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紧扣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温侬急促的脚步声而亮起。


    刚踏上二楼,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微红的脸颊。


    点开微信,看到那个醒目的克莱因蓝头像,她的手指悬在他头像上方,心跳得有些快。


    她深吸一口气,按灭了屏幕。


    楼道里重新陷入昏暗。


    她疾步进家,把自己摔在床上,平复了足足十分钟,才重新点亮手机,指尖轻触屏幕,再次点开他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克莱因蓝的纯色图。


    微信昵称叫bluehour.


    而那句个签,仍是:西园花已尽,凛冽万古存。


    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照亮了她眼底细微的涟漪。


    *


    温侬和周西凛互加微信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任何的联络。


    倒是程藿的名字不时浮上来,或分享一首歌,或问一句“在干嘛”,还时不时约她出去吃饭,但温侬每次都客气地回绝。


    她前几天收到某本文学杂志的邀稿邮件,时间紧,任务重,快到截稿日期还没有写完,最近心思都在这上面,无暇去顾及其他。


    直到这天。


    凌晨三点,温侬终于在文档里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那瞬间,多日辛苦终于得到解放,她向后靠在椅背上,任疲惫感从身体里一点点流淌出去,手机亮了一下。


    是微信消息。


    她随意点开,呼吸却微微一滞——周西凛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通知栏顶端。


    她有那么一丝丝的疑惑,点进去,只有一张图片:


    灰黑色的海面,一轮圆月低悬,清辉碎在滔滔海浪,寂寥又汹涌。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抬起又落下。


    过了许久才终于敲下一个:?


    几乎是同时,语音通话的请求弹了出来。


    温侬的心跳漏了一拍,毫无预备,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她屏了屏呼吸,才接听起来。


    “喂?”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是带着一点颗粒感的烟嗓,背景是模糊的海浪声。


    “嗯。”她应声。


    “干吗呢?”他问,语气随意。


    “准备睡了。”她声音放得很轻。


    那边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气息拂过话筒,有点痒:“在床上?”


    这话本身寻常,从他沙哑带笑的嗓音里滚出来,无端就沾了点漫不经心的狎昵。


    温侬喉咙发紧,顿了两秒才应:“嗯。”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有海浪的背景音持续着,像某种缓慢的呼吸。


    她握着手机,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响,等了很久,才试探地开口:“我挂了?”


    他鼻息之间轻轻嗤出一个音节,像是被气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怎么不问我在干吗?”


    她又安静下来。


    他真的等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对面完全不打算开口,才道:“操……”他极轻地骂了一声,自顾自地答,“刚在海上漂完,正往回赶。”


    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报告自己的行程,但她知道不能够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于是顿了一顿,才道:“哦。”


    又是一阵沉默。


    周西凛捏着手机,视线无意识地掠过船舱里正和大齐抢东西吃的程藿,想起某个无聊的赌约。


    他扯了扯嘴角,有一丝自嘲。


    向来是女人贴上来,他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他哪懂追求女人?


    看起来这通电话打得多此一举,他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


    算了。


    刚想挂断。


    “你……”她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响起,“什么时候有空?”


    “嗯?”他感到意外,挑了挑眉。


    “我的手链还在你那儿。”她这样说。


    周西凛怔了一秒,随即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电波传来:“行。”


    他应得干脆:“明天下午两点,来我家拿。”


    “……”


    温侬再想说话,接收到的却是听筒那端的忙音。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到通话已经结束了,她的目光缓缓爬到那张照片上,好美的月亮,她点开,长按保存。


    多日赶稿,温侬本以为这晚会好眠。


    最后却失眠到天亮。


    熬到眼底都泛起一片淡淡的灰,她用粉底液遮了好久才遮住。


    化好妆之后温侬便出了门。


    下午两点,她准时站在某扇门前。


    阳光斜切过走廊,在干净的墙面上投下她清晰的影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垂落的发丝,才抬起手摁下门铃。


    门铃的余音在楼道里回荡,短暂又漫长。


    约莫响了十几秒,门内才传来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然后很快,“咔嗒”一声,门开了。


    周西凛站在门后,高大的身形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他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墨黑的短发刺猬般地支棱着,身上套了件深灰色的圆领睡衣,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和一截紧实的胸膛。


    温侬的目光在他敞开的领口处极快地掠过,又迅速垂下,落在他脚边一小块光洁的地板上。


    他声音沙哑:“进。”


    温侬迟疑了两秒,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双脚,轻轻抬步,踏进了那片有些陌生的领地。


    进门那瞬间,一股清冽又裹挟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周西凛身上那股味儿很像。


    而他家里的风格,也和她预想的相去不远——客厅异常空旷,墙壁是冷调的白,地板是沉郁的灰,家具少得可怜。


    整个家里最显眼的是,斜对着窗户的那整面墙打造了一个巨型鱼缸,里面装满了深蓝色的水,却没有一条鱼。


    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地面都波光粼粼。


    温侬站在玄关边缘,没有进一步动作。


    周西凛几步晃到沙发前,整个人陷了进去,长腿一伸,搭在黑色茶几上。


    温侬看到茶几上面摆放了一个同色系侘寂风烟灰缸,里面烟蒂快要冒出来。


    周西凛捞起烟盒,熟练地磕出一支烟叼在唇间,打火机捏在手里,目光扫向温侬,下巴朝旁边的单人沙发点了点:“坐。”


