
笨蛋,裴允乐才发现这人性子也是倔,她不知道陈青棠为什么顶着压力也要留下那个相机。
夜风席卷起地上的绿叶,裴允乐第一次一个人回家。
第30章 ,
裴允乐去上次买药膏的小诊所找了个工作。
她不敢再从陈青棠那里再拿任何一份十块钱, 而且还想减轻点陈青棠的负担。
她没有临床实操经验,林医生也不敢放心地让她直接去给病人看病,而且她们这儿并不缺看病的, 最缺的是做基础杂事的,比如量血压上药之类的。
但是裴允乐很久没做了, 手生是必然的。
诊所里人很多,大多数人都觉得医院贵且麻烦, 一旦有病总会先去诊所, 这儿大多是感冒发烧的小病,裴允乐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在快速熟悉诊所配置后, 林医生就带着她去学配药。
装满药品的柜台前堆积满了人,在生病前她们这儿没有排队礼让的意识,乌泱泱一片。
林医生看向一个病人,语气平淡无波,“什么症状。”
“感冒。”
“我知道,你就说有没有咳嗽鼻塞什么的。”
裴允乐看见她口罩下的不耐烦,那是对于职业的厌倦和忍耐。
林医生再三确认对方的感冒症状,就转过身来面对这一墙的柜子药品,药瓶下面压着一沓透明的薄纸,她抽出来一张平整放在台面上, 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不同的药品大概放在哪些地方。
看着白色黄色的形态各异的药品堆满了整张纸, 裴允乐居高临下地快速扫了一眼那些药的名字。
嘴巴里不由自主地读出声, 脑子才逐渐反应过来, 但她不敢直接打断林医生的动作, 又由着后面的病人,她小声问道:“姐姐, 这些药是不是太多了,而且单拎出来一种药,那药效都够了,这么多药效太猛了。”
林医生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又吃不死人,就是因为药效猛药多才好的快啊,你猜她们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麻烦是一件事,见效慢是另一回事,只要效果快,下次她们就会再来。”
她终于是舍得看一眼裴允乐,“小妹妹,考虑太多是很累的。”
林医生快速的叠好一包药,把药包装进塑料袋里递给相应的病人,依旧是毫无感情的语气:“20块,不讲价,下一位。”
裴允乐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在人家这里讨口饭吃,又能说什么呢。
“等看完了这些流程,你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要打针或者抽血的。”
“诶,你会不会啊?”
距离上次抽血已经过了多久了,裴允乐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但是她又不敢说胡话,如果做不好受苦的是病人,一条手臂要被扎好几针,还有骇人的淤血。
裴允乐知道自己应该点头才不会遭来白眼,但是她还是老实地摇头。
“会,但是手生可能做不好。”
“啧,诶哟我,这个都不会?等会你去跟那个姐姐学一下,一定要熟练,要不然招你干嘛的,还不如招个清洁工算了,就怕你连消毒都做不好。”
裴允乐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对方本来就没有义务教自己这些,又不是医院里的带教老师,愿意给她机会已经很不错了。
至此,她又换了一个新的“老师”,在旁边看着学了一早上。
终于忙到人稍微少点的时候了,诊所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去旁边买碗粉垫肚子,裴允乐没心情吃,还拿着自己的手臂练习,左手扎得不好又去扎右手,总算是找到点手感。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上临检实验课的时候,老师要每一组都收集一管血,当时由学号分出6人一组,但是她运气不好,分到的那一组人刚好不熟悉,全程没带她一起做实验,裴允乐又只好去拿了一个新的紫管子,自己抽了自己一管,因为没抽好,手一直抖着不敢抽下一次,直到整条手臂都开始发紫她才赶紧解了压血带。
沉寂一上午的手机亮起来,裴允乐终于是结束了一次还算不错的尝试。
陈青棠的头像上多了一个红点。
陈:怎么样,还顺利吗?
撑了一天的裴允乐,看到这句话时,情绪的闸门突然被打开,难过和委屈奔流不止。眼眶里的眼泪很不争气地直接掉出来,砸在光腿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裴:当然!非常顺利,每个姐姐都夸我了!(乌萨奇抱手快乐点头jpg.)
领着饭盒的陈青棠站在玻璃大门外,看见裴允乐抬手抹了一把脸,眼尾和脸颊的一样染上红晕。
“碰!”
