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日, 奴良组二代目奴良鲤伴的儿子奴良陆生的生日,但是作为主角的他还需要上学。
家里的庆典从下午就开始了,五条悟看着忙的跑来跑去的妖怪们啧啧称奇,整个屋子灯火通明,暖黄色的色调从玄关一路延伸到庭院,每一处都有妖怪在欢乐的起舞,这是人间难得的景观。
一袭浴衣的藏马依然是妖狐的状态, 身量比人类时高上不少, 差不多和五条悟齐平,几个女性妖怪跟在他的身后,藏马大人藏马大人地叫个不停, 时不时地向他孝敬水果糕点。
五条悟:“你还挺受欢迎的。”
藏马边咬苹果边点头:“很少有人会讨厌我。”
五条悟无语:“因为你长得好看?”
藏马古怪地看他一眼:“因为我比他们都强。”
“哦,那倒是。”五条悟点点头, “那个滑瓢和鲤伴是什么情况?”
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六眼,这个瞳术好用的有些过分, 五条悟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滑瓢和鲤伴的状况不太好。
藏马耸耸肩:“滑瓢是因为羽衣狐取走了他一部分活肝,虽然妖怪有自己的'核', 取走活肝不会直接死亡,但却影响了他的妖力和寿数。”
他想了想, 又提到奴良鲤伴:“鲤伴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本来同意来奴良组就是为了打探一下他的情况,但他不愿意说。”
五条悟问:“为什么?”
藏马摇头:“不知道, 鲤伴不是别扭的性格, 他不肯说就必定是让他难受或者无言以对的事情, 比方说……”
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说下去。
五条悟没催,神情专注地看着藏马的面容,从他的表情分辨他的情绪。
片刻后,藏马终于叹了口气,他说:“可能和他的爱人有关。”
五条悟突然微妙地领会了藏马那个停顿的含义。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奴良鲤伴的爱人怎么了?”
藏马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奴良陆生只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脉。”
五条悟:“啊?”
藏马道:“滑瓢的爱人是一位贵族姬君,他们生下了半妖之子奴良鲤伴。陆生是鲤伴之子,如果他只有四分之一的妖怪血脉的话,他的母亲只可能是人类。”
五条悟问:“人类有什么问题吗?”
藏马踌躇片刻,回答:“因为我记得鲤伴的爱人应该是一名妖怪女子才对。”
藏马与山吹乙女只有几面之缘,印象中就如同山吹花那般,漂亮却又羸弱,聪慧却又敏感,藏马还为此揶揄过奴良鲤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但后来山吹乙女失踪了。
藏马:“失踪的原因我没有过问,但猜测可能和后代有关。滑瓢曾和我说过羽衣狐诅咒了滑头鬼。”
呃,无法理解。
五条悟:“所以妖怪也会在意后代吗?”
“血脉的力量是强大的。”藏马叹气,顺便举了个例子,“黄泉不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儿子吗。”
五条悟假惺惺地问:“那你呢?”
那么一点小心翼翼被藏马捕捉到,他有点好笑,咳了一声:“没想过,而且像修罗那样的后代也很让人头痛。”
动不动就想挑战父亲的权威,过于强大的基因让他变得非常好斗和狡黠。
这个答案不算好也不算差,五条悟耸耸肩表示知道了。
两人无所事事地闲聊了一会,五条悟无缝衔接地吃了一桌的甜品,意犹未尽地询问接下去的日程。
妖怪们过生辰哪有什么日程,又不是人类开股东会。
原地犹豫了一下,藏马决定带着五条悟逛逛奴良组顺便认认人,免得再发生浮世绘町隧道那样的误会,明明不是敌人还大打出手。
环顾一周,庭院里人最多,两人并肩转到院落中,看到青田坊、黑田坊、首无、河童……一堆妖怪围在那里,听纳豆小僧张开双臂侃侃而谈。
纳豆小僧高举双手:“总大将说了,藏马和那个人类肯定有问题(有一腿)!藏马有大麻烦了!”
藏马:“……”
五条悟:噗嗤。
奴良组真是好样的。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自己的八卦,奴良组从上到下看热闹不嫌事大。
藏马面无表情地一鞭子甩过去,鞭子那头软软地缠上纳豆小僧的脖子,把他整个妖提了起来。
首无最先发现“敌袭”,但是他对藏马的攻击手段非常熟悉,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何人,考虑到刚才的八卦有自己的一份,未战先怂,差点没跪下给藏马磕个头。
纳豆小僧在空中大喊:“藏马大人饶命啊~~”
藏马大人一脸高冷地将纳豆小僧扔到面前,妖怪姿态下的藏马气势全开,完全不像人类时的那样温柔和善。
五条悟笑得更大声了。
抓了纳豆小僧还不够,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被藏马一鞭子捆到眼前。看着一群形态各异的妖怪们,藏马清了清嗓子:“聊什么呢?和我说说?”
好可怕。
以前的妖狐藏马就是这个样子,冷酷绝情,一抬手就能秒掉一群妖怪,算得上是奴良组内部的“都市传说”。只是因为这一次回归的时候用的人类的相貌,让众妖怪们忘记了被支配的恐惧,藏马决定先用「畏」压制住他们。
一旁的五条悟看着装模作样的藏马,忍不住内心的痒意就是想笑,怎料藏马洞察了他的心思,装作不在意地瞪了他一眼,他收敛表情,选择配合藏马在一旁装深沉。
“来,和我说说山吹乙女的事。”
这个事情涉及总大将奴良鲤伴的感情生活(外加婚姻生活),众妖怪一脸讳莫如深,原地表演了一个誓死不从。
五条悟耸了耸肩。
藏马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但本来就是找点乐子,他愉快地建议:“我来问,你们来答,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常州的弦杀师首无毫无节操地第一个倒戈,乐不可支地点了点头。
藏马问:“山吹乙女死了吗?”
首无点了点头。
藏马又问:“怎么死的?”
首无踌躇一下,摇了摇头。藏马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知道。
这就有点奇怪了,知道她死了,去却不知道死因,那就只能有人通风报信了,“她给鲤伴写了遗书?”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组内对此的态度似是而非,但为此雪丽出走却是事实,首无艰难地考虑片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回答的过于勉强,藏马不好判断准确信,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奴良鲤伴的伤势……是不是和山吹乙女有关?”
首无:“???”
首无惊的汗毛竖起来,明明藏马离开奴良组近百年,却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千年妖狐竟恐怖如斯?
刚想回答,一抬头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奴良鲤伴。照例是那件松垮的绿条纹和服,脸上却一片冰冷,视线注视在这一边,冷淡中还带着点落寞。
藏马也注意到了鲤伴,福至心灵,他读懂了鲤伴的哀伤,那是失去最爱的遗憾与悔恨,即便时光荏苒都无法带走。
他走过去拍了拍鲤伴的后背,鲤伴回了一个微笑,玩世不恭与忧愁夹杂在一起。
藏马在心底说,真难看,你以后可千万别像他这样。
背后八卦的对象出现在面前本来应该有些尴尬,但藏马不在乎,五条悟则不要脸。
两人像没事人一样围着鲤伴,鲤伴身上那一半的贵族血脉发挥了作用,宽宏大度地原谅了他们的议论。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鲤伴对着藏马抱怨,“我们的交情还不够你开口的吗?”
他说交情这两个字的时候用了重音,还正大光明地瞥了五条悟一眼,五条悟微妙地感觉到自己被挑衅了?
自己的老友绝对有什么问题,藏马严厉地瞪他,后者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想说的话昨晚就和我说了。”藏马嗤笑,“我看你本就没打算告诉我。”
当惯了总大将的鲤伴毫不心虚,领着藏马和五条悟走进一间和室,屋子里用妖怪喜欢的草药熏得香喷喷的,还贴心地摆上了水果和甜品。五条悟先是打了个喷嚏,而后不客气地开始摄入糖分。
妖怪的故事五条大爷不感兴趣,安心地当个行走的挂件就好。
相比起五条悟的随性,藏马显得凝重很多,奴良鲤伴过于努力地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变得正常,但越是如此,违和感越是扑面而来。
藏马深思熟虑,想不通其中的关节,率先开口问道:“即便是山吹乙女因爱生恨刺伤了你,也不至于让你如此难过吧?”
鲤伴刚喝了一口酒就被呛到,猛猛咳了几下,笑道:“什么啊,藏马你这回真的变了很多,你是恋爱脑吗?”
恋爱脑?藏马下意识地看了眼五条悟,恰好撞上后者的死亡视线。
藏马回神,毫不在意地掩饰道:“人类的那部分对我有影响罢了。”
然后停顿片刻,又追问:“所以还真是山吹乙女刺伤的你?”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但鲤伴这次没有逃避,默默喝了一口酒,眼神冷漠,表情肃然,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却说:“是……但其实也并不是她。”
藏马下意识地理解了鲤伴的意思。
是山吹乙女,却又不是她,加之首无说过山吹乙女已经死了,那么唯一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藏马:“羽衣狐借用了山吹乙女的身体?”
奴良鲤伴笑了,他喝了一口酒,再次揶揄:“挺好的,恋爱脑也不影响你的智慧。”
藏马:“……”
藏马:呵,能杀了他吗?
第62章
羽衣狐啊……
几百年间羽衣狐与滑头鬼相看两生厌,四百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就和初代大将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要不是藏马当时提供助力,故事的走向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呢,但……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但也万万没想到羽衣狐竟然没有死。
说了个开头,之后的话就好说出口许多。奴良鲤伴收起那点伤春悲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藏马,包括滑头鬼无法与妖怪诞生后代的诅咒,也包括因此产生愧疚而独自出走的山吹乙女。
藏马:“所以最后她死前写了封遗书,让雪丽带给你,但你为此迁怒了雪丽, 致使雪丽也出走了?”
鲤伴捂住脸,不堪回首,尴尬地点头。
雪丽是名雪女,算起来和雪菜是拐了七八十个弯的亲戚,勉强算是同族,但藏马记得雪丽拥有出色的妖术和攻击力,虽然算不上特攻部队,作为大将的近卫也绰绰有余了。
藏马吐槽:“为情所困太逊了啊, 鲤伴。”
前面几句吐槽鲤伴都没当一回事,但针对这句他却有话要说,他冲着藏马冷笑一声,高深莫测地收起折扇,虚空指了指藏马,又指了指五条悟。
五条悟:? ? ?
藏马:“……”
所以太知根知底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畏」还有办法恢复吗? ”藏马转移话题,“如果不能恢复,按照你现在的状态, 恐怕只有十年的寿数了。 ”
鲤伴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他看着藏马:“刺伤我的匕首名为「魔王的小槌」,有特殊的附魔。原本那一下应该要了我的性命,但关键时刻……她大概醒了一瞬,所以刺偏了一点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当然对鲤伴而言,其实是不幸。
事情倒是比想象中略微棘手一点。
藏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奴良滑瓢会对孙子那么上心,毕竟儿子已经是这个状况了,如果孙子迟迟无法觉醒妖怪血脉,那么奴良组内部各个族落之间也会蠢蠢欲动,整个关东的局势将变得摇摇欲坠。 ——
鲤伴离开之后,藏马神色不虞,表现的心事重重。
五条悟不太理解他不安的点在哪里,丢了一颗糖豆到嘴巴里,嘟嘟囔囔地问:“你是担心妖怪世界改头换面?”
“奴良组有它们的价值。”藏马说,“你以为咒术师们对妖怪知之甚少的原因是什么?”
五条悟问:“因为奴良组?”
