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沈商凌转脸看向陆骁, 提醒道,“嗯,就是……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浴桶内热水的水雾氤氲着, 隔着水雾, 他视线锁定在了陆骁脸上, 不想漏掉这张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
“嗯?”
陆骁一怔, “什么?”
“你想想吧,”
沈商凌看着他,“想不起来就闪开, 让我自己好好泡个澡。”
陆骁立刻警觉。
他拧眉忖度片刻,忽而眼中一沉,冷声道:“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哦,”
沈商凌勾勾唇,“你觉得说什么了?”
陆骁沉默了一下, 神色渐渐冷厉。
沈商凌心里一突。
这一刻的陆骁,有点像是最初他见到的那陆骁的眼神一样, 肃杀狠厉的,光一个眼神都似乎能透出血腥味。
跟陆骁在一起时间长了, 他都差点忘了陆骁的这种压迫感。
“有人跟你说, ”
陆骁盯着他道,“要送女人给本王做侧妃?”
沈商凌见他直接说了出来,也没再绕圈子:“没人跟我说呢, 我听到你和闻大人说的话了——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怕你厌烦,”
陆骁顿了顿,“倘若有人要给你送女人,你不怕我知道了发疯?”
沈商凌:“……”
好家伙, 倒打一耙。
“是罘州军的右将军,还有罘州的一些大族……”
陆骁把话说开后,也没再瞒什么,“早就有心送些女人给本王,本王都拒了。”
之前没娶王妃的时候,他说大仇未报不会成亲,别人自然不好再提。
但眼下他娶了王妃,还是一个男妃……这些人心思就又活跃起来了。
这事上辈子是没有的。
毕竟上辈子的沈商凌也不是这个,他大业也未成,可谓死不瞑目。上辈子更是直到死,他也没娶过王妃侧妃什么的。
“你这样做,”
沈商凌深深看着他,“就不怕部下觉得你没子嗣不靠谱,会有异心?”
说着又补充道,“眼下文哥儿的身份,你也不会跟外人公开,对吧?”
江三文年纪还小,尽管陆骁暗中将他保护的密不透风的,但谁敢保证就一定没有万一?
外人不知道江三文的身份,文哥儿才是最安全的。
“若是单因本王没有子嗣便起了异心,”
陆骁笑意有点痞,也有些冷,“那日后也不定因为什么别的起异心——早些察觉早除了更好!”
真成就大业,哪怕没有文哥儿,皇族里找一个遗孤等等……也有一万种法子,来弄一个子嗣承继大统,
还不是他说了算?
那些人一开始有些担忧是人之常情,但拿这个借口,硬要给他塞女人,那便不是为了他了,而是将他们家族利益放置在他这个主公之上。
日后有别的利益冲突,照旧会有异心。
“不跟你说这些,”
陆骁说着咬牙又道,“是因本王早已警告过他们,想来他们最起码眼下是暂时息了那份心思——何必说这些叫你心里不痛快。”
沈商凌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嗯?”
陆骁一眯眼。
“手感挺好,”
沈商凌弯了弯眼角,“别绷着脸了,看着吓人,笑一笑。”
两人把话说开,他心里和浴桶的水一样暖融融的,挺好。
“不说这个了,”
沈商凌一看陆骁眼神似乎有点幽幽冒那种火的架势,连忙转开话题,“咱们说说别人的闲话吧——闻大人怎么也不成亲?”
闻青檀长得这么好,才学又那么高,没道理不抢手啊。
而且闻青檀跟他年纪差不多,比陆骁大了好几岁呢……按理说,也早过了成家的年纪。
“他?”
陆骁顿了顿,“他的事有些……有些特殊……”
“哦?”
沈商凌忙道,“怎么了?”
“先前不是跟你说过青檀的事,”
陆骁道,“他母亲被夫家,也就是闻家凌虐而死,他隐忍为母亲报仇,后来抓住闻家罪证,将闻家扳倒,族长等人更是用了极刑,他亲自监刑——青檀在士人眼里,也是所谓的不孝“独夫”。”
“嗯,听你说过,”
沈商凌心里也有点压抑,忙道,“可就算世家大族看不上闻大人,那闻大人想结婚,也不一定非要娶世家大族的妻子吧?”
他不觉得闻青檀会是那种趋名逐利的人。
“他说既然做了天下人眼中的“独夫”,”
陆骁平静道,“便要一辈子做一个独夫,不成亲,不生子——便做个闻独夫罢了。等年纪大了,他便修道而去。”
“啊?”
沈商凌一愣,“你没开导开导闻大人?”
“青檀心思很深,”
陆骁道,“他其实内里十分通透,还用得着本王开导?你莫小看了青檀,况且,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如何过法何必要听别人的?”
这一世,若是没有眼前这人,他和闻青檀其实一样,都没有一点成亲的念头。
“也是,”
沈商凌顿了顿,“宁缺毋滥嘛。”
说着想了想没忍住又补充道,“说不定,闻大人日后也能碰上真正心仪的人,对吧?”
他寡了这么多年,一个穿越,结果开了荤,尝到了感情的甜蜜……就盼着身边的好友,都能一样好。
“罘州这么多人,”
陆骁还没开口,沈商凌又有点疑惑道,“难道就没人非要给闻大人介绍对象?”
总有些热心人的吧?
陆骁不劝,罘州官署人也不少,那些人都不劝?
“青檀对外说了,”
陆骁笑得有点揶揄,“他八字太硬,命格不好,克亲克妻克子——不好娶妻生子。”
沈商凌:“……”
好狠的自污。
可见闻青檀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自己留啊,真真是要将独夫这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等沈商凌再说什么,陆骁一把将他从浴桶里捞出来,拿大巾子将他半个身子一裹,直接抱回了卧房。
好在由于天晚了,沈商凌洗澡的时候,没有再洗头发,头发就不怎么湿。
“等等,”
眼见陆骁飞快给他擦完,沈商凌裹进被子里一迭声道,“你说了,今晚休息。”
“嗯,”
陆骁脱了衣裳后,一把拉过被子,抱紧了他道,“本王说话算话。”
沈商凌放松了下来。
陆骁身上热乎乎的,挨着特别舒服,他享受地往陆骁怀里靠了靠,才靠过来,他就是一愣。
“没事,”
陆骁贴着他耳畔道,“不用管,本王说到做到,今晚休息,让你好好睡觉。”
沈商凌:“……”
话虽如此,但……被顶着感觉也异样啊,绝对的打扰他入睡。
他默不作声又想往回挪,却被陆骁搂的结结实实。
但陆骁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了,没有太多动手动脚的,甚至还搂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跟哄小孩一样,竟是要哄他入睡。
沈商凌心里纳罕,又觉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嘛,夜夜笙歌那绝对会伤身的。
“还不睡?”
陆骁闭着眼,低声问了一句。
“睡,”
沈商凌满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抬脸亲了亲他道,“晚安。”
“睡前商量个事,”
陆骁忽而睁开眼,压低了声音道,“行么?”
“什么事?”沈商凌疑惑。
“本王有些吃不饱,”
陆骁亲了亲他的唇,“跟王妃商量一下,每过几日,便给本王一顿饱饭吃,行么?”
“吃不饱?”
沈商凌吃惊,“这府里的饭食你——”
话没说完反应过来,不由默了默。
“吃不饱……”
陆骁声音哑哑地,甚至透出些委屈,“若是一直没吃过也便罢了,尝过滋味,又吃不饱……真真要人命了——”
沈商凌咬牙:“……吃不饱下回到云水司来,火锅烤肉随你吃!”
竟然说吃不饱。
都快折腾死人了还说吃不饱。
果然不能信这人的话,原来今晚这么乖,是在这里偷偷憋着大招。
“王妃……”
“睡了。”
“王妃?”
沈商凌装睡。
“娘子?”
沈商凌:“……”
“冬至后本王还要去边军营那边,”
陆骁抱着他轻轻道,“等走了本王连吃都吃不着了——”
沈商凌硬是没开口,装睡装的,在他热乎乎的怀里,没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
陆骁:“……”
好吧,示弱没管用。
……
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到了冬至这天。
沈商凌还想着,那些罘州的家眷会不会真来王府拜会他这个王妃……他一个大男人,跟这些女子在一起,说什么好呢?
但他没想到的是,陆骁在这件事上也是说到做到。
冬至这一日,陆骁是和他一起宴请了罘州上下官员,那些官员带着家眷一起,就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整个这一天,并没有他和那些女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王爷说了,”
闻青檀私下里给他解释道,“王妃是男妃,自然不同一般,王妃是与王爷一字并肩,并非独独主持内宅之人,那些规矩,在王妃这里统统不用——”
沈商凌:“……”
一字并肩?
“一字并肩,这四个字……”
闻青檀有点感叹地看向沈商凌,“王爷怕是费尽心思才找出这四个字来,王爷真是对你用情至深呐。”
沈商凌眉尖一挑,眸底迅速窜起一抹笑意:“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闻青檀:“……”
呵呵。
等冬至一过,陆骁便要再回边军营。
在他离开之前,终于被他磨的沈商凌松了嘴,给他吃饱了一回。
次日一早吃饱餍足的陆骁便直奔北界,沈商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公子?”
日上三竿的时候,宋酒小心在外面叫了一声。
沈商凌有点意外。
一般情形下,宋酒和小七不会打扰他“睡懒觉”,他醒了不叫人,这两人不会进屋子的,也不会随意叫醒他。
“什么事?”
沈商凌一开口就觉得嗓子不行了。
他身上也酸疼无比,之所以没用恢复,是他真有点怵头,那几分钟的翻了几倍的刺激。今日不想动,就懒在床榻上没用恢复。
“公子,”
宋酒小心回道,“安州那边过来几位读书人,说是想拜会王妃——”
“哪里?”
沈商凌一愣。
“安州,安王那边,”
宋酒忙道,“这几位读书人,听说之前是在安州,不知为了什么,忽而来到了咱们罘州,还要拜会王妃——”
沈商凌顿了顿。
安州啊……来罘州的路上,他拿药治好了那位安王世子,从安王那里买了不少粮食的那个安州。
安州的读书人,他略一忖度想到了什么,不由勾起了唇角。
“等我半个时辰,”
沈商凌道,“再去官署请了闻大人过来——”
第112章 不想换地方了。 毕竟没理由,这等粗粝……
等宋酒应了离开, 沈商凌深吸一口气,立刻恢复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的时间,他在被子里差点被折腾地拧成麻花, 紧咬着牙都压制不住齿缝里透出来的那种声音……
“公子?”
候在门口的小七都听见了, 语气中带着震惊和困惑。
王爷没在啊。
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事, ”
等恢复完, 沈商凌抹了一下额上的细汗,心里把陆骁又骂了一顿,这才爬起来掩饰道, “我嗓子不舒服,练习一下发声。”
小七:“……”
虽然不懂是什么但感觉公子很厉害。
沈商凌起来飞快洗漱好,小七给他端来了早膳。
“昨日的功课你做了?”
他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声。
小七识一点字,但本身文化不行,加上这孩子才十六七岁, 别人眼里这孩子是个卑微小使小太监的,但在他眼里, 上高中的年纪,既然在他身边了, 怎么能不读书呢?
就连宋酒, 他都在闲暇时给布置功课,学一点数学,教他们看一些书, 跟着他,就要多长些出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道理他明白,就尽自己所能帮一下。
“回公子,做了, ”
小七忙道,“二十道题,都做完了。”
“拿过来我看看。”
沈商凌一边吃一边又道,“把宋酒的也拿来,我一块检查。”
小七紧张地应了一声,连忙过去拿了两个小册子过来,这是沈商凌给他们两个做的“作业本”。
“公子,都在这里了……”
拿过来后忐忑递给沈商凌,小七脸上更加紧张,生怕自己做错太多。
公子肯让他和宋酒,用纸张做题,还亲自教他们……虽然做错了公子也不会罚,但是,公子会皱眉。
公子一皱眉他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哪有这么好的主子。
能吃饱穿暖不说,还亲自教他们,他和宋酒屋里都有一块黑板,还能私下练字练题……打死都想不到啊。
这要自己再不出息些,怎么对得起公子的栽培?
沈商凌飞快溜一眼,还行。
小七竟然就错了一道,倒是宋酒,又错了三道。
不过宋酒和小七难度不一样,毕竟小七才刚开始学……越提升,面对的挑战就越大,宋酒一开始错的也少,后来题难了,动不动就错几道了。
沈商凌夸了小七几句,小七登时激动地俊秀的脸蛋都红的不行。
“错题再修订,”
将文册放回桌上后,沈商凌道,“回头再给我看。”
穿过来后,他竟然能过一把当老师的瘾,最重要的是,学生还都挺乖。
吃完饭,收拾好后,沈商凌难得对着铜镜照了照。
这回要见的是士子,这时代的读书人,尤其这大殷的大多数士子,有一种他不太好形容的那种劲……
就有点装,有点特别讲究精致的那种感觉。
就比如,会敷粉,喜华服,然后在公开场合动辄就一顿之乎者也地狂放输出,颇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
但有意思的是,还不能只看这些浮夸的外在追求,去贬低这些古代士子,因为这些人中,很多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也有品性端正的……
比如宋智。
一想到宋智,沈商凌对着镜子略略一顿:
这位老朋友,好久没见到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再共事。
等到他过去王府正厅,一眼就看到,屋内几位或坐或站的士人打扮的人,正对着那边墙上挂着的书画作品指点谈论着什么。
这时,闻青檀也赶了过来。
那几位士子一见他们,立刻过来见礼。
见礼的同时,几人视线又飞快在沈商凌身上打量过,眼底都有些好奇和疑惑。
他们几人,是没见过沈商凌的。
这位西陵名士的名头,他们倒是听说过,本来一介西陵名士先给人做了男妾又成了王妃的事,他们也只是猎奇谈论。
只是上回这位王妃,去罘州途中,经过安州时,不止给安王献了奇药,救了安王世子,竟然还送了安王一些书籍。
就是这些书籍,一开始安王还不以为然,后来听闻整个安王府都传疯了,还有人抄出来……
他们这几人,就是看了抄出来的那些书籍,才被震撼到了。
《西游记》他们一拿到手就疯狂传抄,分人分章地传抄,在最短的时间内,大家几乎都赏阅到了这本奇著。
结果,谁知安王这里,竟然只有上半部!
下半部呢?
他们看完都急地脑心挠肺的,一度怀疑是安王府的人故意藏着。
后来安王府赌咒发誓真没有,他们这些士子才真的信了。
余下的那些书籍,也是一本本叫人爱不释手,放在枕边书架侧,累了拿起一本看一会,真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这般兴味。
比起来这些书里的东西,外面市井间流传的、寺里和尚讲的那些俗变、变文什么的,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两者的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反复赏阅过这些书籍后,他们开始心心念念着下半部的《西游记》。
且,定北王王妃能有这些书籍送给安王,是不是代表,王妃手里的书籍更多,更全?是不是就有《西游记》下半部?
或者别的神妙之书?
一旦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恨不得能立刻从罘州找回更多的书。
只是罘州艰难,听闻十村有八村都荒着,去了那里,一路上不知得多坎坷,且还有半路被抢的风险……
就算到了罘州,听闻定北王又是个暴戾性子,读书人在他面前,略说的一句不合他意,这定北王便拿鞭子抽人。
甚至动不动就将人砍得人头落地。
敢去罘州,得有莫大的勇气。
他们这几个士子,就是难得为了好书不惧生死的人,就有莫大的勇气。
商量之后,便结伴前行。
临行前,还跟在安州的朋友郑重道别,几乎是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到了罘州。
其实他们几个也不是莽夫,也是读书人里心眼明亮的一些人:
一来,他们觉得,陆骁若是真厌恶文士,那沈商凌怎么可能做他王妃?
二来,安王这人太过谨慎,谨慎虽好,但太过了便缩手缩脚,于乱世中,谋大事怎能惜身?安王,不像是乱世之雄主。
第三,明慈大师和聂天师,竟然都在罘州。
这几点,就让他们有心亲自过来瞧一瞧。
小心些行事,不惹恼陆骁,他们自认为还能苟住一条命,拿不到书,觉得罘州不可留,他们便再回安州也就是了。
这一路行来,进了罘州地界后,他们感到颇有些意外:
确实有些荒凉。
但竟然还算安稳,一路过来,自打进了罘州,连小毛贼都没碰到过,更别说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事了。
他们带的仆从和雇来的侠卫都没了用武之地。
一进罘州城,越发意外。
罘州城内百姓竟也安居乐业,别的不说,罘州城虽看着破旧了些,但,但不知如何,让他们感觉很干净……
就和别处不太一样。
那气象叫人不免从心里叹服。
这些心里曲折,他们当着沈商凌和闻青檀的面,自然不会明说。
只先恭敬夸了罘州城的整饬洁净,恭维完沈商凌又满口夸赞闻大人治理有方。
闻青檀:“……过奖过奖。”
他心里有点惭愧。
他可是照猫画虎,学的沈商凌他们云水司那一套。
自从觉得云水司地盘格外干净,格外舒心后,他觉得自己哪里像是又开了窍。
原来这些小手段,弄出来的气象还真有几分不同。
而且这还不是劳民伤财……
安置那些难民时,壮劳力都会安排至罘州的一些工地上做事,用沈商凌的话说,就是挣工分算是自食其力。
那些弱一点的劳力,就给他们安排了一些“创城”的活计。
哦,“创城”两个字也是沈商凌说的。
这样,街道也干净了,这些弱劳力也摆脱了之前空等施粥救济的情形,也消除了难民间可能发生的争夺打斗等意外的可能。
总之,一举好几得。
这几个读书人都很健谈,说了一会话后,沈商凌也渐渐了解了一些。
他们中为首的一个,姓韩字子建,二十四岁,身材矮壮,但一双眯缝眼虽小,顾盼间竟精芒微闪,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这人很健谈,而且很会察言观色。
谈话中,这韩子建也把他们几人来意说了,但只说了求书,那种暗中想要“考查”罘州情形的事自然不会透露。
“书啊,”
沈商凌勾了勾唇,“《西游记》下半部我这边确实是有,只是——”
“如何?”
那几人先是一喜,一听拐了弯吓了一跳,忙急切问了一句。
“只是只有一部,”
沈商凌微笑道,“若是诸位想要,只能暂时屈居咱们罘州,手抄一份回去了——”
果然,那些书籍钓了几条鱼。
既然来了,肯定不能这么快放人走。
留一段时间,拿书勾着,等他们抄完《西游记》,再给他们拿些别的出来,不定又得继续抄……
抄来抄去,怕是这一冬也就过了。
再说了,这些人要是真留在罘州抄书,罘州官署招待着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为罘州官署出些力?
互相了解一下,到时再看看,罘州能不能将他们留下。
同时,也察探一下这些人的才能,互相观察了解,也算是创造一个双向选择的机会。
闻青檀嘴角抽了一下:
只有一部?
他们罘州可是能印,不管雕版活版都做了,真想送人,很快就能印几部送出去。
还说他跟狐狸似的狡诈……
明明沈商凌也不遑多让。
但是这几位士子却信以为真。
惊喜后连连应了。
闻青檀挑了挑眉,主动提出,会将他们安置在官署的客舍。
每州官署,都有一定的客舍,这也是大殷的风俗,士子不同一般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本州,只要自己没有住处的,州署都会给他们安排妥当。
“多谢大人好意,今日便叨扰贵署了,”
韩子建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忙对着闻青檀一礼道,“我等明日会在这罘州城内,另寻别处暂住。”
说的好听,但其实是不想住官署客舍。
他们先前从官署那边过了,就发觉罘州官署不是一般的破旧。
这大冬日的,客舍怕不是四下漏风?
