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 ”
江元麟松了一口气,语气中透出一丝调侃,“你再不醒, 有人要疯了——”
他就不说是谁了。
第一回察觉到陆骁眼底也会有慌乱, 他不经意间闪见时, 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出毛病了。
以他对陆骁的了解, 这人怕是不止动了心,更是一头栽了进去。
陆骁凉凉扫了他一眼,江元麟嘿嘿一笑, 拎着药箱先退出了房间。
“觉得如何?”
陆骁又伸手摸了摸沈商凌的额头,“不热了。”
“好多了,我没事,嘶——”
沈商凌说着,想坐起来, 又觉得大腿内侧一疼,不由嘶了一声, 也在这时才留意到,他不知何时衣裳都被换了, 连里衣也都换了一身。
见他有点慌乱地看向自己身上, 陆骁轻笑一声:“你晕过去,我替你脱了衣裳,又擦洗过, 给你腿上敷了药——”
沈商凌顿了顿,这……岂不是被这人看光了?
“没动你,”
陆骁看他发愣,眸底似乎有些羞窘,轻哼一声捏了一下他的脸, “晕成那样,本王又不是禽兽。”
那时他担忧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那种绮念?
说到这里,他想了一下,忽而对着沈商凌咧嘴一笑,唇角翘的压都压不住。
沈商凌觉得不妙,本能意识到他嘴里出不来象牙。
“眼下回想,”
果然,陆骁压低了声音,往他面前一凑,“雪妖果真一身冰肌玉骨,一搦掌中腰——”
沈商凌面无表情伸手将他的脸往后推了推,正要说什么,肚子里却咕噜响了起来。
沈商凌:“……”
陆骁轻笑出了声,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即刻叫人传膳。
沈商凌坐起身,大腿虽然骑马被磨的地方有点疼,但比及才下马时那火辣辣的疼,这时只隐隐的疼,明显陆骁给他上的药不错。
“什么时辰了?”
他看一眼窗户,外面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时间了。
“天快亮了,”
陆骁道,“你昏迷了一夜,怎么也叫不醒。”
说着,深深看向沈商凌,“下回再有这种事,提前跟我说一声,嗯?”
沈商凌郁闷嗯了一声。
他哪儿知道,他也猝不及防好么?
尤其是一想到折腾半天,弄出来的能力,简直是给对家上分的……又一下想到那小系统的话,他顿时脸上倏地一热。
不能想,小系统早该死机。
正准备下床时,不经意间一曲膝,里衣裤腿随着动作往上扯了一截,露出他一截小腿来。
这边小腿上,赫然一枚小小的红痣,比他眼尾那点小痣大一点……
沈商凌一顿。
小腿上这痣,是他原有的,穿之前他本来身体上有两枚熟悉的小痣,一枚在眼尾处,一枚就在小腿上。
才穿来时,眼尾有,但小腿上绝对没有。
他那时还想着,跟原主长得几乎一样,但到底小腿上还是不一样,没痣。
眼下,却有了。
果然系统说的对,这个身体,已经和他原来一模一样了。也或者说,是他原来身体的最佳状态。
眼下这身体,真的是他自己的了?
很快宋酒送进来了食盒,小心一样样摆好,便退了出去。
“坐着,”
陆骁往沈商凌身后塞了一个靠枕,“别下来了,我喂你吃——”
沈商凌早没事了,肯定不会让他喂,假装听不见,还是起来走到了桌旁。
陆骁一挑眉,去那边拿了一个小匣子,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也没吃饭呢?”
看着桌上的饭菜,沈商凌有点意外,一看两幅碗筷,必定是陆骁也没吃呢。
“自然,”
陆骁大马金刀坐下来,盛了一碗饭放在沈商凌面前,很是自然道,“你晕着不醒,我如何吃得下?”
沈商凌默了默。
“喏。”
陆骁给自己也盛了饭后,像是有些等不及,将拿过来的小匣子往沈商凌面前一推,“上回本王说过,再来时送你样好东西——昨日就带来了,进山没来及给你看。”
“什么东西?”
沈商凌好奇,塞了几口饭后,伸手打开了小匣子。
看着里面亮闪闪的一件琉璃摆件,他顿时又沉默了:他真不在意这些玻璃玩意啊。
但察觉到陆骁眼底的期待,他还是假装很开心的样子,将那琉璃件从小匣子里取了出来,一看没忍住一笑:
竟然是一个巴掌大的小胖虫琉璃件。
比起他熟悉的现代玻璃工艺品,这技术粗糙了很多,但放在这个时代,还是很不错的,乍一看也惟妙惟肖。
尤其是暗金色的翅羽,和那肥嘟嘟的小肚子……很有小胖虫的风采。
“喜欢?”
见他笑了,陆骁得意一挑眉。
这琉璃件他可是一直催着等着,甚至还让人盯着那工匠来制,没白费力,这人看到笑一笑,他都觉得值了。
“很可爱,”
沈商凌摸了摸那小胖虫,心里忖度着一件事,“王爷,吃饭吧,吃完我有事跟你商量——”
陆骁有点诧异,见他不似说笑,没再多问,下箸如飞,吃的快得风卷残云一般,一眨眼他的碗便空了。
沈商凌:“……”
他心里好笑,没多说,不过也加快了速度,随便吃了点便放了筷子。
“多喝一碗粥,”
陆骁皱眉,替他又盛了一碗清粥,“夜里你出了不少汗,补些汤水。”
沈商凌没法,多喝了这一碗。
“商量什么?”
盯着他吃完,陆骁直接问道。
“这琉璃件,是王爷找的外面的工匠?”
沈商凌把玩着这只巴掌大的小胖虫琉璃件,“咱们府里匠所那边,没有琉璃工匠么?”
“没有,琉璃这物——”
陆骁如实道,“不过是玩物罢了。且这工匠,也不是大殷人,是外域的匠户,走波斯的路子过来的,长得样子古怪,马马虎虎大约是个人样——”
这些外域的奇巧淫技上,确实有些地方比大殷工匠高明不少,就比如做这琉璃件,大殷的昂贵摆件,都是外面来的。
富人玩赏罢了,琉璃工匠,又不是铁匠木匠……
他们定北王府,怎会养着这种工匠?
沈商凌蹙了蹙眉。
不是府内工匠,外面的工匠便可能会泄密什么的,用起来大约不方便。
“你想说什么?”
陆骁疑惑追问。
“王爷,我不觉得,琉璃只能做玩物,”
沈商凌摩挲着琉璃件的小肚子,轻轻道,“这琉璃的东西做好了,不定能做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之前他在王太妃那里看到琉璃件时,第一个反应是,即便弄不出大面积平面玻璃来,就是凭着这些匠人的技巧,不定能做出望远镜来。
他一直没跟陆骁提过这个思路,是因为交钱不言深。
那时他对陆骁惧怕更多,很多话也不敢多说,生怕陆骁起疑……但眼下,陆骁明明看出他的来历蹊跷,却一心袒护。
这话,他就敢说了。
“有用的东西?”
陆骁拧眉。
他想不出,这种易碎的物件能弄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眼下这琉璃件在他看来,算是有点用处的,不过是弄个瓶子出来……
除此外,还能有什么用?
“我眼下也说不清,”
沈商凌想了想,还是卖了一个关子,“若是王爷有自己的琉璃匠,不定我能试一试——可……”
他没直接说出望远镜,生怕这里的琉璃匠研究不出来,叫陆骁白欢喜一场。
“你想有便能有,”
陆骁一挑眉,“这算什么事?”
见沈商凌不解,陆骁哼一声又道,“本王这就给你买回来两个——”
沈商凌:“……”
他愣了愣。
买?
不是买琉璃件,是买……人?
反应过来,沈商凌不由抿了抿唇,他又忘了,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人也是能买的,买奴置仆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连他自己……都是罪奴之身。
连家奴都不如的那种,真是好日子一过起来,就忘了残酷的现实了。
“但是,王爷不是说,那些琉璃匠并非大殷人?”
沈商凌好奇,“难道也能买卖?”
陆骁并没追问为何他连这种“常识”都不清楚,而是略略跟他解释了几句。
沈商凌听了,有些恍然:
这些异域来的匠户们,很多都是本国不得志混不下去的一些人,要出来闯个名堂的,只是世事艰难,到哪里都难混……
有些人,在过来的路途中就因穷愁潦倒被一些胡商给买过去了,成了一些大商的私人匠户。
这些胡商和大殷的奴仆买卖,也是一样可以的。
也就是说,奴仆,并不当人看,等于私有财产一般,跟他知道的唐代等时代的昆仑奴之类,有点类似。
“他们会说汉话吗?”
沈商凌又忙道,“若是买了他们过来,他们心里会情愿么?”
这事,他觉得还是别找了心中怀恨的人过来,白添麻烦,还不一定能好好做事。
“为何不情愿?”
陆骁似乎不太理解沈商凌的忧虑,“为奴为仆,哪有他们自己做主的份?且都是奴仆,本王又不会苛待他们,他们为何不情愿?”
沈商凌:“……”
他垂眸一时无语。
陆骁这话,有点让他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意。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是不会跟奴仆讲人权的……乍然想到陆骁重生回来时,那种将他视为一只蝼蚁,随意折辱的事……
他就不可能没有感触。
眼下陆骁对他是真好,但如果有一天,吵架了,翻脸了,喜新厌旧了……那陆骁几乎对他可以随意处置。
一念至此,沈商凌心中微微一凛。
“怎么了?”
陆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不由一拧眉。
“哦……我是想,”
沈商凌压下心底那一点触动,掩饰道,“……买工匠会不会很贵?”
陆骁疑惑地扫他一眼,听他这么问,倒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怕费银钱……
唬了他一跳,这人脸色一下子有点苍白,他还以为这人出了什么事似的。
“无妨,”
陆骁道,“大殷并不缺琉璃工匠,便是手艺好的,多费一点银钱也不难——至于汉话,在大殷久了的,谁不能说几句?不过拗口些罢了,能听懂。”
既然雪妖要找工匠,他必定要给寻来最好的。
“那就好,”
沈商凌点头道,“云水司可以出这笔钱。”
万一这琉璃匠跟他一起也研究不出来有价值的,就白费了银钱买人,不如直接从云水司他给王府赚来的钱上出。
陆骁深深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嗯?”
察觉到陆骁没动静,神思有点纷乱的沈商凌,下意识抬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陆骁站起身。
不等沈商凌反应过来,一把将沈商凌抱起,几步冲到了床边,将沈商凌放在了床上后,欺身压了下去。
“王爷?”
沈商凌眸色一颤。
陆骁狠狠吻了下去,甚至还辗转着研磨着,像是在发泄一丝不安。
“本王哪里惹到你了?”
漫长的一吻结束,陆骁气息有些不稳,盯着气喘的沈商凌,咬牙道,“如何突兀地这般生分?”
沈商凌被吻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平了喘息,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不由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极力掩饰了,这人竟然还能察觉到?
但他肯定不能解释,和古代上位者谈平等谈人权……怕是要把陆骁谈疯了。
“没……生分,”
沈商凌挣扎了一下,试图找个借口,“王爷……何出此言?”
“本王心有所感,”
陆骁咬牙道,“雪妖方才乍然间,对本王有些生分,眼神都不一样了——”
沈商凌:“……”
这狼崽子一般的直觉。
“涉及……涉及银钱嘛,”
沈商凌方才那点忐忑被他这话逗得一轻,连忙哄他,“我喜欢账目上清楚些,到时和府里别处的人,也好分辨清楚。”
“当真?”
陆骁有些疑惑,低头细细察看沈商凌的表情。
此时他还伏在沈商凌身上,他略动一动,身体便也随之一动。
沈商凌:“……”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系统说的,换了自己身体数据后,他和这身体更为契合,灵化后是有更高的敏感度……
真是见鬼的敏感!
他和陆骁都穿的少,尤其他只穿了单薄的里衣。
陆骁贴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他身上后,他身体便敏感到像是贴到了一串串的电流般。
沈商凌觉得身体像是要烧起来。
“你……”
这时,陆骁也是一顿,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将手往下一探,“你……想?”
“不想,”沈商凌觉得自己怕是有些恼羞成怒,忙压了压对这破更新的火,轻轻推了推他,“你起来,太热了——”
陆骁眼中精芒一闪,看出他眼底的羞恼,这才慢慢起来,无声呲牙一笑,倒也难得没再说什么荤话。
在沈商凌看不到的角度,他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了拳,手背上都有些青筋暴起。
“你去睡一会吧,”
沈商凌看了看他眼底的血丝,“一夜没睡。”
昨日进山累了一天,回来又一夜没睡,之前那些天又忙的熊猫眼……这人真是铁打的身子,难道就不累?
“好,”
陆骁见他说的恳切,似乎才松了一口气,竟也没反驳,只盯着他叮嘱一声,“不许和本王生分,不然——”
说着截住了话头倏地一顿,哼了一声。
沈商凌嗯了一声。
“你也再躺一会,”
陆骁顿了顿道,声音有点嘶哑,“我去旁边屋子里睡。”
沈商凌心里纳罕,但又心里一松忙应了一声。
等陆骁出去,他还有点疑惑:这人主动去别的屋子睡,没赖在他屋里,这倒是真奇了。
陆骁大步到了旁边屋里后,立刻叫人送来一桶凉水。
就着凉水又冲了一边身体,这才躺到了床上,长眉几乎拧在了一起,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骨头里,经络里,像是有什么毒虫在爬在噬咬一般,刺痛刺痛的,片刻后,更像是有一柄小小的刀子,在缓缓割过经络血肉一般……
确实有些疼。
这身上暗疾,自从开始有了发作的迹象后,他一直试图强行压制。
但压不住。
只要想到那人,他身上便像是窜起一股无名火来,燃的欲念更盛,冲凉都压不下,用手也难解,只能服用江元麟给准备的丸药。
但丸药连服一段,便会有这般反噬。
昨夜这人昏迷后,他替这人擦洗,敷药、换里衣……本来确实当下也没想,满心忧虑这人的昏迷。
只这人醒了,知道这人无碍,先前做过的那一切,便一下子在他脑海中反刍回来,那一点点香艳无比的画面……
就在他脑子里被一口口反刍咀嚼细品。
跟这人吃着饭说着话,他脑子里都时不时跑偏,甚至盯着这人吃饭时,那沾了菜汁羹汤的唇色,都忍不住立了。
好在坐着,不会被发现。
但那种火气一起来,便又开始越烧越盛了。
他在那人跟前还维持着人样,不去做那禽兽,到了最后却没法再在那人身边待下去了……他只能来到这屋里。
陆骁咬牙挨过这片刻的难熬,等着那刀割般的痛楚渐渐散去,这才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难耐。
难以忍耐。
真想……
他磨了磨牙,常年带兵,他耐心超过寻常人的想象。
毕竟,他要的不是一晌贪欢。
……
等陆骁出去后,沈商凌倒是不困了。
他洗漱了一下,便在灯下靠坐在床上,摩挲着手里的小胖虫琉璃件,心里盘算着。
如果找来的工匠手艺,不亚于做这个小摆件的,那大约弄出来望远镜并不是没可能。
倒是,如果研究一下做平面玻璃的手艺……
真能做出来就好了。
和望远镜的军用价值不一样,平面玻璃出来,那些世家大族奢侈惯了的,不定愿意高价买回去,最起码冬天在家能弄个阳光房……
还能养花养草。
“唳~”
想着想着,天蒙蒙亮时,外面传来那只鹰隼的一声欢快的轻唳声。
紧接着便是宋酒一声惊呼。
第72章 野兔子当了投名状 “文哥儿,” 想到……
“怎么了?”
沈商凌吃了一惊, 连忙起来紧走几步到了门口。
“公子,快看——”
小院里宋酒正拿着一个扫帚,像是之前在扫院子, 此时却那扫帚指着一旁道, “一只兔子。”
沈商凌看过去, 就见院子里那头地上, 有只还在挣扎抽搐的野兔。
野兔身上不少血迹,就在他看过去时,那野兔已经渐渐不动了。
“唳~”
半空中传来鹰隼欢快的叫声。
沈商凌:“……”
自从捡到这受伤的鹰隼后, 这家伙就一直是他养着。
为了早点治好它的伤,也怕它伤口感染,他可是费了不少蜜晶水来喂养这头猛禽的,当然,这家伙也不负所望, 伤口好的飞快。
前两日能扑棱着飞起来之后,他就没再束缚, 直接放归大自然。
谁成想,这家伙竟然还知道回来, 且回来不说, 还抓回来一只野兔。
“是那头猎隼,”
宋酒又惊又喜道,“往咱们院里丢了这只兔子——这东西也知道报恩?”
沈商凌抬头看向半空。
那只鹰隼盘旋着冲他飞了过来, 而后稳稳落在了他的肩上。
沈商凌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他只觉得肩上一沉,像是被什么铁钩子扣住了似的,登时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
“唳~”
这只鹰隼自然不懂,还很亲昵地将脑袋往沈商凌脸上一蹭。
沈商凌:“……”
好家伙,一股血腥味。
这时陆骁从一边屋里出来, 一看到这一幕立刻吹出一声啸音,将这只鹰隼从沈商凌肩上惊飞了。
“如何教它直接落你身上了?”
陆骁大步过来,拧眉说了一句,伸手揭开沈商凌衣领,往一旁拉了一下,露出了他的肩膀。
此时雪白的肩上,几道红痕赫然可见。
“呀,”
沈商凌一愣,“它就落了一下就……”
说着一顿,眼见陆骁脸有点黑,连忙替这头猛禽说话,“它又不是故意的,它跟我很亲的——”
陆骁轻哼一声。
“唳~”
这只鹰隼落在屋檐一角,像是不解又像是委屈地叫了一声,小脑袋还巴巴看向沈商凌这边。
沈商凌不由失笑。
“还笑,”
陆骁没好气捏了一下他的脸,“跟本王进屋——”
说着,又叫来一个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那亲卫立刻领命去了。
“你别叫人伤它,”
沈商凌吓了一跳,以为陆骁要对这只鹰隼动手,连忙道,“它很懂人性,它知道跟人亲的——”
“不伤它,”
陆骁一挑眉,“本王不至于跟一只鸟置气。”
跟着陆骁进了屋后,在陆骁又查看他肩上的红痕时,沈商凌才留意到陆骁的不对劲:眼圈还是很黑,眼底血丝像是更重了!
“你没睡?”
沈商凌盯着他的眼睛道,“就没休息吗?”
“火气重,”
陆骁神色有点戏谑,大咧咧道,“毕竟本王看过了雪妖的身子。”
沈商凌:“……”
他腾地脸又一热,气的拽过来被他扯着的衣领,扭头就往外走去。
陆骁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别气,”
陆骁的笑声在他耳边震荡着,“下回本王给你看回去好不好?”
沈商凌不想说话。
他觉得陆骁把他叫到屋里,就是故意调戏的,懒得理会便想挣开他出去。
“不闹,”
陆骁揽着他没放,“本王让人给你拿个护腕过来——”
他话音未落,门外亲卫禀了一声。
陆骁让亲卫进来,从亲卫手里接过来两样东西。
“什么?”
沈商凌没想到他还真说正事,不由好奇。
“这个,”
陆骁拿出一片皮革的东西,往他左腕上一束,示意他看清,“这个护腕戴上,便是那隼落在你手腕上,也不会伤到你。”
说着,又拿起另一片革片,往沈商凌肩上一缚,“这个小护肩你也能用,它落在你肩上一样没事了。”
“哦,这样啊,”
沈商凌失笑,“我怎么觉得,这么一装备上,跟个战士似的——”
到时是不是也能左牵黄,右擎苍了?
