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盛凛所料,青旅老板看到夏奕阳顶着一脸伤回来时,表情十分难看。早上警察接到报警赶来时,青旅所有住客都跑出门看热闹,很快,他们店里有小偷和骗子的事情就在客人间疯传,对他们店的生意影响甚大。
夏奕阳这次回来收拾行李,老板巴不得鼓掌欢送,剩下的三天房费也立刻退掉了。
“只退三天房费?”盛凛站在前台前,他个子高大,身影阴沉沉压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老板的双眼,“偷东西的骗子是你们这里的长住客,这次被夏奕阳抓到了,事情才败露;那没被抓到的受害者有多少?还有,派出所民警说‘文森’不是他的真名,你根本没有登记他的身份证件。”
老板冷汗直冒:“行行行,你别说了,我把所有钱都退了总可以了吧!”
在盛凛的威慑下,青旅老板理亏投降,老老实实地把夏奕阳交的住宿费全都吐了出来。
盛凛清点完现金,塞给旁边的少年:“你收好。”
“啊……?”夏奕阳盯着某处发着呆,直到被盛凛塞了一把钱,才回过神来,“哦,好。”
盛凛目光看过去,只见前台旁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手写海报,上面写着:【青旅住客来去不定,切勿交浅言深、谨慎借钱、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食物或饮料哦。】
刚刚夏奕阳就是在盯着它看。
“别多想了,事情都过去了。”盛凛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快去收拾行李吧。”
夏奕阳住的八人间在走廊的尽头,面积不算大,他们回来时屋里还有两个人在休息,他们见夏奕阳回来收拾东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没生息的起身离开了。
夏奕阳住在4床,文森是他的上铺,两人的床铺还保持着凌乱的模样。公用的桌子翻倒在地,旁边的铁皮储物柜夸张地瘪进去一大块。
少年回到“案发地”,原本低落的情绪又莫名高涨了起来。
他一边忙碌地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像个小陀螺一样,一刻未曾停下。
“文森昨晚先是在电话里向我借钱,我没答应,晚上回来后又向我当面借,我还是不同意,我俩就吵起来了。我觉得他这个人好奇怪,我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发工资的日子,怎么他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在算计我?”
盛凛连表扬都是吝啬的:“不错,看来你智商终于上线一回。”
“我再重申一遍,我只是缺乏社会经验,我智商从没下过线好嘛!”夏奕阳叉腰,“他不知道我今天休假,我今天早上按照以往上班的时间出门,然后杀了个回马枪!正好撞见他在撬我的柜子,我柜子里放着电脑、ipad、switch游戏机,他之前就说过能卖不少钱,我那时候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他是早惦记上了。”
“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
夏奕阳哼了声:“是他恼羞成怒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
小少爷没说的是,他正当防卫的力气有点大。多亏了他这半个月在冰粉店的“锻炼”,每天抱着十来斤的大西瓜搬上搬下,居然真练出了肌肉——喏,铁皮柜门上的那个大坑,就是他把文森推到柜子上撞出来的。
他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太开心,忘了嘴角还有伤,说没两句话就疼得直吸气,只能闭嘴老老实实地收拾东西。
可是安静没多久,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又冒出一句:“……亏我这么信任他,每次打包回来的冰粉都给他留一碗。”
声音低落极了。
——怎么会这样呢?
小少爷第一次闯荡江湖,被电信诈骗后他虽然生气,但睡了一觉后也想开了;唯有这次,他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文森是他到蓉城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夏奕阳打死也想不到,文森的仗义、爽快、热情都是演出来的,从始至终唯一的目的就是骗钱……甚至连文森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夏奕阳坐在床边,埋头收拾行李,一件t恤翻来覆去叠了七八次,几乎要被他自己揉皱了。
他一边机械性地叠t恤,一边喃喃自语:“我真是傻得冒泡,错把别人的算计当成真心,结果别人只把我当提款机。”
“——夏奕阳,你不傻。”
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就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男人揉了揉他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自闭的花苞。
“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
“你不仅聪明,而且勇敢,善良,努力。”
“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我希望你能一直乐观下去。”
“……”
少年没有应答。
不知何时开始,少年面前摊开的t恤上多了几滴水迹,水迹晕开,像是混沌的心事;他尴尬地吸吸鼻子,自暴自弃地拿t恤当毛巾擦拭泪水,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越淌越多。
糟糕。
夏奕阳想,老板一定会看到他这幅哭的停不下来的蠢样子吧。
不过,盛凛又不是会嘲笑他的人——他在盛凛面前娇气一点儿,也没关系吧?
