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发消息催促对方,得到的回复是忙忘了。
李施惠没有细究原因,和对方重新约好两天后见面。
两天,她想,刚好处理完学校的事,江闽蕴也回来了。
空出周末,可以和江闽蕴认真聊聊。
沉下心备课,看论文,肩膀又隐隐作痛,李施惠熟练地揉着患处,在指针转向五点前,她看完两篇前沿论文,然后立刻把解读版本发到她手下本硕博研究组的大群里。
一个同学发“老板辛苦了”,然后是几个“老板辛苦了”/“点赞.jpg”/“谢谢老师”的接龙。
她戳了一个混迹在其中的博士生私聊:“这篇文章提到的多模态具身模型,对于你课题里具身交互的机制有一定启发,读完后我们交流一下思路。”
对方半天没回。
李施惠苦笑,幸好微信没有文件下载量显示,要是看到下载量为0,她会很伤心吧。
无精打采地靠在工学椅上,李施惠是丧气的,人们总说事业与爱情难兼得,但她好像是事业与爱情兼不得。
算了,万般情绪皆下品,唯有科研留我名。
实验室两天没去,科研经费遥遥无期,一篇打算投递一区的论文还没写完。
她有什么资格停止努力?
李施惠越想越头大,从活页日历上取张纸,打起精神开始写todolist,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和同学们一起泡在实验室里,不再荒废事业。
——
翌日。
江闽蕴拍完新一期奢牌代言广告,回到在京市的房产里休息,小方告诉他庄合来京市了。
“庄总说晚上请哥和辛玉姐一块吃饭。”他转述庄合的电话。
江闽蕴表示知道了。
他翻通话记录,想给李施惠打个电话。
都快按下通话键,手指还是移开。
江闽蕴知道自己在逃避,他不想听她讲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又不想浇灭她的热情,看见她倾注如此多的爱与期待,江闽蕴暗戳戳地恨她,想报复性地让她扎几针,然后把人搂在怀里,说自己担心她,心疼她,要不算了。
完美的结局。
可最后还是不舍得让她受苦,只好一直拖着。
江闽蕴躺在在京市的住处里,度过孤独寂寞的下午。这套房是地处cbd的大平层,买下装修后李施惠还没来过,江闽蕴在京市赶通告,就住在这里。
深深陷入柔软的大床,江闽蕴点开手机的加密相册,输入五次不同的密码。
身为公众人物,本不应该存放私密的东西在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里,以防遗失后被人获取威胁,但江闽蕴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经常会离开李施惠身边十天半个月以上,久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时间跨度。
日积月累,他攒了一些不拍脸的图片和视频,用于消遣寂寞时的放纵。
戴着耳机,视频中的李施惠很乖,像小狗露肚皮,握着或者让他蹭,微微喘气。
有一次李施惠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特别好,什么都答应他。
那段视频正中是他提着她的脚踝的手,上下晃,他得寸进尺,偷偷摸过手机,李施惠其实没发现,但因为他大胆的动作,脸红红的,咕哝一句:“江闽蕴,你好坏。”
视频里的他做贼心虚,吓一大跳,方向歪了,下一秒,镜头被弄脏,糊成虚影。
江闽蕴吃完不知道热过几遍的剩菜,有种空能饱腹的寂寞感。
好累,不想演戏,不想拍广告。
不过如果李施惠是他的助理,他一年可以拍367天,直到他被爆出精尽人亡于助理床上这种天雷滚滚的消息。
江闽蕴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想起刚和李施惠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很年轻也很不知节制。
他那时候虽然已经拿了个新人奖,但因为是文艺片受众不广,顶多算是三线艺人,无人在意。
趁着李施惠保研的暑假,把人带到剧组当了两个月生活助理,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了戏回酒店和她厮混。
那他妈才是他的理想生活啊。
可惜后来再怎么逼她都不肯了。
女人永远这样,得到就不会珍惜。
临近晚餐时间,江闽蕴坐在去餐厅的车上,给李施惠发了条消息,问对方吃饭了吗。
一直没回。
李施惠按照计划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忙就废寝忘食,八点多才看消息,不想让江闽蕴担心,回他:“吃过了。”
她跑到学校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坐在一群闲聊的学生中埋头吃。
“笑死了,这个老师也太奇怪了吧。”两个女生坐在位置上刷论坛。
又是学生们的吐槽时间。
“这是新时代娇妻吗?性缘脑好可怕,这下谁敢找这个老师啊,说得跟有什么一样。”
“我~老~公~回~家~了~”
“哈哈哈,你模仿得好像。”
“我靠,你看看这条,怎么感觉其实做她的学生有点香?土豪分分钟十几万上下啊。”
“有这样的老公你几点回家?”
