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绒跟莱昂对视一样, 相当有默契地翻开账本,一页一页扫过上面的内容。
李医生不明白他俩在干什么,只知道有人发现他俩在这里了, 急得跺脚,“你们干嘛?还不快跑。”
翻页声唰唰唰响过,门外的对话也从悍马好酷变成这里为什么会有悍马。
“砰”地一声,温绒合上账本。
莱昂总结,“手工记账,现金交易,交易品为石材树木, 单件价格却高达百万。”
温绒:“日期相近,连号,应该有往年账本。”
莱昂:“每一笔都是记录欠了别人的钱, 但作为欠钱的人,账本丢了不会这么紧张。”
交换信息完毕,温绒问:“记账人, 交易双方,日期, 你都记下来了吗?”
莱昂在这样紧迫的情势下,努力微笑缓解紧张,“学长确实有一些过目不忘的能力。”
“我没有。”
湛蓝的眼睛陡然一愣。
“你已经把里面的东西全部记下来了,回到福利院能立即联系周谢查名单。”
“温绒……”
温绒把账本抱在怀里, “那个人看见了悍马,势必会找其他人过来搜李医生的屋子。这个镇子的人在找我,他们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学长可以在我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开悍马跑掉。”
莱昂不知道温绒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为了防止温绒遇到危险才来外城区,现在却要温绒帮助他逃跑。
紧迫时刻, 还是忍不住想找回转的余地,“我们可以一起开悍马逃跑。”
“李医生、小花和小山怎么办。”
“……”
莱昂时候说不出话了。
他不想承认,温绒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别担心,我有筹码。学长只要把我被抓的消息带给周谢就行。”
语毕,温绒猫着腰躲到窗户下面偷瞄,果然看见悍马周围聚集起了许多人。
他回头问李医生:“屋子后面可以逃跑吗?”
李医生已经吓傻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六神无主地瞪着门外。
经历过一次机场事件,温绒出奇的冷静。伸手拉李医生过来正对自己,“别怕,如果学长开悍马逃出去,我跟你们都不会出事。”
“你、你……”
温绒坚定望着她:“我保证,我死之前,你们都不会死。”
“我……”
温绒截断她,“我发誓。”
排山倒海的声音来到木门前,砰砰作响,整个屋子好像遭遇了地震,震得所有人几乎难以站稳。
容不得李医生再慌张害怕,温绒推着莱昂学长躲进柜子,“快——”
要让他们来不及搜屋子,就必须第一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时间如此紧迫,温绒几乎是飞着到了后面,刻意等着前门被踢开后的两秒,大力拉开门。
“你们……”李医生声音微弱,俨然压不住动静。
“后门有人!”
一群体型肥硕的男人听见动静,纷纷朝后门跑。
不知道谁喊了声“账本”,又有谁喊了声“温绒!是温绒!”,场面火热起来,还留在悍马旁边的人都跑进了屋,又跟着队伍末尾,从后门冲出去。
李医生焦急望着温绒逃跑的方向,意外发现一群大男人看起来又胖又壮,竟然跑不过温绒,到现在都没抓到人。
她迟钝半秒,柜子里的莱昂主动出来,几乎没留下任何话,跟温绒一样,飞一般跑向悍马。
“抓住他。”
温绒拔腿狂奔,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被霸凌的日子,一群不良少年几乎天天追在他身后。
但他的爆发力强,耐力却极差,双腿很快发软,像两个失控的齿轮,各自转着各自的频率。
有一瞬间,左脚没落地右脚先抬起来,两条腿前后啪叽踩下去,两边鞋底触碰到不一样的地面,身形一歪,踉跄跪下。
石子割开膝盖,泥土滚进破损的皮肤,骨头跟撕裂一样传来阵痛。
【宿主需要兑换积分吗?】
“不用。”
温绒身体里迸发出空前的力量,双手撑地重新站起,跪着、扑着向前跑。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心脏剧跳,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被肺腑顶起来,用力憋住。
汗已经从鼻尖滴下,小腹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产生撕裂,温绒再也无法前行,肩膀落地一滚,又一次天旋地转。
等到视线回笼,身体半搭在将近80度的三米高露台。
连着河,垃圾混杂着黑色浓稠物体漂浮在河面上,臭味几乎将他熏晕。
这个距离,学长应该跑掉了。
追上来的男人们也停下脚步,大概知道他无路可逃,呵呵笑起来。
“你跑啊!你再跑!”
