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津巧安静地听完了你的见闻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是病人的隐私,你不该告诉我的。”
你睁大眼睛,一下慌张起来。
“责任有我的一半,因为我本来可以阻止的,但是却没有。抱歉,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高津巧继续说,“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未成年,他们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但最好别再告诉其他人了。”
可能是初见的缘故,你对高津巧总有着莫名的信服,立刻放下心来,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你说的那个病人应该是霜见野附高的王牌投手乡间一真。”高津巧总是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已经习惯了,“他在高二的时候带领队伍进入了甲子园,但第二轮比赛的时候因为伤病遗憾止步,后来说是经过治疗痊愈了,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又或者复发了。”
你用茫然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一无所知。
“总之是很厉害的棒球投手。”高津巧总结道,向来冷静的声音带出了一点情绪,“可惜我出生得太晚了。”
然后高津巧看向了你,你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他的视线,但眨眨眼睛,到底是没有移开,紧张地问:“怎、怎么了?”
“至于棒球……好奇的话,就亲身体验一下吧。”」
「直到拿着棒球站上了投手丘,你也不太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对面,全副武装的高津巧专注地盯着你,逆着光的、面罩后的眼神让你感觉到了如负山岳的沉重,无法后退,几乎窒息。
心脏跳得好快,怦怦响在耳边,血液像是烧起来一样滚烫,你知道自己一定又红了脸。
和曾经地无数次一样,你下意识就想要开口拒绝,也和曾经无数次一样,你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你不想辜负别人的期待,你也不介意满足别人一些小事,可是你总担心自己会失败,哪怕这只是可能性最小的的结果。
为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总有失败的概率吗?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好讨厌!
带着浓重的负面情绪,棒球从你手里脱手而出,无论姿势还是技巧都是完全的门外汉。
但天才这种东西,就是与常理相悖的。
哪怕是第一次、哪怕对棒球一无所知,这颗棒球也精准落入了高津巧的捕手手套里,甚至不需要他移动半分位置,连落进手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与手套的碰撞声轻到可称温柔贴心。
虽然有一瞬间的情绪失控,但控制力道对你来说你已经犹如本能。
这不是一颗好球,高津巧想,速度太慢、力道轻缓、飞行轨迹又好找,太容易被球棒击中了。
但是、但是这与生俱来的绝佳控制力……高津巧的眼前犹如实质般地呈现出了各种变化球的运动轨迹,以不同的颜色为区分,在出手时的短暂重叠后各自分离,因施加的不同旋转相继呈现出或陡峭、或侧移、或下沉等变化,最后在好球区中交汇。
高津巧仿佛看见变化球的虚影陆续被手套捕捉,他真心实意地说:“好球。”
不会有比天春利之更好的投手了,他如此确信,你们将会成为最好的投捕搭档。」
「你好想逃之夭夭。
高津巧没有做错什么,却被你迁怒了,脑袋清醒后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幸好棒球扔得还算准,这短暂的失控应该没被发现。
而且,鞋底摩擦了一下隆起的投手丘,手上还残留着软式棒球的触感,你想起来棒球落进手套的那瞬间,有摩擦产生的碰撞声,和扔牛奶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因为目标不是垃圾桶而是人吗?
你不太明白,但感觉不坏。
应该没有投得太差吧?你对棒球为数不多的了解就是要把球投进手套里,你已经做到了,可为什么高津巧一句话都不说?
难道你的了解是错的?你其实是失败了?