倒不如在罘州城内寻个当地的富户,租他们几间屋子暂住更好。
沈商凌和闻青檀会意都是一笑:
从来上赶着的都不是买卖。
太过殷勤,不定会让这几人觉得罘州居心不良。
既然这几人不想住客舍,那也随他们去。
聊过之后,闻青檀带着几人回了官署,叫人领他们去客舍那边安置。
早听说有士子来拜会沈商凌后,他已经叫人在客舍准备下来,有备无患。
那几人随着官署的小吏到了客舍的院落后,不由眼光都是微微一动。
不意外客舍的房子有些破旧,可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倒不叫人嫌恶。
随着小吏一进屋,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他们就又一愣。
“这客舍……”
其中一人吃惊道,“屋子里怎生这般暖和?”
外面冰天雪地的,这屋内却另有一番光景,甚至屋内还摆了一盆盆栽的山茶花。
一时间,暖意融融中,淡淡浮动着一抹山茶花的花香……
韩子建下意识深深呼吸了几下,不由眯上了眼睛。
不得不说,从寒风中进了这花香袅袅暖意融融的地方,他整个精神都像是被熏得支棱了起来。
好舒服,好惬意!
“这是砌了火炕,”
小吏眼神中不易觉察透露出几分骄傲来,“这是我们王妃教的法子,如今罘州城内,不少人学了去呢——你们摸一摸那炕,是不是热的?”
闻大人叫他们准备好,果然让外来的士子都有些震惊。
哼。
他们罘州就是比别的地方好。
“韩兄,”
一人过去摸了摸吃惊道,“快来,真是热的!”
韩子建忙过去又是摸又是琢磨,几人一时间对着一个大炕,很是热情琢磨了好一会。
那小吏也不催促,只笑眯眯看着这些“土包子”。
“诸位高才,”
等他们看完了火炕,那小吏又笑眯眯指着那株山茶花道,“这花木也是我们王妃掌管的云水司养种所得,这山茶可以泡茶水喝——”
“泡茶?”
韩子建等人顿了顿。
小吏到门口招呼一声,这院落负责烧火的下人,立刻按之前叮嘱的,将准备好的花茶奉了上来。
“诸位请看,”
小吏笑道,“这便是我们王妃的法子泡的花茶,诸位可尝尝看,若是不喜,我便让人换了寻常的茶来。”
韩子建等人走过来一看,都有些惊讶。
茶很清。
花瓣浮在水中,透出一股幽香来。
韩子建心中诧异,面上不动声色,一笑谢过后端起一杯茶轻啜了一口后,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喝一口茶,却袭了花香满口。
咽下去时,一股暖暖的气息便像是在喉咙,在肺腑间缓缓流转过一般,说不出的清香,说不出的舒坦。
一路奔波的辛苦,似乎便被这一口茶,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极好,”
韩子建控制不住的动容,“这茶极好!”
感觉这才是此生第一口茶。
“我们大人说,”
小吏笑得很是热情,“主舍给诸位安排了两间屋子,这两间屋子一样的火炕,一样的茶花……屋内的花,诸位是可摘了泡茶的,泡出来,便是这般滋味。”
客舍中的主舍,是安排给士子这些人的。
但他们带来的仆从,自然不会安置在主舍,而是安置到了后面的副舍。
副舍那边也有火炕,但白日里不烧,且没安放花木。
“哦?”
韩子建等人欣喜地看向那株山茶盆栽,只见那花株上已经满是花苞,也有少数几朵已然开了一些,真真的看上去格外清美动人。
雅致至极,竟然还能泡茶。
等小吏交代好,正跟他们办一些文书交接时,韩子建等人又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原本就打算在这边住一夜,但眼下么……
不想换地方了。
这里又暖和又干净,又有好茶喝,为什么要换?
“这位大人,”
韩子建开口道,“我等想在这边多住些时日,不知贵署可否行个方便?”
小吏一下子挺直了腰:
第一回有士子肯叫他“大人”呢。
“自然,”
他连忙道,“客舍本就为天下贤才所设,诸位高才,想住几日便能住几日——”
其实也不是白住。
大殷的习俗,士人住客舍,自己会掏“柴米”费,说白了,就是食宿费。官署价格一般不贵,且这些士人也不出不起这些钱……
想白吃饭,那除非借住寺庙。
官署客舍,一般情形下没有免费的。
韩子建等人也知道规矩,先拟定了三个月的时日。
小吏登记在册后,笑眯眯地跟众人辞了出去了。
“韩兄,这位王妃倒是个妙人呐。”
在小吏离开后,其中一人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享受地眯了眯眼感叹道,“这火炕他也想得到。”
“听闻再往北,一些部族中也有此类东西,”
韩子建轻啜一口茶,细细品了品一笑,“倒是这位西陵名士的王妃,并不是我以为的浮夸浅显,竟然出乎意料的博学多变。”
一般士子,是不会留意这些“杂学琐事”的,尤其是传闻中的沈商凌更是一大雅士,风雅至极……
很难想象,会关注这些事情。
除了那些书籍,竟然还有这个……不知再等等看,这位王妃是不是还有别的惊喜给他们。
“沈寒水瞧着也和传闻中不一样,”
一人想了想道,“你们没留意么?这人年岁是不是传闻有误?我瞧着他十分面嫩,像是才刚及弱冠的姿容……可传沈寒水,不是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了?”
这人长得也太面嫩了。
“不止面嫩,”
另一人道,“眼中也无倨傲浮夸之态,一笑一颦间,更有一种清泉山石般的清润之意,说话不疾不徐的,听得叫人如沐春风。”
韩子建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确实如此,他也是这般感觉。
没多久,客舍下人给他们送来饭食。
饭食有些简陋,但味道竟出奇的好。
“奇怪,”
一人笑道,“明明都是常见的饭食,为何这里的吃起来味道却独有一种鲜美?”
“我等太累了吧,也饿了,”
一人失笑,“正所谓饱了吃蜜蜜不甜,饿了吃糠甜似蜜——”
众人都是一笑,却顾不上多说,低头大快朵颐:
真是好吃啊。
一定是他们太饿了。
毕竟没理由,这等粗粝的饭食,会出来这么一种鲜美的滋味。
第113章 眼下都听你的 王太妃她们也叫人送了不……
这一来, 几位从安州过来的士子,就这么踏踏实实住下了。
很快,他们真的从王妃那里拿到了《西游记》下半部, 又求了一些别的书籍, 认真抄写了起来。
除了每日一定时间的抄书, 他们更多的时间, 是在罘州城以及周边村镇中四处游赏观察,观罘州官署的各种举措,观民风民心……
越观他们就不免越心动、越困惑。
这罘州的情形, 比他们预想的好了不知多少,好到有些离谱。
比如从未见过的雪妖犁,比如罘州安置难民流民的举措,比如罘州百姓眼底有光,和别处眼神麻木的百姓一比, 就觉得整个罘州都是活的。
韩子建等人便有心多探究一番。
结果,就这么留了下来。
既然留在罘州, 住在官署客舍,那按规矩, 一旦官署有事项托他们去做时, 便该回报一番,才是君子之义。
只是他们没想到,就在帮罘州官署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又发现了一个很新奇的东西:
这边官署,竟办了一个官学。
几间旧屋,收拾的齐整,每个屋里都一头放着一块黑黑的大木板,旁边放这些白色的白土条。
正对着大木板的, 是好些张桌椅。
每日里到了一定时间,便有人来“上课”。
上课的先生,拿着那叫“粉笔”的白土条,在被称为“黑板”的大木板上写写画画地讲着……
只讲的东西,却更加新奇。
主要竟是一些术算之类的杂学东西。
第一回瞧见时,韩子建等人屏息敛神地在外面听了听,原本觉得这官学有些“不务正业”,教导的东西有些偏……
可谁知真听下去后,却大大称奇。其中的东西,连他们这些自诩多才多智的士子,都自叹不如。
一时间就听住了,没留神竟在外面站着,足足听了一节课。
到了这日夜里,几人兴奋地讨论,一时都顾不上歇息。
“韩兄,”
一人热切道,“今日听他那杂学,虽偏了些,但韩兄不觉得,他所教授的一些东西,正可用于日常事务?”
就说提到的那什么几何,体积算法,细细一想,这若是在水利工事上,材料堆一堆,一量一算就十分精准。
管粮仓也能用……就那什么鸡兔同笼,什么追击问题等等,说起来他们算筹之学也有涉及,但却不如这个这般直接高效。
不是他们笨,而是整体的大殷这几十年的风气,有点鄙视算筹之学……
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中,大殷风气更偏礼、乐、书,而射、御其次,最后才是数。
这也导致了许多士子,算筹之学并不精深,唯有少数一些本性就喜欢的,或者所谓的异士才精通这些东西。
自然,也有一些心存社稷的士子,更务实些,对术算之类也会下一些功夫,但局限于大环境,也做不到精通。
就比如他们几个。
“韩兄,我想跟着学一段罘州杂学——”
其中一人唤作王鹤的,这时忽而开口幽幽道。
“王兄,”
另一人忙道,“今日你难道没听那小吏说,只有肯留在罘州效力的人,才能进了这官学之中……”
说着想了想道,“他是怎么说的,说是要签约……大约是有文书规矩?最低要留在罘州三年才可离开。”
大殷士子名声很重要,一旦被人认为悖逆了君子之诺,传扬出去,那换了别处也要受排挤的。
“三年又如何?”
这王鹤默了默道,“不过弹指一瞬间,能多学些这般神妙规则,别说三年,便是留上五年又有何不可?”
他其实很喜好术算,但一直没找到更好的师门学习。
此时接触了罘州的东西,心里的热情就不免烧了起来。
“我知王兄深谙此道,”
韩子建这时开了口,“王兄说的不错,三年又如何?王兄想学,便应了也好——我们几人,再接着看看……”
接下来他没多说。
他也心动,但还是想再观察,再斟酌一番。
有了几人这商议,年前,王鹤便签了文书,等于正式留在了罘州。
闻青檀心中一喜。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士子,罘州,竟然真的开始能留住人了。
“分房子,”
等沈商凌听闻青檀说了,不由一乐,“你们官署也该拿出引进人才的策略来,既然引进了,该给的福利补贴,是不是也要跟上?”
闻青檀:“……没钱。”
给王鹤一个人自然完全没问题,可要是接下来一直来人呢?人稍微一多,他们官署的那点余钱,哪儿够用啊。
眼下府库里的钱,开春要修水利工事,引水灌溉农田。
又要预备着春荒,预备着筹集军粮……处处都要钱,都不是小钱。
听了他这话,沈商凌啧了一声。
闻青檀一脸无辜。
“都是千年的狐狸,”
沈商凌轻哼一声,“在我面前,玩什么聊斋——”
闻青檀:“……”
之前看到那些新印的书籍时,他听沈商凌说过《聊斋》。虽然没听过沈商凌的这句,但光字面上,他就敏感察觉到不妙。
“故弄玄虚说些鬼话,”
沈商凌失笑,“你不就是想从我们云水司讨钱?”
闻青檀:“……”
“咳,”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王妃言重了,卑职没想从云水司讨钱,不过确实,过来是想求一事——”
“装,”
沈商凌斜了他一眼,“还卑职。”
平时都是你你我我的,这时候大约有事求他,立刻“卑职”起来了。
闻青檀终于掌不住轻笑出声。
“好了,说正事,”
他敛起笑意道,“这王鹤家族倒是有些底蕴,银钱他想来也不稀罕。毕竟,钱多了我们给不起,钱少了,人家看不上。”
至于房子,就罘州城这些破落房舍,便给他一个小院,也不值什么,这王鹤也未必真会在意。
“那你的意思?”
沈商凌不解,不是向他要钱的,那闻青檀找他做什么?
“求你一幅画,”
闻青檀道,“就你给王爷和明慈大师,还有我画的那种画——也就是那种小人图,给这个王鹤也画一个。”
沈商凌:“……啊?”
“不是,闻大人,”
他定定神后觉得好笑,“你觉得我画一幅画送人家,就是罘州给引进人才的福利了?”
“自然,”
闻青檀一挑眉,“但凡这王鹤出去打听打听,都晓得,罘州上下官员都以能有王妃亲手画的小像为荣——一般官员连求都求不到的好处,能给了他,怎生不是福利?”
沈商凌:“……”
“能辟邪,”
闻青檀一本正经道,“罘州人都知道。”
沈商凌:“……”
“这倒不难,”
他想了想道,“但你觉得这真行?”
“不然呢?”
闻青檀一笑,“罘州还有什么是那些贵人们做梦也想要的么?”
说着又补充道,“你大约不知道,那文将军,拿到你给他画的小像后,听闻不出两月,他娘子就怀上了。”
“不是不是,”
沈商凌吃惊,“你再说一遍?”
“文将军娘子身子底子差,这些年一直没孕,”
闻青檀道,“你给文将军画了小像后,他娘子第二月便传出喜讯——文将军把这事都传出来了,还送了王爷一坛酒,王爷没跟你说?”
沈商凌:“……”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但,但这事……传出去他跟个送子观音似的。
怪不得陆骁没跟他说,他听了怎么觉得怪怪的。
闻青檀很是坚持,沈商凌也没办法。
想想那王鹤的样子气质,他拿起笔来,给王鹤画了一幅小像,闻青檀心满意足地拿着小像去找了王鹤。
一路上,闻青檀打开小像看了好几遍,心中微微有些纳罕:
这种小人图,瞧着简单,按理说,只要擅画的人,瞧过后,模拟这画风画一张类似的,也应不难。
他的画也略有所成,但他背地里试着学着这种风格画过,可画出来的小人,却完全没有沈商凌画出的那种特有的神韵:
不太好形容那种神韵,就像是沈商凌画的那土蜂一般,一种十分灵动又难以琢磨的神韵。
不像是画的,倒像是天地间有一股无名神力,抽取了此人此物的神韵气质,将此印在了纸张上一般……
非模拟能成就这小人图。
且这小人图,明明很简单,却让人忍不住想细细鉴赏,越赏玩,便越沉溺。
奇了。
等他将这小像赠予王鹤时,王鹤先一愣,继而连忙一迭声谢过。
由于手头有事,他只匆匆看过,看到这画风,愣怔之后,也没顾上多想。
等到了傍晚回到客舍,这才打开来细细赏鉴了一番。
“这是王妃所画?”
韩子建等人都围在了灯下,看着这小像都有些意外,“这画风——”
“你们难道没听说?”
其中一人笑道,“这罘州官员,都想跟王妃求这种小像呢——听闻能辟邪。”
说着,把下人打听来的消息,都给众人说了。
“辟邪?”
王鹤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他们倒不信这个,只是这小像画风奇怪,甚是新鲜可爱,倒是一起含笑赏鉴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画上的小人,跟王鹤自己走进了纸张一样。
特别鲜活。
赏鉴过,王鹤便细心收了起来。
不管如何,罘州很多官员求也求不到的,他有了,这让他面上有光,比今日官署说给他分了一个小院还高兴。
“你不住那小院?”
韩子建笑道,“如何又来和我们挤?”
“你们还在此,我自然也要一起,”
王鹤道,“早晚也好讨教商议些事项——等你们都走了,我再过去不晚。”
多日的好友,自然还想朝夕相处。
这事过了不到一个月,有一日忽而王建接到一封家书。
家书里提及,最近家里遇到一位良医,堪称神医。
他沉疴难起的亲弟弟,用对了药后,病情竟然有了起色,竟有了能够痊愈的可能……
看到这封家书,王鹤欣喜若狂。
“太难得了,”
他激动看向韩子建等人,“舍弟自打卧病在床,家中人无不伤心叹息,谁曾想还能有此奇遇——真真遇到了神医。”
韩子建忖度了片刻,微微一笑:“还记得王妃送你那张小像么?”
王鹤倏地一愣。
几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此事真是……说不出的神奇。
“许是冥冥中自由安排,”
王鹤明显有些激动,“或者我合该便在罘州,罘州才是我的福地。”
说着,过去找出小像,又珍重重新收了起来。
众人:“……”
莫名有点小嫉妒,但是不好说。
经此一事,王鹤在罘州办事,越发尽心尽力。
就连韩子建等人,也都殷勤了不少,凡是应承下来的事,尽都用心去做,也不拖泥带水的,很是得力。
闻青檀都啧啧称奇。
由于王鹤学识不错,又有耐心,他用起来也觉得越来越顺手。
日子在寒风中呼啸过去,年节很快到了。
陆骁也回到了罘州城。
“看这一身风尘仆仆的,”
等陆骁在这日黄昏时回到王府,沈商凌一见他心里一热,嘴上却故意嫌弃,“又是土又是泥点子,你骑马是去泥坑里滚了一圈才到家的么?”
大约驰奔得有些出汗,在这大冷天的,这人鬓边的发丝都结了冰。
乍一看,还以为是头发白了。
“等等,”
不等陆骁开口,沈商凌又叫住他道,“让我再瞧瞧。”
这样子的“白发”陆骁,他是没见过的,不知怎的,这两鬓间的冰霜白发,将这人衬出了一种沧桑又破碎的感觉……
令他看了心脏都狠狠一撞。
陆骁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按在自己怀里,狠狠在他脸上,脖颈上亲了几下,又深呼吸了几口,像是从他身上嗅到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神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看什么,”
他嘴角挑起一抹痞意,“想看,本王脱了给你看个够。”
沈商凌:“……”
这人一开口,便将方才白发造型的特殊美感,破坏殆尽了。
呵呵。
“身上都臭了,”
沈商凌笑着拍拍他的胳臂,“赶紧洗个澡换了衣裳,我接到信就给你烧好了热水——”
“你是想让我换衣裳,”
陆骁抱着他不放,“还是想看我换衣裳?”
沈商凌:“……”
这人是一句正经话不说,一回来就跟一头野马似的。
“快去,”
他催促道,“洗了澡好好说会话。”
他确实有好些话想跟这人说,这人心里却都是些那什么……真够了。
陆骁又亲了他一下,这才去了温房。
在陆骁洗澡的时候,沈商凌已经叫宋酒将晚膳送了进来。
他才将晚膳摆好,陆骁已经洗完出来了。
对这人一如既往的洗澡速度,沈商凌有点无语。
“面饼,清粥小菜,”
沈商凌示意陆骁坐下,虚点了几下这摆好的晚膳道,“都是清淡的,你一路辛苦,今晚先吃点这个——明日再给你做好吃的。”
他都看到陆骁唇边像是起了口疮,一看就上火了。
“你是说我这口疮?”
陆骁顺着他的视线,指尖在自己唇角摸了一下,一挑眉道,“你猜是怎么回事?”
“吃什么了?”
沈商凌好奇,“莫非你们边军营弄了什么上火的猎物吃?”
陆骁咧嘴一笑。
沈商凌眸色微动,隐隐觉得不妙。
“那是本王憋得,”
然而不等他开口换话题,陆骁眼中都是痞笑,“想疯了,怎能不上火?”
沈商凌:“……”
“吃饭,”
沈商凌不接他的话茬,故意避开他的眼神,“说正事。再乱说我今晚就回云水司了啊——”
陆骁:“……”
竟然威胁上了。
他咧嘴一笑:“眼下都听你的。”
沈商凌默了默,什么叫眼下都听自己的……合着一会儿就不听了?