“战士?”
陆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强压着笑意道,“……嗯,雪妖必定是本王麾下会厉害的勇士——”
继而像是压不住了,轻笑出声,“一旦上阵,这般纤腰,必定迷倒千军万马。”
沈商凌:“……”
他再也忍不住,回手一肘撞在他肚子上。
陆骁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放开了他:“胆大包天,竟敢谋害亲夫了——”
“我要回城了,”
陆骁道,“不跟我说句话么?”
“……那你小心,”
沈商凌略一顿,还是叮嘱了一句,“那些刺客……会不会还会想杀你?你千万小心吧——”
一想到深山老林里的刺杀,他心里就发冷,再想陆骁不知面对过多少次这般境遇,心里又不由倏地一软。
“莫担心,”
陆骁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一怔后瞬间眼神一软,指腹抹过他的脸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些个魑魅魍魉,撼动不了本王分毫。”
说着压低了声音,“雪妖,亲我一下。”
沈商凌:“……”
“只一下,”
陆骁握住他的胳臂,依旧小声道,“亲一下行不行?”
说着又似乎坚决道,“不亲那本王便不走了——”
沈商凌:“……”
他转脸看向陆骁。
陆骁眼底满是期待。
“够不着。”沈商凌很是平静地开了口。
陆骁一顿,勾了勾唇后略一弯腿。
沈商凌心里鼓了鼓劲,在他脑门上蜻蜓点水般飞快一吻。
吻过他转身就往外走,却被陆骁猛地拽回来,揉进怀里又狠狠吻了过去。
沈商凌:“……”
他觉得都快被陆骁吻出血腥味了,这人才放开他。
“唳~”
送走陆骁后,那只鹰隼才像是不满地冲沈商凌叫了一声。
沈商凌一招手,它立刻欢快地扑了下来,落在了沈商凌伸出的左腕上。
“得有三四斤吧?”
感受着这只猛禽的份量,沈商凌稳住左臂笑道,“幸亏不是金雕什么的——”
金雕都有十多斤了,真落在他手腕上他就没这么轻松了。
看着这鹰隼,大概是海东青一类,猛禽,但体型并不是很庞大。
“哎呦——”
宋酒看着沈商凌和鹰隼的互动,不由直了眼,发自内心叹道,“公子,就便是那些驯鹰的,都没见能和鹰这般亲昵听话的。”
他家公子真不是一般人,都没见他家公子着意驯养,甚至还放飞了出去,却不想这只大鸟,却像是认准了公子是主人一般。
真真叫他开了眼。
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沈商凌心里也很高兴,有了小胖虫,又有了这只鹰隼也跟他亲,一时间觉得自己怕是有些动物缘了。
“公子要不要给这猎隼起个名字?”
宋酒兴致勃勃建议道,“听闻京都里,最有名的几只猎隼,名字都响当当,黑将军、白虎、青雀——都有叫的呢!”
“起名?”
沈商凌心里一动,他连小胖虫都没起名字呢。
确实该起一个,叫起来又亲昵又方便。
“叫飞机?”
沈商凌有点起名废,想当初他在社交媒体起的昵称,被经纪人压着硬是改了两三遍才满意。
他只想着这猛禽天上盘旋的样子,让他无比怀念原来世界的空中交通工具。
“飞鸡?”
宋酒一脸的一言难尽,“公子……这鸡……听着似乎不够威风——”
那么猛的一只烈隼,怎么好叫飞鸡的?这跟叫公鸡母鸡的有什么区别?
沈商凌默了默,他说的当然不是这个“鸡”,但谐音容易让这个时代的人误会,听着确实也不咋地,就没分辩,继续想。
空警?一听就很厉害。
但这个词,他又怕古人误会什么,万一被外人听到了给陆骁找麻烦。
“叫云风吧!”
想着想着,他眼中一亮,“飞起来像风一样——”
“这个好这个好,”
宋酒像是松了一口气,立刻雀跃道,“云风,云风!”
沈商凌也摸了摸这鹰隼的头:“以后你就叫云风啦——”
他在王府有云水司,这隼好歹也带一个云,等等……他蓦地想起,陆骁的字是云集。
一念至此,沈商凌不由抿嘴一乐:
挺好。
云风拿脑袋蹭了蹭沈商凌掌心。
宋酒开开心心将那死了的野兔子拎过来道:“这是云风孝敬公子的,我送进厨房,今晚叫人给公子加个菜——”
沈商凌一笑应了。
云风似乎将这只野兔子当了投名状。
之后,便毫不顾忌将沈商凌这小院当成了自己家,白日里自己飞出去,不管飞去了哪里,夜里必定回来。
且只要回来,爪子下总不落空,总会带一些猎物回来。
整个云水司的人知道了这事,无不啧啧称奇。
天气越来越热,好在这边庄子上林木多,水也多,沈商凌倒也不觉得太难熬。
只是忙,真忙。
养颜膏子卖的太好,宋智那边催货催的特别急,一直想让沈商凌多出些货。
负责配药的府医那徒弟叶康,累的小脸整天都白白的,跟人说着说着话,歪在树荫里都能睡着的那种。
没办法,江元麟带着江三文一起到了庄子。
江元麟一过来,叶康那边压力便小了许多。
江三文自从进了庄子,吃住便都跟着沈商凌,几乎是沈商凌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妥妥成了沈商凌的跟屁虫。
尤其是时不时落回沈商凌身边的云风,更是让江三文对老沈崇慕不已,一口一个老沈,叫的江元麟听了都想揍人。
问题是他忙起来,也顾不上。
只是这一日,江三文跟着沈商凌到了一处时,小脸有点白。
“老沈,”
江三文揪着沈商凌的衣袖,“什么叫骟猪?”
沈商凌默了默。
他摆不脱这小屁孩,连庄头那边请他来猪圈这里……这小屁孩也要跟着。
至于为什么要来猪圈,沈商凌也是有点欲哭无泪:
自然是因为他的养猪法子!
他先前和闻青檀一个口述一个执笔写出来的养猪法子,闻青檀去罘州时带了去,但这边庄子,也有这新法子的“试点”。
这一批猪,庄头按照所说的“骟猪”法子,叫了王府里的兽医,专门来做这事。
庄头觉得事关重大,禀告了府里,府里长史自然知道这法子出自沈商凌,因此便直接让庄头请示沈商凌。
于是,沈商凌才被庄头特意请了过来。
府里兽医,是王府僚属,负责王府所有的马匹牛羊等的医治,一向和沈商凌没打过什么交道。
沈商凌也只知道这兽医姓罗,见这兽医恭恭敬敬来给自己行礼,忙也郑重回了一个礼。
“沈公子,”
这罗兽医眼底都是疑惑,“这猪……真要骟?”
沈商凌有点紧张,但还是平静点了点头。
他以为罗兽医一定还要多追问几句,毕竟此事听着很是诡异,对于一位经验老道的兽医来说,心底不赞成也是正常。
不由在心里拼力琢磨着,一会该怎么解释一下,才好让这人更容易接受。
但意外的是,罗兽医并没多问。
得到沈商凌的确认后,罗兽医便即刻叫人准备去了,一点也没有质疑的意思,更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沈商凌:“……”
“罗兽医难道没有疑惑?”
他实在忍不住,在等待养猪的下人们忙着准备时,问了罗兽医一句。
“有,”
罗兽医这人,皮肤黑黑的,人倒是很精神,一听他这么说便是一笑,“实不相瞒,公子这法子,我是从未听说过的,一肚子疑惑呢。”
沈商凌默了默,真没看出来。
“但既然是公子说的,”
像是给他解释,罗兽医呵呵笑道,“咱们府内上下都绝对不说二话。罗某不才,在府里时,便喝过公子种的蔷薇花那花茶——”
府内上下,但凡喝过公子的花茶的,谁不知其中好处?
更别提公子弄的花棚,种的花木,以及烧烤摊子……凡此种种,都无一不说明,听公子的没错。
沈商凌:“……”
他不由失笑,原来自己之前的蔷薇花“外交”还真管了不少用。
猪圈那边嗷嗷叫了起来。
“老沈~”
江三文吓了一跳。
“别怕,”
沈商凌抱起他,“那是猪在叫。”
“我知道是猪,”
江三文小脸上都是郁闷,搂着沈商凌脖子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叫,骟猪……是杀猪么?”
“不是,”
沈商凌想了想,委婉解释道,“只是给它做一个小手术,它就能长得又肥又壮了——猪肉还会更好吃。”
“手术?”
江三文和罗兽医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
“见过杂书上说的,”
沈商凌想着还是略微灌输一下这个思路,不定万一什么时候遇到,“就是动刀,拿刀切除一些病变的地方……大致如此。”
其实他觉得古人别的手术不熟悉,骟……这类的手术应该不陌生啊,毕竟都有,都有太监了。
他记得之前听人说过,骟猪技术其实挺早的,说是东汉还是什么时候就有了,不知道这大殷,为何一直没有。
“我还是第一回要骟猪,”
罗兽医听了,忙解释道,“我敢领命过来,只是由于我在之前,曾跟着师傅……在宫里替人去过势。没骟过猪,想来也大差不差。”
沈商凌:“……”
他震惊无比。
这位罗兽医,竟然还有这种经历?曾经专门骟人的?
“金和十二年时,不是曾有那场内乱么,”
罗兽医见沈商凌面露惊疑,忙又解释道,“被处置的人太多了,我师傅也被叫去做事,我那时年少,跟着一起搭把手罢了——都是腐刑,做了好几个。如此说来,也算公子说的……手术?”
沈商凌:“……”
一想到原书里,陆骁后来给原主用了腐刑的,本来将这事都忘了,突然遇到一个曾给人做过腐刑的……兽医,不震惊不可能好么?
“我知道腐刑,”
这时,江三文却突然脆生生开口,“我听爹爹说过,就是割了小叽叽——”
沈商凌:“……”
罗兽医:“……”
这个江元麟,这么点的孩子怎么连这都敢说。
“宫里的内侍都没有,”
江三文又继续道,“咱们王府的小使也没有。”
这一句出来,罗兽医倒没什么反应,反而让沈商凌又吃了一惊。
“咱们府里也有?”
他惊讶脱口问道。
他在定北王府,真没碰到太监一样的人啊。
“自然,”
罗兽医讶异地看向他,似乎不太理解为何他连这个都不知,“这不是规矩么?宦侍内使,各亲王自有份例规矩。不过到了王府,都称小使,不能称呼内使、宦侍了。”
大殷其实王府许配的小使,数量还是少于前朝的。
只因大殷更欲凸显帝威,只有宫里才是大批量的内侍,外面诸多亲王,不过是配几个意思一下罢了。
这时,那边都已准备好。
罗兽医利落地拎起自己的药箱,看向沈商凌:“公子可一并过去?”
“我……不了,”
沈商凌庆幸自己抱着江三文,他用口型无声向罗兽医示意道,“不方便,带小孩看了不好……”
罗兽医很是理解,拎着药箱大步过去了。
“老沈,”
江三文很是好奇,“快去,咱们快去看骟猪——”
沈商凌:“……不看,咱们去看花木去!”
小屁孩胆子还挺大。
哄着江三文离开了这边后,走到树荫下,沈商凌放下他坐在青石上歇了歇。
“文哥儿,”
想到了什么,他还是有些好奇,“咱们府里的内侍、哦,小使在哪儿啊,我怎么从没见过?”
“就在后院啊,”
江三文只要跟在他身边,就特别高兴,一边蹦蹦跳跳一边道,“有帮着嬷嬷们做事的——前院也有,跟在长史所打杂的,老沈你找他们做什么?”
沈商凌:“……”
单纯疑惑王府竟然也有,主要是从没见过。
第73章 是……腐刑? “药酒,” 沈商凌认真……
“咱们王府的小使, 爹爹说都是曾经犯了事的,”
江三文想了想,嘟着小嘴又解释道, “这些人心里不痛快, 怨愤大, 背地里会使坏, 宫里不喜用这些,都散给各个王府了。就——”
说着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捂住了小嘴巴, 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有点不安地看向沈商凌。
老沈还不是老沈的时候,他爹爹之前跟他说过,说姓沈的这人不好,不要理会他, 不定心里憋着坏呢……
这话可不敢说给老沈听哦,爹爹也说了, 以前说老沈的坏话,都不能再说出去。
不然老沈会揍人。
且老沈就算揍不动人, 就算手特别软, 也是个爱记仇的。
他当然不会说老沈坏话,老沈是最好的人,是跟他娘亲一样的人。
沈商凌:“……嗯?”
为什么这种小眼神看着他, 他又不是分到府里的小使。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虽然不是被嘎了那啥进了王府,但也是“犯了事”,是罪奴之身被陆骁带回来的……
大约也该心里有怨气,会使坏的那种。
想想原主, 这说法貌似也很有道理。
“小鬼头,”
反应过来后沈商凌失笑,在江三文脑门上屈指轻轻一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三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逗你的,”
怕这鬼精鬼精的小屁孩会多想,沈商凌换了话题,“《西游记》快讲完了,你要乖,以后我再给你讲别的故事。”
“当真?”江三文高兴地蹦了起来。
沈商凌满意一笑,拿讲故事哄小孩,最好用了。
“但是要你爹爹配合,”
沈商凌抿了抿唇,很有蛊惑力道,“他也要听,听了记下来,好让府里拿去刻印——若换了人记,我便不想讲了。”
自从他说了活字印刷,府里早就安排人去钻研了,听闻已经大有收获,《西游记》的活版也进展地很顺利。
有了这个印刷技术,印刷书籍对于王府来说,便又是一种生财之道,且由于是书籍,真做起来,对于陆骁在士子中声望也有好处。
要印书,除了这大殷盛行的那些书籍,有些新书才有噱头。
《西游记》算一个,再加点别的新故事,自然更好。
他讲《西游记》的时候,是江元麟负责记的,记下来再交给府里文士们整理润色。
江元麟除了在医术上积极,其实在别的方面都有些懒。
记这个,把他记得苦不堪言的,吐槽了好几回了。
本来他还想着讲新故事的时候,是不是建议陆骁换个人来记……
今天听了江三文的话,知道这江元麟之前肯定给小屁孩说了他不少坏话。
就算是原主,也落在他头上了啊。
那他肯定要怼回去,不能放过这毒舌郎中。
要卷,一起卷嘛。
“爹爹必定要记,”
果然,江三文一听就瞪圆了小眼睛,“老沈,你等着,我爹爹必定是会记的——你可一定要给我讲!”
沈商凌得意地刮了刮他小鼻子:“当然。”
此时正配养颜膏子的药材配的头晕眼花的江元麟,还不知道自己被压榨的空间越来越大呢。
这一日下午,又下了雨。
烧烤摊子没出摊,云水司的人也闲不下来,帮着料理花木的,帮着弄处理药材的……都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沈商凌带着江三文,让他在一旁玩着,自己和宋酒,还有云水司两人,一起将这两日陆骁叫人弄来的野果子都洗干净,开始试着酿果酒。
果酒其实不算稀罕,这大殷也有果酒,比如葡萄酒、杨梅酒,乃至石榴酒、山梨酒等等,都有。
不过价格本身也都不便宜,听连城他们说起,一般都是宴贵宾时才会用到。
府里是有懂得酿酒的人,周乐也懂一些,沈商凌在穿来之前其实也自己捯饬过……大家商议过后,确定了用料,便热火朝天折腾起来。
这些野果子里,枇杷很多。
沈商凌就专门酿了一批枇杷酒。
枇杷有清热解毒,润肺化痰的功效,泡了酒功效也不错,如果再加一点他的蜜晶水,功效必定更为显著。
野果子中,另一种摘得比较多的,他看着是覆盆子,但云水司也有人叫赤泡,有人叫红果……这大殷叫法也不统一。
但他问过几人,对这小果子的认识还算统一,就是略酸甜,江元麟则直接说是覆盆子,有补肾壮阳之类的功效。
他一说出口,云水司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郎中都这么说,”
周乐笑道,“那是要配合药方子弄的,寻常人但凡吃上几斤,也不见得有这用——”
“你试过?”
另一人立刻道,“周哥试过,没用?真不行了,请咱们江郎中给你瞧瞧呗。”
“滚!”周乐笑骂一声。
众人再次哈哈笑了起来,连带着江元麟也没忍住一笑。他虽毒舌,也不会在药上跟一般人争辩什么。
众人这些话倒是提醒了沈商凌。
他坐到江元麟身边。
“做什么?”江元麟立刻警觉。
他早听了江三文说的,老沈还要讲很多新故事,还一定要他来记……他简直欲哭无泪,这人怎么就逮住他狠命使唤了?
一定是记仇。
妥妥记仇。
“江郎中,跟你商量个事,”
沈商凌桃花眼微弯,笑眯眯的,“合伙做事好不好?”
“合伙?”
江元麟哼一声,“眼下这还不是合伙?合着我被白拉壮丁,过来累死累活给你配了这几天药?”
“自然不是,”
沈商凌失笑,“我们云水司肯定是有酬劳的,不会让江郎中白做——不过,江郎中要不要一起做个大的?”
他这么一说,不止江元麟那单眼皮都快掀翻了,就连云水司这边的人听了,都刷一下齐齐将视线定在了他身上:
又有大生意?
“做什么?”
江元麟斜眼瞅了他一眼,“想累死我?”
原本他在王府,其实事最少,就一闲散郎中,除了替王太妃、大姑姑她们看病外,主要就是帮陆骁带江三文……
可眼下,他又是带孩子,又是记录笔记,又是要过来帮忙配药。
忙翻了。
他很想揪着这蜜罗刹精问一问,还想要他做什么?
但莫名一听赚钱,他硬是没法拒绝。
“药酒,”
沈商凌认真道,“这个快,赚钱快。”
果酒还得要果子,采了这一批,下回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采到这么多。
但药酒就不同了。
江元麟弄几个方子,再买些药材回来,他用蜜晶稀释到酒里试一试,药酒功效显著提升的话,又是可大卖一通。
他其实更想种药材,但眼下花木、土豆都已经占了庄子里许多土地,再去别的庄子……一个不方面,一个种起来,赚钱有点慢。
主要是就这一个夏秋,等到入冬,北境真有战乱,陆骁一去了罘州,那之后就必定在罘州起事了。
战乱一起,这边种植的东西都会保不住。
很多他种植的计划,就不能将根基放在京城这边。
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弄出来一批药酒,趁着眼下在京都,权贵世家富人多得是,正好再赚上一笔是正经。
他眼下就是想,要快,要快。
江元麟神色有点复杂:“这……”
京中权贵,谁家没有府医,谁家不是各种药酒齐备,就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什么丹药,都一串一串的说法。
他医术不俗,越发清楚其中那些弯弯绕。
便是他自己配的药酒,他敢保证疗效是绝佳的,但一来泡制时间要长,二来,即便药效绝佳,又能佳到什么地步?
看病也需望闻问切,要四诊合参,要辨症施治,哪有真随便喝一杯药酒,就瞬间起死回生的?
很多庸医,便拿准了富人长生的欲念,狠命吹夸,毫无廉耻可言。
时间久了,真正有深厚底蕴的世家大族,便没人随便信这些浮夸的什么丹什么药了。
真拿什么药酒,去打动那些权贵……
怕是不行。
但他又没有直接反驳沈商凌,毕竟养颜膏子的功效摆着那。
单拿他配的药膏,绝没这样显著的功效。
不知这蜜罗刹精到底用了什么法力,才有了这般出神入化的效果,万一……药酒也行呢?