“我去别逗!omg,是不是有人解码了,控制学院?”
控制学院?
吃瓜吃到自己学院了?李施惠咀嚼的动作停滞一秒,把饭团往下咽。
“l-s-h是谁?”
“打开控制学院的教师主页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找到了找到了,李……施惠?”
我?
什么事?
一粒米饭呛到李施惠的气管里,她捂着嘴惊天动地地咳嗽,脸憋得通红,那两个女生看她一眼,嫌弃地站起来,往外走。
“看照片,长得也就那样啊,博士毕业也爱当娇妻吗?”声音渐渐远去。
李施惠想叫住她们,却发不出声音,嗬嗬喘气。
难受到爆炸。
直到终于把米饭咳出来,抓起手机,立刻给粟娇发消息:“校园论坛怎么上?”
粟娇冲浪在第一线,秒回:“我已经打电话给管理论坛的同学删帖了,没什么,你别看。”
李施惠放下饭团,从尾椎窜起大事不妙的森冷寒意,严肃回复:“把帖子截图给我,我必须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一分钟,粟娇发了几张截图给她。
帖子匿名发在郁闷心情,标题是:明天要见娇妻导师怎么办?
配了一张图,图上的楼主给导师发了几个问题,结果楼主导师只回了一句:“我老公回家了,以后晚上别发消息。”
楼主道歉后,导师没有对他的问题给出任何解答,反而在几天后问他,论文初稿是否准备好。
2l:楼主实惨,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的导师?
3l:同一个课题组bd,我收到过一模一样的短信。
4l:本科生知道是哪个老师……坐标控院。
5l:wc楼上求解码,控院保研想壁垒。
……
25l:说点题外话,该老师特别有钱,开帕拉梅拉上下班,戴过几百万的表,我上过她的大课,被闪瞎了,估计是家里有矿纯躺平。
……
37l:后排解码,控院lsh,听她学生说老师平时还是非常负责的,但是偶尔会发这种莫名其妙的短信。
……
51l:后后后排分享一个故事,该老师资助过一个学长,多补贴一点工资那种,学长也很努力替她工作。结果应该是老师的丈夫吧,开小号加学长,给对方打了三十万,让学长不要经常找老师,学长一气之下换了导师。
52l:我擦,绝配,锁死,学长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
53l:回楼上,如果消息属实,我接导师老公给我三十万。
54l:每个人心境不同啊,宁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懂不懂,楼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56l:刚刚去看这个老师的主页,f大本博,top3啊学历不错,但是科研成果真心蛮一般的,两年都没拿青基,心思没放在学术上吧,难评。
……
李施惠整个人无意识地发抖,寒意从心脏浸润四肢百骸。
她还记得51l提到过的那个学生,事情就发生在去年。
连续三天,李施惠撞见本校大四提前进组的男孩在实验室里吃包子,同门向她反馈,平日里的聚餐,这个性格略为孤僻的男孩也从不参与。
李施惠背地里翻看男孩的信息,发现他出身贫困村,领学校最高档的助学金,但家里有正在上学的妹妹和因病致贫的妈妈,因此生活依然非常拮据。
李施惠对学生时代拮据窘迫的境遇感同身受,私下找到男孩,让他抽时间替她做一些额外的助理工作,包括批改大课作业和整理数据,每个月自掏腰包多支付他两千块的工资,还给他介绍了一份实习。
男孩知恩图报,和她的关系也不错,算是和她在微信上交流比较频繁的学生。
江闽蕴不是没有问过她这个男孩是谁,但她那时明明认真和他讲清楚了这个学生的处境,以及她资助他的理由,江闽蕴也表现出理解的样子。
结果有一天,男孩告诉她,因为他在她手下压力太大,所以想换个导师。李施惠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所以对方不愿再跟自己读研,对方申请换导师后她想过找对方聊聊,却被冷然拒绝。
李施惠没有办法,男孩态度太过于决绝,在学院出面干涉前,她同意了男孩换导师的请求。
后来她们偶尔在学院的工位或实验室碰头,那个男孩看见她,就会装作不认识,冷漠地掉头离开。
事后她还十分难过地和江闽蕴倾诉,江闽蕴安慰她,这个学生是个白眼狼,不是她的错,因此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和江闽蕴有关。
可现在竟然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江闽蕴在背后捣鬼?