藏马点头。
他随意地拉开一间和室,见里面没有人,熏香和甜点一样不少,拉着五条悟走了进去。这间和室靠近庭院东南侧,正好可以看到在远处嬉闹的河童等人。
“奴良组的存在可以让关东的妖怪安分守己,咒术师们只需专心对抗咒灵,无需在意妖怪作乱,否则光是隔三差五的百鬼夜行就很棘手。”
五条悟对“百鬼夜行”这四个字PTSD,条件反射地就想让藏马换个词,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没提,硬生生憋了回去。
藏马瞟他一眼,不明所以,继续说:“奴良鲤伴出生后,因为他半妖的血统已经被组内诟病了一回,好在他够强,也开发出了属于半妖独有的术式,以超越滑瓢的姿态成为了魑魅魍魉之主,维持了关东一带几百年的太平,但谁也没想到羽衣狐居然没有死。”
五条悟懒得听藏马夸奖鲤伴,嗤笑道:“羽衣狐是什么,很强吗?”
“很强,不过对你来说……可能还好?”藏马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给出答案,然后就看到五条悟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条悟:“既然没那么强,那就不需要担心。”
藏马摇了摇头,感觉和五条悟没说到点上。
“羽衣狐是一方面,奴良组是另一方面。如果奴良组真的被其他地区的妖怪侵占地盘,那么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里人间界都不会太平。妖怪们打起来可不会在意人类的死活,你也不想看到普通人类被卷入妖怪的战斗中吧。”
这个道理就好像咒术界严禁将咒灵一事公之于众一样,普通人类一旦知道咒灵的存在,就会因为恐惧诞生更多的咒灵,反过来将殃及普通人类的生活。
五条悟大致明白了藏马意有所指,但这个事情紧迫感还没有那么强烈,反正羽衣狐尚未出现,奴良鲤伴也还没死,唯一的消息还是好消息——奴良陆生已经觉醒了。
两人聊天的时候,作为今天生日宴的主角、奴良组最近唯一的好消息——奴良陆生终于放学回家了。
留在本家的干部们倾巢出动,把迎接少主回家当成一等一的大事,五条悟好奇地跟过去一睹真容,被如此大的阵仗吓了一条,又暗戳戳地迎合了他鲜为人知的中二病,竟拉着藏马表示他也想要。
藏马无语地让他安静一点。
奴良陆生与五条悟想象的相距甚远,矮小、孱弱、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类小学生,还是那种会被校园霸凌的类型,与他的父亲和爷爷相距甚远。
藏马好心解释:“毕竟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统,而且才刚刚觉醒啊。”
这个解释在晚宴开始前被打脸,奴良陆生丝毫不记得自己变成过妖怪,也对自己率领奴良组在隧道内突袭元兴寺毫无印象。
“肯定不是我!我才不要当妖怪呢!”
滑瓢/鲤伴:“……”
初代目和二代目痛苦面具,只能悻悻地喝酒。
滑头鬼们嗜酒如命,能拿出来招待大家的必然是最好的妖铭酒,这种酒用一种特殊的魔界植物酿造,喝起来风味极佳,还有淡淡地甜味,妖怪们都很喜欢,滑头鬼尤其爱用这种酒喝交杯酒。
五条悟佯装不在意,给自己和藏马分别倒了一盏酒:“喝吗?”
藏马迟疑了一瞬,这个迟疑很短暂,短暂到除了他本人以外或许没人发现。
然后他接过了那杯酒,又匀了一些给五条悟:“五五分的吧。”
酒的多少对妖怪而言很重要,七三分是宣誓效忠,五五分则是平等的交情,即便五条悟酒量再差,藏马也不能在这个事情上含糊过去。
五条悟顿悟:“所以你和滑头鬼喝的也是五五分?”
藏马:“当然。”
没有迟疑,藏马伸手挽过五条悟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
周遭嘈杂的声音倏尔远去,暖黄色的灯光仿佛只撒在了这一方角落,这一刻时间静止,鼓乐之声变得很远很远,他们别扭却又自然地喝下了这一盏交杯酒。
五条悟心花怒放,但藏马却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摩挲着酒盏,清楚地知道自己选了最麻烦的那个选项。
但无所谓。
我一定……能处理好一切的……
一轮酒过后,在场诸位只倒了五条悟一个。
他是真的不能喝酒,更何况是连人类姿态的藏马都扛不住的妖铭酒。
第二轮酒开始的时候奴良鲤伴就凑了过来,给自己和藏马分了两盏酒,藏马心不在焉地和他走完形式,敷衍的意味不言而喻。
鲤伴哈哈大笑:“我就说你遇到了大麻烦吧,藏马。”
损友在想什么藏马怎会不知,联想到对方一整天都不太正常,藏马挑眉:“这就是你阴阳怪气的原因?”
“哪里啊,看你茫然,所以推你一把而已,这不就想通了嘛。”鲤伴欲盖弥彰,而后用藏马的话堵回去,“为情所困太逊了啊,藏马。”
藏马:“……”
明明是藏马看着长大的妖怪,怎么就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
见藏马不说话,奴良鲤伴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指点江山:“喜欢就试试呗,反正妖怪的寿命很长,总能遇到正确的那个。”
“喜欢”这个字眼砸在心上,很轻又很重,细品之下甜涩交加,又令人百转千回。
藏马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不愿露怯、也不愿让无关人士探知到他的内心,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心头这点赤忱,爱意深远而绵长,让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没去否认“喜欢”,但藏马刻意略过这个字眼,冲鲤伴反唇相讥:“就像山吹乙女、雪丽、奴良若菜那样?”
藏马问得真心实意,但奴良鲤伴却尴尬地猛猛喝酒,然后讨饶:“喂喂,别这样。”
奴良鲤伴的情史有点一言难尽。
藏马笑:“你遇到山吹乙女的时候也觉得她就是正确的那个,那么奴良若菜呢?你不可能是为了后代才和这个人类在一起的吧。”
在儿子生辰宴上忙进忙出的人类女□□良若菜,藏马一眼就看出对方的乐观和积极,如太阳一般驱散了奴良组的阴霾,即便是以再苛刻的眼光看待,若菜都是一名了不起的女性。
奴良鲤伴诚恳地说:“她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给予了我第二次的生命。”
藏马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知道她是人类吧,与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相比,人类只有短短百年的寿命。”
奴良鲤伴捂嘴轻笑:“藏马,你竟然会考虑这种东西,我的母亲也是名人类啊。”
这段往事藏马亲眼见证,人类姬君用退魔刀误伤了奴良滑瓢,但奴良滑瓢却对她一见钟情。在共同经历了羽衣狐的迫害后,两人喜结连理诞下鲤伴。
人类姬君名讳珱姬,在她百年后,奴良滑瓢再未娶妻。
只是人类寿命如此短暂,若是真要在一起,又怎么能不考虑呢。
他如此贪婪,无法满足只有不到百年的相爱相守。
藏马表情平静,将视线移动到坐在主位的奴良滑瓢身上,后者注意到视线,冲藏马遥遥举杯,两人隔着一众妖怪喝了五五分的酒。还不够,奴良滑瓢兴致很高,抱着酒瓶穿越千山万水,把开始醉的说胡话的妖怪们踹到一边,在藏马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滑瓢问:“聊什么呢?”
鲤伴轻笑:“聊妈妈呢。”
滑瓢:“???”你们聊我老婆做什么。
鲤伴端起咏叹调:“聊爱情的付出与得到,聊婚姻的遗憾和美好,藏马君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踌躇,我在给他出谋划策。”
藏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滑瓢恍然大悟:“藏马有喜欢的人了啊?”
藏马回头震惊:? ? ?不太懂你们滑头鬼的脑回路。
滑瓢比鲤伴更了解藏马,毕竟当年并肩作战,也是第一个和藏马喝下交杯酒的滑头鬼。
“放心,不会有事情能困扰到藏马的。”初代目奴良滑瓢看看藏马又看看醉得不省人事的五条悟,“藏马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哩。”
他感叹道:“以前倒是看不出来他是这么犹犹豫豫的性格,怕是因为遇到了真正在意的人,本性都藏不住了。”
“越犹豫就代表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想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更完美,他呀,就喜欢自己为难自己。”
第63章
生辰礼的第二天下起了雨, 喜欢自己为难自己的藏马在雨停前就被滑头鬼赶出了奴良组,再不赶出去,五条悟就要把奴良组给拆了。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第一轮酒的时候五条悟就倒了, 但是喝到黎明前这家伙又“醒”了, 看到妖怪们进入了下一part(斗武), 表示自己也要上。
众人懒得和酒鬼计较,纷纷同意让他上擂台,结果这家伙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也让奴良组们真正见识到了人类最强的能耐。
奴良组:不明觉厉,竟恐怖如斯。
闹到最后还是藏马出手制止了五条悟,醉酒状态下的五条 悟看着藏马脸一下红了,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藏马顺利搞定这位最强,背着他回了卧室,还顺便给他擦了把脸醒酒。
自始至终蒙着眼罩的五条悟露出真容,一旁的滑瓢和鲤伴凑了过来仔细端详,妖怪的审美高度统一,忙不叠同意了这门亲事(好耶,奴良组的媳妇)。
藏马:……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无语。
醒来的五条悟完全不记得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只对妖铭酒念念不忘。
“虽然宿醉,但是完全不头痛诶。”五条悟竖起大拇指,“而且还是甜的。”
好喝也没用,妖铭酒酿造和保存都颇为麻烦, 再说五条悟这酒量……藏马想想还是算了。
“妖怪们喝交杯酒还有什么含义吗?”五条悟好奇地问。
“不太清楚,这好像是人间界的妖怪特有的说法。”藏马随意说道, “入乡随俗罢了。”
入得哪门子乡,随得哪门子俗。五条悟内心疯狂腹诽,但藏马表情淡定,但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丝的疑惑,倒让五条悟那点心思在偃旗息鼓和蠢蠢欲动中反复横跳。
藏马肯定又在作弄我。
呜呜,但是我没有证据。
回到高专后,一切照旧,五条悟不见了区区两天,工作就堆了起来,伊地知洁高满世界找他,焦虑的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五条悟嘴上说着:“真麻烦,咒术界又不是没了我就不能转了。”
但他心里也知道,搞不好没了他,咒术界真就原地瘫痪了。
五条悟一边翻着任务简讯,一边无奈地抱怨,心情一片烦躁,但身侧的视线却怎么也忽视不了。
这么喜欢“偷看”我,还要拒绝我的表白,妖狐可真是口是心非。
啊,不对,如此明目张胆,已经不能算是“偷看”了吧!
五条悟猛然回头,他戴着眼罩,但动作过于明显,就这么突然撞进了藏马的视线之中。
妖狐藏马不是人类,没有人类该有的羞耻心,被抓包也理直气壮。他气定神闲地上下打量五条悟,歪头反问:“怎么了?”
妖狐太太太讨厌了!他还问我“怎么了”?
五条悟还没来得及回答,藏马已经笑着接了下去,他语气轻快:“妖怪的世界有趣吗?最强先生?”
五条悟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奇怪的词汇上:“怎么又是这个难听的称呼?”
藏马:“不用在意这种细节吧。”
五条悟“啧”了一声:“从没被人这么叫过诶,好羞耻的称呼。”
“没人叫过吗?”藏马点点头,岔开话题调侃道,“也有你会觉得羞耻的东西吗?”
五条悟没有常规意义上人类的羞耻心,但此时此刻,他微妙地感觉到被调戏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直觉告诉五条悟,藏马的情绪变了。
不再是那种游离的、试探的、轻轻触碰一下就缩回去的那种克制,而是透露着那么一点狡黠,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对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
喂喂,只是去了一趟奴良组,改变就那么大了?
在我喝醉的时候,那群滑头鬼和藏马究竟说了什么? !
五条悟:“你可真不坦率!”
藏马:“啊,是是。”
五条悟:“还很不真诚!”
藏马:“嗯嗯。”
五条悟:“一点都不可爱!”
藏马:“是——吗?”
