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黑暗。


    黑暗中并不宁静。


    尖叫声,哭喊声,惨叫声。


    像从远处而来,从记忆深处而来,像梦魇一般追逐。


    突如其来的瘟疫,家破人亡的底层人,天上亮着红灯的无人机,散发着恶臭的尸骨,大量的、嘈杂的,声音、气味,隔着几道街巷就是光鲜亮丽的红灯区楼宇,夜夜笙歌,而这里却因为人吃人成为地狱,满街鲜血——


    红刀霍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豁了个口的天花板,黯淡的晨间天光落进来,钢筋穿透皲裂的水泥,往下滴落肮脏的锈水。


    啪。正中他的脸。


    “……”


    原来是雨停了。


    那记忆里,脸上挨的重击也是错觉吗?


    红刀捂着火辣辣的脸起身,这里一切跟他昏迷前一样,是他那个记忆中小时候的家。


    床边的椅子上空空如也,四周没有人。


    也对,如果林又茉真在这守了他一夜,还有点见鬼。


    伤口在生物药剂的作用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就是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不过这些痛感对红刀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甚至还不如脸上的伤来得痛。


    毕竟是燃烧寿命换来的效用。


    红刀在破屋里兜了一圈——然后在听到不远处头顶传来风声的变化时,他停下来,仰头看去。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流出笑意。


    “早上好啊,执刑官。”


    红刀轻轻松松翻上屋顶,笑眯眯抬手打招呼。


    正值清晨的日初时分。


    红灯区的贫民地带房子大多低矮,能看到远处东升的太阳。橘红色灿烂的阳光从远处的天际线散开。


    穿着深色制服的少女站在屋顶边缘,风慢慢吹起她垂在腰间的黑发。


    她一夜没离开。


    林又茉一脚踩着屋顶的边台,半敛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红刀盯了会她的背影,才低下头。


    房顶堆满了玻璃、木块、杂物。在瘟疫后,联邦强行将这块区域隔离了三年,后来这里被不怕死的拾荒者扫荡过一遍,到现在,只是老鼠和昆虫的寄居地。


    红刀在天台杂物下发现一张照片。


    泛黄的旧照,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没被拾荒者捡走。上面印着三个人,一个女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三个人面黄肌瘦,但难掩貌美。


    他看到了,说明执刑官也看到了。


    “那是你哥哥?”


    林又茉平静的声音顺着风送过来,她没回头。


    “双胞胎弟弟。”红刀的目光在照片上扫过,没什么留念,他耸耸肩,


    “瘟疫后期食物短缺,我被换给别人当食材,弟弟是更受宠爱的那个,家里的宝贝。后来可能他俩一起死了吧。”


    “不过真不理解啊……”红刀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息,“虽然长得一样,但我明显更漂亮,为什么大人都喜欢更小的那个呢?”


    “执刑官,你应该理解我吧,听说你也是林家最小的那个——”


    忽地,少女转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红刀声音戛然而止。


    林又茉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这把枪是之前红刀在李七的房间夺走使用的,很显然,在他昏迷期间,这把枪的使用权被易了主。


    风声飒飒,吹拂她的碎发,林又茉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是那张乖巧的脸,甚至像放学后刚回家的邻家少女。


    但她拿枪的手很稳,食指勾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她说:“十八年前林家的灭门案,你知道多少?”


    红刀一愣。仿佛一根弦从脊背到脑后被拎起来,他瞬间全身肌肉应激般地紧绷起来,这是动物面对危机时的本能反应。


    但他停滞了几秒,反而弯起眼,笑了起来:“执刑官你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提到林家灭门案?我怎么会对这件事知情?”


    “砰!”一道枪响。子弹贯着风声擦过红刀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痕。


    红刀的笑意在嘴角凝滞。


    林又茉声调平静,仿佛刚刚随手就开了枪的人不是她:“芯片里有关于林家的内容,但被人为抹掉了,日期在十八年前。”


    她另一只手捏着一枚透明的柱体。


    芯片。从李七的服务器导出了数据的芯片。


    “十八年前,林家只出了一件事情。”


    毋庸置疑,林又茉在昨天晚上读了芯片的内容。


    执刑官的电子权限,果然很大。连议会长的芯片都能查阅。


    “你是说,这群倒卖.军火的人,同时是灭了你家满门的主谋?”