“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
他们会如何对付他。
像福利院的大人那样强迫吞炭再一把火烧死吗?
从这里跳进河里,说不定能跑掉。
但是——
温绒看一眼手里的账本,瞬间做出取舍。
他艰难爬起来,打开账本,“你们想要账本吗?”
男人们看起来魁梧,但其实并不高,温绒站起来竟然能比大部分人高半个脑袋。
人头耸动,挡不住沉静的眉眼。温绒在所有人预备一拥而上的瞬间,反手将账本内页全数撕下,抛进河里。
他们完全没想到温绒会这么做!
个个目瞪口呆:“你——”
“他把账本丢了!”
“快下去捡!”
有人这么喊,却没有人动。
奇异的是,这些人生存在这样的环境,竟然还会嫌河水脏。
不过也没有捡的必要,账本没用什么特殊材料,一沾水全废了。
温绒赌,账本上记录的并非是欠款,而是需要收回的钱。
……
夜幕降临在这片荒芜的“垃圾场”,镇子亮起霓虹灯,不知道是什么特殊日子,今晚的来客尤其多。
欢笑和呻吟透过窗户进入这间亮堂堂的屋子。
刺目的水晶灯下,一整套红木家具占据绝大部分空间,打扮休闲的老人坐在茶几边喝茶。
虽然没有王斯辰那套泡来泡去的程序,不过姿态倒是很足。
温绒睁开眼,入目是一双双粗壮的腿,穿长裤的,穿短裤的,默契的是他们的鞋面上都沾着泥点。
他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好笑的是,照片变为现实。
成功的是,他赌对了。
“镇长,他醒了。”
粗腿们开始移动,冰冷的地砖仍然干净,说明这些人尊重这个地方,甚至害怕这个地方被泥弄脏,特地清理了鞋底。
——他在敌方大本营。
温绒试图坐起来,但手腕传来剧痛,无法动弹。
绑住他的是一根极细的东西,几乎要陷入肉里。
他的腰也很痛,应该是身体的扭曲导致伤口被扯到,有湿润的感觉,极大可能是血。
“我要坐起来。”温绒开口。
“坐你妈。”
身后传来一声粗呵,温绒后背被猛踢一脚,胸膛的迅速顶起导致脖子传来咔的一声。
好痛啊,肺都要飞出来了。
温绒弓着背剧烈咳嗽一声,后背感受到难以阻挡的力道,蹬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磕。
“那个账本……”
“停下。”老头子开口。
温绒身后的男人停下了动作,所有人也都停下,好像到这一刻,他们才开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温绒身上。
这具相比他们来说羸弱、年轻的身体。
他刻意闭上嘴。
一秒
两秒
老头子没有说话,背后的男人也没有动脚。
温绒直视老头子,因为头发凌乱,刘海挡着视线。
他缓慢地问:“捡回来了吗?”
“他还敢说!”“要不是他把账本丢进河里——”
一群男人又吵起来,场面火热,老头子倒了杯茶,却没喝一口就放下。
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阴沉沉地凝望着温绒,像一具僵尸。
“打死他。”
“把他割了!”
当情绪开始支配大脑,所有人缓步走向温绒,要抉择出一位勇士动手的时候,老头子终于闷闷地开口:“先别急。”
随即老头子下巴朝大门的方向一点,回应他的男人很眼熟,是早上去李医生屋里要账本的张勇。
张勇迅速走出去,不到半分钟,门外传来哭声。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小花跟小山被拎着进屋。
在他们身后,李医生跟小春也被另一个男人摔进门。
温绒明白他们要搞威胁的那一套,冷笑一声,干涩的唇瓣裂了缝,血丝顺着下巴流到地砖上。
他稍微动了动,换了个不那么折磨伤口的姿势,吐出口气,“看来账本对你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老头子:“你只要把你记得部分写下来,我会放过他们。”
“我全都记得。”
众人一喜,他们坚信,弗罗里曼学院的学生能实现过目不忘这种神迹。
温绒一字一句道,“但是我不想写。”
空气再次静默,却是暴风雨前夕的短暂宁静,很快,人群暴动:“杀了他!”“这小贱种竟然敢玩我们!”“你们不敢动手我来。”
……
温绒并不想管这群男人,他只望着老头:“你想一想,我为什么会来外城区。”
老头不言,温绒继续说:“我是被全联邦的人道德绑架来的,福利院死了人,他们就觉得我该来处理丧事。现在——我出事了,他们会被另一些人指责,辱骂。这是极大的新闻事件,政/府不会不管。”
“不信你等一等,外城区政/府的电话很快就会打过来。”
咚咚咚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恭爷在吗?上面吩咐我们来领个人。”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温绒却并不乐观,因为他发现,这里的每个人,每张脸上都没有“惧怕”,哪怕一点点。
老头示意张勇下去,“处理掉。”
张勇得意地冲温绒一笑,“小贱种,在外城区,政/府的人都要跪着求我们恭爷。”
温绒眼皮轻颤,听到张勇下去后说了声“没在这边”,两人犹豫着说“这是区长要找的人”,张勇骂了句“滚”。
汽车发动,声音越来越远。
看得出来,这位恭爷比区长的地位更高。
老头子这次倒了茶,喝了,心情不错。
“把账本上的内容写下来,你可以在这些人里救一个。”
“一个?”
