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雷暴

    傅同杯脸上其实没有什么表情,周映菡和他说话,他回应,也看不出高不高兴。倒是周映菡挺开心的,掩着唇在笑。


    两个人都没有朝这边看。


    宋雨妩脸色发白。


    这种情况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相比起难过,更多是觉得难堪。


    其实之前傅同杯在这件事上一向处理得很好,没有让娱记说太过,也没有让她们见过面。男人最烦正房和二奶同一屋檐的戏码,尤其是他这种人,最忌讳这个。


    她什么也不能说。


    只能当没看见。


    那边没走多久,她见傅同杯抬腕看了眼表,说了句什么。


    天阴阴的,他脸孔在暗淡的光线中,看不清真切,估计是说有事,要走。


    周映菡不大高兴蹙了蹙眉,可能是撒娇了,他视线移到她脸上,没再看表了。


    周映菡把牵绳递过去,他就接过拿着。


    渝汐张了张嘴,又看看宋雨妩,好半天没想出来要说什么:“我……”


    “我们去玩水吧。”宋雨妩突然提议。


    “啊?”


    “你上次不是说要去海钓吗?这个天不知道能不能出船……不过可以去海滨散步。”


    宋雨妩垂头,收拾手袋。


    凉风将她发丝拂在脸上,她肤色有种半透明的质感。


    渝汐很快反应过来。


    她也收拾东西:“好啊,我咖啡也喝腻了,正好去别的地方玩。我在将军澳有条小艇,可以出港湾,我问问现在船上还有没有鱼竿。”


    宋雨妩是想笑一笑的。


    但是笑不出来。


    她拎起手袋,和渝汐走出咖啡店。


    *


    那天后来她们出海,只去了附近的海域,天霭沉沉,海面刮起风浪。她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有些出神望着海面,既没有垂钓,也没有注意渝汐在说些什么。


    下午三点多下起了雨,小艇靠岸,她低着睫走出船舱。


    渝汐问她:“我送你回家?”


    她摇摇头。


    她坐公交回半山,中途转了两次。她戴好口罩,坐到巴士顶,天空一开始飘着小雨,淅淅沥沥,稀薄迷蒙,后来雨越下越大,整个巴士顶,只剩下她一个人。


    裙子全湿透了,白色的棉布贴在身上,冷冰冰一片,她的表情就像是在放空,视线不知道投向哪里。


    巴士终于开到半山,还有几站路的地方,她下了车,拎着手袋,一步步往山上走。


    管家看见她吓了一跳:“我让人去给您放热水澡。”


    她也没说话。


    热水很快就放好,家里的浴缸是下沉式设计,很大,泡澡就会显得空旷,她闭上眼,下巴颏碰到水面。


    她呼吸,悄无声息,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说实话,她本不该太在意,有钱男人包小老婆多了去了,她没办法要求一个男人完全忠诚,因为他们价值不匹配,她没有交换的筹码,所以他找情妇就没有代价。


    宋雨妩想起来,以前有一次,看过他在外面应酬。


    当时才结婚没多久,他喝酒输了,他一个朋友打他电话,故意把她骗过来,他们就赌她几分钟内能到。


    她是真的非常担心,那时候年纪又小,十九岁,没遇上过这种事情,真的害怕他是被灌醉了,要送医院。


    结果她到了,气喘吁吁推开包厢门,就听见里面一片笑声。


    “是不是我赢了?我说二十分钟内一定到。”


    “我说半个钟,我也赢了。”


    “你那半个钟比我差好远!能算吗?”


    她还在喘气,抬眼,有些怯怯地打量那帮人。


    有个人拱刚才说话的:“收声吧你,别玩过了。”


    几个人讪笑,往包厢里面看。


    她也往里面看。


    男人坐在阴影里,指尖夹着烟,白色淡淡的烟雾,几个小姐在跳舞。


    他像是没注意到这边,手里抓着一把钱,小姐眼波盯着他,千娇百媚,他就把钱扔到台上。


    纸钞纷纷扬扬落下,那些姑娘哄笑着抢。


    他看着她们抢。


    旁边男人揣摩他表情:“要不换个节目?”


    他也不说话。


    那男人赶紧问:“家欣,你还会什么?”


    其中有个女孩子眼睛微睁,突然被点名,她有些羞怯,软着嗓子轻声说:“会唱歌。”


    “什么歌?”


    “会一点粤剧。”姑娘烫着脸,眼睛紧紧盯着傅同杯,“还会一点别的剧种。”


    傅同杯好像有点兴趣了,终于开口:“粤剧会什么,长平周世显,会吗?”