五条悟:“……”
啊啊啊太令人生气了!
五条老师原地站定,迅速从任务列表中随机抽选了一个任务,无下限列车发动。
他决定在今天晚上之前不再和藏马说话了,他要用高强度的任务发泄一下怒气值!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阳光穿过树林洒在藏马的身上,他眯起眼,清楚地看着空间震荡了一下,而后五条悟不见了踪影。
跑得太快,连背影都看不见。雨后树林中的泥土与青草气味争先恐后地入侵感官,藏马停顿了片刻,从中分辨出极淡极淡的酒味。
妖铭酒的味道会这么明显吗?
妖铭酒的味道会这么甜吗?
甜腻的气味令人迷醉,藏马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陷入了迷乱的情绪之中。
直觉在提醒他警惕,教他不要作出错误的决定;但感性的那一面又死死拽住他,蔚蓝的海在敲打着灵魂,他仿佛看到了海潮翻涌过来的画面。
他想起来了,五条悟就有一双蔚蓝如大海的眼睛,绚烂夺目,又让人情不自禁。
回到宿舍洗完澡前,藏马的脑海里依然是那片海,他开始怀疑奴良组的妖铭酒添加了什么了不得的设定,否则他怎么到现在还没醒酒。
几百年前的记忆过于遥远,他完全不记得第一次喝妖铭酒时是什么样子,但……
应当是平平无奇的啊,要不然,我怎么会毫无印象?
直到敲门声响起,藏马还没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但他没有犹豫,迅速地走向了门口,充满期待地开了门。
七海建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走廊光线很好,没有任何阴影可以让人躲藏。
“找我有事?”藏马再次扫了一眼走廊,他动作隐蔽,神色如常,一本正经。
七海建人非常在意社交距离,在看清藏马刚沐浴完,正用毛巾擦头发后,踌躇地没有迈出自己的脚,犹豫道:“我可以等你方便的时候。”
藏马古怪地看看他,侧开身子让开进门的通道。
七海建人原地挣扎片刻,抬脚迈了进来。
“上次比较匆忙。”七海开了个头,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连嘴角的幅度都几不可见,严肃的有些过头,“并没来得及向你道谢,想来十分失礼。”
藏马歪头,表示疑惑。
七海沉吟片刻,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道:“一是为了道谢。”
藏马失笑,接过盒子。
“另一方面,上次你说到只要意识到灵魂的存在,灵魂受过的损伤就能逐渐自愈。”
这个转折有点生硬,藏马疑惑道:“难道你没有自愈吗?”
他用探究的眼神观察七海建人,对方的灵魂强度凝实,受损的地方已经基本恢复了。
七海:“不,恰恰相反,我觉得很好。”
藏马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所以你是想知道……”
七海接了下去:“灵魂相比于□□而言过于脆弱,我想知道如何防御针对灵魂的攻击。”
七海建人的确靠谱的过分,不仅小心谨慎,而且未雨绸缪。
“很难。”藏马摇摇头,“对人类来说,意识到灵魂的存在已属不易。”
七海问:“毫无办法吗?”
“一些特殊的灵界道具,或者像你之前做的那样用咒力包裹住灵魂。”藏马认真回答,“人类自出生开始就囿于□□,对□□的控制越发熟练,对灵魂的认知就越加薄弱,这是天然的法则。”
藏马停顿了片刻,开口继续:“我个人的方法对你也并不适用。”
七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话还没说话。
长久的静默后,藏马不痛不痒地接了一句:“我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藏马没把话说话,七海建人意识到什么,他没有催促,但藏马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藏马失去的当然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庞大的妖力与漫长的寿命,是一夜之间从S级妖怪跌落成肉体凡胎,他困在这具躯体里,不想被同化、又逐渐被同化。
他开始有了人类的生命历程、有了人类的社会关系、有了人类的情感维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这些有什么好的,束缚住了他,让他不再像是个妖怪。但后来,后来……
亲情滋养了他的灵魂,南野志保利为他建立起的情感纽带使他变得更加强大,当他有了想要守护的家人时,他再一次蜕变成了S级妖怪。
失去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那么……
属于我的感情,会一直是我的吗?
属于我的人,也会一直等我吗?
一刻钟后,毫无收获的七海建人与藏马作别。
藏马随意地将换洗的衣物丢进脏衣篓,拿了几件外套准备换下T恤,因为方才头发没干, T恤已经洇出一摊水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在洗手间换衣的同时捋了一下思路,醉酒的状态似乎好了一点,可能是错觉,所以现在的判断是否准确,藏马不太确定。
但自己给自己出了好大一个难题,这个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藏马想起了五条悟的那次表白,在五条家宅,昏黄的灯光、流水的月色、廊外的微风,每一幕都很生动,闭上眼,就在眼前循环播放。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怔忪起来,那股甜腻的酒味再次萦绕他的周围,挥之不去、若即若离。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一开始就应该,就应该……
哎,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啊。
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我的精心布局,畑中秀一和雪村萤子的性命握在“冒牌货”手上,与他交易和建立束缚是必然的结果。
算准了我的软肋。
充斥着对我的恶意。
拿捏了我的自以为是。
这是觉得我不会在意五条悟的死活,所以才有恃无恐的。
是吗?
那如果我偏要在意呢?
我从来都有力挽狂澜的勇气和能力啊。
藏马轻笑了一声,因为想得太入神,连房间里何时进来一个人都未曾察觉,等到回神之际才听到了些许动静,从洗手间探头出去。
只一眼,方才那些离奇的思绪一瞬间远离,甜腻的酒味再次浓烈起来。
不知何时登门造访的五条悟随手把玩着放在桌上的礼盒。
那是一罐茶叶,不像是藏马的风格,却出现在藏马的房间,令五条悟一脸莫名地反复打量。
藏马斜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他问:“任务完成了?”
五条悟用一种“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谁”的表情撇嘴,然后将茶叶罐子放在了桌上,“谁这么老土送茶叶?让我想想,这个事情二十岁以下的小可爱们肯定做不出来,那么……我猜是七海建人。”
藏马就笑了,他海狮鼓掌,绿色的眼眸一片温和与从容,他说:“好厉害,猜对了哦。”
第64章
猜对也没有奖品,但五条悟自顾自地从藏马的抽屉里翻出薄荷糖当奖励,一脸嫌弃又毫不介意地吞了几粒,眼睁睁地看着藏马从自己手里拿走了茶叶罐。
妖怪的手指纤长,轻轻触碰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比寻常人类略高的体温,在取回茶叶罐后非常随意地将它塞进了柜子里,而后转身指了指五条悟,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五条悟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指上,不明所以地问:“什么问题?”
他又迅速反应过来,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任务啊?和寻常一样啊。”
尽管交到五条悟手中的任务对普通的咒术师而言非常困难,几乎是会丢掉性命的那种,但对于五条悟而言却几乎留不下任何记忆。
就像是经历过成百上千次那样,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任务目标,甚至还有闲心在任务地点附近为心仪的甜品排上几十分钟的队。
“七海君询问了灵魂的事情, 他似乎对那个特级咒灵忧心忡忡。”藏马交代了七海建人来访的目的,不出意外地看到五条悟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太紧绷了, 没必要这样。”五条悟放松下来,又吃了一颗糖豆, “他是咒术师,又不是救世主。”
这句话里有一丝自嘲的意味, 藏马微微有些讶异,但他迅速回神,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转身从冰柜中取出一瓶可乐递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毫无防备地打开,二氧化碳夹杂着黏腻的饮料瞬间喷涌而出,尚未回神的五条悟无语地看着无下限术挡住了来自饮料的“袭击”。
五条悟说:“拜托,我有无下限术诶。”
一旁的藏马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五条悟,眉眼弯弯:“嚯,好厉害哦。”
五条悟:“……”
有一种微妙地被当做小孩子哄的感觉。
五条悟曾经的挚友是夏油杰,两人臭味相同,堪称咒术高转建校以来最麻烦的问题学生。但两人其实在性格上南辕北辙,像恶作剧这种事情基本就只有五条悟会干。
——例如把摇晃过的可乐递给夏油杰,看他被可乐溅一脸后哈哈大笑。
夏油杰坚持正论,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回击,两人通常一指门外,心领神会地在操场上以大打出手的方式收场。
但藏马不一样,他有他的恶趣味,甚至可能因为活了太久的原因,他能轻而易举地洞察他人的心理。
在面对五条悟时,他对五条悟的喜好了然于心,也会用五条悟惯用的方式整蛊五条悟,然后看对方轻松地躲过整蛊。
五条悟表面看上去一脸“你好无聊”的样子,但内心却被暗戳戳地击中了。
“这么高兴吗?”藏马问。
“我哪有。”五条悟笑着否认,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倒坐在椅子上趴着椅背嘀嘀咕咕。
只是些毫无意义地音调,藏马分辨了一会儿,无果,转身用毛巾擦了一下头发。
头发已经干了,他顺手扎了个马尾,不常见的发型,不论是侧面还是背面都有点像身材高挑的女性。
五条悟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指着头绳问:“这个东西有点古怪哦。”
六眼好用的有些过分了,藏马道:“这是用我的头发编的。”
难怪会有妖力流动的痕迹,五条悟啧啧称奇:“妖怪都用自己的头发编发绳吗?”
藏马:“……”
没明白话题是怎么走向这个奇怪的维度,藏马解释道:“也不是,长发太麻烦了,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选择保留头发。”
五条悟:“保不保留有什么影响吗?”
藏马:“头发是妖怪的一部分,就如同四肢一样。”
这个说法超出人类的理解,五条悟问:“和四肢一样?喂喂,总不见得还能像双手一样操控植物吧。”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但……
藏马认真地看着五条悟,在后者逐渐惊讶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对妖怪来说的确可以。”
与往常战斗时的前摇不同,这一次的植物种子并没有从掌心中开始萌芽,从六眼的视野看去,妖气在颈后的发丝中催生。
这完全颠覆了人类对妖怪的想象,几乎是在刹那间嫣红的蔷薇花瓣掉落在地上,蔷薇花的枝干逐渐延长,缠绕在头发上形成进攻的姿态。
藏马道:“妖怪的天赋千奇百怪,此前也有被敌人用鲜血封印住四肢,不得已只能用头发来操纵武器的情况。”
他的双臂自然下垂,妖力在每一根发丝间流动,并最终串联在了蔷薇荆棘刃上,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五条悟道:“我现在开始怀疑妖怪究竟是怎样的生物了。”
藏马无奈地叹气:“总之和人类完全不一样,虽然严格来说,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五条悟低头认真地想了想,而后他点了点头:“所以啊,做个人类不好吗?”
藏马罕见地犹豫了。
他大概应该说些什么,至少要表达出积极一点的信号,哪怕不是回应也好。然而他这点犹豫被误读,五条悟不再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他轻巧地略过,猛然伸手靠近。
没有察觉到敌意,藏马没有闪躲,五条悟毫不客气地挑了一缕头发,直截了当道:“我也想要发绳。”
这似乎是个有些失礼的要求,五条悟的动作也很轻佻,甚至用的还是祈使语气。
然而藏马潜意识里放纵了这样的失礼,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五条悟挑起自己发丝的手上。
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以最挑剔的目光来看,这都是只很好看的手。
五条悟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
藏马纵容道:“行吧。”
这样的纵容给五条悟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情绪价值,妖狐艳红的头发在六眼的视线中流光溢彩,妖力在发丝上流动,固定成一种奇怪的符号。
离开宿舍楼的五条悟顶着两个发揪揪,一路活蹦乱跳地在咒高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前往了校医室。
家入硝子首当其冲成为了受害者。
她点上烟,挥开了恋爱的酸腐味,盯着五条悟的发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颤抖的手指向他的头发。
“你……这到底又是什么鬼啊。”
五条悟插着兜,他身高比家入硝子高不少,他半俯身体,低头把那两个发揪揪给家入看。
刚才因为身高的关系,家入并不能看到红色的头绳,眼下五条悟刻意炫耀,家入想忽视都难。
福至心灵,她终于明白这酸腐味是哪里来的了。
家入死鱼眼:“嗬嗬,别告诉我是藏马给你扎的。”
“bingo!”五条悟打了个响指:“而且这头绳是藏马的头发哦,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说罢,五条悟歪了歪脑袋,皮道:“单身狗能懂吗?”