“你不会以为,在我的地盘上闹了事,什么都不用承担吧。”
一席话,给所有人判了死刑。
小春猛一下挣扎起来,但嘴上蒙着胶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身后的男人抬手一棍,砸到肩膀翘起的骨头上。
小春摔到地上,吓得小花都不敢再哭。
温绒垂下眼,静默片刻后说:“现在正是选举的最关键时期,周总统的旧派票数不高,如果他们接手了我失踪这件事,局面就可以重新洗牌。下一次来的,不是军驻地的人,就内城区军队。我跟周总统的旧部是什么关系,你在社会新闻上应该看到过吧。”
“快点写,要么他们全陪你一起死。”
“即使有这么多人干涉,你都要替杀了我吗?”
老头子冷眼望他,周围人纷纷抄起家伙,冰冷的刀棍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围到温绒周边,像惊天巨浪,下一瞬就要将他覆盖,打击成一团碎末。可怖的面庞,丝毫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犹豫,不忍。
这是一群轻视人命的疯子。
温绒忍着痛,用脑门抵着地砖,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坐着,重重呼吸,消解撕裂伤口传来的剧痛,不见血色的唇边才终于发出一声喟叹:“好像我现在除了把账本写出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老头子:“拿笔给他。”
“我饿了。”
“限你一个小时写完,超出一分钟,我剁她们一根手指。”
“……”
身后有人把束缚温绒的东西割开,温绒把东西连带手拿到正面来,才发现那是一根扎带。
细白的手腕上已经出现明显青紫,凹进去一条长方形的沟壑。
哈。
温绒在心里陡然笑出声。
这位恭爷不怕区政/府,不怕周总统旧部这样的议员,甚至不怕军队。
在这些之上的,他的靠山除了王斯辰,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虽然情况不妙,但至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只需要知道账本上的交易到底是什么就行-
#温绒失踪#登上蓝书热搜第一。
#温绒不该去外城区#
#外城区治安差#
#外城区平均每天失踪近百人#
温绒带着外城区进入大众视野,内城区所有人居民几乎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城区不止脏乱差,还存在许多灰色地带。
[靠,都怪那些道德绑架温绒的人,福利院出事就已经很恐怖了,警察都没结案就强迫温绒去外城区。]
[之前那些人发言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福利院的事故又不是温绒弄的,为什么要温绒又去办葬礼又给钱的啊?这不是政/府的工作吗?]
[可怕的是,温绒确实回去办葬礼了,而且政/府流程单上显示,温绒还捐了钱。]
[呜呜,我家宝宝千万不要出事啊。]
[温绒要是出事,之前那些吵着要他去外城区的都是帮凶!你们等着,我会一个个找出来的。]
[学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发声?温绒不是学院的学生吗?扒着温绒吸血的时候可开心了,现在温绒出事都不赶紧找雇佣兵去营救吗?]
[额……楼上是不是电影看多了,雇佣兵?]
[别笑,真的需要雇佣兵,前些年我去过一趟外城区,那边的警察都是摆设,到处都是尸体。]
[??真的?]
[保真。]
[@联邦政/府,救救品学兼优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好吗?]