他又是期待,又有些不敢信。
一时间看向沈商凌时,神色十分复杂。
“江郎中,”
连城立刻满眼期待道,“试一试吧,啊,试一试吧?”
“这方子倒是小事,”
江元麟顿了顿坦然点头,“我自然不会拒绝。”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沈商凌。
他心里也明白,天下情势越来越差,也就京畿一带还维系着太平的假象,天下早已是乱象纷起了。
等京都也乱起来,那银钱也就不好赚了。
他怀疑沈商凌这么急着赚钱……不定是预见了什么,才急着为陆骁这般拼力。
一念至此,江元麟在心里不由啧了一声:
陆骁好运气,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救了这蜜罗刹精,这辈子来报恩来了?
连城立刻重重拍了一下大腿,云水司的人都是两眼放光:眼瞅着又要有一笔银钱进账了……
至于药酒能不能赚钱,他们完全不担心。
笑话,这可是沈公子说的,如何能不赚钱么!
一时商量定了这事,众人干劲更高。
雨声淅淅沥沥的,但庄子里,大家却是热火朝天。
到了傍晚时,雨基本停了,就毛毛细雨还有些飘。
看在大家伙都累了一天,正好今天也不出摊,沈商凌便提议今晚就在树下吃个烧烤,众人欢喜着都应了。
连带着庄头、罗兽医等人也都被叫了过来,一起吃个热闹。
江三文跟在沈商凌旁边,吃的小肚子圆圆的。
“走动走动,”
沈商凌怕他积食,让他就在自己和江元麟身边空地里走一走,又叮嘱他别乱跑,“乖的话,晚上给你讲个好故事。”
“故事?”
云水司众人还不太明白这个词。
就连田宝河、陈景等人,原先在府里做事的,也都听不明白。
沈商凌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大殷别说真正的戏文了,连通俗的话本子都没有,文人间倒是有些传奇盛行。
毕竟这时代大多数人不识字,且印刷业也不行,跟唐之后的宋元明清的俗文学盛行都没法比。
倒是一些简单的歌舞“戏”,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杂耍,在这个时代很受欢迎。
“便是说变那些啊,”
田宝河笑道,“说起来,我也倒是有许久,没去听过了,上回那和尚讲的一个佛家说变,很是有些趣味呢——”
“瞎编的,”
连城轻哼一声道,“说真的,听那些人瞎编,倒不如冷眼看京城里这些热闹。”
“也是,”
田宝河叹道,“就说前一段的,那穆家说倒便倒了,满族三百多人,被砍了一大半——惨呐!”
“什么?”
沈商凌一怔,“你在说什么,穆家又是怎么回事?”
田宝河见他还不知道,立刻来了精神,将事情原委说了一个跌宕起伏的。
沈商凌听了,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云水司的人,有负责花木的,烧烤摊子的……消息都灵通。
花木常售卖权贵人家,一来二往多了,许多小道消息便从这些权贵家下人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烧烤摊子更别提了,很多富家子弟在那里吃吃喝喝,肯定要闲聊的。
各种京城里的消息,那在烧烤摊子上是满天飞。
他们云水司的人,忙的脚不沾地的同时,还能吃到不少瓜。
最近的瓜里,最大的,最爆的……
就是京城穆家的事。
“刑部穆侍中,也算是朝中仅余的脊梁了,”
陈景也叹道,“可惜,被卷进了夺嫡之争,那桩案子,无论他怎么审,都是左右不讨好,还被上面那位怀疑——他家不出事都不可能。”
“就是前一段那个大案?”
沈商凌忙道,“那个侵吞赈灾款的案子?”
前段他也听大家聊天时,说了这案子,也觉得很是复杂。
“就是那案子,”
陈景道,“穆侍中也是冤,这案子要如何审,审到哪一个地步……都要听上面示下才好保命,他操之过急了。”
竟然审到了两位皇子身上去了……
这般丑闻,又牵连夺嫡之嫌,老皇帝自然暴怒。
皇子是要护的,那穆侍中就活不成了。
“他这人刚正,”
田宝河道,“先前就得罪过不少朝中命官,这一回,是墙倒众人推了。刑部没了他,刑部也就暗无天日了……”
大殷朝中,已经没剩几个好官了。
沈商凌听了,也不由跟着叹了一口气。
“不知公子有没听说,这穆家还出了一个奇事。”
见沈商凌叹气,田宝河忙试图将话题变得轻松些,“穆侍中的长孙,那位今年的状元郎,唤做穆宴池的,竟然选了腐刑赎死——”
“嗯?”
沈商凌一时没听清,“什么?”
“穆侍中的长孙,”
一旁陈景忙补充道,“为了活下来,求了腐刑。”
沈商凌:“……”
不是,他是陷入到什么大数据了么?
为什么才从罗兽医、江三文那边听了他们说起腐刑的事,这下就又碰到一个真事,且还是最近一段的。
“没听说,”
沈商凌有些吃惊,“是……腐刑?”
不是他听错了吧?
一个状元郎,为了活命,硬生生选择受了腐刑?
“确实,是真的,”
陈景似乎也有些叹息,“穆家人骨头硬,其余男丁都伏诛了,女眷因要发往教坊,也都自尽而死——穆家三百多口人,除去流放的一些旁支外,都死干净了。唯独这穆宴池选了腐刑……”
京城人都笑穆宴池贪生怕死,都笑硬骨头的穆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软骨头。
但……
以他浅见,身负血海深仇,穆宴池能忍着这奇耻大辱活下来,才更难得。
但他也没多说。
穆家和定北王府素来没有任何交情,他也不是真清楚穆宴池是怎么想……或者真是贪生怕死呢?
沈商凌光听着就觉得这大殷世道无比残酷,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双腿中那处似乎隐隐作疼了……
太吓人了。
“他多大?”
没忍住他又问了一声。
“谁?公子是问那穆宴池么?”
田宝河忙道,“穆侍中的孙辈,才刚过弱冠之年吧——”
二十出头的年纪,具体他也不清楚,但穆宴池才中状元时,可是名闻天下,是出了名的玉面状元郎。
沈商凌:“……”
好家伙,可怜的孩子。
江元麟见沈商凌脸色都有点白了,立刻把话题转到了药酒上。
沈商凌这才回过心神,暂时将吃到的这惊人的瓜丢到了一边……不想了不想了,反正就当二次元故事听吧。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吃过这瓜,五六天后,便见到了穆宴池本人。
这一日,陆骁到了庄子上。
不仅给沈商凌送来了两个琉璃匠人,他身后的亲卫,还抬了一个人进了庄子。
“王爷,”
真有了琉璃匠人,沈商凌很是高兴,远远看到那边陆骁亲卫将一个木板抬着个人送往庄头那边时,不由好奇,“谁受伤了?”
“内府分过来的,”
陆骁道,“一个小使——半死不活的,送过来叫元鳞瞧瞧。”
“小使?”
正好江元麟已经迎了过来,一听这话就皱眉,“是什么人?又是犯事的?”
“穆宴池。”
陆骁直接道,“大约是内府想叫这人死在本王手里——”
这人遭了腐刑,却伤势有些蹊跷,眼看着半死不活的,就这么将人当小使赏过来了。
不用问,必定是老皇帝的意思。
穆家倒了,但穆家也有些声名在民间,若是穆家唯一一个求腐刑活下来的男丁,死在了他定北王府里。
那他身上的恶名,又多一重。
江元麟:“……”
沈商凌:“……”
第74章 怕是救不下了 “不算高价,” 陆骁轻……
“王爷, 这人就是——”
沈商凌震惊之后想问清楚,真是田宝河说的今年那位天才状元郎?
“几日不见,看完琉璃匠就看小使, 都不正眼看本王一眼, ”
陆骁冷哼一声, 伸手捏了一下沈商凌的脸, “换个叫法,你叫我什么?”
“云集,”
沈商凌立刻改口, 其实根本没心思跟他斗这个口舌,“那人就是穆侍中那位长孙么?”
江元麟:“……”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沈商凌叫陆骁叫什么?
云集?
竟然一开口就叫陆骁的字?
要知道,他和闻青檀等跟陆骁极为亲近熟悉的,也只在先前陆骁没承袭王位的时候, 唤他的字而已。
自从陆骁袭了定北王,他和闻青檀基本都只叫王爷了。
陆骁从没跟他说过, 让他换个叫法……
哼哼。
江元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是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沈商凌心思还在这穆宴池身上, 甚至还有过去瞧瞧的意思, 陆骁眼底立刻透出些警觉,沉声道,“不许去看。”
沈商凌:“……”
“王爷, 我过去瞧瞧?”
江元麟没顾上在心里嘲笑陆骁,神色凝重了不少,“这才用了腐刑多久?就这么把人抬来了?老皇帝看来是故意想折腾死人。”
“能救则救,”
陆骁沉声道,“救不了, 那便是他的命。本王倒不介意再多一个恶名,你尽力便是。”
江元麟点点头,拎着药箱疾步走了过去。
“还看,”
见沈商凌视线还往那边看,陆骁捏住他下巴迫使他转脸,“真这么想看,本王抱你过去看?”
沈商凌吓一跳,连忙撤回视线,无奈看向陆骁。
这人说什么呢?
庄头那边,那么多人,被陆骁抱过去……但他也不敢把陆骁这话当玩笑,这人痞起来脸皮超级厚,不定真敢这么干。
“王爷,”
沈商凌不懂陆骁为什么拦住他,只能解释道,“我是听说这人原本是今年的状元郎呢,才华横溢的,又年纪轻轻——”
“那又如何?”
陆骁一皱眉,“值得你去瞧?倒是本王不值得你瞧了?”
沈商凌:“……”
这人在吃醋?
问题这吃个什么醋啊,莫名其妙的。
“你要的琉璃匠人,”
陆骁轻哼一声,“本王给你送来了,一会儿等他们沐浴后,叫他们过来见你——”
他知道沈商凌爱干净,那两个琉璃匠人,在原本主子那里被苛待,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衣裳又破又脏,臭味冲天。
连他都看不过去,叫亲卫带人去先洗刷一番去。
沈商凌忙应了一声,还没来及跟他再说什么,便被陆骁一把拦腰抱起,从小院门口这边,大步进了院子又直奔屋里去了。
“唔……”
才一进屋,陆骁便将他压在了榻上,狠狠亲了一个够,亲的沈商凌头晕眼花。
“好几日没见,”
陆骁吻够了,这才盯着沈商凌,声音略有些粗哑,“想我了没有?”
沈商凌:“……”
说实话,没怎么想……他忙的飞起,没时间想这想那。
只偶尔临睡前,莫名会在一闪念间,想到陆骁将他拥在怀里的那种……那种热度。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他都拼命压下,天本来就热,他可不想越想越热。
“嗯?”见沈商凌不吭声,陆骁眯了眯眼,眼底有点危险。
“……想,”
沈商凌识时务者为俊杰,偏过头不看他,勾了勾唇语气带着些调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陆骁在他腰间捏了一下,大手又落在他臀上,隔着衣裳又狠狠一揉。
沈商凌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开始在他身下挣扎着要起来。
“让我亲够,”
陆骁哪里肯放他起来,一口又咬住他耳垂,“你可真是——”
话说了半截截住了,而后又狠狠亲了好一番才终于放了沈商凌起来。
就这么一会,沈商凌被他揉搓的衣裳都乱了,头发也散了,连鞋子都掉了一只。
“王爷,”
外面亲卫小声禀道,“那两个琉璃匠带来了。”
“等着。”
陆骁一边替沈商凌整理着衣裳,一边冷硬回了一句。
沈商凌面上没说什么,任他帮自己整理着,心里却有些打鼓:
陆骁这种饥不择食一样的感觉,让他越来越有点难绷。
他觉得,像是一头猛兽一直在围着自己打转,时不时还拿带着倒钩的舌头擦过垂涎的猎物一样……
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对劲,他就被毫无预兆地吞个干净。
尤其是陆骁压在他身上,夏天衣裳这么薄,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人蓄势待发的那种强烈冲动,以及无法想象的尺寸……
一想到这人这么强的欲念,一旦让他开了荤……一念至此,沈商凌没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架不住啊。
只能躲,能躲多久躲多久,最好陆骁说话算话,只要他不应,这人就不会强迫他做到那一步。
“在想什么?”
陆骁一抬眼见他有些走神,不由皱眉,“还在想那个状元郎?”
不怪他心生警觉,最初沈商凌看到闻青檀时,便明显很……愿意亲近的那种感觉,说笑间都特别放的开。
这人还夸过闻青檀的字,还夸过闻青檀的才华……怕不是这人对这些生的好看俊秀的士子,都有些青睐?
一念至此,他更加不爽,浓眉都拧到了一起。
“不是,”
沈商凌忙道,“在想着琉璃工艺——咱们去见见那琉璃匠人吧。”
说着,主动伸手扯了一下陆骁的衣袖。
陆骁顿时唇角一勾,眉毛都飞起来了。
沈商凌:“……”
他心里失笑,这人……也真好哄。
见到那两个琉璃匠人时,沈商凌十分意外。
意外的是,这两人一个有点像是白种人,眼睛不是蓝色,是棕色。一个却像是中亚那一带的人。两个人看着不是来自一个地域的不说,眼下却瘦骨嶙峋的,看着跟鬼一样。
有点吓人。
“你们……”
沈商凌定了定神,见这两人有点战战兢兢的,本就瘦的干巴的身材像是摇摇晃晃,怕吓到他们,放轻了声音,“都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蒙特。”
那棕色眼珠的白种人用生硬的大殷话回了一句。
“小人叫安六。”
那个像中亚人的小个子也回了一句,也有些生硬,但比那个叫蒙特的说的更娴熟更流畅。
亲卫在一旁跟沈商凌解释了几句。
沈商凌了然。
这两人,来大殷都是十来年了,大殷话除了发音有点古怪,日常沟通上都没问题。
他们两个都是被大殷京城中一个胡商买来做琉璃的。
这胡商是出了名的抠,出了名的残忍狡诈,有自己的琉璃工坊和铺子,下面有十几个各种途径买来的琉璃匠人。
这两人跟着那胡商,吃不饱穿不暖的,做不出好件来还要被鞭笞,过的苦不堪言。
“花了高价?”沈商凌忙看向陆骁。
“不算高价,”
陆骁轻嗤一声道,“两个人身价加起来,大约是那坊间一个中等舞姬的价。”
京都乐康坊,有名的冶游之所,富家子弟的销金窟。
那里一个中等舞姬,大约要二十银,五十匹红绡。
沈商凌默了默,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说买人跟买东西一样的感觉。
压下心底的那点不自在,问了陆骁几句他大致明白了,这些手艺人家奴吧,其实也不算太值钱。
但也比一般的牙行里卖的普通奴仆要贵上不少。
琉璃匠也好,舞姬也好……都算是有一技之长的奴仆,价格贵些也是正常。
同时,那胡商久在大殷混了,估计也深知什么人敢惹什么人不敢惹,陆骁叫人去买,这胡商也不敢胡乱要价。
“你们两人有这种手艺么?”
沈商凌拿出来陆骁给他买的小胖虫的琉璃件,让这两人看了看后问道。
“有,”
蒙特先点头,“行的,行的。”
这手艺他和安六都行,但是在先前主人那里,他们这十几个匠奴之间也是你争我夺互相争抢的。
不然就吃不饱饭。
他和安六身形都更瘦弱,常受欺负,好物件的制作抢不到,让他们做,他们也必定能做的。
“行,”
沈商凌心里有了底,看着这两人骨瘦如柴的样子,忙叫来宋酒道,“你找周乐,安排他们住下,先给他们吃些东西吧——”
感觉这两人都快饿晕了的样子,嘴唇都是白的,贫血似乎贫的厉害。
一听给吃的,这两个匠人一下子眼睛都亮了,连人都似乎有了更多精神。
沈商凌抿了抿唇。
这时代底层人的生活……真是不堪设想。
再一想到这里传闻中的特别奢侈的簪花流觞局,想一想那些权贵世家挥金如土的生活,真是,没法说。
怪不得这大殷摇摇欲坠。
这时,江元麟拎着药箱走了过来,一脸的凝重。
“王爷——”
他一见陆骁便摇头道,“恕我无能为力,这人……怕是救不下了。”
这人应是受腐刑时,施治不当,有了血毒之症,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用药顶多替这人多延长一点苟延残喘的时辰,活不了两三日必死无疑。
“啊?”
沈商凌心里一紧,“救不了了么?”
他连忙看向陆骁,有点忐忑又有点情急,“王爷,能让我……让我试试吗?”
人命关天呐。
他有蜜晶水,多用一些,不知能不能救这人一命。
不然,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学霸,死了多可惜。
陆骁拧眉:“你要救?”
“我……”
沈商凌抿了抿唇,“我就试试。”
“救这人,”
陆骁眯了眯眼,顿一顿又道,“可对你有损?”
“啊?”
沈商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不解道,“我……我不会有损啊——”
损什么?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倏地意识到什么,顿时神色有点复杂。
他大约明白了。
想到之前陆骁跟他说佛堂的事,加在一起想一想,陆骁莫非是觉得他……是个妖精啥的?
怀疑他是个妖精,竟然没想一把火烧了他,真是万幸。
怀疑他是个妖精,竟然还想着跟他上床……
简直没法形容陆骁这人了。
“你若救他,如何救,”
陆骁拧眉道,“让元鳞帮你,你说,他来做。”
沈商凌:“……”
江元麟:“……”
“就这么定了。”
陆骁毫不理会,“本王会叫李言盯着。”
说着看向沈商凌,“你不许动手。”
他还有事要赶回城中,不然,他亲自盯着了。
沈商凌无语地敷衍一点头,不跟这人较真。
“拿着,从母妃那里顺来的,送你玩罢,”
陆骁又往沈商凌手里塞了一物,“我回城了,你——”
说着,他一伸手又捏了一下沈商凌的脸,“乖一些,多吃些东西,养好了身子,莫要本王担忧。”
被当成透明人的江元麟在心里一连翻了几个白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骁要一去多少年呢,这依依惜别的,还是那个煞神陆云集么?
再说穆宴池都遭了腐刑成了废人,不能人道了……这人到底是吃的什么醋啊。
一动情便昏头。
哼。
看着陆骁大步走远,沈商凌默不作声揉了一下被他捏过的脸颊。
这人手真糙。
被他这么捏着摩挲一下,就觉得脸上皮肤热辣辣的。
低头扫一眼手里被陆骁塞的东西,又是一枚硕大的珍珠,亮晶晶。
沈商凌:“……”
“你打算如何救人?”
江元麟轻咳一声问了一句,“你说,我做。”
沈商凌:“……”
“我配些……药水,”
他也跟着轻咳两声道,“你加进你的药里试试喂给他。”
江元麟眼底略有些惊疑不定:
先前大姑姑的药、养颜膏子的药……他都知道沈商凌是加了些秘法做的药的。但他用尽平生所学,硬是找不出一点痕迹来。
这对于一个醉心医术的人来说,像是隔着门有一座金山,但他却进不去似的,一想起来就急的抓耳挠腮。
这回,又开始刺激他了是吧?