假装没听到,沈商凌跟他说起了韩子建等人的事情。
之前书信上都提了一下,没细说,这时,他就一些事情都说了说,主要意思就是这几人能力不错。
“知道了,”
陆骁大口吃着面饼,一挑眉道,“不就是让本王见他们时,客气一些?当本王是傻的?”
“不光是这意思,”
沈商凌喝了一口粥道,“你年纪轻轻老谋深算的,这事当然用不着我提醒,我想说的是,等开春,若是他们中还有人想留下,我想为云水司要过来一个——”
他们云水司也缺这种高级人才啊。
听到沈商凌说他“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时,陆骁嘴角抽了抽。
“你尽管要,”
他将最后一口面饼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粥道,“谁敢拦?”
“对了,”
说完这事,沈商凌想起了什么又忙道,“母妃和大姑姑她们,着人送来了些东西,咱们送过去的那些皮毛,也不知到了京城没。”
年节嘛,陆骁和他肯定要往京城送一些节礼,就选了一些上好的皮毛叫人送了过去。
王太妃她们也叫人送了不少东西,除了真金白银,其中竟然有不少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之类……竟是得了平白一笔可观的财富。
“怕都是宫里赏的,”
陆骁一挑眉,“老皇帝病重,拼力要维系这局势,换了往年,绝不会赏母妃那么些东西——”
上个月就听到了消息,老皇帝病危。
眼下六皇子一党正得势,但六皇子年纪小,生母那贵妃和舅舅李侍中等人,又都短视贪婪,弹压不住文武百官,一时把控不住整个朝廷。
且南边不断有人造反,有人称王……大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京中局势,就靠老皇帝拼力拉拢各个势力,想要尽力为这六皇子多争取一些时日。
说起老皇帝病危,陆骁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而一沉。
“怎么了?”
沈商凌担忧道,“咱们的局势不利?”
“不是……对了,文哥儿这一段如何?”
陆骁却忽然将话题转到了江三文身上。
“文哥儿?”
沈商凌一说起文哥儿就想笑,“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才几岁,竟然想要开始学射、御——还说云水司的马好,让我带他去云水司挑一匹马,叫他爹爹给我钱!”
陆骁笑了一下。
“怎么了?”
沈商凌觉得他笑得有点不对劲,忙又道,“难道有什么不对?”
“没有,”
陆骁一笑,“这孩子倒是有精神。”
他为这孩子担忧无比,前世,这孩子可是在年节时突发意外暴疾,连江元麟都施救不得,昏迷了两日便去了。
这一世,他揪心的很。
第114章 是不是真的 再说他双手端着食案,案上……
“别瞒我, ”
沈商凌对他已经是太熟悉了,一个眼神都能看出来不对,“你说的, 你我一体, 祸福与共。真有心事, 不妨跟我说说。”
“……一会跟你说吧, ”
陆骁顿了顿,“说来话长,让我想一想怎么说。”
说江三文上辈子在这年冬季的死, 就要说到他重生的事。
重生一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甚至有时做梦,还梦到上辈子的一切……他有时生怕眼下也只是一场幻梦,说出来了,这一世的重生或者会烟消云散。
毕竟, 潜意识中,他一直不敢相信, 这世上真有如此诡谲的事情。
沈商凌见他说的郑重,眼底难得没有那股痞气劲, 心里也有点纳罕。
难道真有什么秘密?
等两人都洗漱完躺在了榻上, 沈商凌便开始催促。
“说吧,”
他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看向陆骁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陆骁一抬手,掌风熄了最近的那盏灯。
整个卧房内,只从窗纸上映来了外面廊下风灯的淡淡光线。
一时间,气氛便觉得静谧了不少。
窗外北风呼呼刮着, 刮的窗棂都有点咯吱咯吱作响。
屋内倒是温暖,火炕被值夜的伙夫,烧的热热的,沈商凌觉得还挺暖和,就裹着自己的被子,没往陆骁怀里蹭。
“本王等明年要拆了这炕,”
陆骁先将他搂过来狠狠亲了他一下,咬牙道,“有了这炕,显见地跟本王疏离了不少!”
没有这炕时,沈商凌都整夜蜷在他怀里,能抱一夜的软玉温香。
可有了这炕,他想抱,沈商凌却嫌弃燥得慌。
沈商凌:“……”
“出息,”
他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往陆骁身边贴了贴,“快说快说。”
陆骁满意地又亲了亲。
“这事说出来有些古怪,”
他沉默了片刻,一只手在沈商凌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下意识轻拍着,“我……许是多活了一辈子。”
沈商凌心里一跳。
原来陆骁要说他自己重生的事了。
“你不觉得古怪?”
见沈商凌没反应,陆骁反而诧异。
“我自己都这么怪了,”
沈商凌定定神,小声道,“你再怎么怪……我也能接受——你是说,你重生了么?”
“重生?”
陆骁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感觉很是简单明了,“确实,你说的对。我之前死过一回,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到这年……上辈子也有个沈商凌,但他和你不一样,是个卑劣小人。”
说着顿了顿,“你难道一直没觉得,我最初待你,和从那回嵇北公事回来后,十分不同么?”
这也是他感觉古怪的一点。
沈商凌似乎一直没问过,为何初始在府里被奉为上宾,等后来,又被故意作践难为。
便真是妖精,难道就一点也没想过?
“那个,”
沈商凌顿了顿,小心揭开了一点老底,“云集,其实我——”
“如何?”
陆骁拿下巴蹭了蹭他的脖颈道。
“如果我说,”
沈商凌轻声道,“我其实知道,你重生了……”
陆骁动作一顿。
沈商凌心里微微一紧。
“你算到了?”
陆骁道,“你其实真是妖精?”
沈商凌:“……”
他犹豫了一下下,还是选择坦诚相告,“不是,我之前跟你说了,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跟你们这里一点也不一样。”
“妖界?”
陆骁默了默道,“你说了很多神乎其神的东西,那还不是妖界?”
沈商凌跟他略略说起过,他们那里,有能坐了在天上飞的东西,有不见面便能说话的东西……
都是闻所未闻,非人世间所能见。
沈商凌之前只略略跟他说过,只是想要说明自己不是妖精,对于穿书的具体事,都没细说。
当时由于陆骁也没跟他提过重生,他心里下意识还是设了一道墙。
眼下,投桃报李,且两人之间,也是羁绊越来越深,这一回,他索性推倒了那堵墙。
等他将穿书的事跟陆骁说了,陆骁似乎整个人有点懵。
“你是说,”
陆骁又是好笑又是难以置信,“本王只是一本书里的人,连大殷,都只是一本你说的那种故事书?”
沈商凌默了默。
确实,这事比重生会更让人无法接受。
“你一直觉得本王不是真人?”
陆骁磨牙道,“觉得本王只是活在纸张上的假人?”
沈商凌:“……”
那叫二次元,说出来你也不懂。
“那书挺离谱……唔。”
沈商凌窝在他怀里,说出这事后他心里有点放松,就有点悠闲晃了晃脚尖,正打算吐槽一下,话没说完,就被陆骁重重堵上了嘴。
“真不真,”
陆骁气息有些重,似乎磨牙道,“本王让你确认一番——”
沈商凌:“……”
没想到说他是假人这人反应这么大。
然而不等他解释,陆骁的动作便有些急迫地将他的话压了回去。
“是不是真的?”
“嗯?感觉到了么?是不是真的?!”
“本王是不是真的——”
……
陆骁重重反复地让沈商凌“确认”着,让他感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身体发肤,自己蓬勃的生命和狂热的情感。
他无法忍受,沈商凌说他只是一个假人。
一个人如何会对一个假人有真情呢?
他不甘心,因而特别急躁,特别卖力地拼命想要给这人证实,他是人,是活生生一个人。
不许这人说他是假人。
不许这人……在心里对他生分。
沈商凌被迫一次次“确认”,直接被迫“确认”到半昏迷了,整个人都说不出话……
这还用确认么?
他早就知道,这不只是一本书,自从他穿进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便活生生在他眼前铺开。
这里的花草树木,这里的很多人……
已经跟自己有了无数羁绊,他自己的血脉,似乎也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慢慢慢慢地扎了根。
还用确认么混蛋。
“你……你敢再让我,让我确认一回,”
等陆骁拿指腹替他擦去眼角一滴泪,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后,沈商凌哑着嗓子道,“我就,我就跟你离婚——”
“那我是不是真的?”
陆骁亲了亲他的眼角。
“不是真的我跟你结婚?”
沈商凌推了他一下,“别压着我……让我喘口气——”
陆骁默默挪开,但还是不甘心地将他抱在怀里,一手在他身后,给他揉了揉后腰。
“好些了么?”
揉了片刻,陆骁又下去给他端了一杯水来,等他喝完,才一挑眉道,“以后不许再说本王是纸人。”
沈商凌:“……”
什么纸人。
沈商凌翻转身,不理这人了。
一翻身牵扯地有点酸疼,他不由轻嘶了一声。
陆骁从他身后紧紧将他抱住:“我怕……”
“怕什么?”
从未听过他这种语气,沈商凌一转脸有些不解。
“不许离开本王,”
陆骁双臂力道一紧,“不许再说什么离婚的话——”
沈商凌默了默,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不太习惯没有这人,小别还能忍,若是这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只怕也受不住。
“之前你问我担心什么,”
陆骁这才又接着幽幽道,“上辈子,文哥儿便在这年的年节时,生了暴病死了——”
“什么?”
沈商凌吃了一惊,“这年年节?”
这不是马上就到了吗?
“什么病?”
他连忙问了一声,“你别急,说不定我的秘法也能治——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骁便将上辈子这一年的事,略略说了说。
倒是江三文的病,他说的很仔细。
沈商凌拧眉听着,听完了他的话后,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陆骁说,上一世时江元麟说是喉痹,但病症却有些古怪,病情发展非常快不说,还似乎有江三文个人先天体质的缘故。
喉痹,或者说是白喉。
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就是放在他生活的时代,救治不及时也有生命危险。更别说古代了。
听陆骁的意思,江元麟本来用针用药将文哥儿的病控制了一些,但只在短暂的时段后,文哥儿的病情突然暴起……
任凭江元麟用尽平生所学,依然没能救下这孩子。
用江元麟的猜测解释,应该是文哥儿从胎里带来的一些奇异,才导致了病情恶化地有些离谱。
“文哥儿是胎里带有病?”
沈商凌听完后,心中很是疑惑,“可我平日里看文哥儿,小家伙健健康康的,看不出一点毛病啊。”
“你看本王有病么?”
陆骁突然问了一句。
沈商凌:“……”
他突然想到,之前江元麟说起的一些事情,陆骁他们这一支,是有些“天生神力”基因在遗传中的。
这种基因,会导致他们天生气力很大,超乎常人。
但又那种事上“火气旺盛”,比及旁人更难餍足。那简直跟那什么瘾一样的,要是服药压制养身,又会有副作用,会让经络疼痛……
陆骁身上,这种基因更突出。
“不知道。”
心念百转间,沈商凌在夜色中眨眨眼,装不懂道,“王爷龙马精神,怎么会有病?”
陆骁顿了顿,不由轻笑出声,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
接着,他略略说了自己的暗疾。
沈商凌细细听着,听出了大致的意思。
大约是因为这种“火盛”的基因,文哥儿的喉痹症,就有点宛如火上浇油。本来这症就凶险,加上这体质……
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神仙难救。
“原来是这样,”
沈商凌心里也沉甸甸的,“从明日起,我还和文哥儿一起睡罢,把江郎中也叫到这院来,咱们都守着文哥儿——”
一旦有一点不对,赶紧用药,药中一定要加蜜晶。
早发现早治疗……
说不定就能化险为夷。
“好。”
陆骁也轻轻道,“就这样。”
到了次日,陆骁果然让江元麟带着文哥儿住到正院来。
江元麟:“……”
“王爷,”
他单眼皮一掀,掀出点吊儿郎当的揶揄来,“你刚回来,不是小别胜新婚么?这时候,你让文哥儿跟着王妃睡?”
说着,忍了忍没忍住,“你坐下,我给你瞧瞧。”
该不是这人真不行吧?
话说,自从陆骁成亲之后,他就发觉,无论什么时候,沈商凌都是跟没事人一样,一夜过去,骑马也好、做事也好,不见一点昨夜周公之礼的意思。
但由于看出两人感情跟蜜里调油似的,弄得他疑惑了很久。
这一回,实在是困惑到了不解的地步。
“本王好得很!”
陆骁抽了一下嘴角,凉凉扫他一眼,“你少操心。”
江元麟:“……”
“不瞧就不瞧,”
江元麟冷哼一声,“既然你定要文哥儿跟着王妃睡,那睡便罢了,又为何要我也留在这里,留这里看你们眉来眼去么?”
文哥儿留下就留下,他一个大男人,留在王爷王妃院里,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陆骁看向他。
“……留下便留下,”
江元麟顿了顿,哼一声道,“我夜里可能还要弄些药……这院子里有了药味王爷可别怪罪。”
陆骁鼻孔里哼了一声,挑挑眉。
江三文就此留在正院,可把小屁孩高兴坏了。
每夜跟着沈商凌,甚至高兴地在床上打滚,折腾来折腾去,看不出一点要生病的意思。
然而,就在除夕这一日,众人都兴高采烈地在过年,江三文突然发起了高烧。
听到这个事,陆骁手里的笔杆啪的一声就被他弄断了。
“别急,”
沈商凌心里也慌,但还是安慰陆骁,“我去问问江郎中。”
江元麟也紧张。
针出喉痹后,他心里霎时绷紧。
立刻叫陆骁去查,这两日江三文都见过什么人,他自己则斟酌了一个方子,开始煎药。
“加上这个,”
沈商凌递给他一个小瓷瓶,“试试。”
江元麟一点也不意外,郑重接过来,眼底的紧张却不易觉察微微一松,有了沈商凌的“秘法药水”,说实话,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一回没有波折。
这药立竿见影的,很快,江三文的病情就好转了,没两日,这小屁孩又开始满院子折腾了,活力满满。
陆骁站在廊下,看着在那边廊下蜜罗刹窝下,正抬着小脸跟蜜罗刹叽叽呱呱地说话的小屁孩,他一转身进了卧房。
沈商凌连忙跟进去。
就见陆骁一手撑着桌子,一手重重捂住了眼睛,整个人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浓重的情绪。
“王爷?”
沈商凌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唔!”
又是话没说完,就被陆骁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上来。
像是要宣泄什么,陆骁吻地有点疯。
“王妃你说——”
江元麟端着才煎好的药一脚迈进来,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硬生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了一跳。
沈商凌慌忙推了陆骁一把。
陆骁这才松开,闭了闭眼,终于眼底的狂喜渐渐平复下来,转脸凉飕飕看过去:“你进来都不敲门?”
江元麟:“……”
他真想将一碗药灌进陆骁嘴里。
是他不知礼么?
明明这几日都是文哥儿在这屋里住,生病也是在这里,他一日三回的煎药针灸……也都是在这屋里。
哪回用敲门了?
再说他双手端着食案,案上放着药碗……他拿脚敲门么?
再再再说了,青天白日的,亲什么亲?
想亲一夜一夜的还亲不够?
“本王今日心中欢喜,”
陆骁哼一声道,“不跟你计较。”
江元麟无语,面无表情走过来,将药放在桌上。
“还要吃几日?”
沈商凌觉得脸热,连忙想转移话题,“我看文哥儿已经好多了,还要喝这些药吗?”
这些苦汤子,每次文哥儿喝完,都拧着小眉头,看得人心疼。
“再喝几日,”
江元麟依旧面无表情,“过几日后,我再给他调整一下。”
其实他早从文哥儿的脉象中,察觉到,文哥儿的体质似乎越来越好……大约是总跟着沈商凌吃吃喝喝的……
估计里面也有些“秘法”,养的这孩子其实身子骨极佳。
“王爷,”
说着他又看向陆骁,“是有谁还得了这病么?”
“文哥儿发病前大约……八日前吧,”
陆骁算一下道,“去司马先生那里听讲时,正好右将的小外甥也在请教学问,这孩子前几日发了病,不过病情不重,已然好了。”
江元麟和沈商凌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偶然,人家也不是故意传染的。
等江元麟离开,沈商凌却又问了一个疑惑。
“王爷,”
他不解道,“难道你前世时没查?”
前世要是查了,就该知道这回事,这一世会提前避免,但看陆骁的意思,他似乎并不知晓这些?
“前世让去查的那亲卫,”
陆骁顿了顿道,“在我当初从嵇北回来后,便处置了。”
沈商凌心里一突:“内奸?”
前世肯定是,陆骁让这人去查,这人一定是拿假消息瞒过了陆骁。
陆骁神色有些冷,轻轻一点头:“是少数知道文哥儿身份的亲卫暗卫之一。”
一共没几个,他前世没有想到,他这个心腹,竟也会叛变。
“那右将这事……”
沈商凌心里一动,又是一愣。
要说那亲卫有问题,前世故意隐瞒这回事,那就是,这事和亲卫有关,就是说……这事是人为?
刚他还觉得是意外呢,但这么一说,竟不是了。
前世那右将……
难道也和那亲卫串通好了?
“前世也是这半年,”
陆骁声音凉凉,“罘州右将军就曾提起,要将女儿塞到我身边来——我拒了。”
沈商凌心倏地沉了下去:
难道陆骁前世这右将军,由于陆骁拒绝,这人以为陆骁拒绝是因为有后人,毕竟大哥的儿子,陆骁成就大业百年后,一样可以传给亲侄子。
害死文哥儿后,陆骁便没了指望,一定会娶王妃侧妃的,他女儿就有了指望。
真是这样?
这人……怎么能这样狠毒!
“罘州右将的妹妹生了儿子后,血崩而死,”
陆骁冷冷又道,“他妹夫也在半年后战死沙场,留下这孩子,便养在他身边——他妹夫家远在林州,这些年世道乱,这孩子便一直跟着他了,没送往林州。”
沈商凌攥拳。
拿着亲妹妹的亲骨肉,要是故意染病传给文哥儿,这右将军的心思狠毒到难以置信了。
“不是说,这人是老王爷的旧部?”