[大家行动起来,快打电话,必须让政/府把温绒救出来。]
蓝书上的舆论顺利往周谢期望的方向发展。
房间里的气氛却没有半点轻松。
“区政/府的人去过了,说温绒不在那边。”莱昂在电话里说。
“温绒的位置没变,他肯定在。”
周谢顿了下,“那个镇,已经脱离区政/府的管控。”
莱昂语气稍急,“时野的电话打不通,你能联系上吗?”
李奥骤然跳起来,“表哥,我刚收到消息,时野昨晚枪杀军驻地指挥官,现在正被送往军事法庭。”
周谢下结论:“军驻地脱离了时家的控制。”
“时家的领导地位毋庸置疑。”莱昂缓慢地说:“或者说,时野的继承人位置不稳,已经控制不了军驻地那群人。”
“……”
“这么多因素结合起来看,这次给温绒设局的人物很明显了。”
周谢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王斯辰跟外城区的人会有联系吗?”
“以温绒目前的社会地位和社交,没有王斯辰当靠山,不敢动温绒。”
“如果我是王斯辰,这次事件我必然下场,但我又要杀温绒,所以我应该会让手下先把温绒弄得半死不活,等营救成功后,就让温绒在ICU待几天,弄一个抢救失败结果。这样既得了民心,又弄死了温绒。”
莱昂沉默片刻,问:“我现在带着保镖去把温绒救出来的概率大吗?”
“区政府里有一些我爸的人,带他们一起。”
周谢说完,重新戴上眼镜,却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桌子走半圈,喃喃道,“王斯辰跟外城区的牵扯到底是什么。”
……
到了断电时间,依然灯火通明的大本营内,所有人已经无聊得打起了牌。
时间可以磋磨世间一切。
这些人的气势汹汹、杀意、都被这短短一个小时磨掉了。
温绒也觉得惊奇,为什么一个小时都无法坚持?
可能这就是李医生说的普通人吧,没那么厉害,毅力低到十分钟都无法坚持。
此事有利于他。
现在是他们最松散的时候。
“我写完了。”
温绒放下笔,仔细观察四周。
张勇打着哈欠走近,正准备拿起写好的账本——
啪!
铅笔直直插入他的手背。
剧痛袭来的瞬间,手背被巨力一扯,拉出出一个可怖的洞。
张勇尖叫:“啊——”
趁着这群人注意张勇,温绒灵活翻过张永德身体,两三步冲到老头子面前,打碎茶杯,用尖锐的碎片抵上那只剩一块“树皮”的脖子。
速度之快,所有已经放松下来的人都没有察觉。
等反应过来,侧身有人要伸手抓温绒的瞬间,温绒抬起手表,“嘭”地一声,那人直挺挺倒下,胸前瞬间出现一个血窟窿。
“这是什么武器。”
“你放开恭爷。”
温绒手上用力,碎片在恭爷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缝。
“你你你停下。”
恭爷作为这群人的老大,有着区别于他人的镇定。他并不惧怕温绒的行为,而是冷淡问道,“你以为抓了我你就能逃出去?”
温绒:“你们都散开,把两个小孩两个大人都松开,让她们站到我身后。”
“不要搞小动作,否则下场跟地上那个一样。”
索性时野家卖军火没有卖得丧失人性,外城区虽然乱,但也没有到枪支泛滥的地步。
所有男人齐齐后退,被松开的李医生四人奔跑到温绒身后。
在这一瞬间,研学过微表情的温绒敏锐察觉到,男人们的表情从惊慌变为镇定。
粗俗的他们实在不会掩饰那点幸灾乐祸,一眼就被看穿。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
他们为什么突然不害怕恭爷受伤了。
“温绒,你——”
温绒转身,举起手表,“嘭”地一声,李医生手臂瞬间被炸出一个血窟窿。
李医生瞪大眼睛,迟钝地低头看向手臂。
血肉翻出,手臂染尽鲜血。啪嗒,一只针剂从血淋滴答的袖子里掉出。
打歪了。
如果刚才回头看一眼,说不定就能打死。
李医生难以置信,“温绒,你……你为什么……”
温绒:“我在刚刚那一瞬间突然发现,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周谢。
特别像。
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融入不了、落差、折磨……每一句话都很真实,但这些话进到脑子里,除了增加烦恼,没有任何作用。
它更像是一种自我洗脑。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去做一些很坏的事。
温绒现在身处危险之中,习惯性防备任何人,一把李医生从“救命恩人”“知心大姐姐”的标签中剥离开,才发现她漏洞百出。
方圆百里唯一的医生、跟周谢相似的行为、熟悉蓝书上他跟时野的绯闻……关键是她熟悉蓝书,在蓝书上看到那么多纸醉金迷,怎么会安心呆在外城区这种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痛楚还是憎恨,李医生双目赤红:“你保证我不会受伤,你发过誓!”