家入·单身狗·硝子:呵呵,再说一次,并不是很想懂。
家入又问:“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
五条悟自信满满:“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很快就能搞到手了哦!”
五条悟当然不会说自己表白失败的事情,那多逊,但是他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藏马的反应不太正常。
“没猜错的话……”五条悟抬头想了想,他依然插着兜,姿势看着十分随意,但作为多年好友的家入硝子,隐约意识到他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五条悟接了下去:“真的有一个大阴谋在等着我。”
从藏马出现在箱根的树林,再到虎杖悠仁吞下宿傩的手指,还有最近频繁出现的未登记的特级咒灵……每一件事情都明晃晃地告诉五条悟,有人在暗中窥视他,试图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大抵天才都有些神奇的第六感,更何况被称之为咒术界最强的男人。
他停顿片刻,在家入硝子冷漠的神色中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姿态放松地看着天花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家入没有催他,他就这么沉默了整整十分钟。
这十分钟仿佛是在做理性的挣扎。
而十分钟后,五条悟低声笑了。
“太失礼了。”他笑出声,而后像没事人一样直视家入硝子,“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大概很重要,不过如果你不想听的话也没事,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什么?”
“我想说……如果遇到了特殊状况,我觉得,藏马是可以信任的。”
五条悟舌头抵住上颚,俏皮地发出一记“的”声:“嘛,当然你要是不信,也没问题,因为这个判断出于我的私情和我的直觉。”
他没细说什么是特殊状况,也没提到他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是家入硝子却福至心灵般听懂了。
她不太理解,甚至不太苟同,还试图反驳自己的好友,但话到嘴边,却只是愣在当下,而后叹了口气。
“所以和我说这个是干什么啊,和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她说:“还有啊,别像交代遗言一样啊混蛋。”
五条悟还在笑:“什么鬼,我是最强的啊,怎么成交代遗言了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
他来不及将话说完,一股巨大的妖力冲天而起。
那是从咒高宿舍区传来的,仿佛一瞬间被激怒一般,那个妖气的主人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刹那间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冲出了校门。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豁然起身,看向了藏马离去的方向。
第65章
藏马的目的地似乎有些眼熟, 五条悟认出那是他弟弟所在的医院。
当五条悟赶到战场的时候,看到了遮天蔽日的树海。
数以万计的植物藤蔓远远看去层峦叠嶂,在六眼的视野中堆砌成不详的灰黑色,羸弱的结界堪堪笼罩住这片鬼域,里层的人类哭喊着却无法逃出。
……还真是糟糕的场面。
五条悟举起右手,当务之急先将里面的人救出来……
“别急!他们已经被'异化'了。”
奴良鲤伴突然闪身到五条悟的身侧, 弥弥切丸尚未出鞘, 刀柄轻轻抵在五条悟的手腕上方。
无下限术的“触感”非常微妙, 鲤伴迟疑了一下,到底对这个“最强人类”心存忌惮,刻意忽略这点微妙后又补充了一句:“藏马已经进去了。”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藏马在感觉到守护弟弟的阵法遭到破坏后, 第一时间飞驰到了医院, 看见了拔地而起的神念树和疯狂想往外冲的“人类”。
说“人类”已经不太贴切了,它们面容狰狞神态癫狂,食人鬼的鲜血影响了他们,令他们的身体发生了难以名状的异变。
雷刹。
藏马立即猜到了对手,同时在感觉到奴良组的靠近后, 因弟弟遇袭而紧绷的情绪快速冷静了下来。
神念树会保护畑中秀一,但这些异化的人类……
“来得正好。”藏马直接截停了奴良组, 因为动作过于迅速还让奴良组吃了一惊,他长话短说,“首无, 你去布置一下结界, 别让被感染的人类出来。”
首无抬眼看了一下医院的方向,尚未应声,鲤伴先是察觉到了什么,沉声问:“食人鬼?”
藏马点头;“应该是雷刹。”
鲤伴立时感觉到事情有些棘手, 他吩咐道:“首无,先布置结界吧。”
这一次首无应声而动。
常州的弦杀师并不擅长结界,但弦杀术可以最快地用“弦”将医院整个包围起来,形成一个羸弱但足以控制住“人类”的简易结界。
时间紧迫,首无高高跃起,从指尖流溢出的弦向医院四周散开,附着在弦上的妖气勾勒出了结界的雏形。
“留个入口给我。”藏马冲首无说道,而后又言简意赅地叮嘱鲤伴,“外面交给你了,我已经通知灵界,在牡丹来之前别让任何人破坏结界。”
鲤伴有些焦虑,他打断了藏马的话:“里面什么情况你并不知道,你可能面对的是成百上千的'丧尸'。”
“不会的。”藏马安抚地笑了一下,“不会有那么多'丧尸'的,神念树在异化开始时便长成了,在它护佑的范围内人类会中止异化的进程。”
鲤伴:“离开护佑的范围呢?”
藏马坚定道:“我不会让他们离开的。解决雷刹后,让灵界的人来善后。”
“异化”是由于食人鬼的血液引起的,这种“异化”一旦完成便无法救治,但如果只是被食人鬼的血液感染,那灵界或许还有办法解决。
藏马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已经预判到里面是什么局面了,他用极为冷淡的语气说道:“我一个人解决,任何人都别进来。”
他没有等鲤伴回复,径直闯入了医院。
几分钟后,月亮攀上枝头,五条悟赶到事发地点。
首无当真不擅长结界术,以弦杀术为基础布置的结界属于勉强够看的程度,不明所以的五条悟一眼洞穿了它的羸弱,但在动手前却被奴良鲤伴制止。
弥弥切丸并未出鞘,只是虚虚地抵在手腕上方,并无实质性的作用,但对方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两人在奴良组有一面之缘,五条悟知道鲤伴是藏马的朋友,问道:“发生了什么?”
鲤伴没有隐瞒:“藏马的弟弟在里面,食人鬼可能是想袭击他弟弟。”
他说的有些迟疑,袭击畑中秀一并不需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直觉事情有些古怪。
“食人鬼的血液能异化普通人类,藏马种下了神念树,暂时中止了异化的进程。”
六眼所及之处,五条悟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血气”,这些“血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弥望开来,像虫子一样试图侵入人类的身体。
位于二层的神念树发挥了它的作用,庞大的树冠覆盖着整个二层,树冠范围内的人类暂无异变,瑟瑟发抖地在走廊和病房内逃窜。
“那种树只有一株?”五条悟问道。
一层三层已经沦陷,“血气”充斥着每个人类的躯干,虽然尚未完成异变,但那些人类已经神志不清,开始互相袭击旁人。
鲤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被五条悟捕捉到,他有些烦躁地皱眉。
鲤伴解释道:“魔界植物天然划分等级,神念树是S级的植物。”
顿了顿:“这是植物的规则——S级植物具有领地意识,在他的领地范围内不允许存在其他植株,否则会相互攻击。”
五条悟抿了抿嘴,这是藏马未曾提及的事情,算是“术式公开”吗?
“不过……”鲤伴定定地看着五条悟,“放心,藏马他有鬼镜。”
话音刚落,结界内的医院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两株巨大的植物分别在医院一楼和三楼破土而出,藤蔓如同蟒蛇一般迅速游走在楼道内的墙面上,几乎是在眨眼间,遮天蔽日的树冠攀援而上,树冠间似花似叶的部分释放出磷粉,一楼和三楼的时间瞬间“静止”。
五条悟看了一眼:“鬼镜?”
鲤伴:“这是一种能够拟态的魔界植物,也是唯一能与其他S级植物共存的植物。”
又是五条悟不知道的情报,他看着医院的方向,片刻后问道:“有两株鬼镜?”
鲤伴点头,他闭上了一只眼睛:“准确的说,最多存在两株鬼镜。”
妖怪之间不存在“公开术式”后取得某称程度的攻击加成,是以常年居住于人间界的鲤伴所知道的信息也并不多。
千年前藏马刚收服鬼镜时还吐槽过几句鬼镜是个麻烦的植物,也并不太喜欢驱使它。
但……
隐没于黑暗中的藏马轻轻叹了口气,麻烦但管用。
这就够了。
医院内到处充斥着人类的咆哮声,藏马面色凝重。战斗一旦打响,几乎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些人类的安全,这让他有些为难,但理性的那一面占据上风,他知道自己无瑕顾及他们。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人类和妖怪的血脉左右着情绪和选择,他垂下眼眸强迫自己冷静,在黑暗的病房里驻足,宛若一株不会移动的植物。
“嗤,藏马,你不会是想保护这些人类吧?”
从医院广播里传出了突兀的声音,老式喇叭夹杂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这让雷刹的声音有些失真。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雷刹嗤笑了一声,“三株S级植物,你能驱使它们多久?”
在神念树的护佑下,医院内的咆哮声逐渐平息了下来,藏马走神了半秒,诡异的违和感敲打着他的神经。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他自问。
雷刹的声音适时响起:“藏头露尾的老鼠,再不滚出来,我把这里的人都吃了。”
藏马依然没有动,他垂手而立,对雷刹的威胁充耳不闻,人类善良的那一面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冷静的大妖觉醒了血脉,他不动声色地作出了判断……
……这个精妙的布局并不像是雷刹的风格。
雷刹是个什么样的妖怪?从此前短暂的交手来看,他强大、莽撞、目中无人,虽然因为藏马的暗算被生擒,但那只是出其不意的诡胜,双方都知道这不能作为衡量实力的决定性因素。
片刻后,藏马的袖口蜿蜒而出一株鹦鹉草,纤弱的枝条在S级植物的威压下颤颤巍巍地前进,慢吞吞地贴着地面从门缝里溜达了出去,攀上墙面,缓慢又鉴定地向角落的监控前进。
S级植物的领地范围内不允许存在其他植物,但由支配级妖怪持有的植物例外,它将被视为支配级妖怪的一部分。
袖间缠绕的鹦鹉草轻轻裹紧藏马的手腕,确认了鹦鹉草已经控制了监控画面后,藏马推开门离开了当前的房间。
在藏马开始行动后,身处结界外的六眼立即捕捉到了动静。
五条悟说:“我要进去。”
他说的毫无转圜余地,但鲤伴却轻咳了一声,笑着坚持:“你不能,这是藏马的战斗。”
五条悟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鲤伴。
夜间的风带来细微的凉意,现在是夏末,属于炎热夏天的暑气即将退却,秋意的凉风似乎早到了一刻,两人立于庭中,边聊天边试探。
鲤伴轻咳一声,不情不愿地解释:“藏马进去时说了,别让任何人进来,我猜也包括你。”
五条悟无语,他突然有点气馁,因为无论如何努力,他和藏马之间依然泾渭分明。他们毕竟只认识了几个月,这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来说可能真的只是打个盹儿的功夫。
鲤伴抬起下巴,朝着医院的方向扬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得更具体一点:“你别误会,藏马并不是排斥你,而是他进去的时候,就做好了 觉悟。 ”
他语气分明冷淡,但因为惯有的风流,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那么多人类在里面,神念树能护住多久?一旦与雷刹交锋,藏马很有可能放弃一株神念树,那么现在尚未异化的人类会在5分钟内完成异化,你能做什么?是直接击杀他们?还是等他们变成'丧尸'后再击杀他们?”