忍了忍没忍住,沈商凌问了一句。
老王爷什么眼光。
“这人跟着老王爷时,也属边军营,战场上冲锋陷阵,从不退缩,”
陆骁声音很平静,“是一员猛将。”
知人知面不知心。
单看勇猛,单说战功……这人无论如何,也很难叫人怀疑他会做出这般事。
“那……”
沈商凌忖度道,“咱们怎么办?会不会咱们猜度错了?别冤枉了人——”
“本王会给他一个自证的陷阱,”
陆骁笑得特别痞,但并不是痞热,而是痞寒,“本王也不想冤枉谁。”
罘州不容一点渣滓。
过了年开春一切向好,罘州真有渣滓,他也要除的一干二净。
“你等着,”
陆骁唇角勾起一抹狠厉,“不出几日,便见章程。”
等弄清了此事,他还想和自家王妃,好好过一个上元节。
第115章 小娘子买朵花戴么 街道上,挑担子的、……
沈商凌心里略有点发沉。
他知道陆骁一定会顺藤摸瓜地清查一番, 毕竟上一世的那个亲卫已经被处置了,这事要真是右将军做的,那他必定知晓了江三文的身份……
若不是很早就传到罘州了, 那便是右将军在陆骁身边还有别的“钉子”。
不管哪一种, 陆骁都绝不会手软。
“不许再想此事, ”
察觉到沈商凌的情绪, 陆骁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又怕你赖我瞒着你,别的还罢, 夜里故意不理我,也忒憋得难受。”
“我没事,”
沈商凌飞快调整了一下情绪,“只是有点不习惯。”
承平安乐的现代日子过多了,到了大殷这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适应速度不慢了,但还是有点跟不上。
接下来, 沈商凌就没再过问这事,陆骁也默契没有再跟他细说。
热热闹闹年节过去,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前一日, 陆骁风轻云淡跟他说了一句,那事已经办妥,那右将军, 以及查出来的几个“钉子”,也都处理了。
沈商凌甚至没问是怎么处理的,但他觉得陆骁大约是暗中处置的。
因为云水司这边,吃瓜闲聊时说了,罘州营右将军暴病身亡, 众人还感慨了许多,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
这就说明,众人眼里,那右将军,真是暴病身亡,英年早逝,叫人扼腕叹息。
不过沈商凌能察觉到,自从文哥儿化险为夷后,陆骁身上眼底的那种沉郁,像是又散去了大半。
跟初见这人时的沉肃冷重相比,这人像是脱去了一身厚重冷硬的茧壳,整个人越来越明朗。
上元节时,罘州城内也热闹了一番。
“去瞧瞧你建议的商业街,”
这一日,闻青檀邀沈商凌去转转,“我们官署上下,可是费了好些气力,总算一一布置了下去——准备了许久呢,成不成,我们苦劳是没跑的。”
自从沈商凌到了罘州,闻青檀只要一有空就跟他商议取经。
沈商凌也没刻意瞒什么,把他能想到的,感觉能在这个时代试着推广,促进经济的一些法子,都给闻青檀点了点。
比如在罘州城弄一个商业街。
这大殷的商业真的是非常的保守,跟唐代似的,划定了集市地盘,开市什么的时间都固定……
跟宋代那种清明上河图里的热闹一点也不一样。
一点也不热闹!
他觉得,有必要刺激一下。农业不会忽视,但商业也要手拿把掐啊。
时代乱不要紧。
从罘州军中抽调一些人值守,一来货物不会被偷被抢,二来,也给小商贩一些保障,也给过往罘州的客商瞧一瞧罘州的气象。
不然,各地都有大户……
官方如果不好好管理的话,小百姓们,往往被欺凌抢夺,这也是大殷民间从商,很少底层百姓,而是往往都有地头蛇背景的缘故。
听到闻青檀说起这个才正式开设的商业街,沈商凌来了兴致。
至于闻青檀说的苦劳,他不由抿了抿唇:
这倒是真的。
他就是偶尔出个点子,真想将这些点子落实到位,都要官署上上下下的打点落实,很多繁琐的事项,确实不折不扣的苦劳。
这一日正是雪后初晴。
阳光照得地上的残雪都像是在发光,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
沈商凌裹了厚厚的披风,陆骁也换了一套亲卫式样的衣裳,就跟在他身边,和闻青檀等人,一起到了罘州城商业街。
“看,”
闻青檀眸底也有光,“前面就是。”
沈商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点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片,大约是罘州城城隍庙所在。
本就有一道街,眼下这街已经被罘州官署改成了商业街。
此时,街道上,挑担子的、摆摊的,推着小木车的……卖果子卖点心各类小吃,面饼、胡吞、烧鸡卤肉的,小孩子们的奔跑尖叫笑闹,加上小摊贩们的说笑声,招呼声,此起彼伏的,竟是十分热闹。
“好香啊。”
沈商凌吸了吸鼻子笑道,“闻到香味都饿了——”
果然人都是觉得别人家的好吃,觉得外卖的好吃。
“想吃什么?”
陆骁忙道,“叫人去买。”
“买点面果子吧,带回去咱们夜里看书的时候吃。”
沈商凌喜欢吃那种面果儿,有麦芽糖,滋味甜甜的但不腻,他买来当零嘴吃挺好。
他话音才落,李言立刻就去那边买了。
沈商凌这时才留意到,果然街头街尾都能看到士卒的身影,都在各处值守。
不过也能看出,络绎不绝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乍一看到值守官兵时,神色都有些怯怯的,躲得远远的。
“才开始,”
闻青檀一笑,“时候久了,就不会怕了。”
况且本身罘州就军纪严明的,百姓从心里并不抗拒。
“还有卖旧书、小画的,”
沈商凌兴致勃勃逛街,“那边还有瓷器……”
挺好,真有点该有的集市气象了。
这才刚开设,等日后商人来的越来越多,应该会更热闹。
“小娘子买朵花戴么?”
这时突然有个老汉的声音响起。
沈商凌忙一转身,便见自己左侧有位挑着胭脂担子的老汉,正满眼殷切看着自己。
沈商凌:“……老伯……你叫谁?”
他没听错吧,这老汉刚才叫“小娘子”?
那老汉一愣。
满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沈商凌,神色顿时十分窘迫:“原来……原来是位公子——”
“噗嗤。”
一旁闻青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沈商凌:“……”
那老汉仓皇挑着担子跑了,别看年纪不小了,腿脚还挺利落。
“不怪别人认错,”
闻青檀笑着调侃,“你披了这斗篷,还压了帽子,只露这一张脸出来——不熟的,可不就把你当谁家的小娘子了。”
今日大约是为了不显眼,沈商凌并没穿那身洁白的狐裘,只披了一件厚重的麻褐斗篷,这颜色将他身形压得不显高。
且披了风帽,帽沿都压到齐眉了,只露出那一张嫩的能掐出水一样的芙蓉面来……
便是说谁家的小娘子,没人不信的。
沈商凌有点无语,转脸看了一下陆骁等人,眼见众人都有点忍俊不禁,他也没忍住一笑。
他一笑,陆骁才敢咧开嘴。
“笑什么,”
沈商凌斜他一眼,“回去跟你算账。”
陆骁:“……”
这人就会欺负他一个。
这时,随着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沈商凌等人便先离开了这条商业街。
“如何?”
闻青檀走到他身边,一边走一边道,“王妃再给指点指点?”
“可以加点娱乐,”
沈商凌倒真是给了一个建议,“叫人唱些曲子,或者说些故事——娱乐的同时,闻大人也可以试着叫人将罘州的好处、敌人的残忍等等,都编进曲子或者故事里去……”
闻青檀听得脚步一顿。
“这叫舆论战。”
沈商凌道,“难道闻大人没听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一下,不知闻青檀有些动容,就连跟着的罘州官署内两人,以及陆骁等人,都有些诧异。
舆论战……
这词让他们感觉有些陌生,但其中的利害,在场众人无不明晓。
用到极致,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更何况,罘州在天下人口中,并不太好,陆骁这个定北王也一样,早被大殷传了个坏名声……
正是可利用舆论战,重重回击。
“妙啊。”
闻青檀一愣之后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
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类似法子,但目标都放在士子身上,找士子们替陆骁写些文章……但效果不大。
他怎么就没想过,利用百姓轰轰烈烈传扬一场呢?
“要善于发动群众,”
沈商凌一笑,“得民心者得天下。”
他不意外闻青檀他们想不到这一步。
大殷和后来瓦舍勾栏都非常发达的宋代不一样,这个时候还没太多城市经济,也没有瓦舍勾栏之类的场所……
老百姓温饱都是难题,谁还有多少闲心去娱乐?
再说,这大殷的娱乐业也不行啊,连说书都没有,只有些讲变文、俗变俗讲的……好故事都没多少,老百姓喜欢的也不多。
闻青檀他们,思想还是士子阶层那一套。
自然不会想到这些。
“王妃?”
闻青檀双目灼灼,“故事,故事啊——”
他们这些读书人,读的书也多了去了,要说讲些历史,也不是不能讲,但怎么也不如沈商凌讲的那些故事吸引人。
沈商凌说出的那些故事,都雅俗共赏。
迫切需要王妃再多助一把力,多给讲一些故事,他们才好叫人传扬出去,才好吸引更多的老百姓来听,来传!
“先说好,”
沈商凌也不推辞,但是还是有言在先,“我只口述,你找人来记——不是早就说了,给我们云水司送个写字又快又好的人来。”
缺人呐。
穆宴池去了黑火坊后,他真是少了左膀右臂。
但黑火坊眼下车弩、以及一些火器正研发的如火如荼,他是不可能将穆宴池从黑火坊叫过来的。
况且,在黑火坊,穆宴池能有最大的能力发挥平台。
人才,就该在最适合他们自己的位置上。
“行,”
闻青檀立刻道,“不过那王鹤不能给云水司,他术算好,我们官署这边日后会重用,你要说写字又快又好的,我过两天给王妃一个人便是。”
这个条件不算高,单纯写字而已。
“那行,我——”
沈商凌正说着,一闪眼不经意间瞧见那边路上过来的两个人影,连忙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明慈大师?”
陆骁等人都看了过去。
其实沈商凌视力绝对是这些人中最好的,也不可能认错,过来的人,正是明慈大师和他一个小弟子。
两位僧人,在路上来往的百姓中,还是很显眼的。
这时,明慈大师他们也走了过来。
看到众人时,明慈大师笑了笑合掌施礼:“阿弥陀佛……”
他眼下,已经越来越偏重大乘佛法了。
“大师幸会啊,”
沈商凌笑道,“大师来罘州城,是要去商业街吗?”
这方向就是往商业街去的。
明慈大师含笑颔首:“正是。”
略顿一顿又道,“不过小僧过来,也另有一件事要拜托公子。”
他说的十分客气,但除了最初的礼貌问询后,他视线一直落在沈商凌身上,甚至连对陆骁,都没关注太多。
“大师请讲。”
沈商凌有点意外,连忙道,“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明慈大师便说了来意。
原来,他想让他这个小弟子,跟在沈商凌身边,一边细看《西游记》,一边要请沈商凌讲解其中疑惑之处。
沈商凌:“……大师,这故事我会讲,但……佛法我——”
他真没研究过佛经,糊弄一般人都不行,何况大师的弟子。
“非也,”
明慈大师一笑,“并不是佛法,只是或许在抄写中有些体悟,想公子能试做沟通讲解,若不出小僧所料,这《西游记》怕是公子口述梗概,他人执笔润色吧?”
沈商凌:“……确实如此。”
他听出来明慈大师的意思了。
可能是觉得,《西游记》抄写中,他弟子说不定会想的更多,关于这个故事,会有一些想法要和自己交流……
那绝对没问题啊。
他爽快应了下来。
明慈大师的这个小弟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竟然生的面如冠玉,也是一位……俊和尚。
沈商凌本来有点颜控,对于容貌出色的人难免会从心里愿意接触,尤其是听了明慈大师说起,这小弟子书画都极出色时,越发高兴了:
这下,有这人跟着,不怕没人替他写字了。
陆骁打量了一眼那小弟子,脸色有些不虞。
闻青檀一挑眉,胳臂肘悄悄戳了戳他。
陆骁轻哼一声,即刻叫人将这小弟子,延请至云水司好好安置。
明慈大师却没有过去的意思,笑眯眯看着自家弟子离开,这才和众人道别,潇洒往商业街那边过去了。
“明慈大师和聂天师,”
等这师徒两人都离开了,闻青檀轻笑一声压低声音对陆骁道,“可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陆骁轻哼一声:“这才刚开始。”
这两位,暗中都在考察罘州,都在暗暗为自家宗门布局。
只不过因缘际会,聂天师的弟子青玄,先被沈商凌请了回来,进了黑火坊这般重要的地方。
看来,明慈大师过了这几个月后,也动了心,要在罘州开始布子。
但这一点也证明,罘州,已然令这两位大师真正心动了。
好事!
“你们在说什么?”
沈商凌疑惑。
闻青檀一笑,跟他解释了几句。
沈商凌听了闻青檀的解释,微微一愣:
他果然有点单纯:
还以为明慈大师,真的只是为了跟他沟通一下《西游记》的故事呢。
“这都多亏王妃,”
闻青檀笑道,“别处想请也请不到的大师,咱们罘州就占了两位!”
过了这一冬,随着开春,各地之间交游越来越多,这事会被更多的天下人知道,对于罘州声名有利无弊。
而这一切,都多亏沈商凌。
沈商凌笑了笑,也没谦虚否认,也没多说什么。
他放眼看过去,太阳已经很高了,雪地有化开的地方,路上也有些泥泞,但往商业街那边凑热闹去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
这大殷的路,不怎么好走,但只要走下去,总能行出一片蓬勃的烟火气来。
……
上元节一过,日子再一次如梭般飞穿。
陆骁又去了边军营。
沈商凌将心思都扑在了云水司的各处事项上。
到了开春,西行山上的杏花桃花相继都开了,小胖虫它们像是跟打了鸡血一般,每日里嗡嗡地直奔山里。
云水司栽种的路边的花木,也都渐渐发了芽,成活率几乎百分百,云水司这边做活的百姓见了,都暗中称奇。
沈商凌也很高兴。
罘州这边,野花果然是挺多的,他的小亲虫憋了一冬,可算能好好撒一回欢了。
马场那边,一个接一个好消息传来:
有不少母马已经怀了小马,且原本的马匹,也各个开始膘肥体壮了,原本那些病恹恹奄奄一息的弩马病马……
全都换了模样。
罘州官署的人过来办事时,看到马场都震惊了。
沈商凌眼下倒没太过关注马场,毕竟开了春,小胖虫又是精兵四出地采蜜,又是忙着还想分窝打下更多地盘……
过了缩手缩脚的一冬,他又有更多的蜜晶用了。
有蜜晶在,那些马生病体弱的情形就一再改善,膘肥体壮一点也不意外。
他眼下正忙着准备到三月底的时候,正式种下土豆。
要琢磨田地,琢磨人员……
毕竟第一批种在大地的土豆,对于整个罘州都十分重要。
这一茬收了,下一回种,那就能大批量了。
今年忙一年,到了明年,不定整个罘州都可以推广种些土豆了。
正忙得时候,闻青檀这日亲自过来云水司找他,跟他说,今日又来了一批士子。
这一回,来了有十几个人。
沈商凌:“……”
他有点意外,去年冬天韩子建他们,才几个人,这一开春,竟然来了这么多?
“还有,”
闻青檀幽幽道,“昨日,老皇帝驾崩了。”
说着又补充道,“好笑的是,皇帝驾崩,李侍中等人扶持六皇子即位,却不敢召回众王入京祭拜——”
不过挺好,陆骁便不用回京。
沈商凌:“……啊?”
年前就听老皇帝病了,怕是熬不过几日,没想到,硬生生熬过了上元节,这才刚刚驾崩?
“天下已然乱了,”
闻青檀盯着眼前的一株木兰花,淡淡道,“六皇子即位,李贵妃成了太后,太后听政,李侍中擅权——朝中乱的不可开交,天下群雄逐鹿……”
说着看向沈商凌,“留给王爷的时间不多了。”
这时陆骁镇守边关,罘州又穷鄙之地,眼下没人敢打或者想打这边的主意,顶多试图拉拢陆骁。
连宫里,又是暗中送来一趟又一趟的重礼,只想陆骁支持幼帝。
眼下陆骁还能韬光养晦一段时日,不出两年,陆骁就必定要瞅准时机,正式举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商凌勾勾唇,“我想,闻大人一直盼着这一天了吧?”
闻青檀一挑眉,狐狸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笑意。
“乱世遭殃的是百姓,”
闻青檀转而又一叹,“但不破不立,这烂摊子,必定要有人收拾。”
说着看了看树上的木兰花,“与其是别人,不如是王爷。”
“那北边战事会不会突起?”
沈商凌却惦记着陆骁那边。
大殷皇帝一死,天下正式开乱了,那些胡虏强敌,怕是已然蠢蠢欲动了。
“必然的事,”
闻青檀照直道,“大殷就像是一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不说北边,四周边境都会各处点火。”
不过,有了霹雳竹,有了黑火坊的火器,外敌要撕开口子,肯定暂时不会动北境陆骁这边的硬茬子。
这也给罘州争取了更多时间。
有了更多的时间,粮草才能筹备充足。
打仗打的便是粮草,粮草不足,大军处处受限。
一念至此,他没忍住,又一次打量了一眼沈商凌。
“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
沈商凌却没留意闻青檀的眼神,他心思都在陆骁那边,“那火器营不知组建的如何了——”
“又害相思症了?”
闻青檀嘴角一抽,“给你再说个好事,王爷叫人从那边送来了几车东西,说是才从一队东厥人那里,抢了些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
沈商凌瞬间来了精神,“什么东西?”
“说是那些东厥人,也是从商路上抢来的,”
闻青檀道,“王爷不过是——”
“嗯,黑吃黑对吧?”
沈商凌一笑,“赶紧说,是什么东西?”
他之前就跟陆骁说过,凡是接触到外敌或者外商手里的什么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花草牲畜……
但凡大殷没有的,拿到后记得收好,不管多麻烦,都要给他送到罘州城来。
看来陆骁是真的记住了。
第116章 只配吃些猪肉? 他狠狠抓了一把薄被,……
“你看了就知道了, ”
闻青檀失笑,“那是王爷叫送给云水司的东西,难道我这边还会半路打劫不成?”
沈商凌挑挑眉。
“那边交接完就给你送过来了, ”
闻青檀接着道, “别急, 不过, 一会送过来的时候,那十几位士子,说是也想来云水司见见王妃——韩子建几人早就想过来, 这回也想一起,你意下如何?”
“你这是……”
沈商凌眸色一动,看向闻青檀。
“眼下罘州城,商业街他们也会去瞧,”
闻青檀也不瞒他, “我也有意让他们来云水司瞧瞧,要说这整个罘州城, 最好的景致在哪里,必定是在云水司。”
说着, 他深有感触地又看了沈商凌一眼。
他其实有些不太清楚沈商凌的那些念头都是哪里来的。
云水司明明才进罘州这半年多, 且中间还过了一个严冬,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一种全新的气象。
不说别的, 云水司地盘内大大小小的路,路边都栽种了一些花木。
其实这些花木,都是罘州常见的,一点也不稀奇,一点也不难得, 种这些,也就不过费些人力栽种罢了。
但花木不是粮食,对官署似乎也无益,别说大殷别的州郡不会这么做,就是他们罘州官署,劝农桑,兴水利,安民生肃吏治……忙的焦头烂额,也不会去做这些看着很“无聊”的事情。
毕竟花花草草的,像是文人风雅。
但真好风雅,便将自家府里的花园子修的精致些,日日赏花观水的,岂不比弄些这种常见花木栽在道旁更好?
因此,当时云水司叫人做这些时,他还十分费解。
但好歹不花什么钱,只当沈商凌喜欢也就算了。
然而这一开春,草木都欣欣向荣起来。
他不进云水司还不觉得,一走进云水司,整个人都有点眼晕:
明明一样的黄土路,可云水司这边,路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配着一溜一溜的绿意欲滴的草木……
一条条黄土路,竟像是镶上了花边似的。
走过来只觉得眼睛都是亮的。
加上路上打扫的干干净净,真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虽说只是简单的花木,可比及什么达官贵人府里的花园子,却是另一种说不出的大气自然。
那些花园子,都显得矫揉造作了起来。
光是好看还不是最重要的,整个云水司内,上上下下,不说连城等人,就是下面的“员工”、雇佣的百姓……人人衣裳虽不鲜亮,可眼睛都是亮的。
和外面的人,一眼瞧去精气神都大不一样。
这还光是路边栽种花木这一件小事,其余的,这云水司里的“用工”规矩、什么“绩效”、什么“分工”、什么“包干到户”……
一个个奇怪的规矩说出来,都让他不可思议。
偏偏,这些规矩跟鸡血似的,整个云水司的人,竟被刺激得干劲十足,听闻到了夜里,还有人主动去做活。
谁敢信?