“可是你想害我。”
“我也救过你!”
温绒瞄准唯一的房间,“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哈——”李医生终于不再伪装,扭曲的五官呈现几分癫狂,“你就算进去,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进去。”
李医生:“张勇,把这三个抓起来,他不放开恭叔就全宰了 。”
温绒一脸坦然:“其实,我跟她们就认识几天,你跟他们更熟一点。”
李医生大概没想到温绒会说出这样的话,双眼瞪得老大。
温绒继续说:“很感谢你给我缝过针。我知道,你很痛苦。一个人坏得不彻底,好得也不彻底,就会在灰色地带徘徊,一边行恶,一边给自己洗脑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让良心过得去,然后又被这为数不多的良心操控。”
“我还是更钦佩福利院的四个大人,他们坚定地选择当好人。”
“你——”
“这三个人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反正,温绒相信李医生绝对不会真的杀了她们。
她不够坏。
“你——”
温绒又一次无视她,强行拖着恭叔往房间里走,有几次恭叔有反抗动作,都被他摁了下去。
一个掌控这么多疯子的老头,年轻时一定是狠角色,温绒怕出差错,在刚动手时就特地使用了系统积分。
现在,就算是林竞航兑换积分过来,他也有力气摁住。
索性这些人不把人命当回事,却不是高智商犯罪团伙,抓他就把他带来“总部”,隔壁房间就是这位恭叔睡觉办公的地方。
温绒先找衣服出来,用袖子的地方把恭叔死死绑在椅子上,又推着床抵死房间门。
“你把我抓进来没用,逼急了,他们会连你一起把我杀了。不如拿我当人质逃跑。”
温绒终于找到个适合塞进嘴里的薄衣服,强行扣住恭叔的嘴,塞进去。
确实可以逃跑。
但他没想过要逃跑。
他从联系到王斯辰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决定,死也要找到恭叔们交易的东西。
它一定是周总统让他来的目的,也是福利院四个大人拼了命都要拿到的东西。
温绒第一时间检查书桌,几个抽屉上了锁,拉几下没有拉开。
恭叔老神在在。
温绒深吸一口气,用力——
啪。
锁挂在连接另一头的桌面上,抽屉残缺地打开。
恭叔:“……”
这可是能撩倒世界排名第二职业网球选手赵泽阳的力气。
温绒在这个时候,勉强承认赵泽阳的地位。
抽屉里躺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温绒的记忆里,王斯辰的秘书也有一台。
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所有的秘密就在里面。
打开笔记本,有锁——
运气极好的是面部解锁。
这些年科技停滞,it公司为了让自家产品更有竞争力,从密码锁升级成指纹锁,又从指纹锁升级成面部解锁……显然这是一台“高科技产品”。
温绒第一次发觉,弗罗里曼学院的普通笔记本电脑真不错。
温绒一手抱电脑,一手抓起恭叔的脸,因为有衣服含在嘴里导致无法解锁,不得不扯下来。
“你就算打开电脑也没用!里面的文件全被加密过。”
“全世界排名前二的黑客都在弗罗里曼学院。”
恭叔干枯的双眼在空气里颤抖着,大概在外城区当了太久的人上人,第一次被打击,难以回神。
温绒成功解锁,在书桌下找到网线,插上,登陆黒鸽。
……
叮
李奥十指差点冒烟的瞬间,屏幕右下方弹出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头像。
温绒:[黑掉我用的这台电脑。]
李奥惊得眼睛差点掉出来,“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按他的意思做。”
周谢给电话那头说:“温绒可能暂时脱困,你们到了吗?”
“十分钟后到。”
周谢刚准备说速度快点,手机“滋”的一声,收到内线消息。
[运送时野去军事法庭的车被抢,时野不见了。]
周谢现在没心情管时野,把消息关闭,回头问李奥:“李奥,黑掉了吗?”