    温侬本来犹豫要不要换鞋,见状也没有忸怩,直接坐了下来。


    她坐下的同时,周西凛放下腿,端起烟灰缸,进了洗手间。


    水声隐约传来。


    片刻后,他再次出现时,浑身带着清爽的水汽,脸上那点惺忪也没了。


    他手里的烟灰缸,里面已空空如也,他随手将它放回原处,又像被抽掉了骨头般,重新陷回沙发深处。


    周西凛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温侬。


    她今天松松罩着一件质感柔软的卡其色薄衫,下身是一条米白色裤子,整个人就像初秋午后一杯热可可牛奶,透着一股熨帖的暖意。


    “喝点什么?”他随口问。


    温侬轻轻摇头:“不用了,谢谢。”


    “哦,忘了。”他像是才想起来,短促地笑了一声,“这里只有酒,没有水。”


    他目光瞥向餐厅那一整面墙的透明酒柜。


    温侬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酒瓶上。


    她对他这句话并不意外。


    这房子,昂贵却冰冷,没有丝毫烟火气,想必他平时连开火做饭都很少。它只能被称为“房”,而不是“家”。


    温侬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我只是来拿手链的。”


    周西凛没说话,只是又拿起那支没点燃的烟,重新叼在唇间,微微歪头,视线带着点审视,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温侬迎着他的目光,和从前许多次一样。


    周西凛在心底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忽地起身,走到沙发后方的矮柜旁,拉开一个抽屉,再转身时,那条熟悉的手链正松松挂在他指间。


    他朝她伸出手臂。


    温侬心中掠过什么,定了一定,才站起身,朝他走近一步,伸出手:“谢谢。”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红色时,周西凛收回了手,把手臂高高扬起。


    红绳缠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指节,几颗银铃因为晃动,发出沙沙的脆响。


    温侬的手顿在半空。


    她视线顺着悬垂的红绳,移到他绷紧的手腕线条,再延展到小臂贲张的青筋,一路往上,最后,撞进他低垂下来的目光里。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带着点野性的压迫感。


    好像是在说:想要啊?想要,就自己来拿。


    温侬的心在胸腔里撞击着。


    血液都涌向了耳廓,跳动着发烫,牵连着半边脸都红了,好在她今天的头发是披散下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抬手伸向那悬在空中的红绳。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极淡极清幽的香气,像初绽的栀子花,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


    周西凛眼眸暗了暗。


    温侬并没发现他这细微的波动,她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算高挑,此刻站在他面前,却像只小鸡仔,为了够到他的手,她不得不努力伸长手臂,身体微微前倾。


    还是差了一截。


    她抿了抿唇,踮起了脚尖,身体绷成一道向上的弧线。


    就在她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手链的瞬间,周西凛的手腕忽然又向上抬了抬。


    温侬伸出的手指来不及收回,一下子蹭到了他的手掌边缘。


    他的手很大,骨节硬朗修长,肤色是健康的麦色,带着男性特有的力量和热度。


    而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微凉。


    截然不同的两种质感,在那一瞬间碰撞在一起。


    温侬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起来,残留的触感异常鲜明,她几乎要落荒而逃。


    这似曾相识的捉弄感,让她想到那天在花店。


    她这样笨拙,而他就这样立在这儿,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往日是怎样对待其他女孩,又是如何撩拨得人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


    她紧张得快要休克,大脑一片混乱,可无数念头却排山倒海般涌来,只是略一迟疑,又再次踮脚,更用力地向上伸手,指尖绷得笔直。


    就在这个的瞬间——周西凛的手腕陡然下压,他的指节,精准地穿过她张开的五指,猛地一收。


    十指紧扣。


    温侬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周西凛把全身力量都传到紧扣的手掌中,他手腕发力,同时猛地向前逼近,一个利落的旋拧,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抵上了坚硬的鱼缸。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衫渗入肌肤,而身前,是他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滚烫气息。


    温侬大脑持续空白,像被强光闪过的胶片。


    她本能地抬头,问他:“你要干什么?”


    周西凛轻轻笑了一声,低沉的气音拂过她的额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还你手链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微微动了动大拇指,指腹勾住手链的红绳,缓慢地向上提,接着又曲起食指和中指,灵巧地用指腹和指节配合,将那圈红绳,从指节根部一点一点地朝外推。


    红绳摩擦着他指腹的皮肤,滑过他微凸的骨节,银铃沙沙作响。


    最终,稳稳地过渡到她的指节上。


    整个动作期间,他们始终紧紧地十指紧扣。


    温侬知道自己应该有些反应的,但她已然完全傻掉了。


    周西凛从头到尾都睨着她。


    他眼皮微微耷拉着,眼睑下带着一点浅淡的倦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慵懒而逼人,像初醒的兽。


    然后,在她的沉默中。他又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扣着她的手指。


    退后三步,继续盯她。


    温侬的手垂了下来,手腕上的脉搏跳动,却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慢慢收紧手指,转身就走。


    没有道谢。


    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靠在鱼缸上,目送她离开。


    门落下,偌大的客厅再次恢复死寂,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目光在门上又停了三秒,才懒散地走到茶几上把手机捞起。


    只一眼,眼底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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