就在你忐忑不安的时候,高津巧站起身跑了过来,或许是错觉,他此时的眼睛格外明亮,郑重地邀请你道:“再来一球吧。”
无法拒绝。
但是不一样的无法拒绝,这次是你不想拒绝,于是不再是默认般的无言,你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说:“好。”
高津巧帮你调整姿势,讲解发力技巧,靠得很近,你却意外得没有感到不适。
维持着调整过后的姿势,你感觉十分别扭、很不习惯,甚至有点可笑。
可高津巧还是用那样认真且专注的眼神看着你,你觉得自己也被传染得认真了起来。
而过于认真的后果就是忘记了时间。
预备铃声突然响起,你还想继续的动作一滞,看看高津巧、再看看自己,加上穿脱护具,怎么都得迟到了。
果不其然,气喘吁吁跑回教室,老师果然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好在你一向表现得乖巧懂事,又上气不接下气连忙赶回来的样子,老师没多为难就让你回到了座位上。
你连忙从桌洞里翻出要用的书,努力想要投入学习,脑子里却总是惦念着刚才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书页上画下了一个王冠。
第二天,你提交了加入棒球部的申请。」
「这一年夏天,霜见野在乡间一真的带领下取得了甲子园的冠军,这也是霜岳县第一次在甲子园获得名次。
你和爸爸妈妈通过电视转播见证了他夺冠的时刻。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霜岳县在棒球方面向来弱势,几乎每次参加甲子园都是一轮游走个过场,让这一次的冠军越发显得珍贵,各种广播、新闻、报纸都在报道这一则消息,乡间一真短暂成为了霜岳县真正意义上的大明星,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你耳朵里。
但甲子园什么的,离你还是太遥远了,你只大概知道曾经见过的人做了很厉害的事,是有点奇妙的感受,却没空产生更多的想法——你正为了棒球而烦恼着。
在加入棒球部的时候,你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参加比赛。
……甚至还是县级的比赛,会有观众来看,你又是很受关注的投手位置。
……你有点想要退出棒球部了。
其实你才学棒球不久,按理来说怎么都轮不到上场比赛,可霜岳县的棒球水平是全方位的差(除了霜见野这个例外),差到只要能把球投进好球区,就已经能算是个好投手了。
于是中途加入、连棒球规则都还在理解中、一场比赛都没完整打过的你,就这样成为了投手的第一人选。
被寄予厚望的你:逐渐褪色到黑白。
你的拒绝依旧没能说出口,默认般答应过后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过度紧张之中。
虽然参加过躲避球大赛,但是这完全不一样。
一方面是一起哭过笑过的幼儿园同学,一方面是只知道名字的陌生队友;一方面是在熟悉的场地里,一方面是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一方面是从头到尾都强调着开心最重要的氛围,一方面是期望你像乡间一真一样带领队伍取得冠军……
你无法清楚理解这两者间的差异,潜意识却隐约有所察觉,使你焦虑到无法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睡眠质量也受到影响,部活时间更是完全不在状态。
纵然如此,你的投球却依旧精准,所以除了作为捕手的高津巧,其他人都没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几天,因为某天部活结束的时候,高津巧向你道歉,原因是:“我自作主张地替你向老师拒绝了比赛上场的机会。”
他说:“这是出于捕手对投手应有的关心。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对,通过观察,我认为源头应该在于比赛的压力,虽然想办法让你适应是更好的选择,但只是喜欢棒球的话没有勉强自己的必要。”
“如果我的擅自行动对你造成了困扰,”他顿了顿,说,“非常抱歉。”
你当然不会怪他,那瞬间你的心里只有巨石落下的放松与说不清的惭愧。
你只觉得他实在是、实在是……你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有用宽泛且绝不会出错的“好”来代替,你想要向他表达谢意,又想不到合用的措辞,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苍白的:“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高津巧只这样说。
之后夏天里的青少棒比赛,你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
站在球场之外,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投手丘站上其他人的时候,你才发现事情和想象中不一样。
……你好不甘心。
不用上场的轻松转瞬即逝,“应该由我投球”的不甘压倒性地占据了整颗心脏,甚至胜过了对于陌生场地、陌生对手、陌生观众,和站上投手丘就要面临的,万众瞩目目光的紧张恐惧。
也胜过了你对失败的厌恶。
……就算一定会失败,就算投出的每一球都会被击飞,你也想要站上投手丘。
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也为自己的反复变卦羞愧到脸红,最后也只是一直在场边旁观着,没有主动要求上场的勇气。
只在赛程结束之后,你向高津巧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说完就觉得后悔,脸悄悄烧了起来,完全是出于的一时冲动,只能低着头掩饰,难得庆幸于作为学弟的高津巧比你长得高。
“很好的决心。”高津巧夸赞道,“我很高兴你愿意踏上赛场,那么,以后我们就是投捕搭档了。”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请多指教。”
语气一如往常,却似乎有凿石刻碑的力度。
你完全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思考都停滞了,只知道下意识地跟着他鞠躬,并受宠若惊地说:“请、请多指教。”
……关系,好像变好了?
你不太确定地想。」
「高津巧是个非常优秀的捕手。
你一直都这样觉得,而现实则表明他比你想象的还要优秀。
暑期的比赛棒球部没能走到最后,但高津巧的表现却尤为出色,不仅止于捕手,他也是名优异的打者。
乡间一真刚刚在甲子园夺冠,霜岳县难得出现了一波棒球热潮,很多人觉得这个冠军是不可复制的奇迹,但也有很多人想要将其复现。
于是有着续写传奇野望的学校,纷纷开始向出色的棒球选手发出邀请,但大部分还是局限于高中和初中阶段,唯独高津巧,尚且还是小学在读,邀请函就雪花一样纷纷洒洒地寄来了学校,关于他要转学的流言也风一样飘散出去。
他们说的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如同真相,但你知道那些只是流言。
虽然彼此间的接触算不上多,你却非常确信高津巧不是这样的人。
直到高津巧亲口告诉你:“抱歉,之后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了,我有转学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