“……”
李奥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周谢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正准备提醒他别发呆,余光不经意间瞥到电脑屏幕上刚解析出来的文件。
镜片后面,阴沉的眸子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讶,温绒出事后一直强行冷静,安排所有事情的周谢,也在看到众多熟悉的名字、字条时,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
温绒:[黑完了吗?他们开始敲我门了。]
周谢猛然回神,嗓子喊出不该属于他的急切,“莱昂,再快点。”
这份文件被解析出来,说明——温绒今晚必须死-
劲爆音乐直冲天灵盖,热闹的舞池里,男男女女尽情狂欢。
林竞航第三次偷看手机,被旁边的人发现,笑着问他是不是在等小妹妹回消息,林竞航心中不爽,拿起手机朝外走。
走出夜场大门,整个世界都宁静了。
他吐出口气,仰头看天,却像被太阳灼了一下,眼睛用力一眨。
在不远处的车顶上,一个健硕身影正在擦枪。
“喂,别干站着。”那人说。
关你屁事。
“没事干的话就去对面小卖部找找有没有烟。好几个月没抽,想死我了。”
“林哥,不要再抽烟了。”
林竞航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他的声音吧?这明明是他的声音,可为什么他喊对方叫“林哥”?
“李朝阳,找死是不是,叫你去看看有没有烟。”
李朝阳……是谁?
“你想找的那个温绒,应该也不想看到你抽烟抽死。”林竞航又听见自己说。
温绒……吗?
为什么会聊到温绒?
林竞航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痛,他熟悉这种感觉,好像又要昏过去了。
太奇怪了,医生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系统也说他没问题,到底为什么会频繁出现这种情况。
手机来电的瞬间,那种疼痛竟然被击散。
林竞航望着繁华的街景,都要以为刚才是幻觉。
来电不停,林竞航不得不摸出手机。
不耐烦地接起,“干嘛?”
“领导有事安排,车应该已经到夜场门口,请立即上车。”
“能不能直接说什么事。”
“这关系到王家的未来,还是您过来,领导亲自跟你说吧。”
神神秘秘的,有病。
林竞航心情不爽,但王斯辰能让他继续过现在这种潇洒生活,他还是不得不听从安排坐上车。
这车开了特别的通行证,一路闯红灯没人管,逆行还有其他车让位,林竞航坐在车上不禁感叹:“用特权还得是我小叔”。
也不知道温绒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一这么想,吓自己一大跳。
我靠,我竟然会想到他。
他死了最好。
恶毒地诅咒完,林竞航又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分,温绒才过分,说什么他不像是在末世呆过的人……傻叉,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末世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腹诽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地方。
林竞航坐电梯上楼,秘书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在门口等着。
“我小叔呢?”
秘书示意他坐,翻开笔记本盖子,王斯辰的脸郝然出现在屏幕上。
“温绒在外城区找到了我们家的秘密,经过多方商讨,只要温绒死了,这件事就可以揭过去。”
“你可以做到吗?”
让温绒死?
林竞航茫然地问:“为什么是我……”
“上次在机场你表现很优秀。”
只是因为这个吗?
上一次光是解释炸弹的事,他都差点暴露了。
林竞航这段时间被温绒折磨得有了些经验,他隐隐觉得,现在四处无人,距离外城区也很远,王斯辰突然下达命令让他去弄死温绒,是件很微妙的行为。
“是什么秘密。”林竞航难得聪明一回。
秘书抢答:“这个秘密……”
王斯辰截断,“你也到了参与家族事业的年纪。”
“人到老年,为了活下去,总会有一些器官需求。”
“外城区没有价值的人很多,我们在那边建立了一个研究院,专门收购器官供内城区的一些人使用。”
林竞航愣了瞬,“一些人是指……”
“全联邦的政/府要员,包括弗罗里曼学院的校长,他最近就在配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也坐不上弗罗里曼学院学生会会长的位置。”
哐当
林竞航摔到地上。
大脑运行迟缓,像失去动力的机械表,噔、噔、噔,指针跳动比心跳慢许多,相差巨大的频率让心情越来越烦躁。
器官买卖,是拿别人的心换到自己身体里吗?
那别人是活的还是死的?