自从察觉到云水司的“高效”,他们罘州官署也跟着默默“偷师”。
罘州城的治理,也是越来越和其他州郡不一样了……
但云水司,依然是特殊中的特殊。
“明白了,”
沈商凌勾勾唇,“拿我们云水司当示范区呢是吧?”
“对,”
闻青檀被逗得一乐,“示范区……这几个字用的倒是贴切。正是想要示范一番,好叫这些士子,察觉到咱们罘州的不同。”
沈商凌答应的很痛快。
反正这边也没什么技术秘密,黑火坊、细盐的提纯,乃至芙蓉皂、琉璃坊等,都是不可能叫外人看到的。
眼下这边地盘,都是花木基地,养殖基地……随便看。
要说景致好,他心里其实还有些得意。
由于小胖虫给力,他用了一点蜜晶水,稀释了很多很多倍的,然后隔几日就往云水司各处的引水渠中洒一些……
凡是从渠中引水浇灌过的花木,全都长得格外好。
必定是比罘州城的景致要好。
很快,罘州官署那边将几车东西,连带着十几位士子一并都送了过来。
“韩兄,”
一进云水司的地盘,有一位士子吃惊地看向韩子建,“这边的路——如何这般风雅?”
太叫人震惊了。
一眼看过去,蜿蜒的路旁都是花木,正是春日大好时节,天蓝草绿的,野花争奇斗艳……尤其是天上野鸟也比别处明显要多很多。
乍然在天下乱世中,看到这一切,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才急切看向去年冬天就到了这里的韩子建。
“我也不曾来过这边,”
韩子建也是心下惊讶,连忙解释道,“这云水司是王妃掌管,一切事务都有云水司自己做主——早听闻这边和别处不同,倒从没来过。”
其实他还有些摇摆不定。
虽然心里已经有点倾向罘州了,年节时拜会定北王,也觉得定北王并不是那等嗜杀无礼之人。
只是毕竟罘州和江南富庶之地的钟灵毓秀、文风底蕴的丰厚,还是没法比,家族里也有意劝他开春后再换别处看看……
倒不想,云水司竟然是这样一番气象。
这些人一边往里走,却越走神色越兴奋。
等他们拜见了沈商凌,这些士子谁不是人精?早从云水司的属下对沈商凌的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中就能看出……
这位王妃,并不是担了虚名,真真是这云水司的实际掌控者。
云水司众人跟这位王妃回事时,那眼神,又热切又崇慕的……都不好形容了。
沈商凌简单跟众人寒暄过,便叫田宝河带着众人“参观”云水司去了。
田宝河性子稳,说话不紧不慢,对于云水司各项举措又了然于心,且他和连城等糙汉老兵不一样,原本在京城时就是王府的属官之一,因此对上这些读书人,应付得很是从容自然。
他带着这些人看了马场,看了养猪场等等,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跟众人解释了许多,这十几位士子,听得都有些入神。
等转了一大圈后,田宝河带着众人在一处大树下的休息。
这边也是云水司等人开组会的一个地方,大树下弄了不少石桌石凳的,坐下来也很是方便。
等茶端上来后,田宝河有事要处理,暂且去一旁跟这边管事的商议。
这十几位士子,喝了一口茶,被这花茶惊艳一番后,一个没忍住,相继都有些感慨。
“你们瞧见那马了么?”
其中一位道,“比李家那匹踏云驹都瞧着彪悍了许多——各个!”
京城李家,多蓄良马。
每次出游,都用上好的马匹,最有名的是一匹唤做踏云驹的马,皮毛鲜亮,宛如神兵天降的仙马一般……
可如今在这云水司的马场,他们看到了什么?
每一匹马,每一匹马!
光看皮相精神,便像是要胜过那匹踏云驹了。
“不止马匹,”
另一人叹道,“韩兄、王兄李兄……你们几位好风雅,大约只看了马,我却留意到那猪场……你们见过那般肥硕的猪么?”
民间养猪的多了去了,但谁见过,能把猪养的如此肥硕体大的?一头猪的份量,怕不是要顶别家两三头了!
“听闻是一种新法子,”
韩子建忖度道,“不过那法子不外传——可我从未听闻过,还有这种能把猪养的如此肥硕的法子?”
确实叫人吃惊。
“不过,”
韩子建说着又道,“倒是田大人说起的云水司一些举措,更令人讶异——原本罘州官署一些规矩,连带着那罘州城的商业街……都叫我感到新鲜不解,但看来,这源头,竟在云水司——”
“正是!”
另一人大约有些激动,一拍桌子道,“乍然听到这些举措,小弟竟觉得像是白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
奇了怪了,读了那么多书,从未接触过这般的新鲜东西。
“云水司气象非同一般,”
一位年岁略大,将近四十的士子拈须道,“我比你们痴长几岁,本就惭愧见识浅陋,如今到了云水司一游,越发觉得自己竟是一叶障目,井底之蛙般了——”
说着,他轻轻道,“不知诸位有何想法,我是打算留在这边试试看了。”
他早已过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也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想做些踏踏实实的事项,在这乱世中,为自己,为妻儿挣的一处栖身之地。
贤才择木而栖,他虽没大才,但相信在这罘州,也定有用武之地。
最起码,罘州给他的感觉,是别处从未有过的。
“郭兄已然定了?”
韩子建吃惊,“这么快?”
这郭列他知道,很有些才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实际上很有主意但又很审慎的一个人,不曾想,下决定这么快。
郭列笑了笑:“大约是我觉得与罘州有缘。”
“好一个有缘,”
正巧田宝河说完事过来,一听就笑起来,“郭兄若有意留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郭列笑着一揖,却没多说,但眼神很坚定。
等这些士子暂时从云水司离开,回了客舍时,田宝河便将这事跟还在这边的闻青檀和沈商凌说了。
闻青檀大喜,沈商凌也很高兴。
沈商凌除了高兴这么多士子能留在罘州外,他还有另一个惊喜。
陆骁叫人给他送来的那几车东西中,他发现了几筐番薯!
不过其余的东西,都是些精巧的摆件、还有些很有异域特色的刀具、食居、宝石、檀香等,还有水牛角、青鼠皮、水獭皮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时,他还挺奇怪:
有点像是准备的礼品,或者是贡品之类的,不然不会这么多类,不像是一般的商人队伍。
好在闻青檀跟他略略解释了几句。
他大致了解到,这来自南境一个小部族,本来是打算给大殷幼帝登基的贺礼,谁知大殷乱了,一路上辗转流离的,乘船逃出去时又遇到海匪,仓皇间逃到了北境这边海边……
就这么一路折腾,阴差阳错,这些东西,落到了陆骁手里。
“财迷,”
看着沈商凌合不拢嘴的样子,闻青檀没忍住调侃道,“这是得了什么宝贝了?”
那些东西,沈商凌也拉着他一起看了。
他其实心里波澜不惊的,主要是,这些东西价值有限。
那小部族的人也很倒霉,一路上估计弄丢了不少,留下来这些,看着都不是太值钱的东西。
“这个,”
沈商凌敲敲放番薯的筐子,“好东西。”
“不是葛根么,”
闻青檀也看过,不过有点疑惑,“咱们罘州不缺。”
他没细瞧,扫了一眼看着像是葛根,便没太多兴致了,罘州府库里存的药材里,葛根、地黄之类的并不少。
沈商凌听他说葛根,弄得自己也不确定了,连忙过去拿了那些礼品中的一把刀,挑了一个小点的出来,切开看了看,又试着往自己嘴边递过来。
这东西确实像红薯,但又比红薯感觉小了一点,可能是最初的品种?
“干什么,”
闻青檀吓了一跳,一把拍开他的手,“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就瞎尝?不怕中毒?”
猝不及防下,沈商凌被他吓了一跳。
幸而手里抓的紧,那东西没被他丢出去。
“别动,”
知道他是好意,沈商凌笑了笑,“我闻到味了,如果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叫番薯,也可以叫它红薯——”
说着,飞快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
闻青檀:“……”
他真替陆骁上愁,这位压根不听劝。
“真是,”
沈商凌这时眼睛一亮,飞快往闻青檀嘴边也一递,“你尝一口——这边我没咬,你咬这边。”
闻青檀:“……”
这人是不是忘了他自己是王妃。
不过他面上倒是很淡定,从容就在这边咬了一小口。
清脆,略有些甜……
口感吧,还成。
“这叫番薯?”
闻青檀咀嚼着看向沈商凌,“这是药材还是……”
“粮食!”
沈商凌重重在他肩上一拍,“闻大人,咱们罘州运气真好!”
“高产?”
闻青檀也是眼睛一亮。
不会吧,又一个高产新庄稼?
“确实高产,”
沈商凌道,“沙土更好。”
砂质壤土最好,他知道罘州是有这样的沙土地,种别的庄稼不太长,土质也难改,荒了不少。
土豆和红薯都行。
多一种就多一个机会。
闻青檀一时没说话,盯着红薯眼神有点狂热。
“这个煮熟了吃,和土豆一样都能顶饱,”
沈商凌补充一句,又忍不住感叹道,“这也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到了罘州,还能接触到外来物。
“又有活干了,”
沈商凌伸了一个懒腰,“唉,做牛做马啊。”
闻青檀:“……”
王妃要是牛马,他们算什么?
“听闻你们马场要扩?”
闻青檀问了一声,先转了话题,实在受不了这人喜滋滋却又有点欠欠的语气。
“对,”
沈商凌道,“又叫人去买马去了,一样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马匹在这个时代可是战略物资。
既然能养好,那他就开始“量产”了,多进一些便宜的病马驽马……大不了多费一些蜜晶水,将马匹都好好养起来。
“你们云水司的钱不够?”
闻青檀失笑,“咱们那细盐可是卖了高价的——”
云水司提炼出的细盐,罘州官署早叫人拿了跟别处卖了。更多是以物易物。
这一段时日,罘州官署,可是又从外面弄了不少物资,连难得的粮草也有一些,最起码,就算闹春荒,也能扛过去。
“钱不经花啊,”
一说起银钱沈商凌就有点抱怨,“世道一乱,就通货膨胀了——”
闻青檀:“……”
啥啥?
听不懂在说什么。每次遇到这种听不懂的情形,他心底就有点略慌,有一种多年的书都白读了的感觉。
不过两人都很忙,几乎是争分夺秒一般。
他们心里都清楚,留给陆骁、留给罘州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这十几位士子又深入了解了一番后,竟然,除了有两位家族中来书信叫他们回程外,其余人,包括韩子建自己,都最后选择留在罘州。
这一下,闻青檀更高兴了。
沈商凌也不吝啬,听说后,专门叫云水司杀了一头猪,送去客舍叫人做了一大锅的熬菜给士子们吃。
至于为什么选择熬菜……
一来省肉。
一头猪不光是给士子们吃的,也同时犒劳一下罘州官署上上下下的一些官员,人多了,肉就不够了。
二来,罘州春天野菜、菜蔬都有,熬菜方便。最重要的是,这大殷烹饪方式就那么简单的煮、烤、蒸之类……
那炒锅还是他叫人做的,这么多人炒菜也没几人能做,火锅就更不行了,光锅都不够。
好歹之前云水司叫人做过几口大铁锅,罘州官署那边的厨房,也安置了大锅灶。
这大殷,大炊具可一般都是铜釜,蒸煮的。
就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那个釜,又厚,底又平……反正炝锅之类的十分不方便。
他叫人弄的大铁锅,宋朝才开始普及的铁锅,这个大殷也没普及,他叫人弄了大铁锅,罘州官署试着用了几次后,便连连叫好。
主要是能烹个油,再煮再熬的,味道就香了许多。
且平日里用也方便,很适合大厨房。
这些士子一听要吃什么猪肉熬菜,都有些面面相觑。
毕竟,在大殷,猪肉贱,鹿肉羊肉鸡肉鱼肉……才好,毕竟猪肉又有些柴,又有些不太风雅的味道……
王妃亲自叫人做的饭菜,如何这般随意?
莫非,是觉得他们这些士子,只配吃些猪肉?
不是他们嫌弃罘州穷鄙,而是罘州的态度……叫他们有些担忧。
众人心里微凉,不过面上都没露出。
韩子建和王鹤等几个去年冬天就来的,看到众人神色,心中都觉好笑:
他们几个,可是在罘州过了年节的。
年节时,不管是王爷设宴,还是罘州官署给他们准备的饭菜,都用了猪肉,那肉香的……
吸溜。
一想到罘州猪肉的味道,韩子建等几个没忍住默默咽了咽口水。
其实他们每月,都有固定一些时日,是有肉菜的,但……那也馋啊!
他们等不及固定肉菜的日子,也会叫人去外面买些猪肉,自己叫人做了吃,却根本不是这个味道!
他们这之后才清楚,罘州官署用的,是云水司那边养的猪。
那养猪的法子……
还没推广开。
热闹哄哄中,熬好的菜便大盆大碗地送了过来。
饭菜一过来,一股叫人馋涎欲滴的肉香便飘了满院。
“咦……”
其中一个士子吃惊道,“这……这么香?”
“猪肉?”
另一人连忙看向韩子建。
“确实,”
韩子建很是淡定,“云水司的猪肉,可与别处不同,听闻是王妃教的法子——”
众人:“……”
不是不是,王妃亲自教养猪?
韩子建依旧淡定,他们几个早震惊过了。
这一锅大锅菜,吃的众人都没了矜持。
坐在主位的闻青檀,嘴角都忍不住抽了好几回:谁说这些士子们风雅呢?叫他们吃一顿猪肉,便原形毕露了。
好在吃的狼吞虎咽的,吃饱了,众人擦嘴的姿势还是很风雅的。
甚至还有人做了几首诗!
闻青檀:“……”
不得不说,沈商凌这省事的大锅菜之后,留下的士人越发心定了。
罘州官署有了这些新进人才的助力,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沈商凌这边却忙的不亦乐乎,因为他在带人栽土豆,还要给红薯育苗,将那几筐红薯,能育苗能栽种的,都叫人栽了。
读书人,帮他栽不了土豆和红薯。
反倒是云水司招来的一些老农,一边沟通一边他也学到了不少,那些老农也能很快领悟……
这就是,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干。
“累死了——”
这一日,沈商凌回了自己在云水司这边的住处后,便往床上一趴,自言自语哼哼道,“我可真是个百事通……再累该累秃头了——”
穿过来演不了戏了,除了演戏干了一堆跨专业的活,连农活都干上了。
结婚了简直卖身卖心,还卖力。
他狠狠抓了一把薄被,那人去了好些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虽心里想,可他也知道,陆骁在那边也没得闲,练兵带兵……按闻青檀说的眼下时局,等到稳到今年秋冬,怕是王太妃和大姑姑要逃离京都,直奔罘州。
一旦她们到了罘州,离着陆骁暗中起事的时间也没多久了。
幼帝登基后,天下形式恶化地比之前预料得更快。
两年内,怕就要动了。
“王妃?”
这时,抱着书籍才进来的明慈大师的那位弟子,有些讶异地叫了一声。
沈商凌:“……”
他一咕噜坐起身。
这才想起,他之前跟明慈大师这位弟子惠恩说过,叫他这几日吃了晚膳后也过来,听他口述,抄写一些故事。
“……小七施主说,”
惠恩顿了顿,“王妃吩咐过,小僧来了直接进来便可——”
第117章 小别胜新婚 这事一提前,别的事情会不……
“惠恩师父请进, ”
沈商凌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秃头,被这位听到了没, 连忙调侃一下活跃气氛, “小师父走路都没有动静, 果然高人。”
明慈大师和聂天师两位, 常年的“行走江湖”,不管他们自己,还是弟子, 其实都不是一般人。
这位惠恩每日清晨也会打拳,并不避人。
连城等人碰到了,过来请教时,惠恩也从不推辞,很是坦诚也很好说话。
他自己也想学, 跟着练了一天后,迅速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一段相处下来, 他对惠恩观感很好,踏踏实实的一位俊和尚, 真不愧是大师的弟子。
也正因如此, 他才担心对方听到了秃头两个字,会误会什么。
惠恩听了一笑:“小僧常年这般行走,习惯了一时不留意, 可是惊扰了王妃?”
“没有没有,”
沈商凌一边让座一边过去拿了纸笔,笑道,“惠恩师父这边坐,劳烦小师父替我记几个故事, 我口述你执笔。”
这事惠恩刚来时便提过,惠恩自然不会推拒,欣然提起笔来,正要说什么,一眼扫见那边一张纸上的“鬼画符”似的几个字,不由一愣。
“我的字有点丑,”
沈商凌赧然道,“惠恩师父别笑话。”
他是见过惠恩的字的,那字,能跟穆宴池、闻青檀他们这些人媲美,见惠恩看着那张纸发愣,就知道丑到人家了。
惠恩温和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是真没法违心去赞什么,只能报以微笑。
“王妃是要写……”
他看着那张纸上的几个字,“《封神演义》?”
“对,”
沈商凌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也是个神魔故事。”
“和《西游记》相仿?”
惠恩眼中一亮。
“都是神魔小说,”
沈商凌解释道,“不过这个……并不是说佛教的故事。”
他知道明慈大师和弟子们不排斥《西游记》,毕竟讲的是重佛的,但《封神演义》可不一样。
他想把这个故事弄出来后,交给闻青檀。
闻青檀就会想办法,找人传给在商业街说书的艺人,将这故事传出去。
毕竟大殷王朝延续了一两百年的,这时候百姓信息量比唐宋那时还封闭……陆骁要起事,要反,总得找一个百姓能明白的理由。
武王伐纣,天道所归之类的,不是很容易理解和对照的吗?
毕竟,大殷才死的那老皇帝本身也算个暴君,百姓被祸祸的不轻,可谓民怨沸腾。
他这故事,就火上浇油。
这么想着,他把这故事大致的梗概跟惠恩略略介绍了一番,先让这位了解一下背景,执笔的时候,写的也会更流畅。
“亵渎女娲补天神”
“冀州纳妃、狐狸精借尸化身”
“妲己废后害忠良”
……
沈商凌只介绍几个大梗概,惠恩便听地入了神。
“惠恩师父?”
见惠恩出神,沈商凌顿了顿,轻声提醒道,“这故事很长,咱们一段一段的弄?”