“不然叫人把病人抬过来吧,”
沈商凌想了想又道,“你住的隔壁小院那边,厢房空着,叫他住那里,离着咱们也进,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随时诊治。”
他的隔壁屋子是陆骁的,旁人绝不会随意去住。
江元麟来了后,隔壁小院便收拾了出来,主屋给他住,旁边屋里做了一个小书房,给江三文每日做功课用。
小厢房还空着,也能住人。
“行,”
江元麟嘿嘿一笑,“住我这边,免得王爷吃醋。”
沈商凌顿时脸上一热,转身去了屋里。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里面装了一点浓度比较高的蜜晶水。
“就是这个,”
他递给江元麟,“大约能提升你的药效。”
江元麟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他的脸色,没苍白,没虚弱……看来并不需要太费力气的施法……
还行。
江元麟接过小瓷瓶,拎着他的药箱又过去了。
“老沈~”
这时,江三文拿着自己的功课跑了出来,“看我写完了——”
沈商凌检查过,又夸了几句,江三文高兴地小脸涨红了。他就是喜欢老沈,总夸他,总夸他……
老沈是最好的,娘亲一定就是老沈这样的。
“蝈蝈呢?”
江三文开心地在沈商凌怀里蹭了蹭,闻了闻自己熟悉的香味后,才在沈商凌怀里看向跟着他的一人,“阿德,你说帮我抓的蝈蝈呢?”
沈商凌也看向这个阿德。
这是江元麟和江三文过来时,一起带来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说是江元麟新收的徒弟。
但沈商凌也留意到,虽说收了徒弟,江元麟和叶康配药时,却从不叫上阿德一起忙,反而让阿德一直跟着江三文,跟个保镖似的。
别人大约不留意,但沈商凌嗅觉很强,他闻到这人身上并没像江元麟、叶康等人那样,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且这阿德看着虽瘦,但人很精悍,眼神也很锐利,就……真像个保镖。
沈商凌抿了抿唇,也没多问。
只心里有些疑惑,他跟江元麟、陆骁相处的多了,就隐隐感到,不止江元麟,就连陆骁,也对江三文十分看重……
江三文这小孩子,到底有什么来历呢?
心里这么疑惑,他面上也不显。
阿德这人其实很好,有点活泼,知道江三文喜欢各种虫,就经常主动为这孩子抓。
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乐观活泼的。
“抓了,”
阿德飞快晃了晃手里一个草叶编的小笼子,“看——”
江三文欢呼一声就跟他跑过去了。
沈商凌失笑,说实话,有阿德在,除了才来那两天江三文老黏着他后,这两天也就晚上会过来了,白天省了他好多事。
到了傍晚,江元麟回来了,同时也叫人将那穆宴池抬到了他的小院厢房里。
沈商凌听了,立刻也跟了过去。
“怎么样?”
他过来时正好碰上江元麟从厢房里出来,连忙问了一声。
“好多了,但还没醒,”
江元麟神色越发复杂,欲言又止,“雪妖——”
“嗯?”沈商凌疑惑。
“你说,”
江元麟舔了一下自己忙的有点干裂的唇,盯着沈商凌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这世上……有神仙么?”
真有神仙,他不然弃医修仙去?
一向对于自己医术十分自得的人,不免十分受打击。
“我觉得……”
沈商凌正想说他不觉得有,但一想系统的存在,一想自己穿书的事,“……谁知道呢——”
江元麟啧了一声,欲盖弥彰啊。
沈商凌又问了几句这穆宴池的伤势病情,听江元麟的意思,再继续用药,这人的命应该能保住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进去看看,”
沈商凌看向江元麟,“我不动手。”
你可不许跟陆骁告状。
江元麟:“……”
沈商凌放轻了脚步,进了屋里。
厢房其实很小,但已经收拾的十分干净,还有一种淡淡的药香。
一张小榻上,仰面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屋内已经掌了灯,庄头那边派了一个嬷嬷,正在一旁守着。
一见沈商凌过来,那嬷嬷连忙起身:“沈公子。”
他们庄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沈公子可是财神爷,但是她们这些妇人家,跟着做菜馒……这才多久啊,各家都已经拿到了银钱。
她们对这位沈公子,没有不恭敬的。
沈商凌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慢慢走到了床榻旁。
灯光下,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时,他不由心里更是可惜:
不止是学霸,还是个帅哥呢。
这人容貌身材,看着和闻青檀那种有点邪魅的冶秀不一样,而是有一种君子如玉般的感觉,像一支青竹般,又如雪中孤鹤。
即便昏迷着,这人紧紧抿着的薄唇,却像是硬生生抿出一种执拗之意来,看起来,真不像是贪生怕死的人。
当然,人也不可貌相。
沈商凌好奇的正审度着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却忽的对上了这人猛地睁开的双目。
“咦……”
沈商凌一顿,忙轻声道,“你醒了?”
那嬷嬷一见这人醒了,忙也站起身道:“公子,我去请江郎中过来——”
见沈商凌点头,她忙忙出去了。
第75章 听过硝石吗 “这事就我一个人最妥,”……
这人的眼睛一睁开, 能看出眼型也挺俊秀,合着那修长的眉,更显眉目清朗。只此时, 这人眼神还有些虚飘, 像是一时难以聚焦。
“好些了吗?”
沈商凌走近一步, 小心审视了一下这年轻人的气色, 依旧是嘴唇干裂,苍白虚弱,但好歹, 也有了点生机。
看来江元麟说的不错,这人命大概能保住了。
“沈……沈……寒水?”
这人视线渐渐聚焦后,看到沈商凌,先是有些恍惚,继而有点难以置信, 嘴里虚弱地喃喃道,“……是你?这里是……定北王府?”
沈商凌沉默了一下, 这人竟然认识他?
不,竟然认识原主?
不过一想原主早先在士子中也是有些声名的, 想来这人认识也不算奇怪。
“是我, ”
一念至此,沈商凌忙安慰他道,“这里是定北王府的庄子, 你会没事的,别怕——”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他原来的世界,还正是上大学的年龄,遭逢大变, 又身受腐刑,他心里对这个学霸就十分同情。
但话没说完,他就倏地一顿。
因为这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厌恶,还有些嘲讽,又有些悲伤……一时之间,这人一双眼睛中仿佛盛了无数情绪。
看得沈商凌都心里一紧,莫非原主和这人还有些什么瓜葛?
“沈……寒水,”
穆宴池眼中透出些嘲讽,由于虚弱语气依然虚飘,“当年……你恃才傲物……无品无行不知廉耻,竟胆敢,胆敢……琴挑我阿姐,想来,想来……也想不到如今做了……男妾吧?”
沈商凌:“……嗯?”
他愣住了。
听穆宴池的意思,原主当年曾跟那司马相如用琴声挑动卓文君一样,曾在穆宴池家里,拿琴声试图挑动人家阿姐?
这……还有这事?
太吃惊了沈商凌一时没回话。
他对这个大殷士子群体也有了点了解了,很多士子都自藉风流,慕佳人赏名花,奏名曲赋新诗……诸此等等,都是风流之意。
在这个时代,有些恋爱脑的士子,遇上心仪的佳人时,便会以各种风流方式,来引得佳人眷顾。
但这种行为,对于佳人、尤其是佳人家族来说,多少是有些唐突的,也有些不够尊重。
毕竟,在古代人眼里,真想缔结连理,便请媒人上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才是……私下里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原主竟也有这般轻佻的行为?
还想挑逗人家穆家的闺女?
他这锅背的……真真的冤枉。
“咳。”
这时,门口处传来江元麟一声轻咳。
沈商凌忙回过头,就见江元麟正看着他,眼底还有明显诧异。
显然,方才穆宴池说的话,江元麟都听见了。
沈商凌:“……”
这人什么眼神?难道还想去跟陆骁打小报告?
“穆状元,”
江元麟拎着药箱过来,大咧咧坐在床边,将穆宴池的手腕扯过来给他诊脉,一边风轻云淡道,“少说两句吧,才睁眼就骂人,跟你直说,是他救了你——没有他,除非神仙才能救的了你这一条命。”
穆宴池明显一时十分疑惑,但精神不济,他没法多想,昏昏沉沉着很快又昏了过去。
江元麟诊完,神色就放松了许多。
“再用几日药,”
他扫了一眼沈商凌,似笑非笑,“这位状元郎便能好起来了——雪妖,这事我怎么从没听过,你还差点做了穆家的女婿?”
沈商凌:“……没有,绝对没有。”
必须否认,这事传到陆骁耳朵里,就那人的醋劲,不定又会发什么疯。
再说了,还琴挑……
挑个鬼,这里的古琴他压根不会弹好么?
“这事我没听过,”
江元麟又坏笑,说着走过来,还撞了撞沈商凌肩膀,“但我听闻雪妖之前,甚是风流多情,先前没犯事的时候,一直不曾婚娶,就是四处留情,觉得你自己奇货可居,等着一个机会攀龙附凤呢——”
沈商凌这人,长得好,文采好,又喜欢沽名钓誉的,在士子群里确实混得了挺高的名声。
这人心高的很,但出身的沈家,在西陵世家势力中根本不显,因此沈商凌便仗着自己才华,很想攀交权贵。
倒是没想到,还曾琴挑过穆家千金。
要知道,穆宴池容貌都已经十分出色,他那位嫡亲的姐姐,更是京都有名的才貌双绝……只后来未出阁便病逝了……
倒也免受穆家这一回的大灾了。
他跟沈商凌说这些,其实也是在玩笑中提醒。
这个雪妖,怕是不知之前的沈商凌,都做过什么。但这事不好明说,只在说笑间提醒一下这妖精罢了。
沈商凌:“……”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锅他也推不出去。
“你先出去,”
江元麟说着回头扫了一眼再次昏迷不醒的穆宴池,压低了声音跟沈商凌道,“我要去泡些药汤,回头给他收拾擦洗一下身子——”
“我帮你?”
沈商凌下意识回了一句。
他虽洁癖,但帮人救人的事上,他还是能克服一下。
“不是,”
江元麟神色有些复杂,“你不能看他身子——王爷怕是不乐意。”
沈商凌:“……”
“且不止腐刑的伤势,”
江元麟皱眉道,“他后面大约也伤的不轻,我也要给他弄些药——你那神药还有么,再借我用些——”
穆宴池不止被动了腐刑,怕是还遭了人故意折辱。
不然,不至于身子亏成这样,沈商凌的“药”虽能给他保住了命,但后面不尽快治好,会有不少麻烦。
“有。”
沈商凌吃了一惊,“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说着,赶紧回去给江元麟又送了一瓷瓶蜜晶水,他也没想到,这穆宴池不止腐刑引起了血毒症,竟然还有些那里的外伤。
“要不要叫叶康帮你?”
沈商凌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行么?”
“这事就我一个人最妥,”
江元麟啧了一声,“状元郎就算遭了腐刑,也是要脸的。”
其实他也有些惜才。
眼下陆骁这边十分缺真正的人才,穆宴池虽身子废了,可才华依旧,如果真能为陆骁做事,那便是难得的好处。
不过,不管之后穆宴池对王府态度如何,身为郎中,也会尽量多保全一下这人颜面。
沈商凌没多问,只帮着江元麟一起弄了药汤。
看着江元麟拎着一桶搀了药汤的热水进了屋,沈商凌便回了自己小院,心里想着这穆宴池的遭际,想着江元麟的猜测……
好惨。
他倒没介意之前穆宴池怼他那几句,换成他,有人挑逗自己姊妹,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妥妥记仇。
这边江元麟叫那嬷嬷先退下,屋里没了旁人,他皱皱眉,将人先托到了一旁一个小榻上,让这人趴在那里,小心拿一个药垫,垫住了受腐刑的地方。
他拧着眉轻轻褪下这人染满了血迹的里衣,检查了一下这人后面。
不检查还没事,一检查他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人身体里,竟然杵着一截玉势。
那里也有些裂伤,也有干枯的血迹。
江元麟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真真是欺人太甚。
这人都已经以腐刑赎身了,却依旧被折辱到这般地步。
想来也是老皇帝本就没打算真让他活下去,才放纵有些人故意折辱……至于折辱他的会是谁,必定是穆家得罪过的人。
江元麟拧着眉取出那带着血迹的玉势,好不容易给穆宴池擦洗好,又拿沈商凌给的药加了他的一种药膏,塞灌进了那处。
这才给他换好干净里衣,将人又给托回了这边床上。
整个过程,穆宴池一直像是没醒。
但江元麟本就是郎中,穆宴池的一些疼痛的反应瞒不过他,但他也装不知道,只当这人一直睡着。
走出这小厢房时,江元麟心里啧一声:
他可真是个仁慈好郎中。
等下回给闻青檀那老狐狸写信,他可是要好好把自己夸一番:老狐狸总觉得他不干正事……
眼下他又是带孩子,又是配养颜膏子给王爷赚钱,连带着还和雪妖一起,帮王爷救了个腐刑状元郎。
天下第一的人才啊。
这功劳,怕是要吓那老狐狸一跳。
一想到那老狐狸,他没忍住又啧了一声:
又是许久没见了,也不知道那老狐狸瘦了没。
等江元麟忙完,叫那嬷嬷守着,自己却过来找沈商凌说话。
然而沈商凌却没在小院,宋酒跟他解释了一下,自家公子叫了那两个琉璃工匠,去选一处地方建工坊。
“建琉璃工坊?”
一听这个,江元麟才放开的眉毛,又拧到了一处。
陆骁给沈商凌买来两个琉璃匠他是知道的,他也听陆骁提及,沈商凌喜欢亮晶晶的琉璃……
但为了一样把玩的玩意,又是高价买工匠,又是在庄子里折腾一个小工坊,是不是有些过了?
喜欢琉璃,陆骁不能去京都各家铺子里,替他寻来么?
非要自己买工匠做?
此时庄子一角的树荫下,沈商凌正在和那两位琉璃匠沟通。
这两位眼下吃饱喝足,精气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很有些想给新主人露一手自己好手艺的意思。
“能搞出来么?”
沈商凌把他知道的望远镜的做法,试着给两人说了一遍,“就是这样,主要是弄出来那两块琉璃——”
光学玻璃要求很高,要求很透光很均匀,略有些模糊都不成。
“玉晶可使得?”
蒙特问了一句。
沈商凌一愣,继而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这大殷说的玉晶、水精等称呼,都是指的水晶。
是啊,天然水晶也不是不能用啊,很清澈的天然水晶打磨过也能用。他自己不会打磨,但古代手工艺人很厉害,给他们说了要求,不定就能做出来。
这样的话,比及先捣鼓好琉璃,是不是更快一些,毕竟工坊还没建成。
“琉璃我也能做,”
安六不满斜了一眼蒙特,又冲沈商凌解释道,“公子方才说的大块的平整琉璃难做,可若是只要小的,做起来有什么难的?蒙特,你不成,我来!”
蒙特也急了:“谁说、说我不成?”
“那你们各自试试,”
沈商凌想了想道,“可以先试试水晶……这个工坊要弄起来也要等一段,不如你们先试试用水晶?”
水晶在大殷也挺昂贵的,真要做成了望远镜,要批量多造一点的话,肯定就不好用水晶了。
琉璃是实在必行的,毕竟可以人工造。
但工坊投入又有点大,最主要是那窑也要请手艺人修建……一时半会真是等不来。
“公子何必建新坊?”
这时安六开口道,“买一处不好么?”
“买?”
沈商凌顿了顿。
他想在庄子里见工坊,一来便于保密,二来也方便,之前就一直没考虑过买现成的工坊。
“早些年京都附近琉璃坊多,”
安六道,“这几年赚钱的少了,废了不少,公子去买,也要不了多少钱,倒比自己建省事些——”
沈商凌忖度后接受了安六这个建议。
时间不等人。
再说,就算把工坊建到庄子里,到时真去罘州,这工坊炉窑的也搬不走……倒不如眼下找个现成的。
就烧制些镜片……就算有人看到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还以为是把玩的摆件。
有了镜片,望远镜就能在庄子里做。
安六和蒙特都有些意外,他们没成想,沈商凌竟然真会听从他们的建议。
“喝茶。”
沈商凌计划越来越清晰,心里也挺高兴,示意两人喝茶,“尝尝我的茉莉茶——”
安六和蒙特两人,小心地看着那杯中沉浮的雪白小花,闻着这股清香,激动地端起茶盏各自喝了一口:
在旧主人那里,他们可从没有过这般待遇,还能和主人坐在一起……喝这等好看的东西。
一口茶喝下去,口齿间都是茉莉香。
两人眼都亮了。
又连着喝了几口,这才惊觉,不止茉莉香,喝下去后,他们那干哑的喉咙,像是沙漠久逢甘霖般,一下子滋润起来了。
“你们好好干,”
沈商凌看着两人激动的神色,鼓励道,“我要做的东西,是能赚钱的——赚来的钱,给你们也涨月钱。”
被老胡商压榨的皮包骨的两人,一听脸都涨红了。
还有钱拿?
那老胡商都将两人当贱奴使唤,干不好活不止吃不饱,还要遭毒打。到了这里,公子竟然还会给他们发月钱?
跟这两人商议好,沈商凌便要找人,去京都铺子里寻上等的水晶。
江元麟过来时,正听到沈商凌要买水晶,顿时两条眉毛都要打架了。
不是……
雪妖这不会又和先前一样奢靡了吧?
要琉璃还不够,还要花钱去买水精?
当然,他心里只是担心,沈商凌又变成原来那个沈商凌。
银钱花费上……他可不敢真出口质疑。
毕竟沈商凌用的钱,都是这人自己的云水司赚的。
且雪妖这人小心眼,记仇。
得罪了这妖精,不定又被他使唤做什么,日日累的跟牛马一样,不是,比牛马还累。
“你来了?”
沈商凌一见他忙关切道,“那位状元郎怎么样了?用了药了么?”
江元麟狡黠眯眯眼,凑过来小声说了几句,而后,成功地看到沈商凌被这几句话惊得一下子脸色有点白了。
妖精胆子还真小,啧。
江元麟一点也没故意吓人的自责,只冲沈商凌挑了挑眉。
“真……惨,”
沈商凌回过神后,觉得浑身都发紧,“这人……怎么撑下来的——”
“他想活,”
江元麟敛起那点促狭笑意,有些凌厉的单眼皮下,眼底神色微微一寒,“喂药便能看出来。”
太强的求生欲,就比如方才,那般尴尬中,穆宴池却能咬牙忍着,假装不醒,却丝毫不推拒自己替他疗伤。
“这人,”
沈商凌定定神后,小声道,“你觉得会被咱们王府所用么?”
陆骁是定北王,跟老皇帝有杀父兄之仇,但在外人眼里,陆骁依然是皇族,毕竟是亲王,皇室支脉也是皇族。
穆宴池,眼下只怕恨极了老皇帝。
不难想,可能连带姓陆的,都可能一起恨了进去。
只怕这也是老皇帝将半死不活的穆宴池,放心送进陆骁府里的一个缘故。
“不知道,”
江元麟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妖精都不知道,他一个郎中,又不是神算。
沈商凌:“……”
……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的。
连着几日,时而暴雨,时而艳阳天,折腾的云水司烧烤铺子那边简直要发疯。
沈商凌也挺郁闷。
又没冰箱,准备多了,下雨卖不出去,准备少了,艳阳天吃烧烤的人多,吃食又不够……
能不着急么?
而且进了六月后,天气热的开始叫人有些难耐了。
庄子这边,晚上沈商凌都睡在了院子里。
闷热,太难受。
这时他开始无比想念电扇空调冰箱。
正好这日傍晚,江元麟和江三文都在他这边小院里乘凉,沈商凌就试着打探硝石的事。
“江郎中,”
他试探问道,“你听过硝石吗?”