    女生很精,立刻摆好姿势,哼了两句。


    那男人眼力见上来:“要不让她去您房间唱?这边很吵。”


    傅同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抽出钱夹,将里面的港币全都撒完,钱包也扔在地上,起身就走。


    男人小声提醒:“快跟上去啊。”


    姑娘低着头,含羞带怯跟在后面。


    走出来时,他终于看见门外站着的宋雨妩,他脚步停顿:“你来干什么。”


    宋雨妩尴尬地笑了笑,那时候她还在念大学,是从学校图书馆过来的,身上白色长裙,黑发温顺地披到腰上。


    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看他又看看那女生,才小声回:“我还以为你喝醉了,要送医院。”


    当时他说了什么,她不太记得了。


    印象中,似乎是突然地笑了一声,那声低低地,从胸膛里发出来,就像是讥嘲:“你真是关心我。”


    宋雨妩笑得更尴尬了。


    那时候他对整个宋家都有怨气,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场合,被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他奚落的。她尽心尽力扮演好角色。


    结果那天晚上,深更半夜,他一个电话又把她叫出来。


    她依旧在图书馆看课件,不知道他这个点为什么不在酒店。


    傅同杯将车停在林荫道上,看她拎着布袋走出来,慢腾腾挪到车上。


    那晚上他开车,载着她在港大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初她沉默,他也没有说话。


    直到过去二十多分钟,他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知道。”


    他又是沉默。


    他说:“因为你省事。”


    “你不漂亮,性格也就那样,在宋家也没什么地位,我娶你,感情上,经济上,对我没有任何帮助。”


    他停下车,侧过脸望她:“可我不想娶你姐姐,她太强势,娶她回来,我在外面养女人都不方便……你不同。”他顿了顿,幽暗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你应该不会像你家姐一样?”


    宋雨妩那瞬间,心里涌上莫名异样的感受。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他不相熟,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情感链接。


    可她居然会一阵心慌,一阵心疼,就像是心里最深的地方,被人狠狠凿了一下。


    她很小声地答:“我不会的……”


    他又看了她很久:“那很好。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很多事说开了比较好,你心里没我,我也不爱你,这种感情最好,要是哪天你突然对我动感情……”


    她声音有点哑:“会怎么样?”


    他盯着她:“会把你丢掉。”


    她一愣。


    他重新看向前方:“宋三,你不会的吧。”


    她摇头:“我不会的。”


    香港的春夜,并不冷,只是那天下雨,空气中微微有些凉意。她却有一刻,觉得那是北方的秋。他是那么强势一个人,整个香港在他脚下铺陈开,而他竟然连踩也懒得再踩。


    *


    宋雨妩屏住气许久,刚想从浴缸里出来,肩背一烫,忽地从身后圈来结实灼热的手臂。


    她微怔,下意识想将他推开,转身却对上他幽暗沉静的视线。


    傅同杯望着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不知道你回来,吓到我了。”


    他定定直视她:“我吓到你。”


    “……嗯。”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忽然,他掰过她脸,低头堵住她唇。


    宋雨妩睁大眼睛,他的嘴唇温热,她却觉得心里发冷。


    浴室的水温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她想到白天的画面,心里紧了紧,下意识偏过头。


    他又问:“你躲什么。”


    宋雨妩撇开眼:“没有,水温冷了,我想先出来。”她背过身,当着他的面站起来,拿过架子上的浴袍裹在身上,“你要洗吗?我重新给你放水。”


    傅同杯淡淡说:“我淋浴。”


    她一愣,点点头,把水放掉。


    宋雨妩回了房间,护肤品也没有擦,草草擦了擦自己就裹上衣服钻进被子,浴室的水声淋漓响起,又很快安静。


    门被推开,他从浴室走出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床塌陷了一块,宋雨妩闭上眼睛。


    傅同杯说:“今天淋雨回来的?”


    她一怔:“嗯。”


    “怎么没带伞。”


    “我忘了。”


    他躺下来睡在她身边:“下午去哪里的?”


    宋雨妩也没敢把看到他的事说出来,只说:“和渝汐去海边走了段。”


    “没去海钓吗。”


    “去了……”她背对着他,慢慢道,“就是今天天气不好,海上下雨,我们很快回来了……”


    正好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淋湿。


    身后一时陷入沉默,卧房里只开了他床头一盏小灯,光线并不亮,她这头仍是暗暗的,宋雨妩看着墙壁,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说:“除了海钓呢,去哪里了。”


    她轻声说:“没去哪里了。”


    “没去别的地方?”


    “……嗯。”


    他再次沉默,只是这回,他竟然顿了顿说:“我中午在深圳。”


    宋雨妩指尖发紧,攥住了枕套:“嗯。”


    “上午谈事情,中午顺便吃饭。找了家餐厅,合作方有个是刚从国外回来,就吃了西餐。他们喝了白葡萄酒,我也喝了,不过没喝多少,下午又回公司,接着谈项目。”


    他低声说:“那个从国外回来的说,最近上了部还不错的灾难片,是讲雷暴雨……香港最近一直是雷暴,等下周港区上了,你可以去看看。”


    宋雨妩弓着身,将脸紧紧埋在枕中,睁不开眼,也不敢发出声。


    她心里一阵阵收缩,害怕被他看出异样,她连身体抖动的幅度都很小,很久才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好。”


    尽管早有准备,她还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明明知道他是在说谎,明明知道他是骗她的,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指责,也不能说任何话。


    原来这种才是最辛苦的,说来好笑,她明明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过得甚至不如一个情妇。


    他说:“电影你去看吗。”


    她都没怎么听他说话,心里一直在发疼,只好小声说:“我找个时间……”


    她还未说完。


    一阵大力传来,傅同杯猛地掰过她身体,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她毫无防备,整个人被翻过去,他掐住她侧脸,狠狠道:“你真敢说啊?”


    她明显感觉到他眼神冷了下去,又迅速燃起来,仿若翻涌着腾腾的火焰:“你当我是什么?你现在是越来越学会撒谎了,你中午在哪里,和谁,在干什么,你他妈真当我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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