惠恩回神,连忙合掌一礼。
才刚一点,他便听得心潮澎湃。
沈商凌口述,惠恩执笔。
和《西游记》故事一样,沈商凌也只算详讲故事,惠恩执笔记下的同时,是要润色的。
按这个时代,一般士子和百姓都能雅俗共赏的那种水准,来润色整个故事。
等第一段写完,沈商凌看了看惠恩写的。
他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江元麟记下、王府属官们润色出来的《西游记》,相对来说比较夸张一点……将故事冲突、大圣性格等表述都更跳脱一些。
穆宴池替他润色出来的那些故事,严谨却又有些深刻,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
而这位惠恩师父,润色出来的故事,就多了一点悲天悯人的平静下的一种尖锐刺激,尤其写到纣王的残暴时,连他看了都觉得一种很能暗中挑动情绪的感觉……
果然佛家,有菩萨低眉,也有怒目金刚的风格。
这《封神演义》交给惠恩师父来润色,沈商凌觉得,还真是找对了人。
果然,等润色出几章后,他交给闻青檀时,连闻青檀看了也啧啧称奇。
很快,沈商凌就听云水司的人说起了商业街的说书。
其实大殷的说唱艺人还几乎没说过这种长篇的故事,商业街的那位嘴皮子最利索的说书人一开始说《封神演义》,整个罘州城都轰动了。
“公子你没去听,”
连城今日跟罘州官署那边有事项交接,回来后见了沈商凌激动道,“那堂里人都满了,门外都站了不少人——”
沈商凌挑挑眉。
他建议罘州官署在商业街一头,找地方弄了“瓦舍勾栏”之类的一个茶堂,其实就类似茶馆。
不过这时不流行茶馆,那里面还卖些别的点心果子之类,就叫茶堂。
找的那说书人,就在茶堂里说。
没想到,《封神演义》一开讲就特别受欢迎。
至于为什么没先讲《西游记》,是因为《西游记》经过那些士子的宣扬,已经很多人听说了,时不时就有其他州郡的权贵派人来求书。
这时代,权贵还是很要面子的。
不能把真成了“书籍”的故事,同时放在民间去讲,那《西游记》就会“掉份儿”。
这些都是闻青檀暗中跟他解释的,沈商凌觉得好笑,不过,眼下乱世,《封神演义》的一些东西,讲出来更适合罘州官署利用利用……
咳咳。
一时间,《封神演义》的故事效果拉满。
罘州城的百姓一说起纣王和苏妲己那狐狸精,就咬牙切齿,对于他们残害忠良、屠戮百姓……更是恨不得磨刀霍霍。
这样的暴君天理难容,起来推翻它那简直是理所应当。
由于百姓间口耳相传,罘州商业街的事、罘州城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附近的州郡,时不时就有游商、士子等人,试探着过来一探究竟。
随着人越来越多,罘州城形势也越来越好。
当然,闻青檀他们罘州官署,是又快乐又痛苦。
快乐的是,商业街渐渐走向正轨,一些税收,连带着罘州城内的一些空房、荒宅的,竟也慢慢卖了出去……
都是银钱呐。
罘州官署手头也更为宽裕。
痛苦的,自然是太忙了。
人多事就多,哪怕官署内可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但整个罘州的事务,却也是成倍成倍的翻涨,人人都忙的要死。
形势渐好的时候,春末夏初,罘州多地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旱灾。
就连罘州城这边,也好些天没有雨了。
沈商凌看着有些干涸的土地,又骑马带人去了河边勘察一番,一拍脑门,回去就连夜用超忆,画了一幅水车的图。
其实他先前画冶铁图纸时,画了鼓风的风排。
当时他其实就一闪念间想到水车了,不过那时没太在意,主要太忙了,都是迫在眉睫的,一时就搁下了。
其实水车,他问过云水司的人,大殷也有。
毕竟以他的了解,这东西汉朝就有,没道理大殷没有。
但唐宋后来改良过的那种,这时候还没。
那就是筒车、翻车之类。
能低水高送,也能用牛、驴之类的牲畜,比及用人力,又省人工又高效。
等他拿着图纸找到穆宴池时,一见面还没说话,他先吓了一跳。
“小穆,你这是……”
他吃惊地看着穆宴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这一段太忙,他没去过黑火坊。
不成想,多日不见,穆宴池大换了模样。
整个人瘦倒是没瘦多少,可本来青竹般的儒雅君子,突然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甚至浓重的黑眼圈都冒出来了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跟乞丐一般的样子,真叫人吃惊。
“公子?”
穆宴池没想到他过来,一见他便满眼惊喜,两手黑乎乎地便小跑着迎了过来,“公子如何过来了?怎生也不叫宋酒先来送个信?”
其实他心里有点懊恼。
早知今日沈商凌要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自己收拾齐整。
他不是邋遢人,还格外有条理,自己的居处一向收拾的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但这一段,他正和青玄等人,忙着研制一种新火器,探讨地兴起,连自己屋子都不回了,困了就倒在一边睡一会,醒了喝口水继续干……
甚至都不知外面天晴天阴的,哪儿还顾上收拾自己?
“别把身体搞垮了,”
听了穆宴池有点尴尬地解释,沈商凌默了默后,忍不住劝道,“不是有句话说,一张一弛么?”
这简直是卷王中的卷王。
这时穆宴池过去洗了手,亲手去泡了茶端过来。
“公子来是为了何事?”
放下茶后,他一边蹲下小心替沈商凌摘去衣袍下摆沾的几粒草籽,一边关切道,“这鞋上都是泥,公子才去看了花木么?”
“没事,不用管它,每日身上都会沾些这种东西,”
沈商凌忙道,“你别忙了,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
说着,他把几张图纸给了穆宴池,“你看看,能叫人做出来么?”
为什么找黑火坊这边,因为穆宴池数学好,脑子好使,且这边有铁匠、木匠等匠人配合,属于一个综合“工种”。
涉及到一些技术细节,沈商凌觉得,穆宴池肯定能带着那些老工匠吃透里面的道理,换了别人,他不放心。
穆宴池看完,神色透出明显讶异。
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被沈商凌震撼,他其实也很习惯了,虽讶异这图纸的巧妙之处,却并不意外此物,能出现在沈商凌手中。
“能。”
穆宴池细细看完,笃定回了一个字。
“太好了,”
沈商凌眉眼都是笑,“最好尽快做出来一个样品,这天再旱下去,今年罘州的收成就有问题了。”
说着,他看着穆宴池的脸,倏地一顿,继而皱起了眉。
“公子?”
穆宴池有点不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不是奴婢脸上太脏了?”
没道理啊,他刚洗手的时候,连脸一块洗了。
“哦……”
沈商凌顿了顿,“你多久没好好睡了?”
他忙着给人布置任务,却忘了这人已经卷成了熊猫眼。
“今日跟我回府,我叫人给你做些好吃的,吃了你就睡,”
这么想着,他即刻道,“明日你再回来。”
他留意到,这边无论是老工匠,还是青玄……看起来都还好,只有穆宴池看着累的最惨,想来是脑力耗的太多。
不休息好怎么能成?
穆宴池:“……可是——”
“磨刀不误砍柴工,”
沈商凌却很坚持,“我好歹比你大几岁,你听我的。”
他垂下眼睑,拼力压住心底一点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沈商凌将穆宴池带回了王府。
宋酒惊喜万分,好久没见到穆宴池了,就连云青都嘎嘎叫着直奔穆宴池,将他的头发叨了一个乱七八糟。
小七在一旁小心看着,抿着嘴直乐。
由于难得穆宴池回来,沈商凌吃饭时和他说了好些话,等吃完饭,便赶着让他去休息了。
“公子,”
宋酒见他对着灯有点楞,忙小心道,“今晚要不要点了药香?天暖了,蚊虫也出来了——”
沈商凌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公子,”
宋酒点了药香后,将床榻被褥铺好,又小心道,“公子是有心事么?”
“我问你,”
沈商凌想了想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小穆的嗓子……”
这也是他心里有些难过的缘故。
在黑火坊那边,工匠们敲敲打打的有噪音,他没留意穆宴池的嗓音变化,但之前吃饭时说了不少话,就留意到了:
穆宴池的嗓音,有些变了。
比之前,变得有点清了,有点细了。
“公子……”
宋酒心里也替穆宴池难过,“小穆他是遭了腐刑……听闻都有些这样的变化——小穆这般的还好,小七是从小去了势的,声音更是和小孩一般——”
沈商凌闭了闭眼,没有再说。
宋酒见他没再开口,便无声退了出去。
沈商凌洗漱完,躺在榻上依旧有点出神。
他的蜜晶水再好,也做不到将穆宴池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也不可能救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
唯有陆骁成就大业,才真有可能惠及整个社稷。
思虑了很久,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平日里太忙,这里又没什么夜生活,早睡早起他几乎成了习惯。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正做梦,梦里穆宴池拿着水车的图纸,正跟他说,这东西不行,做出来也不能用……
正着急时,他感觉身边多了一个热乎乎的人。
“小穆……”
沈商凌半梦半醒间还有些着急,“你……先做了再说——”
话没说完呢,就被重重堵住了嘴。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身上一个抽搐就惊醒了过来,夜色中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滚烫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吓得他猛地一个激灵。
但瞬间,熟悉的气息袭过来,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连忙伸手去推人。
“……王爷?”
好不容易等这重重一吻过去,沈商凌气喘着吃惊道,“王爷?!”
他怀疑这是做梦,伸手摸过去,陆骁身上结实的肌肉线条被他摸了个清清楚楚,确实是陆骁无误!
“你在叫谁?”
陆骁咬牙道,“本王昼夜驰奔而来,你却在床榻上叫别人的名字——”
说着,一把将他捞在怀里,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他从里衣中熟练剥了出来,重重捞在自己的怀里后,在他后腰上捏了几下。
“真的是你?”
沈商凌这时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惊喜万分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怎么不提前给我说一声?”
“本王——”
陆骁依旧十分不爽,一张口还想清算方才这人梦里叫别人名字的事。
但不等他说完,沈商凌搂着他的脖子,眉眼间都是笑,也重重亲了上来。
陆骁:“……”
好吧。
自打上回陆骁回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
小别胜新婚。
尤其对于陆骁来说,在沈商凌亲上他的一刹那,脑子里便没别的东西了,整个世界便只剩下身下这人。
沈商凌尽管已经熟悉了这人的疯狂,却依然有点撑不住。
“你真不是妖精么?”
陆骁倒是咬牙节制,贴在他耳边道,“这种蜜香……云水是在酿蜜么?”
沈商凌羞恼地拿脚尖踢了他一下。
同时,他对自己这种衍生的怪能力也有点无力吐槽。
吃撑了,身上会散发这种蜜香。
出汗太多累极了……也一样会散发这种蜜香。
甚至,好几回他在花木基地忙的累的很的时候,留意到蝴蝶都往他身上扑了,要不是及时躲到花棚,避开外人视线……
他简直要成香妃了。
尤其每次和陆骁在一起时,每到后来,身上这种蜜香也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反而刺激地陆骁越发疯狂。
真是见鬼了。
“云水原来也能酿蜜,”
陆骁哑声笑道,“你不是说蜂蜜不够?本王帮帮你,叫你多酿些蜜。”
沈商凌:“……”
“闭嘴,你——”
他话没说完,又被陆骁堵住了嘴。
显然这人并不是真想听他解释,却故意找个借口发疯。
沈商凌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或者晕了过去?
总之,再一睁眼,外面天都亮了。
他猛地看向一边,果然,陆骁在一旁,不是他做梦。
“醒了?”
一见他睁开眼,陆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倒真盼着你是个妖精,那样半夜不会晕过去了。”
沈商凌闭了闭眼,不想理他。
但觉得不对,顾不上接这个话茬,连忙问道:“你怎么这时回来了?有什么急事?”
“安王遇刺,”
陆骁也不瞒他,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拿胡茬在他脸上轻轻蹭着,声音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宫里开始动手了。”
沈商凌吃了一惊:“安王死了?”
“没死,”
陆骁道,“重伤。”
安王在几个王爷中,其实有些志大才疏,又喜好拉拢士人,结果就在宫里那些人中,有些显眼了。
乱世之中,这种王爷是叫宫里不能放心的。
但这事也说明,自从老皇帝死后,幼帝一党已经觉得过了最初的形势仓皇之态了,开始想要稳固大权……
那必定先要除去一些眼中钉。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但他记得,是在这一年秋冬时,为何这一世,提前了几个月呢?
这事一提前,别的事情会不会也有变故?
第118章 众人开挖 周乐计数,都计的手都抖了,……
“这事对咱们来说——”
“昨夜你在叫谁?”
沈商凌听了有点担忧, 才开口想问,话没说完,被陆骁冷不丁给打断了。
沈商凌:“……”
“不是, 能不能说正事……唔!”
他拿胳膊肘戳了一下陆骁, 才想训一句又被陆骁给打断了, 这一个亲吻很重, 透着一点惩罚似的。
“昨夜你在叫谁?”
陆骁吻过又重复一句,“本王连问两次,云水可想好, 事有再一再二,可无再三再四——”
沈商凌:“……”
“不知道,”
沈商凌气笑,“我只记得做了一晚上梦,梦到跟小穆说水车的事, 要叫谁,估摸着也是小穆, 还能是谁?”
陆骁挑挑眉。
他昨夜其实听清了是“小穆”,故意一问, 这人倒是没瞒他, 没忍住,满意地又抱着沈商凌亲了好一会。
“别黏黏糊糊了,”
沈商凌昨夜放纵过, 有点餍足,懒洋洋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窝了片刻后,心思回到了正事上,“你这回回来待多久?安王遇刺,会影响你接下来的打算吗?”
“安王遇刺, 其他各州也乱了,”
陆骁道,“东厥和北赫禄部最近勾结到了一处,兵马也在迅速调动——想来是想挥鞭南下。”
说着又补充道,“探报可窥,他们应该是要闯熊郢崖那边的西北光卡——因此,我们要与西北虎威军联手一战。”
沈商凌伸手和他十指交叉相握,捏了捏他的大手,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懂军事。
而且北境和西北那边的军队部署他只大致了解个皮毛。
陆骁镇北境,但由于他率的北庭玄鹰军名气太大,属于太硬的茬子,东厥等部族不敢随意来犯。
因此,要想挥兵南下,选择西北虎威军的薄弱处突防,也就不意外了。
“那你准备派谁去?”沈商凌又问了一句。
问完,就感觉陆骁动作微微一顿,他心里一跳,连忙抬眼看向陆骁:“莫非你要亲自带兵过去?”
“正是,”
陆骁脸色有些沉郁,“西北虎威军的大将军旧疾发作,此时军务都在副将,副将此人有些倨傲狭隘,多疑多虑,本王才要亲自过去。”
“那你重生前……”
沈商凌小心道,“有这回事吗?”
“有,”
陆骁静静道,“前世派了白笠,白笠折在了那里,他率去的北庭第六部,仅存四十三人。”
前世时,这一战西北虎威军一战失利,他们玄鹰军增援失利,连带着之前的一些污名便脏水一般泼到了罘州……
又加上原来的那沈商凌联合京中权贵,将伪造的一些书信等藏于京中王府,污蔑他通敌等等。
乱七八糟的罪名加起来,加上那是这一年的冬季,罘州有雪灾,不管是罘州,还是他玄鹰军,都缺粮食……
诸般不利,实在难以支撑,朝廷中,幼帝那一派竟和外敌联手,对他的势力逼迫绞杀。
苦苦支撑一段时间后,终究一败涂地。
听着陆骁略略说了缘故,沈商凌心里微微一紧。
对他来说,像是听个故事,但对于陆骁来说,那可是切切实实经历过一番生死苦难的,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抱住了陆骁。
“怎么了?”
陆骁连忙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吓到了?别怕,本王亲自带人,不会有事。”
“嗯,不怕,”
沈商凌抱着他道,“书上说,你重生后造反可是成功的——可惜,我只看了一点梗概,具体细节一并不清楚。”
就连文哥儿的身世,也不知道,还是陆骁跟他说的。
“不许再说那本书,本王也并非纸人,”
陆骁有点抗拒他提穿书的事,“不然本王再让你确认一番,瞧瞧本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一个纸人。
更不能忍受,沈商凌将他和纸人相提并论。
沈商凌:“……”
“我只是遗憾,”
他试图解释,“如果我不是看的梗概,而是直接去看了原著……说不定在很多事上就能帮到你了。”
“你已然帮了我,”
陆骁截然道,“才过来的这一冬,你知道我上一世过的多苦么?你知道青檀他们多苦么?”
有了芙蓉皂生意积攒的钱,有了云水司挣的钱,又从安王那里买了过冬的粮草……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罘州过来的这一冬,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
那霹雳竹等火器,更是震得胡虏这一冬都没敢再来犯边,难得休养生息了一冬。
眼下他北庭玄鹰各部,可谓兵强马壮磨刀霍霍了,与前世的情景,已是全然不同。
更不要说,他母妃、阿姐痊愈,在京都也正暗中酝酿……
一切综合起来看,真真是,顺风顺水。就连文哥儿也逃过那一劫。
这人,竟然还懊恼帮不上他?
陆骁一时心里又酸又热,汹涌的情绪在心里沸腾着,忍不住,低头又狠狠亲了上去。
“是吗?”
沈商凌亲过后,捧着他的脸失笑,“这不是贪心么,想能帮你越多越好。”
陆骁将下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两人对视一笑,都在对方清亮的眸子中,看到了清亮崭新的自己。
陆骁这一回只在罘州城待了几日,便重又离开。
在他离开前,沈商凌检查过之前给他的那两粒蜜晶,贴身放好。
“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着,沈商凌跑去卧房的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小东西,抓起陆骁的手道,“戴上这个。”
“这是?”
陆骁顿了顿,“银韘?”
沈商凌挑挑眉,大殷这时也有扳指,不过叫法不一样,不叫扳指,叫“韘”。
“不是,这个算戒指。”
沈商凌一笑,“你戴在无名指上。”
陆骁疑惑,但还是按他说的,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戴了去,试了试,感觉松紧似乎正好,不由一挑眉。
“我们那里,”
沈商凌笑一笑,“结婚一般都会有戒指……我找老工匠打了两只银戒,你一个我一个,诺——”
他笑着晃了晃自己的手,让陆骁看看。
陆骁神色中透出几分新奇,咧嘴一笑,很是开心,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甚至透出几分嘚瑟来。
沈商凌看着好笑,提醒他道:“还有个小机关,很精致的,我给你说一下——”
说着,他示意陆骁轻轻转了一下戒面,便拧出了一个小小的储物槽,里面也是两枚米粒般大的蜜晶。
陆骁眼光霍然一跳。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沈商凌亲眼看着他又小心转回戒面收好,才叮嘱道,“你上阵杀敌的,万一衣裳破了这东西掉了怎么办?这两粒就在戒指里,你贴身放的要是不小心掉了,还能用这个。”
陆骁轻轻嗯了一声,一句话没说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
沈商凌闭了闭眼,感受着他的热度和心跳,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一定要小心,安全第一。”
等陆骁离开,沈商凌又很快忙了起来。
因为穆宴池已经将第一架筒车和翻车分别赶制了出来。
这一日,是将筒车安置在云水司花木基地和菜蔬基地等种植这一块附近的一条河流旁,闻青檀等几个罘州官署那边的属官,都放下手头的事急急赶了过来。
“王妃,这是……”
虽然听传话的人说了原委,但当闻青檀亲眼看到这高大的筒车和那边的翻车时,依然有些震惊,“是水车?”
像水车,但和大殷常见的水车却并不一样。
“这叫筒车,那个叫翻车”
沈商凌拿着图纸,对照着这筒车翻车给闻青檀等人介绍,“能实现低水高送——你们瞧,就这样……”
那边穆宴池等人,也早准备好了牲畜。
随着牲畜开始发力,翻车便链轮被驱动起来,叶板就沿着水槽刮水往上逐步提……到了水槽上端,就把水送了出去。
真真就把低处的水,往高处送了。
那筒车就更看着壮观了,几十道木制的小筒,像个大车轮一样,咕噜噜被牲畜的力道一牵,便让连成串的水筒沿水槽上去,一样可以低水高送,且看着十分节省人力。
闻青檀等人眼睛都直了。
“这是黑火坊所制,”
沈商凌道,“小穆他们拿了图纸后,日夜钻研赶制,才有了这两架。”
功劳一定要提一提。
“妙极!”