“消石,火硝?”江元麟道,“自然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咱们能买到硝石么?”
沈商凌又追问了一句。
他之前心里惦记着硝石的事,但知道眼下陆骁的境遇,寻找硝石矿肯定不现实,弄硝石做冰卖,没有大量硝石,自己用都还不够。
因此没急着打探,眼下实在太热,嘴又馋冰淇淋什么的……
没忍住就想先弄一点,自己用一用。
“你要火硝?”
江元麟一下子坐直来了精神,“你是想炼丹么?”
就知道这妖精一定是有什么仙丹灵药啊。
沈商凌:“……”
炼个鬼。
第76章 土豆熟了? “不见,” 陆骁懒懒道,……
“在说什么?”
踏着夜色, 陆骁大步进了小院。
“王爷,”
江元麟站起身,“正和雪妖在说硝石, 王爷今日不回城了?”
这么晚还来, 城门早关了, 明显是陆骁从城外办事回来, 看来今晚是要歇在这边庄子了。
“硝石?”
陆骁一边走一边解下了外裳,随手丢给跟着的亲卫,而后直接坐在了这边竹杌上, 伸开长腿道,“问这个做什么,要炼丹?”
“不是炼丹,”
沈商凌失笑,一个两个的一听这个都觉得他是要炼丹, “我有别的用处,才问问江郎中知不知道哪里有硝石……就火硝。”
“叫人去个小道观, 问那些道士寻来些也就是了,”
陆骁道, “可惜不在罘州, 不然,罘州有一处这火硝多得是,这东西又不值钱。”
“罘州有硝石矿?”
沈商凌惊喜道, “王爷是说罘州有火硝的矿藏?”
“那东西不缺,不止罘州,别处也有,吃不得喝不得,”
陆骁眯了眯眼, “用它做什么?”
沈商凌勾了勾唇:没文化吧。用处大了,不止能制冰,还能做火药——说出来吓到你们。
“嗯?”
陆骁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商凌拍开他的大手:“等火硝寻来,我再给王爷说有什么用——”
眼见为实啊。
“文哥儿呢?他——”
陆骁疑惑哼一声,也没再追问,视线扫过没见江三文,才问了半句,便听到那边院中传来江三文咯咯咯的开怀笑声,“在做什么呢?”
“跳房子。”
沈商凌不由笑道,“这两天正玩得上瘾,天都黑了,在灯下都要玩。”
庄头带了他家的一个小孩子,阿德、宋酒等人也都在那里,自然听起来有些热闹。
“跳房子?”陆骁一头雾水。
自从沈商凌来了这庄子后,他不能每日见到,总觉得每逢几日不见,再过来时总能听到些听不懂的东西。
“就一种游戏,”
沈商凌跟他比划着说了,“叫嬷嬷给他做了两个沙包,这几日玩的可高兴了,主要是能锻炼锻炼身体——”
小孩子嘛,蹦蹦跳跳的,多活动些又有意思又能锻炼一下。
江元麟在一旁也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他也觉得那跳房子很有趣,甚至他也想去跳一下……
为什么他小时候没有这种东西。
“哦?”
陆骁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不用多问,光听江三文那夸张的笑声,就知道这小子是多高兴。
“等再有空,我再给他想几个益智游戏,”
沈商凌解释道,“文哥儿聪慧,必定学的飞快。”
他说着站起身,过去给陆骁拿个水杯。
“那穆宴池如何了?”
陆骁之前视线一直锁在沈商凌身上,等沈商凌离开后,他这才看向江元麟沉声问了一句。
江元麟飞快将穆宴池的情形一五一十给他说了。
“太过折辱人了,”
江元麟皱眉道,“想来觉得穆宴池必定是活不了,送过来时,怕是当死人送过来的——塞了那物,不过是想羞辱人。”
大殷丧葬风俗,和古俗一样,人死后,口中会有含口,正所谓天子含九贝,诸侯含七贝……就算寻常人,死后口中也会含些铜钱、米、玉之类。
折辱穆宴池的人,却故意将玉势这种东西,塞进下口,而不是口中……那更是不止折辱活人,还要折辱死人的意思。
欺生不欺亡,死者为大这种但凡是个人,都不会如此糟践行事,可折辱穆宴池的人,却偏偏这么做了。
真真已经疯癫到了一种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陆骁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和穆家素来没什么交情,穆侍中那人十分古板,在朝中甚至和他也偶有龃龉。但他并不嫌恶这人,也深知穆宴池的才华惊人。
如果说闻青檀的才华,是通透灵变,博学多识,运筹帷幄,算是扎扎实实的社稷大才,只等阅历丰厚,便堪承宰辅的担子。
那穆宴池,看他那些策论,很有穆家家风,也算是胸有丘壑,规矩森严之流,虽不够通变,但这人很有自己的想法,像是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历练起来,能力也绝非一般。
这样一个状元郎,竟被这般折辱,真是叫人心中生寒。
不过,经此一劫,也正好看看这人,算不算可造之才。
这时,沈商凌拿了个茶杯过来,给陆骁斟了茶。
“先喝点水,”
他看了看陆骁,“你吃饭了吗?”
陆骁眼神一软,继而凉凉又嘚瑟地扫一眼江元麟:
看到了没,雪妖是如何待他的?跟你江元麟说了半天话,也没问他一句吃饭了没。
江元麟:“……”
他心里又一次对着陆骁翻了个白眼。
多大的人了?还用人问这个?自己饿了自己不知道找吃的么?你一个王爷,还用别人操心?
这么想着,又没忍住斜了沈商凌一眼,妖精竟然也能这般体贴……
咳咳。
“没吃,”
陆骁看向沈商凌,很有点委屈一样,“饿了。”
“那你等着,”
沈商凌想了想道,“云水司那边的厨房里,还有菜馒和一些肉菜之类,我过去看看,随便给你做点吃的?”
陆骁过来时,他就一眼看出这人衣袍上的尘泥,这一天肯定又在京畿大营那边折腾了,累一天过来的,他有些心软。
“不用,”
见他起身就要过去,陆骁轻笑一声,一把将他拉住,“骗你的,吃过了。”
沈商凌:“……”
江元麟觉得没眼看了,放下手里的茶,他准备回自己小院了。
“穆宴池眼下怎么样了?”
这时,陆骁忽而问了一句。
“这几天好多了,”
说起正事,江元麟啧了一声道,“能下床走几步,不过身子还是虚,还要养一养——”
不得不说,沈商凌给他的“神药”,确实十分灵,不止将这人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且恢复起来也快得很。
再过几天,这人只怕就能恢复的七七八八,正常做个人没问题了。
“王爷要见见这人么?”
江元麟又问了一句,哼一声道,“这人醒了后,问了几次王爷了。”
他对这个穆宴池只起初略有些同情,其实有点烦这人……
这人虽从彻底醒过来后就挺平静的,除了询问他有没有书可看之外,一点也不聒噪。
但这人过分平静的表情,令他很不爽,跟个假人似的,说话语气也极为平静,跟这人说话只觉得十分无趣。
“不见,”
陆骁懒懒道,“他如今既是小使,便将小使的事做好。”
江元麟一愣,继而明白了陆骁的意思,他应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大事上,他不太懂很多弯弯绕绕,陆骁这人看着粗莽,却心机不浅,用人决断上,自有一套自己的路子。
“王爷不见见他么?”
沈商凌疑惑,“这人听说才学不错,如果——”
“雪妖既觉得这人有才,”
陆骁一挑眉,“那本王便将这小使放在你身边,由你使唤吧。”
沈商凌:“……啊?”
他一时有些吃惊:
先前陆骁连他好奇去看一眼那穆宴池都拦着,这会竟然会将穆宴池直接放在自己身边?
“怎么,你不想要?”
陆骁似笑非笑一挑眉。
李言早就暗中给他禀过,穆宴池似乎极为厌恶沈商凌,还说起当年沈商凌曾琴挑过状元郎嫡姐……
他的雪妖凭空被人厌憎,必定心里是不爽的。
倒不如将穆宴池放在雪妖身边,也好叫这位状元郎看一看,他的雪妖,是不是会琴挑良家女子的无耻浮浪之徒。
自然,也是希望,活下来的穆宴池能定定神,重新睁开眼看清楚一切……
如果只是单纯被仇恨冲昏了头,为人行事落入刻板之中,生不出一双慧眼的话,那这种蠢才他也必定不会重用。
“当真?”
沈商凌见他不像是玩笑,也没客气,“那就归我们云水司了?”
“不可。”
陆骁沉声道,“不归云水司,只归你,小使而已,编入云水司做什么?”
“雪妖,”
江元麟也在一旁道,“小使与一般人不同,况且云水司都是王爷麾下心腹,不是战功在身,便是常年在府中做事——乍然叫一个小使进去,对他对云水司都不合适。”
一介小使,寸功未立,如何能进云水司?
沈商凌心里一动,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想法大约是点问题,略一顿后忙应了一声。
他一心想着那人是个学霸,云水司也缺人才啊,但陆骁和江元麟的指点也让他脑子清楚了一些,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那……”
沈商凌想了想道,“那他跟着我的话,我做的这些事……会不会有泄密的可能?”
万一这人不止厌恶原主,对陆骁这个亲王也心怀仇恨,被他知道了云水司一些事……
会不会对王府不利?
“不会。”陆骁截然道,“放心便是。”
分到他王府的小使,生杀予夺不过他一句话。
重生后,他府内已清理地如铁桶一般。
凡他不想传出的消息,外人绝不会听到分毫。
又聊了片刻,江元麟便回了自己小院。
沈商凌还没来及多说,就被陆骁一把抱进了屋里。
似乎都等不及走到床榻,一进门陆骁便将他放在了这边桌上,欺身压过去狠狠吻了上去。
“……王,王爷……”
沈商凌被压在桌上,身下都觉得桌面又硬又硌,等这一吻好不容易过去,忙喘着道,“让我下来……太硬——难受……”
“你也知道硬着难受?”
陆骁唇齿研磨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粗声道,“什么时候应了那事,嗯?”
说着,还拿身体撞了几下。
沈商凌:“……”
“我说的是桌子太硬,”
他咬牙道,“让我起来,硌的难受。”
身体敏感度提升后,一点点不适都让他有点敏感。
比如,原本他晚上睡觉,天热的时候,原本铺一个薄薄的褥子便行。但眼下他都铺两层才觉得更舒服,不然就觉得硌。
这种豌豆公主一般的体质,他对那事更不敢想了。
陆骁二话不说抱起他又到了床榻上。
“王爷,”
眼瞅着陆骁跟憋久了的猛兽般将他压着,沈商凌是试图让他清醒一点降降火,“文哥儿怕是一会儿要来找我——”
江三文晚上总爱跟着他睡。
“放心,”
谁知陆骁丝毫不为所动,“元鳞会看好文哥儿,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江元麟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沈商凌:“……”
“太热……”
他偏着脸拼力压下自己身体上的躁动,小声道,“王爷,太热了。”
本来天就热,陆骁身上体温还高。
这时候,他跟在一个烤箱里一样,觉得身上都热的发慌。
“那脱了衣裳?”
陆骁一挑眉,伸手落在了沈商凌夏日穿的纱袍的衣领纽子上。
“不用——”
沈商凌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他的手,“不……不热了。”
陆骁轻笑出声。
“本王最近可能要出去办差,”
这时,陆骁忽而道,“大约月余才能回转——”
“出差?”
沈商凌一愣,“出远门吗?”
“嗯,剿匪,”
陆骁亲了一下他的唇,冷声道,“倮州出了民乱,朝中却定了匪乱的名头,本王大约要带兵过去——”
天下乱象已经起来了,别处老皇帝还能漠视,但倮州毗邻上清,贯穿着大殷东西最大的官道。
倮州一乱,很容易绵延影响到上清。
上清一乱,大殷的西边便难掌控了,老皇帝必定要压下这股民乱。
但总不能说剿民,便按了个匪乱的名头,诛杀这些流民难民。
“要去杀百姓?”
沈商凌浑身一个激灵。
“别急,”
陆骁在他臀上捏了几下,又狠狠亲了他脸颊,“本王知道雪妖心善。”
沈商凌默了默。
“本王会去平乱,”
陆骁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这些人,老皇帝不要,本王要。”
“你是说……”
沈商凌也小声道,“要借机把这些人弄到罘州?”
罘州缺人。
缺百姓,缺人才,缺工匠……什么都缺。
他倒不担心陆骁能不能办成,在这本狗血书里即便没有他,重生后的陆骁也一样夺了皇位。
“雪妖神机妙算,”
陆骁轻笑,深深看着沈商凌,“与本王想到了一处。”
沈商凌:“……”
话都说这份上了根本不用猜好么。
“又要月余不能相见,”
陆骁声音有点暗哑,“雪妖……别动……我——就……摸一摸——”
沈商凌被他疯狂的亲吻和抚摸弄得晕晕的,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这人大手已经伸进了他的里衣内。
滚热的大手从腰间捏过,飞快往下滑去。
沈商凌反手压住,有些喘不过气地小声道:“王爷,你说过……说过——”
话没说完,只觉得全身最脆弱的那地方,落在了陆骁掌中,登时身形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了,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他这老处男,突然跟人亲昵到这一步……
体内被压抑的欲念,直接就被这人催动了,顿时自己都要把自己烧晕了似的。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亲卫的声音压低了在门外响起,“宫内急召,宣王爷即刻进宫——”
陆骁粗声低骂了句什么,又狠狠抱了一下沈商凌:“等本王回来。”
“你,”
沈商凌定定神,忙道,“王爷一切小心。”
等陆骁起身离开,将满床帐的热度似乎一下子带走,他在榻上躺了好一会,才缓缓起来过去洗漱了。
躺在榻上,他也没掌灯,就在满帐的药囊香气中,沉淀了一下心神。
这一段时间,陆骁也从没和他说过朝廷中的事。
但他能隐隐察觉,局势应该是越来越紧张了。
陆骁这一去,果然领命去剿匪了。
倒是五六日后,陆骁留在王府的一个亲卫,用牛车给沈商凌送来了不少火硝。
亲卫送来火硝时,沈商凌没在小院,他正在花棚这边忙活。
亲卫过来跟他禀了一声,交接了之后便离开了。
沈商凌让宋酒将那些火硝先卸到了一个闲着的柴屋内,他自己忙的也没功夫去看。
不为别的,只因他那宝贝土豆,在他大剂量的蜜晶水灌注下,竟然已经成熟了。
一开始,看到土豆下部的叶片开始变黄枯萎时,吓出了他一身冷汗,还以为用的蜜晶水太多,“肥”太足,把土豆给烧死了……
等仔细查看过,反应过来是土豆成熟了之后,他简直大喜过望。
这生长时间……
比一般土豆快了一倍还多呢。
照这个速度,他可以多栽好几茬,能种出更多的土豆来。
火硝来了都没办法让他立刻丢下手边的活,准备收土豆咯!
“陈大人,”
沈商凌检查完土豆后,兴奋叫过来陈景,“再找个人过来,咱们要收土豆——”
陈景一怔:“土,土豆熟了?”
他们云水司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土豆的重要,但他们从内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真能有这样高产量的东西?
耐寒,耐旱……还高产?
听着就跟做梦一样。
“对了,把江郎中也叫来,”
沈商凌忙又道,“这人说了好几回,收土豆的时候一定要叫他——”
江元麟这人,从在王府得知他种土豆后,就一直很好奇关切,私下里可是说了好几遍,要亲自看着收土豆。
等江元麟过来时,沈商凌惊讶地发觉,那个身体才恢复好,能慢慢走走路的穆宴池,竟也跟着到了这边。
“公子。”
穆宴池看到沈商凌后便是一礼,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来。
沈商凌哦了一声,又略一顿。
之前陆骁离开后,等这人才恢复的差不多,李言便将这人带到了他跟前,同时,也说了陆骁的指派,叫这人从此跟着自己。
当时这穆宴池只是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后,却一句话没多问,直接便行了礼,和宋酒他们一样,称呼他“公子”。
似乎对于成了他的小使,这穆宴池并没任何抗拒。
但他直觉,穆宴池其实眼中根本就没他。
他也不为难这人,只先叫养好身子再说。
第77章 产量这么高? “公子,” 这时,宋酒……
“怎么收, 要刨地吗?”
江元麟却一心都在土豆上,兴致勃勃拿了一个小锄,“跟半夏、黄精之类的, 要下面的根茎对吗?”
“公子, ”
陈景也是跃跃欲试, “这土豆有多大?比枣子大么?”
“嗯, ”
沈商凌却有点犹豫,他还没刨开看,也不知道这土豆能长多大, “正常说,这土豆是比枣要大很多——”
千万别一刨开跟小花生似的啊,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该先刨开一棵看看,不过转念一想, 早晚的事,真不成那就是这个品种不成。
“我来我来。”
江元麟有点兴奋地一撸袖子, 拎着小锄头就走到了那一垄前,“让我先来——”
沈商凌也没拦他, 和陈景, 以及另外云水司的一人,一起也跟了过去。
这时,穆宴池却也平静地跟了上来。
“公子, ”
看到沈商凌回头看他,穆宴池一礼道,“奴婢也想请公子恩准,让奴婢也跟着公子见识一下这土豆。”
沈商凌听到他“奴婢”的自称时,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他倒是听说了, 大殷的宦官内使之类,和他了解的唐宋差不多,都是自称“奴婢”,和宋酒这样的府中下人自称“小人”还不太一样。
说实话,在男□□仆中,这“奴婢”一词,显得更加卑微一些。
尤其穆宴池这样分到王府的小使,连宫里宦侍的地位也比不上,他在王府这般自称,是规矩。
只是对于他一个穿过来的现代人来说,乍然听一个学霸帅哥突然这么自称,心里真的有点别扭。
“你不累吗?”
这么想着,沈商凌扫了一眼穆宴池鬓边像是汗水打湿的头发,认真回复了一句,“你要是想看,也能坐一边看——”
大约是走过来时有点急,穆宴池气色倒还可以,就是听着呼吸有些重,出了不少汗。
穆宴池微微一顿,眼底一抹讶异一闪而过:
这沈商凌的眼神干净澄澈,只有关切没有丝毫恶意。
他醒过来后,得知性命保住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有命在,他就能慢慢筹谋。
起初得知是在定北王府时,他心里是略有些失望的:陆骁这人,他并不十分看好,只能养好身子,先走一步说一步。
对于陆骁不肯见他,直接将他给了沈商凌做小使,他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陆骁缺人。
他虽身子废了,但陆骁真用他,他也必定可堪一用。他便能凭着所学,一点点再筹谋发展。
哪知陆骁见也不见他,直接将他安置在了沈商凌身边。
沈商凌是什么人?
不过沽名钓誉之徒,浮浪狂傲,凭着些小才和容貌,在权贵府上来回逢迎的投机之徒。
后遭了难,成了罪奴,被陆骁带回府上做男妾。
他最初听闻这事时,就猜度陆骁并非真的断袖,大约不过借男妾之名,救了沈商凌一命罢了。
毕竟当初沈商凌曾在定北王府待过很长一段……也算是有些交情。
眼下沈商凌被陆骁放在庄子上,而不是王府里,不也能看出,沈商凌并没得陆骁宠爱么?