鲤伴叹了口气:“五条悟,你是人类,你想好了吗?”
“这种事情……”五条悟没有回答,他反问鲤伴,“所以呢,他想好了?”
鲤伴沉默,闭眼浅浅地应道:“会想好的。”
五条悟洞察了这句话背后的真意,他仿佛口含滚烫的烈火,从胸腔灼烧至喉口,但他整个人又显得冰冷如霜,脸色凝重又踌躇。
他往前踏了一步,鲤伴再次拦住了他,郑重其事地摇头,恳求道:“闹出这种事情,藏马会认为是他的责任。他那么在意你,怎么会愿意让你来处理?”
鲤伴再次强调:“你是人类啊。”
这句话把五条悟钉在了原地。
第66章
藏马并不知道鲤伴在医院外对五条悟说了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是首无的结界拦住了外面的人。
他已经摸清了这栋楼的构造,目前位于二楼的畑中秀一处于最安全的环境中。
神念树形成的“茧”包围了畑中秀一,尽管袭击是从他的病房发动的,但神念树在一息之间长大并护佑了畑中秀一,除了当时在此值班的护士被雷刹击杀外,畑中秀一本人并未受到实质伤害。
而在袭击畑中秀一失败后,雷刹攻击了周围的其他人类,利用食人鬼的血液感染了他们,并将异化的人类投放到了一楼和三楼,进一步扩大了这次的骚乱。
藏马在抵达医院时,第一批被异化的人类已经彻底完成了转化, 他仓促间催化了两株鬼镜, 暂时中止了第二批感染者的异化。
现在, 他控制了整个医院的监控,独身一人来到了一楼。
第一批完全异化的“丧尸”正在咆哮着袭击人群,普通人类无法抵挡这穷凶极恶的怪物,他们四散奔逃,哭喊着想要冲出重围,但“神念树”的藤蔓将出入口全部封锁,幸存的人类绝望着嘶吼,丝毫没有察觉突然出现在一楼的银发妖狐。
这场袭击是冲着我来的。
攻击畑中秀一只是为了让我自投罗网,层峦叠嶂的神念树是我作茧自缚的囚笼,我越是徘徊在人类与妖怪之间,就越是因为这种身份认知上的矛盾越陷越深。
“呵。”
藏马舒出一口气, 妖狐的表情与人类南野秀一完全不同,褪去了人性的那点优柔寡断,显得冰冷又绝情。
合围过来的“丧尸”速度非常快, 但这仅仅是相比普通人类而言的。
妖怪的绝对速度远在人类之上,藏马在呼吸间再次召唤出魔界植物,名为食妖草的乔木盘踞在他的手臂上,借助支配级妖怪的妖气蒙蔽了S级的神念树,巨大的口器呼啸着迎向了冲过来的“丧尸”。
他本可以用蔷薇鞭解决它们,但他偏偏选择了更直接的食妖草。
“去吧。”
异化的人类不能称之为人类,它们没有思维、没有生命、也不再具备人性,所以无需在意这些怪物,他们本来就已经“死”了。
藏马驱使着食妖草吞噬“丧尸”,在魔界被冠以食妖之名的植物如同一头怪兽,借助饲主的妖力横冲直撞,它蜿蜒的躯干如同巨蟒一般,所到之处幸存者尖叫地向远处奔逃。
“妖怪!快跑!”
“救……救救我!”
人群在生死之间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求生欲,他们簇拥在一起,慌不择路地冲向通往二层的楼梯。
砖石坍塌一片,几乎把所有的退路堵死,悍不畏死的“丧尸”横中直撞地扑向食妖草,悬殊的力量却将“丧尸”们推向人群逃亡的方向,幸存者尖叫着加速,他们的处境远比看上去还要艰难。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谁都不敢停下求生的脚步,他们连滚带爬地跑着,跑得最快的幸存者距离楼梯不足五米。
楼道、砖石、血气。
食妖草些许停顿,藏马的视野被植物与“丧尸”遮挡,但他并不全然依靠视觉,属于妖怪独有的感知力让他的行动快于思考,再抬手间,食妖草改变了进攻的方向,放弃与“丧尸”的缠斗,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冲向跑在最前面的幸存者。
“啊!!!!”
幸存者惊声尖叫,食妖草与他擦肩而过,电光石火间先是听到一阵巨响,眼前的蟒形植物在冲击中化为齑粉,紧接着跑在前排的幸存者感觉到一阵晕眩,疼痛感密密麻麻地袭来,才发现在刚才的冲击中他被整个儿掀翻在地。
藏马微顿,举起的手臂挡在身前,目光掩盖在手臂之下,再抬头时眼神一片冷冽。
惯用的蔷薇鞭取代了食妖草握在掌中,「风华圆舞阵」环绕身旁,他毫不犹豫地沿着墙壁旋身闪现到了另一侧,原本站立的地方顷刻间遭到了重创。
“……雷刹。”藏马迟疑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套密集的攻击,善于格斗的敌人露出獠牙,赤红的双眼瞪着藏马:“废物,还敢来送死!”
高速移动中的藏马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在没有植物群掩护的情况下,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预判、格挡、回击,他并未落入下风,却毫不恋战地向后撤退,他需要把敌人从楼道口引开,为普通人逃生留出空间。
但……
像是察觉到藏马的意图那般,雷刹瞬间收住了攻击的动作,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紧接着,雷刹的身体在半空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转了方向,原本攻向藏马的拳头转而袭向了不远处正在努力向二楼爬去的人群。
啧。
藏马反应极快,他几乎在瞬间调整了手持的植物,一柄形如“枪械”的植物将整个右手缠绕,枪托轻轻抵在肩胛上,在并未瞄准的情况下果断“射击”。
雷刹再次展现出身为S级妖怪无与伦比的能力,在落地前第二次在空中强行改变动作,他侧开身体,躲开那枚瞄准要害的“荆棘”,看着它险之又险地擦着人群刺入墙壁,桀桀笑着回头:“你……”
话音未落,危机感席卷心头,雷刹几乎本能地矮身,第二枚“荆棘”不偏不倚地刺入他的面部,他吃痛地怒吼一声,“啊——”
雷刹怒视藏马,视线相对,白炽灯下阴影一闪而过,两人几乎同时动作——藏马再次“射击”,雷刹翻身冲了上来,双方每个动作都精准至极。
“荆棘”擦着雷刹的脖颈而过。
这一次雷刹看清了,在第一枚“荆棘”之后拖曳着第二枚“荆棘”,藏马连开两枪,但第二发子弹隐藏在第一发的阴影中。
“去死吧!”雷刹提速闪现到藏马的身后,他的极限速度在藏马之上。
藏马预判了他的动作,反手格挡,雷刹顺势抓住了那柄形似枪械的植物。近距离作战并非藏马的强项,在没有地形优势的情况下,他被雷刹整个儿击飞了出去。
“三个S级植物没有一个用来进攻,藏马,你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
雷刹随手把那枚刺入面部的“荆棘”拔了出来,在全速攻击过一轮后,他意识到“荆棘”上附着了某种毒素。
藏马微锁眉头,有血液从额头顺着脸颊滴露,眼前一片血色。
局势对他不利,他必须让幸存的人类挪动到二楼或者三楼,这样才可以腾出一株鬼镜用来作战,但……
雷刹晃了晃脑袋,咧嘴大笑:“想救人类?藏马你还记得你是个妖怪吗?哈哈哈真是可笑!”
他捂住面部发出大笑,因激战而燃烧的血液灼烧在四肢百骸,他很难把眼前这个为了拯救人类而放弃进攻的妖怪和魔界传闻中被冠以“极恶”之名的妖狐藏马联系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嘲讽对方的可怜。
藏马面无表情,他先是看了一眼被乱石堵住的楼梯,再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监控,短暂的沉默后,像是不经意那般随口问道:“雷绛呢?”
雷刹的笑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胜利的天平微妙地颤动,藏马知道自己猜对了。
“……”轻轻松了口气,藏马变了个姿势,冷漠地勾了下嘴角,“进来前我就在想,谁是主谋、目的又是什么。”
雷刹绷紧了肌肉。
藏马侧了侧头,示意那群幸存的人类躲到身后,人群迟疑了一下后窸窸窣窣爬到藏马的后方,不近不远地缀着。
比起凶神恶煞的雷刹,白发妖狐看上去更值得信任,危难情况下幸存者被迫作出选择,但藏马并未表现出怜悯,他只是低头随意地用拇指捺了一下脸颊上的血液,甩开。
“佯装袭击畑中秀一,但真实的目的是感染这里的人类……”藏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战斗的节奏掌握在他的手里,他接着说,“如果没有神念树的护佑,我面对的将是一个人间炼狱,甚至如果没有结界合围这里的话,我最终只有选择击杀所有感染者……”
他抬起头直视雷刹,仿佛将对方完全洞穿一般:“这不是你能设下的布局,只是我没有想到,雷绛居然在人间界……”
话音刚落,雷刹高高跃起:“闭嘴!”
【激怒雷刹是第一步。 】
在这危机的关头藏马却在观察整个空间的位置,他是善于依靠地形作战的妖怪,虽然失去了大型植物的庇佑使得这场战斗有些捉襟见肘,但这并非是他妖怪生涯中遇到过的最棘手局面,绝境反而让他更为冷静。
他在空中旋转身体,贴着墙面疾驰到了走道的另一头,雷刹步步紧逼,“荆棘”已经无法阻挡食人鬼的突进,藏马停止了“射击”。
他们此刻身处神念树的藤蔓中,不知什么时候神念树的藤蔓延展到了他们的身侧,缓慢并拢的枝条让两人身处的空间逐渐形成一个狭长的“甬道”,在雷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看见藏马迎着他的拳头作出了反击。
但藏马并不是一个擅长近距离格斗的妖怪。
困惑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大半个月前在△○酒店18层发生的战斗瞬间席卷大脑,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浮现,这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出拳的力度,两拳相撞,他立时感觉到心口一痛。
“啊!!!!”他发出怒吼。
一只手腕从雷刹的胸口穿过,溅出的鲜血撒向了身前的藏马。
藏马避无可避,雷刹的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气重重地砸在雷刹的心头。
“被你发现了啊。”藏马平静地说道,“雷绛。”
【引诱雷绛现身是第二步。 】
第67章
雷绛把手从雷刹的胸口取出,一脚把自己的弟弟踹到一边。
“没用的东西。”她张开手掌,一只似虫非虫的东西在掌间扭动了几下,雷绛冷哼一声,随手一握,齑粉从指缝间落下。
那是吸血植物的种子, 借助刚才贯穿雷刹面部的“荆棘”潜入了他的体内, 直到两人对拳的刹那, 藏马的妖力躲避S级植物的等级压迫后进行催生。
千钧一发之际,雷绛及时将那枚种子剜出,避免了雷刹成为植物的养分。
“你似乎猜到了很多。”雷绛没有着急动手,事到如今双方对今天的目的均是心知肚明,她鼓掌道, “可怕的敌人,难怪……”
她噤声,稍许停顿后换了个话题:“若不是你执意站在人类那边, 我倒是对你本人很感兴趣。”
藏马不出意料地嗤笑了一声,他很少用妖狐的形态作出如此生动的表情,这让他的气质看上去不再那么冷淡,反而鲜活了不少。
“免了吧。”他抬头看了一眼“神念树” ,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两个敌人,“我以为你会在结界合围前就先撤退。怎么,留在这里是因为不想跑?还是跑不掉?”
他当然知道五条悟已经在外围驰援, 故而有恃无恐地挑衅敌人。
雷绛不以为意,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如担心你自己。”
结界外部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但战局停了一瞬,五条悟大大打了个呵欠。
“藏马在搞什么。”他嘟囔了一句。
奴良鲤伴侧首看他:“怎么,对藏马没有信心?”