……
温绒翻箱倒柜,确认这位恭叔不是一个爱好读书的人,书柜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为“知识”的东西。
木雕、花瓶、毛病、砚台……装得跟个文学爱好者似的。
啪嗒
他不小心把一个东西撞到地上。
温绒忍着腰上的疼痛捡起来。
拿到手上的瞬间,隐隐看见瓶子里装着两个白色的球,球周身布满红色的东西,丝丝缕缕,不太干净,甚至有点恶心。
温绒不明白为什么会收集这种东西,很想快点脱手,无意间晃到瓶子。
白色的球在液体里旋转,随即,他对上一双蓝色的瞳孔。
比莱昂学长的眼睛颜色更深,瞪得老大,大得看不见眼皮,只有眼珠子。
只、有、眼、珠、子。
刹那间,恶臭的河、难闻的铁锈味、随便死人、卖/淫都能堂而皇之,却在账本上遮遮掩掩……碎片在巨大的框里拼成一幅图。
温绒看着,想着,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位“恭叔”。
恰恰在那一瞬间,恭叔变成了天使,如果不是,为什么他的周身开始泛起蓝光。
砰砰砰
恭叔带着神一般的力量崩开束缚,那一刻,温绒从齿缝里喊出熟悉的名字。
“林——竞——航——”
恭叔低着头不看他,“对不起,温绒,你真的必须死。”
温绒迅速兑换积分,在“恭叔”冲上来的瞬间,循着本能从下至上推拳。
“恭叔”以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抓住他的手,骨头连着肉几乎扭曲。
温绒忍着痛,抬腿勾开“恭叔”的腿,“恭叔”当场倒地,温绒左手迅速抓住他的头发,朝墙上用力一撞。
“恭叔”意外地反应迟钝,脑袋被墙砸出血,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不反抗。
因为林竞航再次被剧痛侵袭。
这一次,他看清了车顶的那张脸。
一个皮肤黝黑,却俊朗的男生,眼睛明亮如星,笑一下,露出明显的犬牙。
“李朝阳,你这么弱,没遇到我之前怎么活下来的?”
“我……”
“算啦,一个人开车很无聊,有个人跟我聊天也不错。”
“我给你讲我初恋的故事。”
“你的初恋?变成丧尸了吗?”
“没吧,肯定没,他特会躲,肯定不会被丧尸咬到。”
“那他还活着吗?”
在末世,很多人选择自杀。
“肯定活着啊,他坚强得要死。等我找到他,邀请你当我们的证婚人。”
“不可以不答应啊,好兄弟就用来当证婚人的。”
“哦。”林竞航听见自己敷衍地回答。
李朝阳是谁?
应该是那个有初恋的男生。
林竞航这样判断。
“李朝阳,你说温绒真的还活着吗?”
“活着吧。”
“可是全世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啊!”
“他可能当了丧尸。”
“那些丧尸都太丑,不是他。我真的每个都确认了,没有他。他不在这里,他在哪?他会去哪里?!”
“可能被吃了。”
林竞航悠悠地想,这么说是不是太冷漠了?
“不会,他不会被吃。”
“我、跟他……死后不能去同一个世界吗?”
不是吧,你这么恋爱脑吗?
都到最后一步了,按钮摁下去,轰!丧尸全被炸死,咱俩就是救世主欸。
“李朝阳,你没犯过错,你一定能跟他去同一个世界,你帮我找他,帮我找他,你帮我找他啊!”
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像一个疯子绝望的吼叫,除了他没人能听得见。除了他……
好吧,他应该让对方冷静下来,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行,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你找到他要干什么?”林竞航听见自己说。
“温绒。”
“温柔的温,绒毛的绒。”
“帮我跟他说……”
“我喜欢你?”林竞航有点烦对方婆婆妈妈的样子,擅自猜测。
“不是。”
“你帮我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林竞航复述这三个字。
太阳穴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林竞航不得不挣脱温绒的束缚,抓住他的手用力一甩。
温绒堪堪后退撞上柜子,古玩、花瓶全数摇摇晃晃坠落。
啪——
砰——
滋啦——
嘭——
那碰撞的声音如此悦耳,好像一首胜利进行曲,宣誓他战胜了温绒。
只是,为什么他的胸口这么凉。
五脏六腑像结了冰。
林竞航迟钝的低头,没有看见自己的胸口,只看见墙。
而后他恍然明白,自己胸口被穿了一个洞,内脏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
闪现的画面里,不仅恋爱脑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这是我吗?
这是我。
可是,他为什么叫我李朝阳。
如果我是李朝阳,那他是谁?
他是……
他是林竞航啊!
李朝阳在这一刻,终于寻回被尘封的记忆。
因为死去的人会被系统抹去,他忘记林竞航了!他忘记了!