但这几日冷眼旁观,他又看出些蹊跷来:
这庄子上上下下,对沈商凌十分恭敬,都是一口一个“公子”、“沈公子”,那恭敬明显不是虚的,毫无作伪之意。
且陆骁虽将沈商凌放在庄子上,听闻还时不时来这边过夜……就更为奇怪了。
莫非陆骁还真是个断袖?
可即便是断袖,陆骁又如何会对沈商凌这样的人动心?
百思不得其解。
且他第一回被正式带到沈商凌面前时,沈商凌这人身上的气质又让他有些陌生,和印象中竟是一点也不同了。
容貌更为出色,真真可谓色如春花。
尤其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又十分平静从容的,整个人从内到外,就像是一支出水的芙蕖般,说不出的清新灵动。
这样的沈寒水,根本无法跟他印象中的沈寒水相比,甚至觉得……跟两个人一样,但明明又是一个人……
这种困惑,在眼下沈商凌给他说完这句话后,更加深浓了。
一向定力十足的穆宴池,在此时也难得顿了一顿。
“回公子,奴婢不累,”
穆宴池很快敛起心神,平静道,“奴婢能一起挖土豆么?”
之前那个叫陈景的,兴奋万分地冲进来找江元麟时,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等知道是挖什么土豆时,觉得有些疑惑。
眼见江元麟也欢欢喜喜跟了去时,他便也忙跟了上来。
他想知道,这土豆到底是什么东西。
“行啊,”
沈商凌没拒绝,“咱们干活不着急,慢慢来。”
说话间,大家都到了江元麟身边。
江元麟这时,早已经开始动手了。
“江郎中,”
陈景也蹲下身忙活,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叮嘱道,“你小心些,别伤到土豆——”
那可是宝贝啊。
江元麟啧了一声,但动手就更小心,甚至恨不得直接拿手去挖。
沈商凌也蹲在一旁,拿了一个小花锄,小心刨开了土地。
“嗷——这个这个这个——”
那边江元麟猛地叫出一声,“雪妖快看快看,这是不是,是不是土豆?”
沈商凌忙看过去,就见江元麟手里拿了一个沾满泥土的家伙,比拳头还大,登时眼中一亮。
“对,对就是它!”
沈商凌疾步过去从江元麟手里接过来这沉甸甸的土豆,差点喜极而泣了,“真能种出来啊——”
他真的种出来了。
还长得这么大一块,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蜜晶水可是真管用啊!
他这时恨不得把小胖虫叫过来狠狠亲上几口,小亲虫呐,真是他的宝贝。
“这么大?”
陈景也跑过来吃惊道,“公子,一棵土豆能结这么大一个果?”
“又,又一个嗷,”
陈景话音未落,江元麟又激动叫了出来,“快看,你们快看,这个比那个还大,还大啊——”
沈商凌失笑。
跟江元麟这人接触的越多,越了解这人。
这人其实有点童心率真的心性,和熟人之间也不爱伪饰什么,直来直去的,虽然嘴巴毒了点,但其实人很好。
“公子,”
陈景蹲在地上又跟着江元麟好好查看一番后,同样激动地脸都涨红了,“这都一棵上的,一棵能结这么多?”
说话间,他和江元麟一起动手,又刨出大大小小几个土豆,数了数,一共有七个。
这七个里面,有四个都特别大,比成年人一个拳头还大,余下三个也不算小,加起来得有好几斤了。
沈商凌这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嗯了一声,心想那边一垄估计能收更多。
蜜晶水的灌注,他也是分了一下的。
主要是想看看,不同浓度的蜜晶水,弄出来的土豆产量有什么区别,也好之后心里有个数。
才挖的这一株,是灌注最少的。
果不其然,把余下的都挖出来后,看着堆在地上的一堆土豆,陈景和江元麟等人都震惊到了:
这才几株土豆啊,就这个产量。
陈景飞快蹲下身,拿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飞快划拉着算着。
但不等陈景算完,一直没有说话的穆宴池忽而轻呼道:“亩产能有近三千斤?”
他心算都已经算完了。
这个数令他的定力都没稳住,竟脱口轻呼出声,满心的难以置信。
“三千……”
陈景这时也算完了,他也是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看向沈商凌,“公,公子——我算错了么?”
“大概没错,”
沈商凌失笑,“不过这几株土豆,咱们照顾的精细,这边地也算良田,换了别处,大面积种植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多——”
主要是他蜜晶水的功效也强。
沈商凌又想了想,他知道,放在现代的话,高肥力下土豆产量更是惊人,能有几千斤呢。
但现代培育出的品种,以及现代的技术肥力等等……
都不是这个时代能比。
但他的蜜晶水,又是现代不能比的了……
之后他将这些用蜜晶水灌注滋养长出的土豆做种子,发给罘州种的话,别的不敢说,但他觉得,第一年,应该产量不错。
毕竟有蜜晶水的余威。
之后,大约会一年比一年少些,完全没了蜜晶水的效用后,便是土豆正常的产量。
但即便是土豆正常的产量,比及这个时代的粮食,也绝对是高产!
“三千……”
穆宴池嘴里喃喃着,身形倏地一晃。
“哎,”
沈商凌吓了一跳,忙一伸手拽住他道,“你怎么了?头晕?”
穆宴池心脏嘭嘭嘭地跳个不停,就连沈商凌的话,他听起来都像是有点恍惚了。他心里一直在重复一个词:
三千,三千,三千啊……
这一个数目,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了。
“没事,”
江元麟过来,皱眉手也没擦,伸手替穆宴池诊了一下道,“让他坐一会吧,身子虚,经不过这般大悲大喜的。”
穆宴池默默坐在了一边,生平第一回定力被摧毁,整个人都有点像是坠在了梦里。
陈景抱着两个土豆,就跪在土豆堆旁,忽然哭出了声。
这东西能吃,产量这么高,公子还说耐寒耐旱……这……能救多少人啊。
“这东西怎么吃?”
江元麟眼眶也有点红,拿着一个土豆问沈商凌,“生吃?”
“不能,”
沈商凌忙道,“不过煮熟了可以吃——这东西很顶饿的,也好吃,面面的,也有营养。”
想了想又提醒道,“这些我都要当种子,要尽快多种出一些来,你就不要吃了吧?”
你也想尝我也想尝的,这堆土豆都不够分吃的。
哪怕他自己也有点馋,但还是想着,尽快种第二茬。
“不吃,我不吃,”
江元麟立刻道,“放心,除了王爷,没人敢吃这头一茬。”
“公子,”
陈景红着眼睛道,“开始第二茬吧,要如何做?一个土豆种一棵?”
“不是,”
沈商凌解释道,“要催芽一下,一个土豆上会出来几个芽眼,等到时把土豆按芽眼切开,再种就行——我也要摸索一下,大致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没有土豆种植的经验,但他自己在外公家时,曾跟着外公一起弄过一个小菜园……
说起来,比这个时代的人,也算多了几分经验。
这一堆土豆沈商凌找了个地方,试着催芽。
这活他没让江元麟帮忙,示意江元麟去看看穆宴池:这人自从坐在一边后,一直闭眼坐着,不知道是不是身上难受。
他则带着陈景,一起把土豆搬过去,小心放好后,才一起走了出来。
出了花棚这边后,就见江元麟和穆宴池,都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沈商凌没急着过去,先去那边一个小水渠旁洗了手上的泥,又用清凉的水洗了一把脸,觉得一下子舒畅了不少。
“喝水。”
江元麟见他走过去,将他的那个竹筒杯递过去,“王爷送了你那么多好看的杯子,偏你就用这个竹筒杯——”
“这个方便,”
沈商凌笑道,“也摔不坏,泡茶也挺好的。”
他有小洁癖,爱干净,但并不是爱奢华。那些玉杯琉璃杯,乃至精致的细瓷杯子……都不适合干活用。
穆宴池静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商凌。
大约才用水洗了脸,这人长长的眼睫上还挑着一个水珠,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衬得这人眼睛都越发明亮。
又见这人才洗去了手上沾的泥土,露出一双素白的手来,纤细脆弱如琉璃般……单看这么一双手,很难相信,这人方才亲自动手挖了土豆。
看他的动作熟练度,和江元麟等人的见怪不怪自然态度,明显这人做活是做惯了的,并不是装腔作势。
且听众人的意思,这庄子上的花木也都是沈商凌做主。
连这土豆,也是这人种出来的。
这人……真是那个沈寒水?
“你好点了吗?”
沈商凌察觉到穆宴池的视线,看向他问了一声,“不舒服就先回去歇一歇。”
“回公子,奴婢没事,”
穆宴池轻声静静道,“只奴婢疑惑,这土豆……是从哪里找来的?”
“宫里赏的外来物,”
一说起这个江元麟就没忍住嘲道,“当寡妇花赏王太妃的,幸而被雪妖认出来,宫里那群蠢货,这土豆在他们手里,真是明珠暗投。”
穆宴池眸色微微一闪。
雪妖?
听来像是陆骁给沈商凌取的号。只这“妖”字,有些古怪。
不过他没在意这点,在意的是另外一个点。
“公子如何认得这土豆的?”
穆宴池又静静问了一句。
他自己也算博闻强识了,自认见识并不差,却从没听过土豆这东西。
“我年轻时学的比较杂,”
沈商凌含糊道,“杂书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恰好遇到罢了——”
“雪妖你谦虚什么?你杂学很是厉害,”
江元麟有点嘚瑟,“穆小使,虽说你考过状元郎,可你听过《西游记》么?”
沈商凌心里一跳:
他怕江元麟当面称呼穆宴池为“穆小使”,会令穆宴池感觉尴尬伤心,忙看过去,却见穆宴池神色依旧平静,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西游记》?”
穆宴池一怔,“那是什么?是公子写的《游记》么?”
江元麟得意一挑眉,单眼皮下的眼神很有些不羁:状元郎都没听过呢,他和江三文都快背过了!
“跟雪妖比,那些名士都算个屁,”
江元麟的嘴毒起来没把门的,“你可别小看你家公子——”
别以为他察觉不到,这穆宴池其实没把沈商凌放在眼里。
当年闻青檀最初见他的时候,就是这般眼神,他可有经验了:
就是这类读书读得特别好的人,眼里看不上别人的时候,就是这般平平静静地把别人当个木头墩子一样看待。
“……江郎中太抬举我了,”
沈商凌没忍住,失笑道,“不过这话平时倒没听你说过。”
“哼。”
江元麟冷哼一声。
他不过是想推一把,看到这状元郎不把雪妖放眼里,他心里有气。
看到江元麟和沈商凌这么不见外的熟稔,穆宴池心里微微一动。
江元麟在王府的超然地位,他也听说过。
这么一位陆骁看重的郎中,竟也这般推崇沈商凌……有意思。
活下来之后,他第一回觉到了人生的一点有趣的况味:他倒是想看看,这个沈寒水,到底又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一日,忙完烧烤铺子的云水司众人,拖着疲累又兴奋的身子回到庄子后,便听陈景说了这么一个大喜讯。
云水司顿时都要沸腾了。
三千斤,这世上竟然能有亩产三千斤的东西……就算换成一般田地,不是公子亲自种的话,打个大折,就算一千斤,甚至大几百斤……
那都是令人要疯狂的喜事。
耐寒,耐旱啊!
连城等几乎所有的云水司人,再请示过沈商凌后,排队去参观了才收的土豆。
看完出来后,几乎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沈商凌看着这些喜极而泣的熟人“同事”,一时没忍住,也不由红了眼眶。
这一段这么忙,这么累,却在这一刹那间,被赋予了无法言说的意义。
忙过这一天,到了夜里,沈商凌吃过晚膳后洗浴过,就散着头发,拿过来笔墨坐在桌旁,准备整理一下有关土豆的笔记:
他得记一下,蜜晶水,土豆大小,数量,生长时间等等,留下来为之后做一个参考。
“公子,”
这时,宋酒过来小声禀道,“穆小使要来公子身边伺候——”
沈商凌:“……嗯?”
第78章 结冰了? “公子,” 穆宴池站起身,……
“公子, 穆小使想进来伺候,”
以为沈商凌没听清,宋酒忙又重复道, “就在外面候着呢——”
沈商凌眸色一闪:“那……让他进来吧。”
今天在花棚那边说话的时候, 江元麟说起“杂学”的时候, 穆宴池也问了一些, 大约是因为土豆的关系,对他的“杂学”有了点兴致?
既然穆宴池开了口,他也没拒绝。
反正听陆骁和江元麟的意思, 也不怕这人泄密之类的……进来就进来,正好也彼此熟悉一下。
宋酒忙应了一声,神色间有些忐忑失落的样子。
“怎么了?”
沈商凌一眼闪见,有点纳闷,“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公子……”
宋酒突然眼眶有点红了, “公子不会赶我走吧?”
他被王爷指过来伺候沈商凌,一开始还有点犯嘀咕的, 可后来却越来越从心底里喜欢自家公子了……
且公子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他嘴里不说,心里可嘚瑟了。
这一下, 来了个穆小使, 听说这人之前还是个状元郎,就算是犯了事遭了难的状元郎,那也是状元郎啊。
又这般年轻这般俊秀的, 比及大字认不了多少,长得又糙的他,那简直把他比在了尘泥里。
换他是公子,也肯定更愿意用穆小使这样的人伺候啊。
公子一向又是自己的事自己做,跟着公子本来伺候的活就不多, 这穆小使一来,公子觉得用不上自己了,那岂不是就要将自己退回去了?
越想越担心,恨不得抱着公子大腿哭一声。
沈商凌:“……”
“想什么呢,”
沈商凌好笑,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胳臂,“除非你自己想走,不然就要一直跟着我。”
宋酒一下子欣喜无比地睁圆了眼睛:“当真?”
“别瞎想了,”
沈商凌勾了勾唇,“我还怕你嫌跟着我累呢——去吧,睡前检查一下那柴房里的火硝。”
宋酒跟着他,其实也挺忙的,他不用人近身伺候,但宋酒机灵,跑腿传话,乃至云水司一些小事临时用他……
真真算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拧哪里。
他怎么会将宋酒退回去。
宋酒高高兴兴地退了出来,咧嘴笑着对穆宴池道:“穆小使,公子叫你进去呢——”
穆宴池:“……”
这人传个话,怎么还传的兴高采烈的?
同时他也留意到,这沈商凌身边的所有人,不管什么身份,眼睛里都像是有光,真是令他有些纳罕:
之前在他们穆家,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公子,”
心念急转间,穆宴池走了进去,看到坐在桌旁灯下的沈商凌,静静一礼道,“奴婢来侍奉公子。”
“嗯……”
沈商凌顿了顿,心里虽有点别扭,但知道让他坐,他也必定不会坐,“我让你进来,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日常是不需要别人近身,近身伺候什么的……”
他是坚决不接受穿衣吃饭这种事还要人伺候。他独处的时候也喜欢安静,不喜欢旁边还杵着一个人。
这些事他费了不少口舌才给宋酒解释清楚,眼下穆宴池说“伺候”,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词,他还真不需要。
穆宴池见他说的极为认真,不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
不用人近身伺候?
说实话,他也是见多识广,但他从没见过,不要人近身伺候的主。
别说京都那些骄奢淫逸的权贵大族,便是他以家风清正的穆家,无论是家主长辈、还是子弟们……
谁身边没有下人伺候?
他还是省事的,不要通房丫头,除了两三个洒扫的下人,身边还有个书童近身伺候,两位嬷嬷听从使唤。
这沈商凌竟然说,不要人近身伺候?
“那奴婢伺候公子笔墨?”
心里这么想着,但穆宴池面上却没透出分毫讶异来,只静静一礼。以不变应万变,这人是装的也罢,是排斥他也罢……
他只静观其变就是。
沈商凌:“……”
古人似乎都有些听不懂话。
沈商凌抿了抿唇,没再多说。
这年轻人才遭了大难,难得维系着面上的平静,他怕再赶人走,让这年轻人心里更加失落。
“那……”
沈商凌想了想,瞅一眼自己依旧不怎么样的字,眼睛微微一亮道,“小穆你一定写的一手好字吧?”
小穆?
穆宴池愣了一下。
但他也没多问,身为小使,实则主子重新赐名也是常事,只这“小穆”的叫法有点特别:
在大殷,往往是长辈称呼异姓小辈时,显示亲切的一种称呼。
“回公子,”
略一愣后穆宴池忙一礼,“奴婢的字上寻常,不过愿为公子驱使。”
他的字自然不俗,但沈寒水的字也名气在外,此时身份不同,他也是按规矩谦逊回话罢了。
“那你快来,”
沈商凌揉了一下手腕,示意穆宴池坐在他对面,而后将自己面前一叠纸都推给了他,“我说,你写行不行?”
宋酒识字少,写字就更不行了。
江元麟光是有空写《西游记》,还有他最新给江三文讲的“葫芦娃”等等,都已经苦不堪言了,他不好再压榨。
眼下终于来了个厉害的,这下文案工作有人了。
穆宴池静静过来坐下,接过来沈商凌手中的笔时,神色还是十分自然平静,可等他一垂眸,看到纸上之前沈商凌写的那些时……
他整个人都是一愣。
掩饰都掩饰不住了,很明显地呆了一下。
“咳咳,”
沈商凌留意到这人突然僵住的表情,猜到了原因,不由轻咳一声有点尴尬道,“见笑见笑……这是,咳,这是我最近新创的字体……之前的忘光了,咳咳——”
穆宴池:“……”
你猜我信不信。
好在穆宴池定力非凡,很快便定住了心神,平静地拿起笔道:“公子请讲。”
沈商凌在心里夸了一下新员工,这素质,且不废话,挺好。
他就把这回土豆相关的东西,一一都慢慢说了,穆宴池写的飞快,几乎不用他停下来等。
沈商凌瞄了一眼,心里十分佩服:
写这么快,这人的字,还能写这么好。
和闻青檀那一手簪花小楷似的冶丽风格不同,穆宴池的字,各个都是很有骨力那种,一看就很挺拔。
和陆骁那种豪气肆意的字风也不一样。
蓦地想到了陆骁,沈商凌盯着穆宴池手中的笔,思绪一下子有点走神:也不知道这人走到哪里了……
“剿匪”的事,不知道顺不顺利。
“公子?”
见沈商凌忽而顿住,穆宴池略停了停,轻声提醒道,“接下来呢?”
“哦——”
沈商凌回过神,想到自己竟然在想陆骁,顿时脸一热,忙掩饰道,“我就是看……看你写的字真好。”
穆宴池:“……”
这位的字,怕是看谁的字都是真好吧?
这沈寒水……到底怎么回事?
压着心底的疑惑,穆宴池平静地将沈商凌说的一字不差都记了下来。
“太好了,”
沈商凌很是高兴,转身去拿最近写的一些东西,“那你以后每天都帮我整理这些文册吧——”
之前江元麟和陆骁跟他提过,让他引导着江三文也学一点他的杂学。
他没有拒绝。
照他看来,这个时代的算筹之说虽然也不错,但古人特别喜欢啰嗦,一道题一个定义之类的,啰嗦一大篇的。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耐心,听完那长篇累牍的东西。
不如简简单单,跟小学生一样,数学简单明了地去学。
儿童版的杂学,他一边教也一边自己整理,整理好后,他也是打算交给府里印刷出来的。
等之后到了罘州,闻青檀就能拿这册子,从娃娃抓起,学点数学等简单基础的知识。
他写的时候有时候想法一出来,写的飞快,字就更不能看,之后为了给江三文看懂,还得自己好好誊抄一遍……
超级烦。
眼下来了个状元郎,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这些东西,都让这学霸给整理一遍。
穆宴池静静应了,在沈商凌过去拿文册的时候,他便随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字纸。
忽而,他动作一顿:
几张凌乱写着土豆相关的字纸下,压了一张纸,纸上画了一个奇怪的两个小人:
虽说画风奇怪,但神奇的是,他一眼能看出,其中一个画的应该是江元麟的儿子江三文那小孩子,另一个,大约是画的沈商凌。
画面上,一大一小两个小人拉着手……说不出的可笑可爱。
穆宴池眼神倏地一软,但很快,他眼底重新又静若止水。
“这个,还有这一叠,”
沈商凌拿出来有点凌乱的一叠纸,分别放在了穆宴池面前,“你有空的时候,帮我整理一下这些吧——”
穆宴池接过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一呆:
这写的什么?