“不啊。”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 “我只是在想,他不是'做好了觉悟'吗,怎么还拖泥带水的。”
这句话把鲤伴问懵了,他尴尬地挠了挠脸,抬头看天:“你还真的不像是个人类。”
五条悟:“哈?”
鲤伴轻笑:“立场问题。”
五条悟垮下脸:“不懂你想说什么。”
“不重要。”鲤伴准备换个话题,“我的判断不一定准确,毕竟藏马和几百年前相比变了不少。”
五条悟不爽地“嘁”了一声,妖怪真的是作弊的生物,动不动就是千年百年的交情:“所以你又想说什么?”
鲤伴敷衍道:“嘛,没什么。如果有朝一日你也遇到相同的处境,被你的'同类们'包围,希望你尽早觉悟,别犹豫、也别像藏马一样拖泥带水。”
五条悟:“……”
五条悟:嘴里没半点好话,还咒我。
他本想再与奴良鲤伴斗个嘴,反正守在外围也十分无聊,但就在这个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妖气席卷而来。
按照五条悟对魔界植物的认知,这绝对是只有S级植物才会携带的妖气,如同黑色的幕布一样,将整个结界内的颜色瞬间染成漆黑。
他皱眉:“喂鲤伴,你说过S级植物有领地意识,同一范围内不可能存在两株S级植物的吧。”
鲤伴点点头:“啊,是的。”
六眼快速收集着一切信息,那些杂乱无比的信息无序地蜂拥而至,这让五条悟有些战栗,他接着问:“只有鬼镜是例外,但鬼镜最多存在两株,是不是?”
鲤伴再次点头:“是。”
他回答的言简意赅,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结界内不同寻常的地方。
混乱的妖力纠缠在一起,原本中止的战斗再次打响,但位于一楼的“神念树”却不见了!
神念树可以庇佑人类免受食人鬼血气的感染,在雷刹袭击畑中秀一时,第一株神念树被催生。而后藏马赶到医院,在一楼与三楼分别布下鬼镜,并拟态生成了两株“伪·神念树”,暂时中止了幸存人类的异化。
但……
伪·神念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紫红色的植物,巨大的蒲叶缓慢翕张,乳白色的涎水从蒲叶中溢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腐蚀的坑。
藏马的身形已经完全隐没在巨型植物内部,在变故开始的刹那,如甬道一般的藤蔓节节爆炸,雷绛以为藏马要借此掩护进攻,却未料到银发妖狐扭身一撤,瞬间失去踪迹,紧接着“神念树”消失,无数蒲叶从地底窜了出来。
他收回了“神念树”? !
空气中属于食人鬼的血气再次蔓延开来,龟缩在角落的幸存者不自觉地开始抽搐,体温不正常地攀升,整个肺泡仿佛是浸润在血液中一样,每一口呼吸都被血腥味包裹。
这样的变故让雷绛措手不及,她怀疑地扫视了四周,此时蒲叶已经生长的到处都是,这种奇怪地形环绕下的追逐战是藏马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但……
等等,冷静,藏马不可能放弃那群人类……
是了,他一定是想打开通往二层的楼道,把幸存者送到有“神念树”覆盖的地方,那么……
雷绛与雷刹交换了一个眼神,作为姐弟的两人瞬间了解了对方的意图,在蒲叶攻过来的刹那同时向楼梯的方向发足狂奔。
他一定在那里!
遭遇战演变成追逐战,胜利的天平被反复拉锯,身处结界之外的五条悟和奴良鲤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全部注意,而身在局中的藏马却面色如常地岿然不动。
他安安静静地半跪在树冠中。
茂密的蒲叶遮挡了他的身形,浓烈的气味掩盖了他的妖气,他从容不迫地看着冲向人群的雷绛和雷刹。
倒计时5分钟。
没有“神念树”的护佑,幸存者将在5分钟内完全异化成“丧尸”,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充足,但他并没有冒然出手,而是如枯叶一般“飘落”下来,眨眼间消失了踪迹。
雷刹与雷绛瞬间赶到了楼道口,但除了躺在地上挣扎的人类外并没有发现藏马的踪迹。
交换了一个眼神,雷刹恨道:“狡猾的狐狸。”
雷绛作出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对方安静:“无妨,等它们变成'丧尸'再围攻藏马即可,这是最稳妥的方式。”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雷刹似想反驳,但他刚才差点死于藏马的暗算,只得勉强压抑住怒火,听从雷绛的指示。
雷刹:“变异需要多久?”
雷绛:“……不会超过五分钟。”
倒计时4分钟。
地上的人类已经发出哀嚎,呻吟声与骨骼摩擦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在安静的楼道内显得恐怖异常。
空气中带着酸涩的“硫磺”味。
从外部看来,整个医院像是被埋入盘根错节的树干中,即便没有结界的隔离,内部的幸存者也很难逃离。
雷绛吸了吸鼻子,弥漫在医院内部的气味非常离谱,血气、硫磺、还有植物的泥土气混杂在一起,犹如一团胶着物一般黏腻厚重。
室内的光线很暗,原本无处不在的白炽灯已经被植物所覆盖,微弱的灯光掺杂着植物发出的荧光加重了黏腻感。
“什么声音。”雷绛猛然回头。
在回头之前,她分明听到了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雷刹走过去探查,宽大的蒲叶下畏缩着几个人类,变异的痛苦驱使他们抓伤了自己,几乎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植物的声音。”雷刹迟疑道,“我们被植物包围了,这些植物在长大。”
他们原本站在靠近楼道口的位置,但此时茂密的植物包围了他们,楼道、地面、墙壁全部被植物所覆盖,他们只能听到不同方向传来的人类呻吟。
雷绛一顿,奇异的焦虑涌上心头。
对于她来说,藏马是传说中的妖怪,是活跃在千年前的极恶盗贼,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落幕。但就在这一刻,妖怪独有的对危险的感知突然敲响了警钟,她不合时宜地想到灵界那位大人对她的叮嘱,焦虑伴随着警惕甚嚣尘上,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冲动。
但她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走到躺在地上的人类身旁,仔细端详了这三个人类的惨状,然后冷笑了一声。
她大声说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他们。”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无边的植物让两人的立锥之处所剩无几,雷绛不知道她的敌人身在何处,但位于包围圈外侧的五条悟却看的清清楚楚,藏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这是几乎进入击杀范围的距离。
身在局中的食人鬼无法判断局势,雷绛的话音刚落,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电流声轰然炸开,形成尖锐的啸叫声,几秒后又复归平静,藏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医院广播中传来。
“你真的认为,我会在乎人类?”
雷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疯狂地笑了。
他们从未相信过藏马的人性,他们引诱、挖掘、逼迫,试图让对方冷血的那一面暴露出来。批着人皮的妖怪啊,那算是个什么东西。
在雷绛狂笑的同时,雷刹高高跃起。
食人鬼以速度见长,作为支配级妖怪的雷刹更兼具强大的破坏力,他如同炮弹一般冲向半空,挥出的拳头裹挟着巨大的妖力,在一瞬间挥出数百拳。
拳风扬起尘沙,环绕的蒲叶被打的支离破碎,那些掩盖在蒲叶之后的医院广播被击毁,电流声里闪过藏马一丝轻笑,似是嘲讽他的无用功,须臾后,被拳风摧毁的植物再次合围。
倒计时3分钟。
第68章
狭隘的空间中十分的“安静”。
植物婆娑的声音、异化中的人类发出的呻吟声、还有被破坏的广播发出的电流声穿插在一起, 反衬得整个战场“安静”得有些过分。
雷绛伸手拽起地上的人类,那名人类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把原本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浸润成一片深色。黏腻的液体使得衣服紧紧贴合在身体上, 稍一动弹就勾勒出消瘦纤弱的身形。
人类是脆弱的, 即便食人鬼的鲜血可以使人类变异成怪物, 但其实大多数人类都会死在变异的过程中, 活下来的绝大多数变成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 只有极少数人类才会真正“新生”成妖怪。
雷绛厌恶地看着垂死的人类,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濒死的人类控制不住颤抖,变异的痛苦和面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神志不清,他嘶吼着挣扎,指甲深深地嵌进雷绛的手腕里。
雷绛眯起了眼睛, 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微妙的心悸。
妖怪的直觉通常非常精准,那是与生俱来对危险的预判,她遵循直觉抬头看去,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听到六道“枪声”——那几乎是一瞬间发出的六道声音,彼此掩盖了声音的来源——微弱的灯光瞬间熄灭,整个甬道被黑暗所包围。
倒计时2分钟。
食人鬼不敢妄动。
片刻后,雷刹向雷绛靠近一步,终于忍不住爆粗口:“我X那只狐狸,我要剥了他的皮……”
“让开!”
雷刹一愣。
倒计时1分钟。
原本蜷缩在雷绛手边的“人类”突然团身跃起,那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速度和反应!
“他”舒展四肢,在黑夜中只扬起一股血腥气,植物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锥型,挟万钧之力,猛地刺向雷绛。
太近了。
植物的挤压导致两人所在之地仅够立足,瞬间昏暗的环境让雷刹不自觉地靠近雷绛,攻击发动的时候,他离那个“人类”几乎只有半尺的距离!
“滚!”雷绛紧握住拳头,她还“掐着”对方的脖子,几乎是在“人类”发动攻击的刹那将“它”狠狠地掼在地上。与此同时,雷刹裹挟着巨大妖力的拳头密集地击中了那个“人类”。
是藏马吗?
不对,不是他……
时间已经到了吧,已经完成异化了吗?那……
下一瞬,雷绛绷紧全身的肌肉。
一束光线从头顶洒落,伪·神念树的树叶无风自动,使那束光线被无数叶片分割成细碎的光斑。所有的声音倏尔远去,手里提着的“人类”如流沙一般从指尖滑落。
低头看去,奇怪的树叶堆砌成一个人型。
“可恶!”雷刹怒吼。
“伪·神念树”再度生成,在变异即将完成的瞬间,“神念树”取代了长着紫红色蒲叶的植物,鬼镜的拟态几乎是在顷刻间完成,并立刻发挥了作用,食人鬼的血气顷刻间无影无踪。
雷绛眯起了眼睛,妖兽般的竖瞳中,昏暗的空间尽收眼底。她定定地看着“伪·神念树”,巨大的愤怒与恐惧交叉在一起席卷心头,有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天旋地转。
神念树是没有攻击力的,但藏马却依然借助它的枝干营造出了一个适合自己战斗的战场,他们找不到藏马的踪迹,但战斗的直觉告诉他们藏马正在注视着他们。
“想猎杀我们……”雷绛闷声笑了起来,瑰丽的面容逐渐狰狞,“就凭这种伎俩?”
她笑得十分猖狂,竖瞳让她的表情异常诡异。
藏马比她设想的还要在意人类的死活,战局依然对她们有利。
而隐在树蔓中的藏马并没有觉得遗憾,他回头“看”向了医院外的方向。妖怪的视野被植物与建筑遮挡,他看不见医院外的人,但却清楚地知道五条悟在外面。
这场战斗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藏马停顿了片刻,转念之间又开始可惜起刚才那一击。应该没有下一个机会了,他已经看见了战斗的结局。
伪·神念树的树蔓形成了独特的结构,如同蜂巢一般将空间切割成独立的“隔间”,食人鬼暴力破开“隔间”,神念树并未作出抵抗,但在他们去到下一个“隔间”的时候,原本被破坏的藤蔓缓慢地愈合了。
这是植物特有的自愈能力,由藏马提供充足的妖力作为养分,只要藏马不死,它们几乎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雷刹:“他想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雷绛没有理睬他,径直往前推进。所过之处,强大的拳风击碎了数米厚的隔层,层峦叠嶂的树蔓却并未理会她的暴力,自顾自地分裂、滋生、繁衍。
这个场景有些诡异,它似乎是个死物,但它却是活的,那些穿插横行的树蔓仿佛一条条巨蟒,它们构建了这个奇异的空间,誓要将他们困死在此处。
雷绛抬头,她犹豫了。
时间似是越走越慢,树蔓盘根错节地堆满了整个空间,整个医院从外围看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建筑物,而是一团不断膨胀的绿色草球,甚至它的形态都十分诡异。
“干得真漂亮。”五条悟放松了下来,他鼓掌感叹,“快结束了。”
战斗临近终盘,但是……
五条悟问:“灵界的人还没到吗?”