    红刀顺着她的话推测,面对林又茉的威胁,他甚至往前几步,走到她的枪口前,叹了口气道,“执刑官,虽然我是议会的人,但我没比你大多少岁,十八年前那件案发生的时候我也才四五岁,我能知道什么呢?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不怎么会数数,更别提参与。”


    “总不可能四岁的我带着跟我一样高的砍刀去你家把所有人斩首了吧?你说对不对——”


    林又茉的枪口抵在了他的下巴下。


    红刀不笑了。他垂眼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轻叹:“执刑官,我以为我们很相似。”


    都被家人抛弃了。


    他听说过传闻,林又茉在灭门那一天是唯一幸存者的理由,是因为她被家里偷闲的保姆锁进了地下室,足足两天。


    什么样的家人,才会足足两天都没有发现一个幼儿失踪?甚至连作为佣人的保姆,都对她不屑一顾。死活无足轻重。


    林家七十多口人,更林又茉年龄相似的就有七八个,林又茉是最小的那个。


    却是最能被轻易舍弃的那一个。


    他们如此相像,在泥泞中生长,在得不到爱中腐烂。


    简直像天生一对。


    “你想给那些人报仇?”红刀歪了歪头,问,“那些冠着‘家人’名字的人?为什么?他们配么?”


    林又茉无动于衷,枪口上挑,抵紧他的下颚:“回答我的问题。”


    红刀耸肩,举起三根手指:“好吧好吧,我回答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发誓,我,红刀,对你们林家当年的灭门案绝对不知情——”


    林又茉扣动了扳机。


    红刀字音凝固在后牙上,血液一瞬间涌上后脑,肾上腺素一刹那飙升到极致,瞳孔紧缩,全身肌肉倏地紧绷,然后他听到——


    “咔嗒”。


    很轻的一声。


    空弹音。


    弹匣里击针撞击匣内的空气,没有任何子弹。


    像弹壳落地的声音,像雷击后的余韵,世界仿佛静止了,一息一毫都在他的耳边,如此安静。


    这是一发空枪。


    林又茉转身跳下天台离开,抬起手,抛了样东西给他。


    “我相信你了。”风送来她轻飘飘的话。


    红刀接住,低头。


    她抛来的是那枚从李七那来的透明的芯片。


    她用的那把手枪丢在天台一旁,旁边滚着几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出的子弹。


    一把手枪几枚子弹。刚好够他自保出红灯区。


    良久。


    红刀突兀地笑了一声。


    他弯起桃花眼,笑得恣意,头一次被耍也丝毫没不高兴。他把额头用手掌抵住,笑得低低。


    笑声持续了很久也没有停下来。


    “其实很幽默呢。执刑官。”


    **


    都城城郊。


    私人庄园。


    卫星无法查找到的【权限干扰】的区域。


    建筑二楼,林又茉推开浴室的门,带出一阵氤氲的水雾气。


    她穿着洁白浴袍,湿润的黑色长发披散,脸白白净净,看起来年纪更轻,像个小女孩。


    林又茉回到家就先洗了澡,把身体浸泡在水里,洗去多余的气味。


    她坐下在椅子上,从一边拿出林家档案册,翻开。


    脱离工作状态的林又茉看起来更符合她的年龄,她垂下眼,开始看文件。


    忽地,门外传来敲门声。


    传来佣人很轻的声音:“林小姐,您现在方便吗?”


    林又茉不喜欢机械智能,宅子里只有佣人。


    “怎么了?”她问。


    “有一份给您的包裹,需要您签收。”


    林又茉动作停顿。


    她的住址并不难找。难的是找到人送进来。更难的是送到住宅的门口。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做到呢?


    “送进来吧。”


    佣人小心地推开门,躬身将那一份长方形的包裹放到了她身前的桌上,悄然退了出去。


    包裹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收件人的地址,笔迹清秀。


    盖子打开,纸盒里躺着一束紫色的鸢尾花。


    鸢尾花被修剪得精细,绽放的花朵沾着露水,花茎用漂亮的丝带扎起来,附着一张卡片,写着“给又茉”,末尾画了一朵小花。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写她的名字。


    这是一束被精心栽育过的花,被一个人养出来,细心地包扎好,送到她手上。


    林又茉垂眼盯了一会,把脸埋进了那束花里。


    她轻轻嗅着,很依恋,像找寻到了母体的幼崽小兽。


    下午,林又茉将花全部沉进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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