天书似的。
便是琴谱,也没这般扭曲奇葩的写法。
“这是我以前从杂书上看来的东西,”
沈商凌解释道,“属于算筹类的,王爷叫它新杂学,你也可以这么叫——这些是我准备教文哥儿的,整理出来,到时印出来了,别的孩子也能学一学。”
说着,指着上面的阿拉伯数字道,“这个你是不是看不懂?我跟你说是什么意思哈——”
穆宴池:“……”
算筹?
他也是精通算筹的,如何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等沈商凌耐心跟他解释了阿拉伯数字代表的意义,又列举了些加减乘除之类的符号,还有些运算法则之类……
穆宴池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时不时轻声提问。
到底是学霸,一点即通,沈商凌继和闻青檀之后,有了再次遇到和学霸讲题的感觉,真是……酣畅多了。
才说了没一会,深度直奔初中高中去了,他差点连函数都给穆宴池讲了。
穆宴池却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喜。
乍一听,这些确实很肤浅,但听多了,细细一品,又觉得十分了不得,他粗听一下,也能察觉到,这不过是基础法则。
在此之上,变幻无穷,一些东西,远远超出他了解的算筹之术,突兀一扇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推开来,便似乎走向一个崭新的路子……
他淡定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沈商凌也觉得超级痛快。
之前闻青檀也是学霸,但闻青檀事情繁多,在京都时间又短。
除了闻青檀外,教他的下属,以及府内的两三个属官时,领会就明显不如闻青檀了,加上赶进度,很难长时间坐下来,好好说一下这些现代的数学。
眼下来了个穆宴池,他根本不用担心,学霸听不懂。
兴奋地他甚至想给穆宴池发一朵小红花。
“除了数学,还有物理化学知识呢,”
沈商凌轻笑道,“你以后就帮我一起整理吧,你觉得有用的,能用在社稷民生上的——就注解详细一点。”
社稷民生?
穆宴池听到这一句,又是微微一怔:
他很难相信,能从沈商凌嘴里,听到“社稷民生”四个字。
但沈商凌神色十分坦然,没有丝毫矫情做作的意思……且,也没必要在他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使面前做作。
穆宴池平静地应了一声,压下心底越来越多的困惑。
由于说的有点兴奋,沈商凌就觉得有点热了,他伸手捋了一下身后散着的头发,心里啧了一声。
古人这长头发真是麻烦。
每天梳头束发就不说了,洗也麻烦,洗完了晾干也麻烦。而且他头发也多,披在身后,跟披了一张毛毯似的……
能不热吗?
“公子,”
穆宴池站起身,忙拿起那边放着的梳子,过来轻声道,“奴婢给公子通一通头发吧——”
“哦,不用,”
沈商凌连忙一摆手止住道,“我自己来。”
说着从穆宴池手里拿过梳子,飞快梳了几下,过去扯了一根缎带,飞快利落地将半干的头发束了起来。
一下子感觉凉快了不少。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穆宴池微微垂眸:这人说的不错,看来确实不用人近身伺候的。
“公子,物理化学是何物?”
穆宴池这一次主动开了口。
“物理化学啊,”
沈商凌失笑,“物理就是力学,光学,化学就更特别了——”
电学他没说,说了古人也不明白。
“物理化学知识其实用处也很大,对了……想见识见识么?”
沈商凌说着,忽而想到了什么,立刻道,“等我给你来个演示——”
说着,就走到门口叫来宋酒,让他和自己一起去拿些火硝过来。
“公子过去做什么,”
宋酒忙道,“小人和穆小使一起去弄些过来便是——公子要用多少?”
沈商凌跟他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多吧。”
宋酒便和穆宴池一起去了。
等他们过去的功夫,沈商凌去端了一大木盆的水来,放到了自己屋里。
“公子这火硝要怎么弄?”
宋酒有点疑惑,不知道公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弄这些火硝做什么,莫非炼丹?
“什么也不用做,”
沈商凌两眼亮晶晶的,“你们跟我来——”
沈商凌让宋酒找了一个小石锤,将大小不一的硝石砸碎了,将碎末一点点丢在了这装满了水的木盆里。
具体的比例沈商凌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但他之前玩过这个,且这回陆骁给买来的硝石纯度看着挺高,应该挺好用。
他按自己印象中的方式,将这些硝石粉末丢进水里后,开始不断的搅动均匀。
宋酒:“……”
穆宴池:“……”
他们两人一直都没出声,细心看着沈商凌的一举一动,到了这时,这一位状元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
难得反应一致,全都沉默了。
“公子……”
宋酒艰难道,“这就搅着就行了么?那我来吧——”
“不用,快好了,”
沈商凌又搅了一会,他心里也有点没底,“不用管了,等一两个时辰后,我再给你们看——”
说完才想到这都很晚了,连忙又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来看应该也成。”
“公子,”
穆宴池却静静道,“奴婢守着吧,今晚就让奴婢值夜。”
“公子不要人值夜,”
宋酒小声道,“你才来,不知道。”
“奴婢想等着瞧瞧,”
穆宴池却又道,“不然,回去也难睡着,还请公子恩准——”
沈商凌:“……”
不得不说,学霸就是执拗。
沈商凌没拒绝,只让宋酒先回去睡,谁知宋酒一听这个,也不想回去了,也要守着。
“公子,”
宋酒兴致勃勃道,“是要变金子么?”
沈商凌:“……不是。”
穆宴池抿了抿唇,默默看了宋酒一眼:不知道什么样的脑袋,才会觉得这样能变出金子来。
但他心底也很是好奇,化学……这是到底要做什么?莫非是把这些粉末融化了,便是化学?
沈商凌却有点累了,见两人都不肯走,他也没再劝,只自己去躺到了那边床上。
累了一天,躺到那没一会,他睡意就起来,很快朦胧睡了过去。
“啊,这是……冰,结冰了?”不知过了多久,宋酒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嘘——别动,别乱动。”
接着便是穆宴池凝重的声音。
沈商凌一下子醒了过来,定定神:“……是不是结冰了?”
一见他醒了,宋酒几乎蹦起来,嘴里话都说不成整句了:“公,公子老天爷呐——这可真是神仙显灵了——公公公子,冰,是冰啊——”
沈商凌也彻底醒了过来,高兴地起身走了过去。
穆宴池重新掌了灯。
沈商凌一看,果然,木盆里已经结了一层冰。
不过整个木盆还没冰透,但也很可观了,厚厚的……真的是冰,一走过去,能感到一种难得的凉意。
这硝石制冰,确实可行。
第79章 王爷回京了 粗制的望远镜首版,都已经……
“公子?”
穆宴池一双瑞凤眼中难得闪烁着些光亮, “这……便是化学?”
“这个嘛,”
沈商凌想了想道,“其实还不算真正的化学, 没有新物质产生, 说物理变化也行——”
说着, 他又解释了一下硝石制冰的原理, 穆宴池凝神听着,宋酒则听的张大了嘴巴。
“老天爷,”
等沈商凌说完, 宋酒挠挠头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穆宴池也静静看向沈商凌。
“我原先看杂书看得多,”
沈商凌这借口已经十分熟练,“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看。”
“杂书?”
穆宴池平静问了两个字。
“哦……”
沈商凌垂眸躲开他的视线, “都记不清了,也有游历中遇到些民间高人, 听人说的吧——”
穆宴池却没再追问,静静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沈商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别追问, 学霸认真起来,那一双眼睛跟能看透人一样,这一点上, 穆宴池和闻青檀就有点像了。
“去睡吧,”
沈商凌赶人,“明天再拿火硝试一试。可惜,火硝太少,制出的冰有限, 不然也是一桩赚钱的买卖。”
正好大热天啊,这两个月要是卖冰,怕是也能赚上不少。
“这冰能吃么?”
穆宴池却又问了一句。
“不行,”
沈商凌忙道,“不过要吃的话,在这盆水上另放一个碗盆之类,放了清水,盆中盆……这样,小盆清水结的冰就能吃了。”
硝石溶解弄出的冰肯定不敢吃啊,不过要吃也不麻烦,隔开就行。
由于沈商凌催着他们去睡,宋酒很是听话地就回去睡了。
穆宴池却落后一步,等宋酒离开,他冲沈商凌又一礼问道:“公子,这庄子里的蜜罗刹,也是公子养的么?”
“嗯,”
一说起小胖虫沈商凌就高兴,不由勾了勾唇,“不过你别怕,它们很乖的,不会乱蜇人——”
庄子这边,小胖虫短短时间内,又弄出了两大窝。
黑压压的,幸而离庄子里的农户居处比较远,都在云水司的花棚这边,云水司的人早习惯了蜜罗刹群。
甚至陈景等人做活累了,还常坐在田埂上,笑嘻嘻看着嗡嗡嗡忙着采蜜的蜜罗刹,都对蜜罗刹群十分亲近。
“那只唤做云风的青矛隼,也是公子养的么?”穆宴池又静静问了一声。
这只猛禽,几乎每日都往小院里丢一只猎物,江三文小嘴里一天天说着“云风如何如何……”,他在自己小屋里听着,竟是沈商凌养的?
这青矛隼,能养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眼见为实,他真不敢相信。
他们穆家一族中,先前也有个族兄养过别的猛禽,说是请了专门熬鹰的人来驯,还不是这种烈性的青矛隼,都驯不到这个地步。
“云风啊,”
一说起云风沈商凌不由失笑,“算吧,这小家伙就是个赖皮,先前受了伤捡到它的,养好了放它走,它赖着不走了——”
每晚都回自己的小窝。
由于天热,它的小窝给它移到了外面,每到傍晚,就能听到它轻快的“唳唳”声,而后从空中盘旋而下,都成了他这小院一景了。
“云风也挺通人性,”
沈商凌说着又顺便安抚了一下这年轻人,“你别怕,和蜜罗刹一样,它不会随便攻击人的,很乖的——”
穆宴池眸色一闪:放归都不走?这是青矛隼?
但他也没多说,一礼无声退了出去。
等两人都出去了,沈商凌蹲下身,将那盆冰搬到了自己床榻旁。
躺在榻上,清风从窗户吹过来时,带过这盆冰的丝丝凉意,直接扑在了床榻上……真是爽极了。
沈商凌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有冰用了。
如果陆骁见了这冰,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一念至此,他不由轻轻啧了一声。
没救了,怎么又想起这人了。
刚想明天试试冰镇果子吃,又想到这人之前还说过,弄出什么新鲜好东西,要第一个给他看,沈商凌不由又有点心虚。
这冰,这人算是赶不上第一了。
一夜好睡后,沈商凌次日一早起来,就连忙看向那盆冰,不出意外,化了不少。
但由于结冰速度本来就慢,大约凌晨两三点才能结完整盆的冰,这时化的只剩下些微一点点冰碴了。
沈商凌一起来,宋酒和穆宴池都早等在门口了。
两人一进来也是先看那冰,看到跟寻常冰一样,也是会化后,才似乎敢确信,这冰还真是妥妥的真冰。
沈商凌倒没笑话两人对这事的好奇,一边洗漱好,又让宋酒去拿了硝石,跟昨晚一样,碾成碎末放进了水里。
这一回,他找的盆比较大,又往水上另放了一个小盆,小盆里盛了清水。
等过几个小时,冰大约就比较结实了,小盆里的清水也应该能结了冰。
“等中午叫江郎中和田大人他们过来,”
沈商凌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别说漏嘴,咱们吓他们一跳!”
宋酒兴奋地应了。
穆宴池默了一下,没忍住嘴角微微一抽,也应了一声。
不过沈商凌没想到,自从昨夜之后,穆宴池竟然真的兢兢业业履行起了“小使”的活计,一直要跟在他身边听候使唤。
沈商凌本来怕他累,但见他坚持,就没多说。
跟着就跟着吧。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嘀咕……这年轻学霸,真是能屈能伸。
不仅自从醒了后一直很平静,对于小使这身份,竟似乎也没什么抗拒,甚至还能一口一个“奴婢”自称。
不得不说,这年轻人令他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换成是他,绝对没这年轻人这份定力。
上午沈商凌依旧很忙,又去见了那两个琉璃匠。
自从给了两人水晶,这两人就一直按照沈商凌说的那样,琢磨着折腾打磨那水晶,吃饱喝足的两人,精神越来越好,很有干劲。
沈商凌和他们两人聊的也越多越多,很惊喜的发觉,这两人大约由于琉璃手艺的缘故,对于光学上的一些东西,他一说,两人领悟力还挺好。
“琉璃此物,要得通透,”
安六解释道,“焕然生采,自然要熟悉寻的光点——碾玉匠也是一样,那些做的好的玉器匠人,也是一样能将璞玉,琢磨的莹透可爱。”
沈商凌心里对古代的匠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有了这种领悟力,两位琉璃匠对于沈商凌说的“镜片”便能隐隐把握住了重点,一时之间,都有些惊讶:
这种想法,真能行?
但这也明显刺激了他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两人眼中都燃起了浓浓的热情。
穆宴池一直跟在沈商凌身边,沈商凌说话的时候,他便站在沈商凌身后,静静听着。
时不时,还记得将手中的水囊,递给沈商凌喝水。
可谓端茶送水,十分尽心。
沈商凌见他神色坦然,十分从容,也没多说。
在沈商凌看不到的角度,穆宴池听着他和琉璃匠的对话,眼底惊讶时不时一闪而过:
望远镜?
闻所未闻。
但看这位沈寒水,就跟亲眼见过此物一样,说的十分详尽不说,还能给琉璃匠粗略地勾勒出了所谓的什么原理图……
穆宴池拎着水囊的手指,下意识都捏紧了,连他的呼吸,都有些不易觉察的急促。
跟两位琉璃匠沟通好,又去花棚忙了半天。
等到了中午,江元麟和田宝河、连城等云水司骨干员工们,都已经被宋酒请到了这边小院。
“公子是有什么新鲜吃食么?”
跟沈商凌熟了后,连城等人说话除了恭敬,又多了几分亲敬坦然的,“我等又有口福了?”
“等着,”
沈商凌失笑,“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宋酒立刻跑进去,将那一大盆冰端了出来。
“这是……”
江元麟本来忙了一上午那美颜膏子的配药,又热又累正有些不耐烦,拧眉问了半句时,后半句一下子卡住了,倏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冰?”
田宝河等人原本以为是什么吃食,等看清了后,和江元麟表情差不多,见鬼一般惊呼道,“冰?”
连城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沈商凌。
夏日里的冰,在大殷几乎价同黄金般珍贵。
他们王府里,除了偶尔会有宫里赐给王太妃的一点子冰渣外,其余人谁在夏日里用过冰?
更别说这么大一盆。
“哪里来的冰?”
江元麟疑惑,“王太妃着人给你送过来的?”
“是公子自己做的!”
宋酒在一旁十分自豪开了口。
“公子?”田宝河等人齐刷刷看向沈商凌,满眼的难以置信。
这冰……
还能做出来?
沈商凌便和众人解释了一番,听得江元麟等人都愣住了。
“火硝?”
江元麟诧异道,“原来你要火硝不是炼丹?”
沈商凌轻哼一声:“我又不是道士我炼丹做什么?”
江元麟张了张嘴,还是硬咽下去了:他很想说你不是妖精么?
不过不炼丹,这滴水成冰的……
也和妖法差不多了。
“我们能按这法子做成么?”
田宝河顿了顿,“还是只有公子能做?”
“谁都成,”
沈商凌失笑,“不过眼下外人不知道,这法子传出去,就不是咱们独有的了——毕竟谁都能做。”
“绝对不会流出去!”
连城立刻斩钉截铁道,“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沈商凌说了自己的想法。
硝石难以大量买进庄子,不然一定会被有心人留意到。
硝石制冰倒是可以循环用,水蒸发完了,硝石剩下还能用。
无法大量制冰,但能将冰做成些吃食卖出去。
要知道,这冰在眼下的大殷京都,可是一般的有钱人拿着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只有权贵大家族,才有可能有冰窖之类。
“能卖!”
连城一拍大腿,“要放在咱们的烧烤摊子上卖么?”
“会不会给王爷招麻烦?”
沈商凌道,“咱们王府的烧烤铺子上多了冰,没人怀疑么?”
“王府也有冰窖,”
田宝河道,“虽说往年都是空的,从没费那些人力去河上取过冰,但王爷去年从北边回来,谁能说没往府里弄些冰存着呢?”
定北王府虽穷吧,但王府规制在那里,别的王爷府上有冰窖,定北王府也一样有。
“王爷没在,此事询一声王太妃吧,”
田宝河又道,“若是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这盆冰放文哥儿那里吧,”
商议好后,沈商凌道,“不过我要叮嘱文哥儿一句,不能多吃冰,免得吃坏了肠胃,放屋里图一个凉爽。”
江元麟一挑眉:“到底谁是郎中?”
沈商凌啧一声:“你看看文哥儿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江元麟:“……”
他磨了磨牙,被憋得不轻。
穆宴池默不作声地站在沈商凌身后,静静听着众人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察看着众人神色……
眼底不由又闪过一抹讶异,这些人和沈商凌相处的感觉,是他没法形容的。
这里每一个人,脸上神色,眼底的光……
都是他之前在穆家从未见过的。
一些火硝送回了王府后,很快,王太妃那边便允了这事。
一时间,云水司众人再一次欢腾起来。
负责账目的周乐,激动地一夜一夜的都想睡不着觉。
“连兄,”
周乐戳戳连城,“你发觉了没,胡老七的肺病像是好了,这一段从没听他喘过,跟着陈景侍弄那些花木,一天天没听过他叫累——”
胡老七算是他们云水司身体最垮的那几人之一。
先前就有由于肺病哮喘之类的毛病,气弱地跟个半死人一样,弄烧烤摊子时,都没法过去干活,只能留在府里花棚守门的……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自从云水司跟了公子,胡老七等人身子越来越好,眼瞅着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我咳嗽也好了,”
连城哑声道,“不止我,还有那谁的老寒腿——都说像是好了一样,你说怪不怪?”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那只瞎眼。
瞎眼是不可能好了,战场上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这只眼,当时他就觉得这辈子没了奔头……
谁想到能有今日?
沈公子何止是治好了他们的老病根,更是叫他们重新又做回了自食其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至于沈公子是如何治好的……
都是公子那些花茶!
说出去怕没人信,但,他们云水司的人绝对都是深信不疑,问问他们,如今谁不是对公子死心塌地的?
……
在庄子里忙碌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商凌却觉得过得十分充实。
每日忙过,也和大家闲聊,听着烧烤摊子那边从吃客嘴里听到的京都“新闻”,一边吃瓜一边赚钱。
他觉得很是适意。
到了七月中旬,沈商凌时不时就有点走神了:
说是月余就回来,他觉得陆骁应该回来了,可是进了七月后,竟然一直没有音信。
六月间,陆骁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呢。还着人给他带回了好几样小玩意。
为什么进了七月,就再没消息了呢?