闻青檀压下心底强烈的情绪,深深看了沈商凌一眼后,抚掌一笑,“多谢王妃,多谢云水司,多谢小穆和诸位匠工——这可解了罘州燃眉之急。”
罘州官署几个属官激动地眼眶都红了。
“只是……”
其中一位属官这时又轻轻道,“这筒车一出,但凡别处没有图纸,见了,怕也能在数月内琢磨出来——”
这筒车又不可能捂起来,接下来要赶制很多,放在罘州合适的地域,那就必然会有外人瞧见。
天下能工巧匠太多了。
传出去,那些世家大族手里人才多的,叫人琢磨一段,怕也琢磨出来了。
“无妨,”
沈商凌道,“和那曲辕犁一样,做出来只要能帮到咱们罘州就好,至于别处,他们学去了便学去——总之百姓受益。”
那属官一下子红了脸忙一礼道:“王妃大义。”
沈商凌:“……别管那么多,先救咱们罘州。”
他也不是圣母,但这事,只要罘州不受灾,只要能救罘州粮草……别的也不用太顾及,毕竟,陆骁要起事,争的也就这点时间。
等天下大定时,这些东西传开,不正对天下老百姓有益吗?
闻青檀等人即刻划拨工匠,等学到手,再去往罘州最要紧的地方,在那边赶制安装筒车,解决旱情。
官署属官又都忙了起来。
闻青檀没急着离开,看了黑火坊后,又拉着沈商凌去了琉璃坊。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不经意间,闻青檀看到沈商凌手上的戒指,不由好奇。
“戒指,”
沈商凌挑眉冲他晃了晃,“结婚戒指,我和云集,一人一个,这叫一对。不过,闻大人用不着呢——”
闻青檀:“……”
他被噎了一个默不作声。
得意什么?
等他有空去打制十个,一个手指戴一个!
到了琉璃坊后,闻青檀满意地看到了最新赶制出来的一批望远镜,这一下,不仅边军那边能分到,他们罘州军也够用了。
“你让他们在研制什么?”
看着,除了做望远镜,安特还带着两个学徒,正对着嘀咕什么,像是专心致志在做另一件事。
“玻璃,”
沈商凌道,“平板玻璃。”
闻青檀疑惑道:“做什么用?”
“用处多了,”
沈商凌道,“不过这个不急,等他们弄出来,也是打算卖给有钱人——等天下大定,那时才好说。”
眼下望远镜数量攒够后,他便让安特他们将重心放在了平板玻璃上,这时期,小块的还行,大块的比较难。
等能做出来后,最起码,冬天就能做个玻璃窗,阳光照进来,可比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加炭盆舒服多了。
有钱人必定会用,但眼下局势太乱,这类似奢侈品一样的享受,还形成不了市场,等天下大定了……
有了这技术,立刻就能扩大琉璃坊,形成一个新财路。
“王爷若成就大业,”
闻青檀笑了笑,小声故意道,“那便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你要什么没有,还会在意一个琉璃坊?”
“闻大人考我?”
沈商凌失笑,“你我都清楚,王爷在世家大族中没多少根基,手里多捏住一些技术,多捏住一些财路——才能在之后压住大局。”
他虽然不懂太多这时候的政治,但好歹学历史,学文科……那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文凭,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陆骁一旦起事,就注定了要和朝廷作对。
天下乱世,也必定有世家大族选队站位……在这个过程中,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看到陆骁有了一点赢面,总有世家大族会选择站在陆骁这一边。
当了皇帝,面对的就是乱七八糟的利益分配问题。
这时候,陆骁想做明君,必然会打击世家大族的权益……那些大族受到威胁,必定抱团,必定开始阻挠各种改革。
要分化对方,最好是拿新的财路,分化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分而治之,有了口子,整治起来便能容易不少。
且新的技术,总能带来新的经济发展……
不管如何,总是对陆骁稳固天下有益。
这才要未雨绸缪。
闻青檀听了他的话,讶异挑挑眉。
沈商凌这话,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对沈商凌这个人,哦,或者说这个妖精……总是觉得看不透。
有时觉得这人干净澄澈的很,像是从最美好的仙界下凡来的一般,不知人心险恶,不知世事艰难。
但有时,这人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
很怪。
但却有一种致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亲近。
……
罘州旱情的缓解,和陆骁那边的第一个捷报,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
一时,罘州几乎是双喜临门。
而同时,由于西北战乱的缘故,那边难民也逐渐越来越多,流转到罘州的,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与此同时,明慈大师开始在罘州讲经。
这和之前单纯的云游落脚可不一样了,一时间,罘州名气又提升了一波。
继而,接下来两三月,又有士子陆陆续续过来。
这些人一来罘州,自然先去罘州城商业街逛一逛,结果已然运营的十分繁荣的商业街,给了这些人第一个惊艳。
而后便是整个罘州城的城貌,各项举措,也令人瞠目:
谁敢信,罘州军中,会有一些兵卒不仅守城,竟然还帮百姓做事。替百姓中的孤寡老人修屋、挑水、修路……你敢信?
罘州的老百姓,说起罘州军来,眼眶都是激动红的。
等这些士人又听了《封神演义》等说书,越发惊艳,也不由沉思。
一时间,来罘州的士人们,不管眼下是不是打算留在罘州,但罘州无疑,已然冲击到他们的认知了。
由于罘州官署治理上十分清明,但凡真心做事的,都能一步步踏实地被提上去,早先的王鹤等人,已经渐渐成了一些部门的骨干。
有些士子便越发动心。
于是,不断有人来官署“实习”,不断又有人拿着家族的帖子,打着各自家族的名号,一点一点与罘州官署接触……
可怜罘州官署,才刚为解决旱情激动,还没高兴几天,这又开始忙了一个焦头烂额。
也有人久仰罘州云水司的大名,很想来云水司看看。
但沈商凌都让人拒了。
暂时不会客。
因为真正的大地种的第一茬土豆,要收了。
到了收土豆这一天,闻青檀、司马塬,乃至江元麟带着江三文……都跑到云水司来看热闹了。
“老沈~”
江三文一见沈商凌就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我要吃土豆——”
先前他听说了土豆这东西后,就问过沈商凌,沈商凌说了,眼下都是要种的种子不能吃,等土豆真正能在大地种出来,就给他吃。
“行,”
沈商凌一笑,弯腰将他抱起来,“去看看。”
这边田地旁,早站满了云水司的人,又有负责这一片地的几位老农,众人眼光齐刷刷看向沈商凌,都是满眼期待。
“挖吧。”
沈商凌一声令下,众人开挖。
他笑眯眯看着,心里一点不紧张,因为前一日他自己悄悄挖了两株瞧了,长势喜人,个头不小,想来,产量应该不低。
很快,随着众人的开挖,惊喜的嗷嗷声几乎不绝于耳。
“老天爷……”
有人都跪在了地上,捧着土豆热泪长流。
闻青檀等人眼眶也红了。
江三文怕沈商凌累,早就从他怀里溜了下来,但却紧紧拉着沈商凌的手。
闻着沈商凌身上淡淡的香味,看着眼前成堆成堆的土豆,再听着众人激动地泣不成声的兴奋……
他抬起小脸看了看沈商凌,将这一幕深深烙在了小小的心里:
老沈好厉害哦~
老沈是最好的,像娘亲一样好。
谁都比不上,嗯……爹爹和王爷也不行,闻大人也赶不上,老沈还香呢,老沈手很软,闻大人没有老沈这么香这么软。
“民以食为天,”
沈商凌蹲下身,看着江三文轻轻道,“文哥儿,等你长大了,也一定要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好不好?”
自从知道了文哥儿的身份,他对文哥儿的情感就有点复杂。
本来觉得小孩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长大,能读书明理就好,谁知,这小屁孩的身份就注定了他日后要担重担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小屁孩眼下学习任务,陆骁给安排的其实很重,好在,这孩子聪颖,也懂事。
江三文搂住他的脖子高高兴兴嗯了一声:“跟老沈一样,我长大了,要和老沈一样厉害!”
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写字。”
沈商凌:“……”
哼。
不想说了。
土豆都挖出来后,众人拿称来称量。
周乐计数,都计的手都抖了,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算出的数字。
闻青檀从他手里抽出那张纸,和司马塬一起一看,都愣住了。
他们视线一时落在一堆堆的土豆上,一时落在眼前的纸张上,两人对视一眼后,想说什么,都激动地有点说不出话来。
“比在王府庄子里试种的还要好一点,”
沈商凌也过来看了看后,在心里算了算,“而且,比庄子里种出来的还要大一点——”
大约选的土,比庄子那边更适合。
不过这惊人的产量,其实放在现代还不够看,但比及这时代的其他农作物产量,就要令人惊讶多了。
“堆肥用的好,”
田宝河在一旁道,“那边的菜地,用了堆肥,几个老农都说,比往年要强上许多——”
闻青檀点点头。
堆肥之法早已经在罘州传开,确实成效极好。
听闻百姓都开始抢粪了……官道上的骡马粪等,都被搜刮的干干净净的。
谁不想自己种的地里肥料更足些?
由于眼下正是六七月的时候,热的要命。
沈商凌看了数之后,就带着文哥儿去了那边树下。
然而才到了树荫下,就有云水司的守卫带着一个罘州官署的下员,急急驰奔了过来。
“何事?”
闻青檀一皱眉。
那罘州官署的下员连忙翻身下马一礼,抹了一把汗道:“大人,朝中有消息,宫里要王爷和东厥各部议和,议和后要王爷将边军交接后,即刻回京。”
闻青檀一眯眼,眸底一寒。
沈商凌也是一愣:议和?
还要陆骁交出兵权回京?
第119章 要你有何用。 不等它说完,沈商凌被惊……
“和外敌议和?”
沈商凌看向闻青檀, “不是都打赢了吗?”
打赢了竟然主动议和?
不过话一出口他也反应过来了,毕竟历史课不是白学的。
这是昏君奸臣忌惮陆骁打赢后坐大,对他们有威胁, 这才不顾社稷的, 打算先将陆骁骗回京城后, 再找个借口干掉陆骁。
活久见呐。
“图穷匕首见, ”
闻青檀淡淡道,“刺杀安王,削弱安州势力后, 便轮到王爷了。若是王爷被他们除去,整个西北和北部,他们便觉没了心腹大患。”
虽说西北虎威军一样骁勇,但几位重要将领之间,也有点勾心斗角的意思, 那朝廷就能分化。
而陆骁的北庭玄鹰军,却几乎是铁桶一块。
那陆骁必定是朝廷的眼中钉, 肉中刺。
沈商凌嗯了一声,下意识望了望天空。
之前陆骁离开时, 沈商凌让他带走过云风。
一来一去间, 聪明的云风已经能够在他们之间传信了。
这个免费小信使,常常会将陆骁给他的一些私信送过来,基本不涉公务, 是两人之间的私密话小信使。
最近几日,云风一直没过来,沈商凌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大人!”
这时,那下官又一礼,十分隐晦地给闻青檀递了一个眼神。
闻青檀微微一顿:
这人意思, 是有事要单独跟他禀报。
什么事,不敢当着沈商凌的面跟他说呢?
“王妃不必担忧,”
闻青檀会意,看向沈商凌安慰道,“王爷自有主张,官署还有些事要处置,我先行一步——”
沈商凌还在担忧眼下形势和陆骁那边,听了这话连忙点点头:“嗯,你去忙,我没事。”
“何事?”
离开沈商凌一段后,闻青檀便走便低声问道。
那下官小声飞快说了几句话。
闻青檀倏地脚步一顿。
这人说,罘州城外有一位算命先生,算的极准,却在这两日暴病身亡。
这人临死前遗言,说是罘州城内有妖,百日内会对百姓不利,同时,王爷也会被这妖蛊惑,从而失了神智乱杀无辜。
“空口无凭这么一说,”
闻青檀眸色冷极,“就有人信?”
“严大人叫人去查了,”
那下官忙道,“刚查到一些细事,说是许多人,都见了那算命先生拿出一张纸来,问过天意后,含着灵水一喷,那纸上便鲜血淋漓出来几个字。”
“什么字?”
闻青檀眯了眯眼。
“妖妃临世。”那下官小心翼翼地说了这四个字。
闻青檀:“……”
他即刻叫这人先回官署,自己却没急着离开。
原地默了默,转头又去寻了沈商凌。
这事,他不会瞒着沈商凌。
沈商凌正疑惑他去而复返,没等开口问,就听闻青檀说了这么一件奇事,顿时无语了。
噗嗤。
想了想没忍住,他不由噗嗤笑出声。
闻青檀:“……你还笑?”
说完,自己也没忍住勾了勾唇。
“不是,”
沈商凌笑了一会,才无奈道,“我是觉得好笑,我那《封神演义》的故事还想讽刺昏君奸臣呢……谁知道,人家把一个妖妃的名头,转头就扣我头上了。”
要不说,古人也精得很。
他其实并不奇怪,会有人盯上他。
罘州的事,早晚会传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人只要查一查,他这个王妃在罘州做的一些事,一些消息总会传出去的。
最重要的是,他曾拿药救了安王世子。
“不过是碱水、姜黄水的把戏,”
闻青檀笑意敛起,神色有些冷,“但这事指明了有人已经盯上你了。”
说着又道,“从今日起,叫李言再多带一些人跟着。我会叫人彻查此事,你可千万小心。”
沈商凌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这些人察觉了他对陆骁的助力,大约也是很想除去他的。
但他有系统外挂,再重的伤其实也能恢复,只是这话不好跟别人直说。
闻青檀那边彻查速度很快。
但还有人比他速度更快,那便是两位大师。
明慈大师和聂天师,几乎是前后脚给辟谣了,他们的弟子能量极大,两人名气又极高……
这两人一开口,罘州官署都不用出手,直接便消弭了这一场流言。
这一场纷纷扬扬的流言闹剧结束后,整个朝廷和北部诸州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
这是由于东厥内部突发状况,议和一时间难以达成。
朝廷也不会在此时硬将陆骁召回,生怕耽搁议和。
整个朝廷,和北部诸州,乃至东厥等外敌之间,像是处在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之中,整个形势凝重而压抑。
这种平静压抑的局势,一直延续了又两三个月。
期间,沈商凌的胡萝卜收获、玉米收获……一连串的丰收让罘州官署欣喜若狂。
只是这种喜悦,都被罘州官署和云水司压着,并没有将消息爆出来。
整个罘州城,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切。
转眼间,又到了秋风起来时。
这夜,沈商凌在王府卧房,正披着衣裳,坐在桌前,算计着云水司的一些事项,就听到了空中一声鹰唳。
他顾不上穿好衣裳,他只穿了里衣,伸手扯过一件薄披风,将自己一裹就走出了卧房。
夜雾中,云风盘旋飞落。
将它脚上绑着的小信筒打开,沈商凌小心取出一个纸条。
打开纸条后他倏地一愣:竟然是空的。
他正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是一张空纸条。
“怎么回事?”
他伸手摸了摸云风的小脑袋,“是不是传错了?”
云风偏转了小脑袋看他,亲昵地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沈商凌不由轻哼了一声:“……没良心。”
明知道他望眼欲穿的,竟然给传过来一个空纸条。
陆骁什么意思?
“谁没良心?”
这时,一声低哑沉沉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
沈商凌一怔,继而大喜,猛地一转身,就见陆骁一身轻甲,大步流星冲他走来。
“王爷。”
沈商凌叫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小跑过去。
陆骁一句话没说,几步冲过来,将他一把抱在了怀里,几乎是横抱着他便往卧房走了回去。
“议和了吗?”
沈商凌顾不上问他空纸条的恶作剧,直接紧张问了正事。
这一段形势太紧张,陆骁突然赶回,让他心脏不由砰砰直跳。
“怎会?”
陆骁眼神有些幽深,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肩上,几乎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体的气息后,才哑声道,“本王要起事了。”
沈商凌:“!”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乍然听到这一句,沈商凌还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可是母妃和大姑姑——”
他有点紧张道。
“她们早已知晓,”
陆骁声音倒是很平静,“过不了几日,她们便会到罘州。”
“没危险么?”
沈商凌急道,“只怕朝廷早就派人盯紧了她们吧?”
“外人不知我阿姐早已痊愈,”
陆骁静静道,“更不知,本王在京城暗中为她留了一支人马——她那个活土匪,手中有了长枪,又有人马,何事办不成?何况,只是离京?”
前世他母妃病死,阿姐身体半死半活的样子,尚且能跟他里应外合……
何况今日?
“会不会太仓促?”
沈商凌还是第一回参与造反,心里也不知在慌什么,没忍住道,“我记得那书里,你造反没这么快啊。”
这种脱离了原著的情节发展……让他有点慌。
生怕原著陆骁造反成功的结果,也会被冥冥中改变。
陆骁:“……”
他没说话,抱起沈商凌就压在这边桌上,咬牙一个深吻后警告道,“不许再提那本书!”
每次沈商凌一提那本书,就会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
让他觉得,沈商凌和他之间,隐隐隔着什么力量,有将他们分开的可能……这让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直接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恨不得,和他血肉都融为一体,凭谁,都不能分开。
“不提了不提了,”
沈商凌连忙妥协,拍拍他的胳臂道,“你去吃点东西洗个澡。我想……”
“等不及了?”
陆骁尖牙在他肩上磨过。
沈商凌:“……不是,我在想,留在京城的那些蜜罗刹,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大姑姑她们的忙。”
来罘州前,小胖虫只带了它的“精兵”。
那时,府里府外,连带着京城西郊庄子里、山林中都有小胖虫的兵,一窝一窝的,多的是。
不知小胖虫能不能回去调动一下这些蜜罗刹,和大姑姑配合……那大姑姑她们的行动,会不会更顺利些?
会不会,少牺牲一些人?
“你要回京?”
陆骁一皱眉,“不成。”
就算有蜜罗刹,但他阿姐一路过来必然也是要用计突袭各路关卡……沈商凌没有一点骑兵的战力,跟着大队伍,不止有危险,也会令陆青霖分心。
“我不回去。”
沈商凌道,“我养的蜜罗刹,说不定能回去送信呢?”
陆骁:“……”
他倏地一阵沉默,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沈商凌养的蜜罗刹蜂群跟通人性一样,也只它们酿出的蜂蜜极好……但送信?帮忙?
这可是隔了千山万水的,让一只蜂虫,千里迢迢去送信?再率“兵”增援?
“特殊能力,”
沈商凌拍拍他的肩,“我试试,要是成了最好,不成,我也没办法。”
他本来不想说这些,但他还是希望陆骁能和陆青霖沟通好,他怕万一小胖虫真能帮忙,不知内情的陆青霖,再被扰乱了计划。
“好。”
陆骁深深看他一眼,抓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却没多问。
妖精便妖精,他就爱妖精。
蓦地又想到之前亲卫传来的罘州谣言的事……他一股恼意直冲心头,牙缝里都似乎有了血腥味。
背后那些人千刀万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陆骁去了温房洗漱,沈商凌沟通了小胖虫。
“嗡嗡~”
很快小胖虫就嗡嗡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他掌心上。
大约是虫事太忙,这一回还顺便给他又送来一枚蜜晶。
沈商凌:“……”
他没忍住无声一笑,心头那点紧张压抑,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他收起蜜晶,试着跟小胖虫沟通。
小胖虫嗡嗡嗡的,一人一虫都在拼力弄清楚对方的情绪情志。
但不是语言,简单的还好,复杂的沟通效果就有些模糊。
片刻后,沈商凌暂时中断了他和小胖虫的沟通,直接召唤系统。
“嘀……”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小系统懒洋洋奶呼呼地开了口,“宿主?”