他为了记得,把自己记成了林竞航。
但他又很快忘了为什么要当林竞航。他忘记林竞航托他找的那个人。
林竞航要找……
温绒。
李朝阳猛一下惊醒,往前扑到地上,四肢攀爬,像狗一样爬到温绒身边。
血淋滴答的手摸到温绒的脸。
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是如此熟悉,如林竞航天天在车上形容的那样好看,只要看到,就能认得出来。
“对不起。”
他替林竞航说。
“你也不记得林竞航了对不对。”
他替林竞航鸣不平。
“你他妈赶紧醒来,你把林竞航想起来!他一辈子都在找你。”
李朝阳愤怒地吼叫,枪声和尖叫从耳边穿行而过,打扰了他,他更加奋地去抓温绒。
砰砰,外面有人激烈地撞门。
李朝阳用最后的力气抓起温绒,“你——”
嘭
门终于被撞开。
李朝阳被用力一掀,有人抢走温绒。
“我不叫林竞航,我叫李朝阳。”
他无声地喊。
……
温绒再次坠落,成片的绿色数字向上飞去。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数字有尽头。
落到地上,周遭一片黑暗。
“哥哥?”
【检测到生命值持续降低,降至0时,宿主的数据将会一键清空。】
“原来我要死了啊。”温绒无比珍惜地深吸一口气,品味、享受活着呼吸的感觉。
系统沉默了两秒,说:【鉴于宿主初次穿越,系统可为宿主提供一次额外机会去往新的世界执行任务,在那边做完任务,宿主依然可以活着。】
“……”
【宿主?】
“不用了。”
【为什么?】系统发出不属于AI的语调。
“我已经跟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离不开了。”
【宿主,生命值快到0了。】
“……”
“哥哥,谢谢你。”
最后一个数字没入黑暗,系统世界彻底归入死寂。
温绒平躺在地上,觉得很舒服。
在这里,他的小腹没有受伤,他也没被那么多东西砸到,他就安安心心地,睡觉。
周谢应该能把电脑里的东西公布出去吧。
恭叔这些人落网,蓝书上那个女人能自己回外城区找弟弟了。
小花小山去内城区的福利院。
时野、莱昂学长、周谢他们是好朋友,有什么难关都会过去的。
嗯,就这样好好睡一觉。
温绒彻底闭上眼睛。
滴答——
莫名的光点坠入黑暗。
荧光的涟漪一浪一浪涌开,浇灌干涸的土地,土地抽出新芽,枝条生长,一缕一缕直冲上天。
【李朝阳操作积分转移。】
【滴——宿主积分+3546……63290】-
联邦史上第一大案,由七大法官联合审理,全联邦民众为陪审团,判决从事器官非法买卖的王斯辰议员以死刑、多位直接参与买卖的官员死刑。
周谢内部举报弗罗里曼学院校长在任期间,招收多名奖项造假的学生,经弗罗里曼学院校董会决定,校长撤职,数学家许秋担任新校长。
弗罗里曼学院学生会会长林竞航撤职。
同年,弗罗里曼学院内部通过《扩招特招生》方案:新一年,由学生会会长主导,在全联邦内寻找优秀学生特招入学。
扩招方案实行第一年。
社团招新当天,入学的十位特招生战战兢兢。
他们之中,有人来自普通家庭,有人来自贫困家庭,50万元的校服费用是一笔大数字,暂时无法负担。
听说,不穿校服会被罚黄牌,甚至不被允许进入社团招新现场。
“没穿校服。”
温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特招生们局促地低下头。
“可以考虑加入学生会,无任何门槛,还免费为学生提供一套校服。”
铛——
教堂里的钟声敲响,白鸽受惊,展翅划过天空,影子零零碎碎落在学生会会长清俊的脸上。
真是个好看的人。
只是眉间有一竖小小的疤,据说是去年揭露外城区器官买卖时受的伤。
他是个特招生。
向校方提出《扩招特招生》方案。
黒鸽论坛有他置顶的声明——校内不允许任何形式的霸凌。
他是弗罗里曼学院最有权力的学生,没人敢忤逆他。
在校外,也有一大批人誓死追随他,甚至有媒体说,他只要报名参选总统,就能立马成为联邦史上第一位19岁的领导人。
当然,人们还是更热衷于他的八卦。
黒鸽娱乐小报说,他有一千多个姨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