粗制的望远镜首版,都已经弄出来了,他还等着给那人一个惊喜。
沈商凌这日傍晚坐在桌旁,伸手弹了一下桌上那个小胖虫的琉璃件,发出清脆的“铛”一声。
“公子?”
正在誊写文册的穆宴池抬眼看了过来。
“没事,”
沈商凌忙道,“你写你的。”
“这琉璃件,是王爷送公子的么?”
穆宴池轻声问了一句。
沈商凌顿了顿,有点脸热地应了一声。
“小穆,”
不想被这学霸的眼神审视,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你觉得要印书的话,弄一些好的诗词文章之类的,会好卖吗?”
《西游记》也好,别的故事也好,都算是俗文学,要想靠印书赢得士子们的赞誉,这些还是不够。
如果把他知道的唐诗宋词散文等好作品,搬到这个时代来印刷,不知能不能提高一下定北王在士子中的口碑。
问别人不好说,但问状元郎,一定能给个客观评价。
“好的诗词文章?”
穆宴池看向他,“词……可是长短句?可是指的那些曲子词?”
沈商凌顿了顿,忘了这个时代词还没到宋词的境地,大约跟中晚唐那时的情形差不多,只有些曲子词之类。
“就是那些,”
沈商凌解释道,“或者诗文也行。”
“诗文是正道,”
穆宴池疑惑看向他,“但好的诗文……不知公子指的是什么?是公子所作?”
“不是不是,”
沈商凌一笑否认,“是……我在一些杂书上看来的。”
“类似《将进酒》?”穆宴池眼中微微一亮。
沈寒水在王太妃寿宴上所作那首《将进酒》,可以说早在京中流传开了,他那时听了都有些震撼。
沈商凌:“……嗯。”
穆宴池眼光微微一闪:“公子能写出来么?”
“我说你写?”沈商凌看向他。
穆宴池:“……”
他算是知道了,这个沈寒水是真的不喜欢写字。
不过他没犹豫立刻应了,不看公子那令人眼疼的字,他其实也是暗中松一口气的。
“公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言的声音。
沈商凌一怔。
平时李言就跟透明人一样,极少主动跟他说话。
这时突然听到李言凝重的声音,沈商凌一下子心都漏跳了一拍:“什么事?”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公子,”
李言声音有点暗哑,“王爷回京了——”
“他回来了?”
沈商凌忙道,“是直接回府了吗?”
“王爷受了伤,直接进了城,”
李言道,“叫人传话过——”
“受了伤?”
不等他说完,沈商凌吃了一惊,一把抓住李言的胳臂,“他伤重不重?伤哪里了?”
“公子莫急,”
李言忙道,“王爷叫人传话过来,说只是皮肉伤,故意的——不碍事,只为了别的事,权当受了重伤,哄别人的。叫公子一旦听了什么伤重传言后,莫要信以为真,只管安心在庄子上待着便罢。”
第80章 一碗鸡蛋羹 “……疼吗?” 沈商凌顿……
“不行, 我要进城,”
待什么待,沈商凌心里有点急, “我今晚就回府——”
“城门关了, ”
李言忙阻止道, “公子莫急, 若要进城,也要等明日城门开了才行。”
他接到的传令是不止传那一句话,还有一句, 是给他的,公子不说进城,便不许他提让公子回府的事。
他没提,公子却急着要回府……其实他心里还是微微一动。
沈公子待他们王爷,也是真在心的。
李言离开后, 沈商凌就有点坐立不安。
穆宴池不动声色地静静打量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这位沈寒水, 竟是对陆骁动了情的样子。
万万没料到,陆骁和这沈寒水……竟都是断袖?
心思浮动间, 穆宴池一时没留神, 笔尖在纸上点了一团大大的墨迹,这张写了大半页的纸上,顿时就有了这么一点脏污。
穆宴池顿了顿, 将这一张纸抽出团成一团,丢进了一旁放废纸垃圾的小竹篓内。
他对书写有洁癖,无法忍受自己书写的纸张上竟有这种污渍。
强行定了定心神,穆宴池重又拿过一张纸,提笔重写。
只捏着笔杆的手指, 却因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底却依然有些压不住的冷意:
这个沈寒水,既然是断袖,当年又为何琴挑他阿姐?
无耻。
恶心。
这一段时日才在心底对这人的改观,霎时又降到了冰点。
“雪妖,雪妖,”
这时门外江元麟的声音传来,“文哥儿非要你教——”
沈商凌正满心担忧陆骁的伤,乍然听到这一声,才忙回过心神应了一声:“文哥儿么?来吧——”
小屁孩黏着他,这几晚有冰,倒是哄的他愿意自己睡了,只每夜睡前,还要找各种借口过来找他,在他身边蹭蹭摸摸的待好大一会才肯回去。
他一般借助这点时间,教这孩子点东西。
有时讲故事,有时带小孩子复习一下杂学,有时教他一点新的小游戏什么的,哄得小家伙高高兴兴的。
这回,不知道又想让他教什么。
“老沈~”
江三文先跑了进来,开心叫一声道,“看我的琴——”
江元麟跟在他身后,臭着脸抱了一架琴跟着,显然对江三文动不动来找沈商凌有点不满 ,但又无可奈何。
“琴?”
沈商凌见江元麟将琴放在了这边,忙过去看了一眼,“这是新做的?”
“嗯,”
江元麟随手拨拉了一下琴弦,“专门给文哥儿做的,比寻常的琴要短了些——这些也想让他练起来。”
文哥儿身份不一般,自然要学的东西很多。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也要从小就要练起来。
好在定北王府这边,老王爷、世子、大姑姑都是有些琴艺天赋在身上,文哥儿继承了世子血脉,一说起琴来便很有兴致。
倒是王太妃和陆骁两人,对于琴上只算粗通。
但于运筹帷幄、领兵打仗智谋武略上,陆骁却远远胜过老王爷、世子和大姑姑等人。
一家人也不尽相同呢。
“老沈教我,”
江三文伸出小手牵着沈商凌的手脆生生道,“爹爹教的不好——”
江元麟哼了一声。
他琴上还不如陆骁呢。江三文的琴业的入门师傅,陆骁是原本想让府里的刘属官教的,那人琴艺不错。
不过眼下江三文在庄子上住,琴也是才赶制出来的,倒是不急,他就先带着教了点皮毛。
谁知那点皮毛文哥儿是一点就通,开始嫌弃他了。
“老沈?”
见沈商凌犹豫,江三文晃了晃沈商凌的手,仰着小脸不解看向他。
沈商凌:“……”
谁知道你们这几根弦的东西怎么弹啊。
“文哥儿,”
沈商凌对着小孩子就没撒谎,蹲下身笑了笑捏了一下江三文的小脸蛋,“这个……我真不会啊。”
江元麟:“……”
这妖精不会弹琴?
那边的穆宴池:“……”
这沈寒水琴艺超绝的,不会弹?
“老沈?”
江三文明显也有点意外,在他眼里,他的老沈除了写字不成外,其余别的无所不能。
“这个真不会,”
沈商凌失笑,“你再找师傅教你吧,这个我真教不了——”
“只是入门。”江三文认真道。
“入门也不会,”
沈商凌站起身,拨拉了一声那琴弦,“这一二三……一共七根,是叫七弦琴是吗?”
江三文:“……”
穆宴池:“……”
江元麟啧了一声。
这还要数一数?
江三文确定了他的老沈真不会弹琴后,一双小脸上都是困惑。
“文哥儿另寻师傅好好学吧,”
沈商凌想了想,小孩子还是要鼓励,“等文哥儿学会了,你教我好不好?我就靠你了啊——”
成年人在孩子跟前适当示示弱,很容易激起小孩子膨胀的自信心和做事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原动力。
果然,江三文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脸一下子涨红了:
“行!”
江三文眼睛都亮了,拍了一下小胸脯,“老沈,你放心,我必得精擅此艺,一定能教会你!”
说着激动地又抱着沈商凌的大腿,狠狠拿小脸蛋蹭了蹭。
他在老沈眼里,一定是最棒的。
老沈虽然不会琴艺,但他觉得和老沈更亲了,简直同仇敌忾的感觉,老沈不止像他娘亲,还比他那些所谓的同窗小伙伴们……
更亲近,老沈信他,要靠他,没有他不行!
江元麟本来还在心里笑话江三文,非要来找沈商凌,结果找个一窍不通的。
谁知转眼间,江三文竟然非但不嫌弃,却显得和沈商凌跟穿到一条裤子里去了似的……
简直,简直气的他说不出话。
明明他比沈商凌还强一点,这臭小子,几句话就被沈商凌哄得死心塌地的……果真妖精都会蛊惑人心。
哼。
等江元麟带着江三文离开,沈商凌轻轻松一口气。
不过眼下江元麟和陆骁大约都知道他来历蹊跷,他也就完全放的开了。
“公子不通琴艺?”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穆宴池,忽而静静又开了口。
沈商凌:“……”
忘了这年轻人还在了。
好在穆宴池没继续追问,反而换了一个话题:“公子方才说起整理些好诗文,之前我读一些好文章,听过一句,一直不解其意——”
说着他缓缓诵了几句比较长的句子,“公子觉得这典用的如何?”
沈商凌一脸茫然:“……啊?”
你这是念的什么鸟语,听着倒是有点押韵,不过没听懂几个字。
穆宴池:“……”
他方才说的是这沈寒水当年所作的最得意的一片大赋里的句子,这篇赋天下闻名,莫说沈寒水自己,但凡读书人都能倒背如流。
可是他说起这最具华彩的几句,眼前这沈寒水却是一脸迷惘,没有任何伪装的意思。
他自己的文,却听都听不懂。
穆宴池拇指在笔杆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眼底之前的寒意渐渐散去。
在沈商凌过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不动声色远远又打量了几眼。
灯光下的沈寒水,姿容清绝,可谓雪肤花颜,尤其那莹润白皙的脸,竟比当年还面嫩许多……
五官虽还是那个五官,却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了。
不管这沈寒水到底是如何蹊跷,他跟在这人身边,总有一天会弄清的。
“公子,”
这时,宋酒端着食案进来,兴奋道,“公子说的这种蛋羹蒸好了。”
沈商凌应了一声,等宋酒退了出去后,他过来将那食案往穆宴池跟前一推:“小穆,你把这蛋羹吃了。”
穆宴池眼睫一震,难得讶异失态:“嗯?”
“你这样不行,不吃肉身体就恢复的慢,”
沈商凌认真道,“蛋白质也不够,我叫人每天给你蒸一回蛋羹,你最好能吃完。”
相处了这些天后,他发现了这状元郎学霸的一个缺点:
挑食。
不吃肉,不怎么吃鸡蛋、豆腐之类,就吃些青菜,青菜里还有些不吃。
每天跟在他身边,晚上还帮他整理文册,本来就忙,这人又是才养好一点的身体,看着就特别清瘦。
真真像竿青竹了。
“这蛋羹你尝尝,”
沈商凌催促,“是不是比煮的好吃一些?”
他问过宋酒等人,才知道他们都没听过蒸蛋这个做法。
鸡蛋在大殷,更多就是煮食,或者类似荷包蛋的做法,放在菜羹汤品里。
当然,鸡蛋做法花样少,是因为这时代,没有现代那种养鸡技术,鸡蛋比较贵,老百姓一般很难吃得起。
好在他们云水司赚了钱后,他就叮嘱过连城等人,别的不说,云水司伙食一定要跟上去。
连城等人都是欢天喜地。
这鸡蛋,他们也不是吃不起。
尤其穆宴池还是“重病”才愈,必须营养要跟上。
“……公子?”
穆宴池顿了顿,看着这一碗蛋羹,跟看了什么虎狼之药似的,指尖略有一点颤,“这……不妥吧?”
给他开小灶?
他万万没想到,对一个小使,沈商凌竟然会这么关切用心。
平日里就觉得沈商凌待他,就跟兄长般的态度,还以为只是沈商凌这人在云水司的惯用伎俩来哄人心。
谁知竟然会真的用心?
“快尝尝,什么妥不妥,”
沈商凌很是豪气,“咱们云水司有钱,吃个鸡蛋怎么了?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穆宴池在他的催促下,缓缓拿起小竹勺,轻轻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软软弹弹的蛋羹不知怎么做的,一入口便融开了,上面加了一点醋和香油,味道鲜香无比。
一口吃下去,穆宴池眼中亮了亮。
“好吃吧?”
沈商凌道,“你以前也不吃肉?”
穆宴池顿了顿:“回公子,以前……吃的。”
“那你——”
沈商凌没说完倏地一顿,这才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不安,“……是守孝么?”
他竟然忘了,穆宴池全家遭难……古人守孝,可是要很长时间的。
守孝期间也各种讲究。
穆宴池默了默,放下手中的小勺,静静站起身后冲沈商凌深深一礼:“奴婢不敢,既跟了公子,便是公子的人了。”
这也是规矩,哪有奴仆们为家人守孝的,既为奴婢,身体发肤一丝一毫都属于主子,要尽心侍奉主子。
莫说为家人守孝,但凡说个念家,都是对主子的大不敬。
别说奴仆了,便是后宫嫔妃,各府的女眷,嫁人了后,谁敢在宫里、在夫家人面前说自己念家?
沈商凌心里忽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眼眶都有点发酸。
“你先吃,”
他声音有点暗哑,“吃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要回城一趟,你尽管过来继续整理文册就行。”
说着顿了顿,“守孝能吃鸡蛋吧?”
穆宴池忙一礼道:“可吃。”
大殷守孝,除了肉和酒,其余诸类都无妨。他之前不吃,只是不想贪图这些吃食,刻意警醒自己。
可眼下,这一碗蛋羹,他却想吃尽,不止是为了一碗美味……还为了什么,他却也说不清。
沈商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怕戳人伤感。
他心里倒是一直在想,穆家那么多被砍头的人,那些……尸体,家里人都几乎死绝了,有人收尸吗?
这话他不敢问,暂时压在了自己心里。
等穆宴池吃完离开后,沈商凌洗漱完躺在床上,有些翻来覆去:
想想陆骁一家,想想穆宴池一家,再想想田宝河、连城他们说起的有些州郡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这一刻,他心里宛如热油浇了一下一般,再一次不是因为要完成系统任务,而是单纯,单纯想让陆骁篡位。
赶紧篡位成功,做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
一夜又惦记陆骁的伤,又胡思乱想,结果折腾的次日一早起来时,沈商凌跟没睡醒一样,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洗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
在和云水司众人早上开了一个简短的组会后,他便和李言、江元麟乃至江三文等人,急匆匆回了城。
一进府,沈商凌就直奔陆骁书房。
书房门口有亲卫守着,见他过来,亲卫只一揖没多说,他们都领了陆骁的令,这位沈公子,可以随意进出不必通禀。
“王爷。”
沈商凌一进屋就叫了一声,叫的有点急切,脚步也赶得有点急,等他看到屋里的情形时,都来不及收住了:
此时陆骁书房内,除了司马塬等人外,还有几位体格彪悍胡子拉碴的大汉,满满坐了一屋子。
猝不及防的沈商凌:“……”
竟然这么多人,门口那亲卫也不拦他一下,他这是直接闯了会场?
但来不及多想,他视线就飞快落在了主位的陆骁身上。
陆骁正斜斜披着一件外裳,端坐在主位上,高大的身形依旧十分挺拔扎眼的。
但此时陆骁脸色白的不正常,把他吓了一跳。
“过来,”
陆骁见沈商凌楞在原地,不由一勾唇,冲他一招手指了指身边,“坐这里。”
沈商凌:“……”
他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会议,他坐在那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陆骁的脸色太叫他担心,他抿了抿唇,顶着众人沉甸甸的视线,走到了陆骁身边坐好了。
等坐下来后,陆骁又继续和众人说话。
沈商凌没细听,只听出他们在说北境的局势。
他心思在陆骁身上,安静地坐在那里后,先飞快扫了陆骁一眼,离得近了,就看出些蹊跷来:
这人脸上……
是抹了层粉吗?
但比及别人脸上敷的粉,陆骁脸上却没一点卡粉的意思,不像是一般的粉,但确实白的异常。
看了陆骁的脸,沈商凌视线又飞快掠过他身上:
伤到哪里了呢?
继而他视线一跳,看到了陆骁半敞着的外裳内,里衣腰间部分似乎透出来斑斑血迹。
“看够了么?”
就在他全心审视陆骁的时候,猛地就听见正和众人说话的陆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沈商凌:“……”
他抿了抿唇,强行将那种尴尬脸热的感觉压下去,没接这话头,假装淡定地从一边一个小书架拿了一本书胡乱翻开。
此时众人都憋笑站起身,陆陆续续退出了书房。
这些人才退出去,陆骁就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狠狠堵上了他的唇。
沈商凌都没来及反应,就被他吻了一个天昏地暗。
“别动,”
陆骁吻在他耳边,气息很粗重,“好好叫本王亲几下,憋死我了——”
“王爷,你——”
“叫我什么?”
“云集,”
沈商凌下意识躲着他跟半啃着咬着一般的猛兽攻势,一边呼吸不稳道,“等,等等——你的伤,我看看你的伤——”
陆骁又狠狠亲了他一下,才将他慢慢放开:“想我了没?”
“没,”
沈商凌稳住呼吸后很是平静,“我也很忙。”
看陆骁刚才那股狠劲,他也确信陆骁身上的伤大约确实不重,心下松了一口气。
陆骁:“……”
他眯了眯眼,伸手捏住沈商凌下巴,“本王给你个机会,允你再说一遍。”
啪!
沈商凌毫不客气一巴掌将他这只大爪子打到了一边,皱眉道,“老实点,让我看看你的伤,伤哪儿了?”
陆骁:“……”
顿了顿没忍住,不由轻笑一声。
雪妖竟然敢拍他,这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也没瞒着,将里衣掀开,露出腰腹部斜刺里一片,上面已经包扎起来,只在绷条上隐隐透出些血迹来。
“多大多深?”沈商凌看到那些血迹就心里一紧。
就算伤的不重,皮肉伤怕也不轻。
“要唬老皇帝,”
陆骁跟他解释,“伤口太小了不好说,就看着大,皮开肉绽的,其实都皮外伤,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战场上这伤都照样上阵杀敌。”
沈商凌皱眉嗯了一声,又看他脸。
“脸上是抹了一种药汁,”
陆骁道,“元鳞早些年弄出来的,抹上脸苍白没有血色,看不出敷粉的痕迹来。你来之前,老皇帝才派了御医来过——装一装好唬人。”
“……疼吗?”
沈商凌顿了顿后,轻声问道,小心伸手在他腰间的绷带上摸了摸。
“不疼,”
陆骁眼底透出些痞气的笑意,“你没来我还有些疼,你一来,那伤便是一点也不疼了——”
说着故意一顿,压低了声音,“只有那里有点疼。”
“哪里?”
沈商凌忙问道。
“这里。”
陆骁突然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某处,“憋的疼——”
沈商凌触电般忙要撤回手,却被陆骁看似不用力的抓着,却怎么也抽不动一点,不由脸热的不行。
“你——”
沈商凌咬牙,“放手。”
“阿骁。”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幽幽一声。
沈商凌惊地猛一下抽回手,猛地看了过去。
门口处,陆青霖背光站着,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