被米饭卡过的喉咙泛着难忍的刺疼,李施惠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李施惠自认为对学生不错,不占一作不克扣月钱,节假日会发奖金和红包,日常的零食奶茶记得投喂,答疑解惑也很积极。
对于像这个男孩一样家庭比较困难的同学,她都会自掏腰包进行补贴,因为她吃过一边读书一边还要为了生计而打工的苦。
一些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随着粟娇截图的内容在回忆里变得痛苦而清晰。
前几天她找不到和学生的聊天记录的奇怪事件,也终于有了解释。
对方聊天截图里有问题有道歉,而李施惠的聊天记录里却一片空白。
泪水渐渐模糊双眼。
李施惠不知道为什么江闽蕴会在背后做出让她如此难堪的事情。
她全身心都给他,无限让渡自己的权利,允许他随意翻看手机,允许他干涉自己的社交。
他可以吃醋,可以不开心,但是明明能够选择正常的和她沟通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偏偏选择出言不逊,删除消息,伤害别人。
双手撑住便利店的桌台,抱着脑袋,简直不敢深想,他用她的手机干了多少次类似的事情。
粟娇给她打电话,打到第五个她才接听。
对方安慰她帖子已经删除,如果和学生有矛盾可以私下里沟通,学院也可以帮她出面组织一个座谈会安抚大家的情绪。
李施惠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堵着说不出话来。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能安抚受伤害的人?
江闽蕴是个疯子!
江闽蕴真的是个疯子!
坐在人来人往的便利店里,李施惠泣不成声。
她擦干眼泪,疯狂给江闽蕴打电话。
她要听他的解释!
她要他道歉!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直到便利店准备打烊,只剩她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对方的手机依然显示无法接通的状态。
李施惠这才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
江闽蕴随时可以干涉她事业中他看不顺眼的一切,而她却连他的助理,他的经纪人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当江闽蕴的手机关机,她与他的世界彻底失联。
真可悲,真可悲。
浑浑噩噩回到家,第一个给她发短信的人竟然是林至承。
“还好吗?我听粟小姐说你心情不好。”
“在不清楚另一半人品的时候,备孕不是理智的选择。”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粟娇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林至承?
让她在竞争对手面前又丢脸了。
糟糕透了,这几天,全都他妈的糟糕透了。
李施惠没有回复。
瘫倒在书桌昂贵又舒适的椅子里,李施惠只有如芒在背的针扎感。
但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
她坐在书桌前,想了半天,把责任都揽给自己,承认自己措辞不当,伤害了同学们。
给学生们写了一份手写的道歉信,拍照发在大群里。
几个女学生给她发私信,安慰她,鼓励她。
她诚恳回复:谢谢,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让私事干扰到工作,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到后半夜,万籁俱静,李施惠像雕塑一样,仍旧坐在椅子里。
她在等江闽蕴的电话。
她要第一时间接到江闽蕴的电话,把一切都问清楚。
李施惠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执拗劲。
又或者说,她为了别人,打破了内心恪守的那份禁止偏执的教条。
李施惠原本以为这个难熬的夜晚会以江闽蕴的电话结束。
可现实对她的打击远远不止于此。
失眠到凌晨五点,说不清是为了等待江闽蕴的消息而坚持,还是单纯想用这种苦等将自己塑造成某种悲情角色。
李施惠第一时间看见一条娱乐新闻冲上热搜,带着一个刺眼的“爆”字。
“江闽蕴梁辛玉夜店激情拥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