小少爷在青旅住了半个月,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一只大行李箱装完,杂七杂八的东西又装了一书包。
待全部打包完毕,夏奕阳站在寂静空荡的八人间里,最后又望了一眼曾经住过半个月的小窝,目光不由得又落在了他的上铺。
——文森的那把吉他,还留在床上。
可是吉他的主人再也见不到它了。
“夏奕阳,咱们该出发了。”盛凛站在房间外,身旁放着少年的行李箱,晚霞透过走廊的玻璃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模糊了他的模样。“你再检查一遍还有什么落下的,别再毛毛躁躁的回来拿。”
“没有了。”夏奕阳把目光从吉他上收回来,看向盛凛,眼泪早已止住,嘴角只剩下灿烂的笑,“老板,咱们走吧。”
小少爷终于要走向下一段新生活了。
……
冰粉店是一栋独栋的小两层,盛凛当初盘下这里,就是看上了二层的阁楼。平日他直接住在二楼,每天下楼开店、备货都很方便。
夏奕阳在冰粉店工作半个月了,还没踏上过二楼一步呢。
小小的楼梯间灯光不甚明亮,盛凛提着夏奕阳的大箱子几步就迈上了二楼,夏奕阳背着自己的双肩包乖乖跟在后面,熊猫玩偶的脑袋从双肩包里冒了出来,也随着主人一起好奇张望。
踏入二楼,一片整洁的空间映入眼帘。与夏奕阳想象的差不多,盛凛的房间没什么生活气息,家具像是从宜家成套购入的样板,板正又严谨。
最引人注意的是二楼的露台,它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视野极好。露台上随意摆放了一组塑料桌椅,旁边还支着一组晾衣架,看得夏奕阳直呼浪费。
“这么大的露台,明明可以用来种花啊!”夏奕阳忍不住开始幻想,“蓉城又湿润又温暖,这么好的气候,撒把种子都能长。等花开了,坐在这里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吹风一边吃夜宵,简直完美!”
盛凛一句话打消他的念头:“养花可以,谁来伺候?”
夏奕阳:“……”
行吧,他只擅长欣赏,对养花一窍不通。
二楼除了客厅之外只有两间房,一间被盛凛改造成书房,采光最好的窗前放了他渲染图纸要用的宝贝电脑。不过他最近没接什么项目,很少进去工作。
另一间自然是盛凛的卧室里,四白落地,只放了一组大衣柜和一张床。
夏奕阳拎着行李站在卧室前,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老板,你把唯一一张床让给我了,那你睡哪里呀。”
盛凛挑眉:“我当然还是睡在我的床上。”
“!!!”夏奕阳一听,登时双手交叉挡在胸口,后退三步,表情惊恐地看向盛凛。
等等,他不会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吧,盛凛看着一副正人君子刚正不阿的模样,在他无处可去时收留他,其实心里在打着职场潜规则的主意?!
虽然小少爷承认自己肤白貌美秀色可餐,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入乡随俗”感受蓉城的基情碰撞啊!
“不不不不……”夏奕阳都吓结巴了,“老板,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盛凛向他走近一步,“这是我家,我住哪里都合适。”
夏奕阳眼神乱飘:“其实、其实现在想想,青旅除了骗子多、小偷多、爱打呼噜和有脚臭狐臭的室友多以外,也没什么不好。要不我还是去其他青旅看看他们有没有床位……”
一边说着,他一边推着行李箱往外溜。
盛凛一把抓住他的行李箱拉杆,表情颇有些高深莫测:“为什么要走?是对我的房子不满意,还是对我这个室友不满意?”
夏奕阳哪儿敢说实话:他是对自己的贞操安全很不满意!
他向来是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盛凛光是看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就能猜到这位小少爷到底误会了什么。
怪可笑的——但是,也怪可爱的。
盛凛藏住心底的笑意,沉稳开口:“夏奕阳,你是来免费借住的。”
“……诶?”
“我的床,自然是我来睡。至于你——”男人抬手指向夏奕阳身后的客厅,“——就睡在沙发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