六眼已经看到神念树把大楼内二三楼的感染者集中到了二楼东侧,这是个大工程。
幸好医院内就两个敌人,他们无瑕顾及二楼三楼的情形,神念树卖力地完成“整理”工作,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饲主发出的指令。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藏马一个人能拖住两名S级妖怪,也从未想过自藏马进去后无一人死亡。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天蒙蒙发亮的时候,远处天光乍破,一名和服少女疾驰而来。
她披着天蓝色头发,骑着木浆穿过云层。五条悟与鲤伴都没有见过她,但不论是她的“坐骑”还是她的“状态”都太显眼了。
灵体啊……
与七海灵魂脱离身体后的状态极为相似,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她不是人类。
快速飞驰过来的牡丹满脸焦急,她看到了守在外围的鲤伴和五条悟,迟疑了一下问道:“藏……藏马是在里面吗?”
鲤伴点了点头,他想说些什么,但五条悟却仰起头,看向了牡丹来时的方向。
“那是什么?”
三团正极能量紧随其后,他们在飞行的时候对自己的能量体并未掩饰,在六眼的视野中,日夜交汇的天空衬得这三团“白光”格外的耀眼,如彗星一般霎时坠落。
那是三个穿着奇怪制服的男性,为首的神态严肃,他轻蔑地瞟了一眼鲤伴,歪了歪头,挤出两个字:“半、妖?”
鲤伴将弥弥切丸抱在胸前,拇指缓慢顶开一点剑锷。
血脉里的优雅隐藏了一点怒意,鲤伴横眉冷对:“有何指教?”
对方无视了他,径直走向了医院的方向,在短暂地观察了医院的战况后,质疑道:“S级妖怪在此斗殴?”
“不!不是的!”牡丹跳下了木浆,她神色十分憔悴,却依然坚定地否认道,“这分明是遇袭,大竹你不可以颠倒黑白!”
被称为大竹的男子嗤笑了一声:“此事需要记录下来上报,'S级妖怪在人间界斗殴,导致人类医院被毁,主犯是——'”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朝医院的方向看去。
天际发白,环绕着神念树的荧光在日夜交汇之时显出一股微妙的神圣感。在众人的注视中,那神圣的荧光猛然收束,就像是突然被熄灭的烛火一般,空间为之共振了一下。
霎时间天地皆寂。
五条悟最先反应过来,他向前一步挡在了牡丹和鲤伴身前,发动了「无下限术」。
几乎是在同时,刺眼的白光映入眼帘,众人抬手挡住眼睛,随即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
植物的“爆炸”伴随着独特的气味,是一种泥土混杂着树叶的味道,类似于雨后修剪草坪后的气味,有点土腥气。
一时间,奇怪的味道混杂着尘土四散在空中,支配级妖怪的战斗过于惊天动地,即便是号称人类最强的五条悟都有些愣神。
他定睛看去,试图利用六眼的便利去分辨这场战斗的赢家,但妖气与血气遮挡了六眼的视线,他只看到凌乱鲜红的一片。
众人等待了片刻,待尘土散尽,断垣残壁的建筑逐渐浮现。
大竹想要说些什么,作为灵界特防队此次行动的组长,他有责任维持局面,但S级妖怪战斗后的气场过于凌厉,他咽了口唾液:“那么……”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医院的方向飞来,径直砸向了大竹。
大竹吓了一跳,经年累月的战斗经验让他用最快的身法完成了闪避,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那个“黑影”的异常。
定睛看去,竟是雷刹的头颅。
“犯人雷刹已经伏诛。”
一个人影缓缓走来,他背光而行,看不清面容;声音不高不低,透着些许疲惫,但语气中的冷冽却毫不掩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大竹和另外两名特防队成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藏马走近,亲眼看见大竹的撤后,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他背着畑中秀一,消瘦的少年安安静静地伏在哥哥的背上,仿佛是睡着一般,但五条悟知道他中了诅咒,那是另外一个严密的困局。
“藏马,你……”
大竹走到他的面前,一边隐晦地解下了腰间的枪械,这是灵界特防队的武器,即便是面对S级妖怪也有一战之力。
但藏马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又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侧首冲牡丹一笑:“里面有一百多名感染者,之后就交给灵界了。”
他淡淡说道:“除了最开始被食人鬼击杀和感染人类外,后续战斗无人类死亡。我这么说的意思是——”
他拉长音,眼神变得冰冷锐利,冲灵界特防队说:“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现在,你们可以滚了。”
第69章
藏马的盛怒沉寂在水面之下, 表面看起来却波澜不惊。
这种盛怒间接感染了五条悟,他几乎是在大竹踏前一步的刹那侧身挡在了藏马面前,蔚蓝的瞳孔凝视着灵界特防队,维护的态度不言而喻。
藏马的盛怒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稍顿片刻, 藏马从五条悟的身后探出脑袋, 作出退让, “当务之急是救治感染的人类。”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以至于大竹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在默默衡量在场诸位的战力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武器,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
“这件事情需要你向灵界作个解释。”
藏马闻言笑了一声, 固然收敛了气势, 但他的敌意十分明显, 这使得他的笑声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藏马:“灵界和魔界联合发出的对雷刹的通缉,恰好是我接了这个任务,我需要作什么解释?”
他指指不远处雷刹的头颅,有恃无恐:“那个还不够吗?”
双方的对峙无疾而终, 藏马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率先离开了现场。
身后的咒术师与灵界忙作一团, 这场战斗几乎让医院夷为平地,善后的工作比想象的还要为难。
奴良组的妖怪也准备离开,奴良鲤伴还想交代几句, 但眼神刚与藏马接触, 后者就摇了摇头:“此事和奴良组没有关系。”
言尽于此。
鲤伴浅浅思索了片刻,指着畑中秀一反问:“那你弟弟呢?”
继续找家医院就诊并不是最优解,魔界、婆婆的寺院各有优劣,藏马一时半会有些踌躇, 但五条悟已经伸出胳膊挂在了他的身上。
五条悟:“可以先去高专让硝子看看啊。”
直到藏马跟着五条悟坐上辅助监督的车子时,藏马都有些犹豫。
一夜鏖战,但他依然有些亢奋,身体与精神的些许疲惫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和原则,所以……
还真是麻烦,藏马沉默地摸出了手机。
既然已经针对他发起了这场袭击,那后续……
五条悟打断他的思索:“你不睡一会儿吗?”
藏马闻言一怔:“你累了吗?”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累的,又不是我战斗了一夜。”
“这个啊……”藏马想了想,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手机上,他没有抬头,“妖怪和人类不太一样,我们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
五条悟:“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网瘾少年?”
藏马沉吟了片刻,终于在某个APP的趋势上看到了自己在意的内容,点开后果不其然是方才医院的那场战斗。
拍摄视角是在医院外,镜头记录了整个医院被诡异的巨型植物吞没,最后轰然倒下的画面。
视频被打上了“怪物”与“世界末日”的标签,底下的回复初始还只是调侃,诸如“世界末日是不是可以不用还房贷了”,而最新的几条已经充满了恐慌。
这还是没有过多实质内容的视频,如果是现场真实的画面……
藏马沉默地将手机举给五条悟看,视频被再次播放。
五条悟的注意力短暂地移到了手机上,片刻后摊了摊手:“所以啊,这是'灵界'的阴谋?”
五条悟一下抓住了重点,藏马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五条悟无语吐槽:“看到刚才那几个'怪人',还有什么难猜的?让'妖怪'和'人类'对立,灵界从中得利,这种手法太老套了啦。”
他继续说道,“况且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有认真听啊,阎魔王、灵界、小阎王什么的。说到底,只有我说的话你才完全不当一回事吧。”
说到最后,五条悟的措辞甚至带着一些指责,但他的语气又十分正常。一如既往的尾音上扬,是平日里的调调,那种介于戏谑与认真之间的状态。
于是藏马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酒味,在车厢这样狭小的空间中,这股酒味挥之不去,刺激着敏感的神经,仿佛多闻一刻就要醉了。
这种时刻怎么能醉呢,藏马强迫自己不去看五条悟,视线游离,在眼前形成斑片状的雾。
五条悟似乎没察觉到藏马的状态,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分析。
“咒术师们也早有共识,咒灵的存在是不能公开的,因为普通人会害怕,不仅害怕'咒灵'本身,拥有特殊术式的'咒术师'也一样可怕。妖怪就更好理解了,你们本身就是'异类',一旦公之于众,你们便不容于世。”
“总之不会是妖怪自己想公开的,哪怕用排除法都很好猜啊。所以啊所以啊,灵界现在到底什么状态?你们那个'三年之约'还有效吗?”
藏马终于移开了视线,但他也没有说话。
车子行驶得非常平稳,窗外的景色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向后飞驰,没人说话的时候车内只有隐隐的呼吸声。
五条悟在耐心地等待藏马回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藏马完美的外壳被敲开了一条缝,他在他的面前是如此真实。
“我不知道。”半晌后藏马诚恳地应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的些许低落,但五条悟却瞬间捕捉到了。
这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藏马,褪去了平日里的亲和、从容、若即若离,这是只有五条悟能看到的那一面。
但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几乎是在刹那间藏马就回过神来,战斗的疲惫和奇怪的氛围影响了他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尚未完全失控,不过现在该关心的是人间界这边……”
他揉了揉眉心,话没有说完,但他对“灵界的阴谋”有了大致的猜测。
事情会进展到哪一步呢?
会对人间界和“三年之约”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灵界最终再次凌驾于三界之上,那……
“而且,我还有点担心雷绛的空间能力,以及她背后的家伙……”
藏马欲言又止,再次陷入沉思。
五条悟问:“空间能力?”
藏马点头,他没有隐瞒,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五条悟面前明确说起自己的能力。
“三年来我多次穿越界境隧道,所以我对'空间'的概念有了一些认识和运用,强度上……还算成熟吧,我也不太确定。战斗的最后关头……雷绛逃跑的时候,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共振。”
空间的概念不太好细说,藏马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故而微作停顿,略了过去,只提到雷绛逃跑时的共振。
五条悟也没追问,他提到另一件事:“那你觉得他背后的家伙是谁?”
藏马抿了抿嘴,不说话,五条悟知道他已经有了猜测——
藏马在家入硝子的医务室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颇有些自暴自弃,他想:管他呢。
而后与雷绛雷刹的对战再次在梦境中上演,瓦砾、尘土与斑驳的光影在狭小的空间节节炸开,他感觉到魔界植物在自己的血脉中滋生,最后以近乎孤注一掷的姿态引发共鸣,将整个医院引爆。
白光闪过后,医院大门轰然倒塌,藏马举起手挡住刺眼的眼光,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面前看着自己。
他好像认出了这个身影是谁,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某种情绪呼之欲出——
然后他就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睁开眼,白炽灯照在脸上,藏马挣扎从沙发上起身,四下摸索出手机,看见是南野志保利的电话,脸色变得温柔起来。
“喂,妈妈?”藏马抓了抓头发,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上午10点20分,他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战斗的疲惫感渐渐散去。
“秀一,最近还好吗?”南野志保利是很传统的日式家庭主妇,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细细柔柔,散发着母亲对孩子的关爱与担忧。
“最近很好。”藏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母亲对话,但他的语气里并没有生疏,“还认识了新朋友。”
他正说着,“新朋友”恰好推门进来,姿态动作与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奇怪的眼罩歪歪斜斜地戴在“新朋友”的脸上,因为眼罩的关系头发被束缚地向上翘起,看上去有些怪异。
五条悟指指自己,用嘴型提问,「新朋友」?