沈商凌怕它能量不足,再次休眠,连忙飞快将事情说了。
“你能和它传递讯息吗?”
他急切道,“把这事跟它说清。”
“咦。”
就在这时,系统却没急着回应他的问题,反而诧异地滴了一声后发出一声讶异的轻呼,“亮了。”
“什么亮了?”沈商凌忙问。
“那个气运产物的能量槽,”
系统像个刚拿到一块糖的小屁孩一样,声音里都是奶呼呼的兴奋,“这说明,宿主的任务目标,已经具备了达成条件。”
说完又像是恍然道,“原来这个能量槽还会亮嗷~。”
沈商凌:“……”
嗷什么嗷。
“不是,”
沈商凌有点无语,“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
虽然他看不到什么能量槽,但感觉这个小系统是真不靠谱。
“我还小啊,”
系统声音有点委屈,“这个灵化系统的前几任宿主,都没将任务进行到这个阶段……没有数据储备,我怎么了解嗷~”
沈商凌:“……先不说这个,你赶紧给我办事,能办吗?”
“本来不能,”
系统声音又有点小嘚瑟,“不过现在能了,这个能量槽一亮,我的能力进一步提升,能和灵化数据之间精确传导了嗷~”
沈商凌催着系统赶紧和小胖虫沟通好。
小胖虫这个小卷王,一听这个任务,立刻就亮了亮尾针,精神抖擞地飞了起来,绕着沈商凌嘚瑟转了几圈后,转眼间就没了踪迹。
沈商凌:“……”
还是个好战小分子。
就在这时,沈商凌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平时陆骁洗漱都特别快,三下五除二就能洗完。
他都和小胖虫、系统沟通了好一会了,陆骁竟然还没从温房出来。
顾不上再理会系统,沈商凌连忙往温房走去。
一走进温房,他就愣住了:
陆骁坐在浴桶中,头靠着这边的一处衣架,竟然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出他眼圈发青,透出明显的疲态。
沈商凌心里微微一动。
他不知这人多久没休息了,这一回驰奔罘州城,是不是又一路没停?
更不知,这人在战场上打了多少次的硬仗,又有多少时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陆骁在他面前,从初见,便给他一种强悍无比的感觉,像是机器做的,肌肉都跟熟铜浇铸的一般……
铁人一个。
第一回看到陆骁这个样子,他心头却倏地一震:
这人也是个正常人呐。
有强势,也会疲惫……真的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不是什么臆想出的纸片人。
沈商凌轻轻走过去。
陆骁没有被惊动,大约是在他身边,会不自觉卸下所有防备,竟就睡得这般踏实安稳。
他轻轻亲了一下陆骁的脸颊。
陆骁倏地睁开了眼。
“我竟睡着了?”
陆骁眼白上多了些血丝。
“嗯,”
沈商凌连忙将大巾子递给他,“赶紧起来擦擦,水都凉了,别染了风寒——”
陆骁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水声哗啦一下。
这一站起,他全身都展露在了沈商凌面前。
哪怕过了这么久,每次看到他那里惊人的尺寸时,沈商凌都忍不住有点发愣。
有时候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他竟然会选了一个和理想型完全相悖的对象。
真真不敢相信,不止爱了,还做了。
咳咳。
陆骁飞快擦完,不等沈商凌开口,便将他抱回了卧房。
两人这一段隔了太久,沈商凌没法不纵容。
“等等……”
在屋子里的甜甜蜜香味开始淡淡袅袅升起时,沈商凌有些气喘着躲开他的亲吻,想起了什么道,“蜜罗刹……会去帮阿姐——你和阿姐说一声——”
陆骁只嗯了一声,却又堵住了他的嘴。
沈商凌这一纵容,便纵了大半夜。
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睡去,却听脑海里传来小系统有点迟疑的奶呼呼的声音。
“宿主,”
小系统像是在飞速运转着什么,声音也有些迟缓,“你刚才的一切数据变化,显示你——”
不等它说完,沈商凌被惊得差点轻呼出声,睡意瞬间被吓的爆散开来。
“不是,”
他惊魂未定在脑海中赶紧跟系统沟通道,“系统你怎么回事?你刚没休眠?”
不是,刚他和陆骁做那些事,都被系统记录在案了?
“没有休眠啊,”
小系统奶呼呼解释,“我的能量多了,不用再一直休眠嗷~”
“那你也不能看着我,看着我——”
沈商凌有点恼羞成怒,“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少儿不宜?”
敢把他刚和陆骁做的事,传给下一位宿主、传给外世界……
信不信他死给系统看!
小系统认真解释:“我没看,我只记录你的身体数据变化曲线。譬如心跳、体温,乃至激素等——”
“好的好的,”
沈商凌长松了一口气,打断它道,“以后这种变化你就不用记录了。”
“非休眠状态,本系统自动记录嗷~”
小系统连忙道,“无法设置改变嗷~”
沈商凌:“……那你休眠吧。”
“等等,”
不等小系统听话休眠,他连忙又叫停道,“我问你一件事。”
小系统给他的感觉太不靠谱,有些事他还是想确认一番,趁着眼下这小系统能量还算充足,不至于把它问死机。
“宿主要问什么?”
小系统很有点跃跃欲试。
“等我完成任务,”
沈商凌顿了顿,小心道,“拿到那气运产物后,你就能交差了是吗?”
“是的宿主。”小系统回答得很是痛快。
“到时……”
沈商凌偏头看了看正睡在一旁的陆骁,心里一暖,又在脑海中道,“我不回原来的世界了,你把我留在这里吧——”
小系统一时没有回答,像是在飞速运算。
“系统?”
等了片刻,沈商凌还没等到系统的回应,顿时心里一跳。
“宿主,”
小系统结结巴巴开了口,“根据我的推算,你在这个世界,是和气运产物绑定的嗷~”
沈商凌如遭雷击:“……不是,你再说一遍?”
“我要带走气运产物,那是我的元能核心,”
小系统解释,“但你之后的一切数据的继续运转,都要我的能量,这个世界没有了气运产物,没有了我,你的一切数据都会消失嗷~”
沈商凌瞬间心掉进了冰窟里。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更像纸片人的,不是陆骁,竟然是自己。
“那我就不完成任务了,”
他咬牙道,“我选择拒绝完成任务。”
原来他只想离开这个世界,才急着完成任务。
“但是,”
小系统提醒道,“一旦气运产物诞生在别人那里,我任务失败会被召回,你的一切数据也会消散在这个世界嗷~”
“那我不去拿。”
沈商凌继续咬牙,“陆骁当了皇帝,我也不去帮你拿。”
大约那东西就是个玉玺之类的,他不碰,他不拿,系统任务是不是就没法完成?
“你做了皇后,便承载了气运产物的能量,等同拿到。但这里可能存在一个bug,”
系统奶呼呼暗戳戳道,“你只要不做皇后,不去碰气运产物——这个运算推断结果是模糊的。”
说着又补充道,“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很多运算结果难以达成。不要再问,再问我就死机了嗷~”
沈商凌:“……”
要你有何用。
等系统再次休眠,沈商凌辗转反侧,有点睡不着了。
他转过身,在夜色中看着陆骁,没忍住眼眶有点酸热。
这狗血的世界……
他想走时走不了。
不想走了,却又像是不好说。
不做皇后,不碰气运产物……
是不是真能留下?
等陆骁百年后,或者他即将离世的时候,再去帮小系统完成任务?
小系统也不介意多待几十年吧,毕竟只是个小系统……
就这么定了。
沈商凌伸手抱住陆骁。
陆骁身上的热度贴过来,睡梦中的他还不忘拿手在沈商凌背上轻轻拍了拍。
第120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上了贼船就不好下来了。……
沈商凌睡得很不安稳。
才迷迷糊糊睡着, 就梦到陆骁当了皇帝,转头就把玉玺塞进他怀里:“给你摸摸,喜欢你就拿去——”
“啊……”
梦里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小腿猛地一抽, 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冷汗随着就冒了出来。
“嗯?”
连沉睡的陆骁也被他这一声惊醒, 连忙将他一搂,“被梦魇到了?不怕不怕。”
一边说,一边连忙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我在这里呢,别怕。”
沈商凌:“……”
“梦到什么了?”
陆骁的嗓音有点干,问的同时,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事,”
沈商凌定定魂, “梦到你拿到玉玺了。”
陆骁动作一顿,继而轻笑出声:“这不是好事?怎生你跟被吓到了一样, 瞧这一身汗——”
“嗯,好事……”
沈商凌不想说这些, 往他怀里拱了一下, “睡吧,我困了。”
陆骁疑惑地眯了眯眼,但也没多说, 轻拍着他,很快,两人先后又重新睡了过去。
沈商凌再睡着时,却梦到了断断续续穿书前的一些事情,经纪人好哥们, 父亲继母弟弟……
像是他过来这半辈子跟电影似的,一幕幕清晰又混乱地闪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让他越来越融入,之前的世界……却像个旁观者了,感觉到一种情感上的模糊难言。
由于做梦太多,次日醒过来时,他甚至觉得有点头疼。加上昨夜放纵导致的身体跟散架般的感觉……
弄得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赖床了。
陆骁没在旁边,沈商凌知道这回他驰奔会罘州,是有很多要事,要和闻青檀等人议定。
他不起,屋外便静悄悄的,只时不时传来云青这只大鹦鹉的嘎嘎嘎欢快叫声。
躺在床上,沈商凌没忍住勾了勾唇,心情好了许多。
“公子?”
这时,屋外宋酒的声音小声响起。
“什么事?”沈商凌知道应该是又有事,不然宋酒不会打扰他睡懒觉。
“先前那位宋大人,”
宋酒小心道,“说是从南边赶过来投奔公子来了。”
“宋大人?”
沈商凌一时还有点懵,“谁?”
“宋智。”
宋酒忙道,“就先前和公子一起做养颜膏子的,那位刘府的赘婿——”
沈商凌一下子就坐起身了。
由于腰太酸,才一坐起,噗通一声又躺了回去,笑意却被这一摔给摔出来了似的,沈商凌心中大喜。
“请他去正厅,”
沈商凌立刻道,“我洗漱完就过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之前宋智南下时,他还曾惆怅过,朋友一场,在乱世中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谁成想,宋智竟然会到罘州。
飞快地给自己恢复了身体,沈商凌利落洗漱完,换了衣裳后就直奔正厅。
不得不说,宋智过来,他心里真的特别高兴。
这可是他凭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不是因为陆骁的权势,也不是别人的介绍……凭实力交的朋友。
沈商凌飞快往正厅走时,还想着宋智一贯的模样:
肯定又是衣裳鲜亮华丽,脸擦的白白的,明明人长得也不差,结果涂个大白脸后有点喜感满满,一开始他觉得好笑,后来又觉得这人挺可爱。
谁知等他到了正厅,看到厅里候着的那个人时,脚步猛地一顿,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这是宋智?
这人一声衣裳破破烂烂的不说,连鞋都露出脚趾头了。
脸也黑黑的看着十分憔悴,尤其是一边胳臂上,还带着伤,包扎的十分粗糙且血迹都透过来绷带。
胡子拉碴的,整个人跟老了十岁一样。
要不是眉眼五官没怎么变,沈商凌差点都认不出来这人了。
“拜见王妃,”
宋智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过身,看到沈商凌进来,脸上顿时有些局促又有些尴尬不安,过来就行大礼,“草民——”
“宋兄!”
沈商凌不等他这一个大礼拜下去,就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臂,急切道,“出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路上碰到匪乱了?”
离得近了,宋智身上都是酸臭的味道,仔细一看,他都看出来,宋智的头发都似乎黏在了一起,这是多少时日都没洗漱过了?
“王妃,我……”
宋智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结果激动太过,话没说完,直接晕了过去。
“来人来人,”
沈商凌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快快快把他带到那边厢房——”
他话音未落,李言便闪身进来,一把横抱起宋智,按沈商凌的吩咐,将这人送进了这边一个厢房的榻上。
“宋酒,”
沈商凌又忙吩咐道,“将我放在卧房桌上的那个小瓷瓶拿来,还有,再送些温水过来——再请江郎中过来。”
宋酒连忙应了。
等宋酒拿来小瓷瓶,沈商凌倒出一点蜜晶水放进茶碗的温水中,打算给宋智灌下去。
宋酒连忙接过来,他和小七两人,将这点温水灌进了宋智的嘴里。
这时,江元麟也赶了过来。
一看是宋智,他讶异一挑眉。
“累的饿的,不妨事,”
江元麟诊过脉后,“应无大碍,放心吧。”
宋智他自然知道,还因为做养颜膏子时,他被沈商凌拉了长工去给配药,对这个一起做养颜膏子的刘府赘婿,还是比较熟悉的。
甚至,还一起吃过饭,算是熟人。
倒没想到,这位,竟然也来了罘州,而且显见是遭了难,京城最近看来应该是出了不少事。
片刻后,宋智幽幽醒转。
“宋兄,”
沈商凌坐在榻旁,安慰他道,“你别急,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要是身子还不舒服,那就等你歇一歇咱们再说话——”
说着忙又补充道,“叫人去给你熬了粥,等下你先吃点东西。”
宋智看着他,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等沈商凌再开口,宋智擦了一把泪,将他自己的遭遇合盘托出。
原来,天下乱了后,他们刘府在南边的生意先都断了。
他那时赶去南边,却被那边的权贵拖住,从他手里,将他们刘府在那边积攒的银钱资产,全都扣下了。
天高皇帝远,何况那时皇帝早顾不了了。
就连他的命,都差点被那些人暗中害了,还是他机灵,察觉不妙,一把火来了个火遁这才逃了一命。
回到京城,谁知老皇帝又死了。
六皇子这个小皇帝即位。
他们刘府的靠山,是云安长公主,但云安长公主的势力,和六皇子这边本就不怎么亲近。
幼帝即位后,这个小皇帝依仗的李侍中、李贵妃一党,在朝中威势不足,朝中各派斗的厉害……
这种情形下,李侍中等人,加紧打击异己,宁错勿漏。
云安长公主这一脉,便深受打击,势力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长公主自己,也躲去了国寺修行,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他们刘府这个众人眼里的小肥羊,没了皇差的生意,又被别的势力打击陷害……
整个刘府的生意都垮了。
他们一家没有着落,也曾想着投奔一些亲族,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世态炎凉的,竟然没有一家肯收留,肯施以援手。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罘州。
没办法,带着一家人千里迢迢逃往罘州。
眼下世道都乱了,难民流民到处都是。
他们混在难民堆里,靠着做惯了生意的察言观色曲迎奉承的本事,在人堆里混着,几乎是讨着饭打着饥荒……
一步一步艰难才到了罘州。
本来他还担忧着,他们刘府,先前虽在京城里颇有银钱的一家,但实则在真正的皇族权贵眼里,不过是商贾之流……
其实私下很被瞧不起的。
何况这时候落魄成这样,又在一众亲族那里受了白眼冷落。
真不敢想,来投奔沈商凌,沈商凌会如何待他,他心里是有不安的。
“原来是这样,”
沈商凌拧眉听完,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乱世中个体的无奈和辛酸,没忍住也叹了一声,“太难了……”
一听他说太难,宋智心里一紧。
“宋兄放心,”
然而紧接着沈商凌又道,“你来了罘州,一切由我安排,你先不要乱想,好好歇息几天,等伤势好了,我们再好好说话。”
他知道宋智这时候身体状况,主要是精神太紧绷,整个人应该迫切需要彻底好好休息几天。
且宋智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一家人。
家里人不安置好,想来宋智也不会有心思在这边多待。
这么想着,他叫来李言,让他去找人,将宋智一家先安顿在了罘州城一处客舍。
其实王府是有房间的。
但陆骁要起事,王府内外把控的跟铁桶一般,他不可能将宋智留在府内,且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况且,宋智之后的打算,是暂留罘州,还是长留罘州……他也要等之后问清楚后,再做安置。
听了沈商凌一连串的安排,宋智没忍住眼眶又红了。
挣扎着下了榻,过来又要行礼,却再次被沈商凌拦住了。
“宋兄不要这样,”
沈商凌一笑,“你这般客气,我觉得都生分了。”
宋智心里一热,不由跟着笑了。
才过了三日,宋智就找去了云水司。
“你身上伤好了?”
沈商凌一见他就连忙关切问道。
“不妨事了,”
宋智眼中有些激动,“王妃,我这一路过来,云水司这边……这边——”
他竟一时找不出话来形容一路所见所感。
秋高气爽的时节,一路过来,云水司不止和罘州城一样干干净净,那气象更是罘州城都没法比。
处处草木茂盛,野鸟纷飞,比别处多了许多生机。
他本就心细,过来时,也留意过这边的一些做活的百姓。
听到百姓嘴里说的一些词,他都闻所未闻,且看那做事的劲头,和行事风格规范……竟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里的百姓脸上,也不是那种麻木不堪的样子,远远甚至还能听到做活人的笑声。
弄得他一时间,还以为去了什么仙界,而忘了眼下的乱世。
沈商凌也不多说,直接带着他,策马去转了云水司各个基地。
宋智的嘴巴,几乎都没合拢过。
“这是马场,”
到了马场后沈商凌道,“我们养殖基地这边,有马场,牛场,还有猪场禽场——哦,还养了不少驴。”
云水司什么有用的能养尽量都养。
由于蜜晶水的加入,养殖什么,都能养的膘肥体壮的,这马场,都有一批小马驹出生了……
连带着后来买进的马匹,眼下马场比及最初,早扩了好几倍。
“这马……养的极好,”
宋智是有眼力的,一眼就分辨出了一些马种,吃惊指着那边几匹马赞道,“单是那几匹,一匹便能有千金之价!”
乱世马匹可是难得的战略物资。
不说组建骑兵,就是各方权贵、将领……谁不想□□是匹千里驹。
“万万想不到,”
不等沈商凌开口,宋智激动地嘴唇都有些颤抖了,“万万想不到啊,罘州竟然已经是旧貌换新颜——”
他前些年是到过罘州的……这才多久啊,罘州竟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样子了。
想到之前和沈商凌做生意时的那种“神奇”,宋智心里情绪满涨地几乎要溢出来。
“宋兄,”
看出宋智眼底的激动和跃跃欲试,沈商凌一笑道,“我想留宋兄在我们云水司做事,不知宋兄意下如何?”
他们云水司,就缺能做生意、会做生意的大商人!
等陆骁当了皇帝,云水司便是第一大皇室生意。
他要靠着云水司,拉拢、分化一些世家大族……还要用云水司当治理经济的一些先锋,为社稷为百姓做更多的事。
但这也要人才。
眼下云水司的老人中,连城等人原本都是糙汉老兵,听令是绝对令行禁止,用起来十分趁手。
但做生意,就缺点头脑缺点意思了。
想在之后做大,宋智这样的人才,就很有用武之地了。
“草民愿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宋智大喜,深深一礼铿然道,“定不负王妃——”
“等等,”
沈商凌一笑,截断了他的话,故意小声道,“宋兄,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好?”
说着,顿一顿道,“你懂得,我们罘州眼下在宫里那些人眼中,怕并不是个好去处。”
委婉说清局势,罘州其实很敏感。
毕竟,陆骁眼瞅着就要起事了……
可别到时一起事,倒把这位老朋友给吓跑了。
这可是要反啊……
上了贼船就不好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