树下的那群人又在打麻将,有人碰有人杠,不一会儿还听到胡。
陈青棠把饭盒放到树下的花坛板砖上,拍了一张照片,直到走到下一个拐角处才发了出去。
陈:(图片)
陈:这是奖励给最乖最棒的小宝。
看着那个饭盒所放的位置,裴允乐差点没叫出声来,诊所里有一块仪容镜,她先是面对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看着自己表情没有什么破绽,除了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她本来想跑出去,但是这样形象不太好,显得不稳重,只好忍着激动走出去。
树下的饭盒还在那,是上次盛放白粥的那个盒子。
裴允乐不想把东西带进去,生怕诊所里面的味道染上来没了胃口。
陈青棠给她又做了一次青椒炒肉,下面还有炸茄夹,茄夹里包着的也还是肉。
裴允乐又觉得嗓子眼一阵苦味,她连忙用饭包着一片肉塞到嘴里去,辣味和肉香味瞬间压住那点酸涩。
她觉得这点事情都是很小很小的小事,比起她人生里遇到的挫折已经是不值一提了。
裴允乐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该得的,因为这些技能本来就应该掌握,而现在的处境不过是她摆烂的反噬而已,很公平,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傻的,多学多练一定会。
吃完了饭后,她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陈青棠。
裴:(图片)
裴:光盘行动。
那些饭菜确实吃得很干净,从来不吃配菜佐料的她也吃得一干二净,丝毫不剩。
饭后,她又回到诊所里,继续练习已经被她丢掉的东西。
诊所关门后,裴允乐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星星已经在夜幕上挂着了。
手臂自然的垂在腿侧,她闻到哪儿有烤热狗的香味,肚子一阵咕咕叫。
“老板,我要一根烤肠。”裴允乐一顿,又改成另一句,“啊不,一共要三根吧,有一根少放点辣椒面,谢谢。”
于是,裴允乐提着三根热气腾腾的烤肠哼着小曲回家了。
她把这个当作是弥补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臂。
还是很自然地敲了三下大门,裴允乐推开门,奶奶已经上楼去休息了,这几天她会多走动,但是因为运动后膝盖还是疼,又早早上楼睡觉了。
陈青棠坐在小木凳上,撑着下颌等着人。
黑石子眼在看见进门人的那一刻忽地亮起来,她从板凳上站起来,赶着昨天急着回来,就没见到裴允乐。
两人四目相接,谁也没迈出那步先去抱对方,裴允乐从背后拿出热狗。
“surperise!”
“虽然我知道奶奶不太喜欢吃肉,但觉得让她知道我们俩背着她吃会不开心,奶奶也是小女生嘛,等会你拿给她吧。”
陈青棠点点头,接过两根热狗。
夜光晦暗,屋檐下的灯不足以照到她们这边,裴允乐手上的针孔悄然隐在暗色里。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膝盖蹭着膝盖,一点点吃完了宵夜。
“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起早,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睡懒觉了,不睡早起不来。”
陈青棠不敢再像平常那样耍无赖抢夺陪伴的时间,她知道裴允乐很累了。
她打了手语,给裴允乐送上晚安。
“晚安,小猫。”
她走到楼梯口,忽地又转过头来看向陈青棠,本以为对上的是她的背影,没想到是她的目光。
“明天不用给我做饭,也不用给我送饭,没必要耗费多余的劳动力,我自己在旁边买碗炒饭吃就行了。”
说完,裴允乐两步当一步快速跨上楼梯,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
她说不清自己是身体累还是心更累,眼皮重到抬不起来。
在即将入睡的那一刻,浑身突然猛抖了一下,裴允乐一下子从床上撑起来。
手机还放在手边,她连忙看了一眼时间,原来还是晚上,还没到第二天,一般这种突然惊醒都是睡过头了,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睡着而已。
裴允乐翻了个身,本来想给纪明珠打电话,但想了一下又怕她找不到,于是她换了一个电话打。
林子兰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喂,妈,你能把我那些蓝色生死恋都寄过来吗?”
“什么东西?”
“就是那些医科的书,我书桌下面有一个大纸箱,你直接把那个纸箱子给我寄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还有开门音,“这些什么内科外科你都要啊?”
“对。”
林子兰的语气里总算有点波澜,“你终于知道要开始备考了?”
裴允乐最后的瞌睡都没了,这件事她还真没想过,只不过想把学过的东西再拿回来看看。
她敷衍地哼了两句,听起来模棱两可的。
“你先寄来吧。”
在电话未挂断之际,裴允乐的内心里生出一个荒谬但又无可奈何的想法,“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林子兰在那头顿了一下,“什么?你欠谁钱了,你要是借了高利贷我要扒你一层皮。”
“哎呀不是,我没什么债务,算了先不说了,你把书寄来就行了,就这样,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