藏马便笑了。
“近期回家一趟吧。”南野志保利停顿片刻,给了个理由,“最近在准备搬家的事情,打包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很多旧物,来看看整理一下。”
南野志保利再婚后在新家留了藏马的房间,但是藏马几乎没有回去住过,没想到当父母想置换更大的房子时,依然给他们的“儿子”预留了位置。
拒绝会让父母难过,藏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的,过两天就来。”
南野志保利补充道:“有新朋友的话,也可以来做客。”
“……”藏马看了五条悟一眼,忍俊不禁,“知道了,如果他有空的话。”
母亲的电话打断了那点若有还无的旖旎,挂断电话后的藏马顺手打开了社交软件,他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五条悟坐到他身旁,侧首去看手机界面,藏马对此毫不设防,大大方方让他看了个够。
妖怪、恐怖医院、遇袭、危险……一系列字眼映入眼帘,几个关键词条占据了趋势榜的前列,首当其中便是——妖怪真的存在吗?
视频里有个模糊的身影,银色长发穿着白魔装的妖怪召唤出巨型植物,将整个医院夷为平地。
“哇。”五条悟干巴巴地说道,“真夸张。”
他最先想到的是,人类对妖怪的恐惧会滋生出怎样的假象咒灵呢?烂橘子们又该头痛了吧。
像是早就料到那般,藏马对此表现的无动于衷,他淡定自若地刷着社交软件,将其中的谩骂、惧怕、敌视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模糊不清的视频上,抬头冲门口的方向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了?”
家入硝子刚推开门,对患者家属的询问猝不及防。
“……呃。”硝子抓抓头发,“身体状况一切正常,但……和伏黑姐姐的症状相似,抱歉,我对此无能为力。”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藏马温和地点头,注意力继续集中在手机上。
五条悟若无其事地坐在藏马边上,两人旁若无人,丝毫不把医务室老大放眼里,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
家入硝子忍无可忍。
家入硝子抽完一支烟,决定忍了。
为友谊干杯。
藏马放下手机的时候家入硝子已经完全摆烂,他的歉意还没出口,五条悟身体力行地诠释了见色忘义,率先站起来对硝子指指点点:“硝子老师,畑中弟弟就拜托你了啊。”
拜托……个鬼啊。
家入硝子冲他竖中指,什么友谊干杯统统见鬼去吧:“又给我惹麻烦。”
她没有拒绝,藏马反而有些踌躇:“可能送往魔界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两界的医疗技术发展堪称南辕北辙,双方各自点歪了自己科技树技能点,但既然暂时没人能处理这个诅咒,那么魔界至少有安全方面的优势。
五条悟歪头:“所以?”
藏马啧了一声:“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向爸爸妈妈解释。”
即便是南野秀一人类意义上的母亲南野志保利,对藏马的身份也一无所知,藏马从未做好向母亲坦白的准备。
“更何况……”藏马晃了晃手机,社交APP还停留医院爆炸的画面上,“是这种时候。”
第70章
如何安置畑中秀一的问题暂时搁置,但回家探望一事却摆上日程。
五条悟问:“你发现了吗,伯母没有问你弟弟的事情诶。”
藏马:“……”
违和感就来源于此,他拒绝去猜测其中的可能性,生硬地转移话题:“先考虑怎么控制舆论吧。”
五条悟不依不饶:“伯母会不会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啊。”
藏马:“……”
藏马忍无可忍:“够了, 闭嘴。”
五条悟骄傲地扬起下巴, 勾嘴笑了, 逗藏马还挺有意思的。
医务室不欢迎两人不务正业,在暂时安顿了畑中秀一后,藏马先走一步,五条悟则接到了高层的会邀。
出了“妖怪袭击”这么大的事情,高层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判断此事对咒术界的影响,作为当代咒术届最强的五条悟是他们约见的第一个人。
而五条悟在看到一个个躲在“门”后的高层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我最喜欢哪种甜品吗?”
正对着五条悟的“门”后传来不屑地质疑:“这与今天要讨论的事情有何关系?”
五条悟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然后冷冰冰地反问:“对啊, 所以妖怪的事情和你们有何关系?”
“你!”坐在另一侧的清原氏怒不可遏,“五条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五条悟轻松地摆摆手:“不要这么激动,我是什么性格你们还不了解吗?”
他噗嗤笑了一下,语气瞬间从戏谑变为冷淡:“况且,还不如先谈谈在你们手上失踪的雷刹是怎么跑去袭击医院的。”
坐在正中间的源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们的过失。”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但又显然不愿意多说。一时间其他高层窃窃私语, 由特殊咒术构建的会议室变得“嘈杂”了起来。
高层之间也是派系林立,有反对五条悟的保守派,就有支持他的激进派,还有常年尸位素餐的中立派,他们集中起来将视线停留在五条悟身上,其中的贪婪、窥视、防备与利用昭然若揭。
五条悟已经习惯这种的对待,他从不期待,所有亦未曾有过失望, 他想的只是,这群烂橘子到底有完没完。
嘈杂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特殊咒术的加密功能,导致五条悟并不清楚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他站得有点久,稍稍移动了一下重心,短短一秒后宣告耐心告罄。
五条悟:“你们不会以为现存在职咒术师的人数,在面对咒灵时是绰绰有余的吧?”
五条悟的声音打断了高层们的争执,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五条悟身上,这个当今最强咒术师不耐烦地踩了踩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在职术士不过数百人,而全日本的咒灵数以万计,加上普通人层出不穷的想象力,咒灵的数量几乎是以几何级的方式增长,这已经是摆在咒术界面前最大的难题。
“咒术界对付咒灵都已经疲于奔命了,难道还要将视线投到妖怪身上吗?”
他的话立刻迎来了反驳。
“难道要无视这样的威胁吗?”
“所以呢?”五条悟打断,“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他没有使用敬语,当代御三家之一的家主平静地伫立在咒术界高层面前,从仪表到姿态均无懈可击,他重复:“你的想法?”
“呃……”发出质疑的人是高桥,他是激进的改革派之一,但在具体的政治主张上与五条悟并不一致,他一方面寻求御三家的支持,一方面积极推动破除御三家势力的政策,他迟疑了片刻,说道,“首先需要建立特别行动小组针对此次事件做出调查。”
他的建议迎来几道附和的声音,但五条悟无视了他们:“所以我说,你们先调查一下'在你们手上失踪的雷刹'啊。”
他故作夸张地说道:“你们不会心里有鬼不敢查吧?”
“门”后再次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这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局面,高层们只有在面对五条悟的事情上勉强能统一战线,而妖怪的事情牵扯到另外的利益。
五条悟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将视线从妖怪身上移开,他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希望高层们在妖怪的事情上把手伸得过长。
如果人类的事情也能像妖怪们那样通过打架解决就好了。
思索片刻,“门”后的嘈杂声远去,源氏咳嗽了一声。
“五条悟,你的看法是我们不需要去管妖怪?”
五条悟反问:“我的看法重要吗?”
“当然。”源氏不假思索地回复,他身子微微前倾,“至少对我来说,很重要。”
五条悟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嚣张到满世界找架干的问题儿童了。他冷静、敏锐、心思缜密,他从高处俯瞰整个咒术界。
“那我就告诉你们。”他咧开嘴笑了,“别不自量力地找妖怪麻烦,也别自作聪明地与虎谋皮。”
夏火渐收,十月秋瑟。
藏马尚不知五条悟在与高层对峙时的烦躁与厌倦,他一路从咒高的大门走出去,穿过长长的阶梯,手机却一刻没有停过。
他对浦饭说,“灵界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即便小阎王没有发出求助,你也需要去观望一下具体情况,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取代'三年之约'以前,不能让魔界武道会有任何的意外。”
他对飞影说,“雷绛的能力很奇怪,我怀疑是空间系的能力。不过最关键的是她对我的情报了如指掌,我建议……盯紧黄泉,他这两年的动作太大了,恐怕是想在武道会前就做些什么,修罗可能是个突破口。”
他向海藤和桑原报平安并嘴硬,“我真的没事,对我个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得考虑如何控制舆论。……嗯,你们要是能提供帮助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最后就是“夏油杰”。
假和尚的野心呼之欲出:“我这边已经快要准备妥当了哦,只要再解决一点'小麻烦',就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了。”
藏马言简意赅:“时间地点?”
“夏油杰”忽略了他的问题:“藏马的'种子计划'完成了吗?这会是我们行动中关键的一步。”
藏马平静地看着湖面,他此刻身处咒高外围的山林里,山林里有个很小的湖泊,湖面在阳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这让他仿佛回到了婆婆家的后山。
他淡淡地应道:“啊,已经完成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闷笑声:“不愧是藏马。”
“夏油杰”的愉悦与恶意毫不掩饰:“真期待啊。”
藏马敷衍道:“你真恶劣。”
“夏油杰”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要同情自己的敌人啊藏马,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当然。”藏马开口结束对话,“确认行动时间再联系吧。”
他没等对面回应前就挂掉了电话。
如他猜测,食人鬼是灵界的一步棋,“夏油杰”也是灵界的一步棋,最终指向的矛头看似是他,实际上针对的是整个魔界和人间界的局势-
五条悟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七海建人等在外面。
高层们的会邀第一个发给了五条悟,第二个便发给了七海建人,后者目送自己的学长悻悻然出来,表情分辨不出喜怒,便收回视线,与五条悟擦肩而过。
“七海海,看样子恢复的不错哦~”五条悟顶开眼罩一侧,打量了一下七海建人。
七海顿了一下,意会地扯了扯领带,嘟囔着麻烦什么的,却安抚式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
与五条悟受到的待遇截然相反,七海建人面对的是凌厉的质询。
“ [特别武术指导]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夜蛾的任命,还是……”
清原氏率先发难,他压低声音,但语调里的色厉内荏却让七海建人皱了皱眉。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五条派被针对了。
然而七海建人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古怪的镜片微微反光,他说起了别的事情。
“两面宿傩的能力是'切割与斩击',攻击的时候会以极快的速度释放咒力,即便是特级咒灵在面对这种进攻时也难以抵挡,大多数一级术士的体术水准在面对宿傩时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清原氏:“……”
他继续道:“代号为'真人'的特级咒灵拥有任意改变自己灵魂形态的能力,并可借此调整□□的形态,使之在面对咒术师时兼顾力量与速度,在与他的两次正面交锋中,很惭愧,我落于下风。”
他毫无惭愧的情绪,表情堪称冷漠,但“门”后的高层们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细碎的交流声此起彼伏,七海建人岿然不动,连站立的姿势都未曾移动过分毫。
七海建人:“△○酒店十八层的任务中,伏黑惠与钉崎野蔷薇遇到了自称'雷刹'的妖怪,差点死于此次任务之中。据后来赶到的特级术士五条悟所言,雷刹的速度在'苍'能达到的极限之上,远不是一般咒术师能应对的。”
七海建人稍稍停顿一下,留给高层们充足的反驳时间。
清原氏叩了叩桌子,不耐烦道,“所以呢?”
七海整理了一下袖口,加班的烦恼情绪席卷而来,他一字一句地说。
“[特别武术指导]不会只有这一个,在诸位大惊小怪之前最好先了解咒术界的现状。”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咒术界是'狗屎',咒术师是'狗屎',加班也是'狗屎'。”
“那么,我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