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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门被推开。

    休息室的长沙发前是一对相拥的人影。

    陈空青看见了。

    看见了凌霄背对着自己在和别人接吻。

    两人吻得动情,身上的衣衫都皱起,凌霄的手伸在另一个人的运动服里。

    而凌霄怀里的人是睁着眼的。

    陈空青知道是谁,他见过面的。

    顾程景。

    真的是顾程景。

    青年的羽睫轻颤,呼吸也跟着在发抖。

    原来,原本就有迹可循的事,真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也还是觉得。

    扛不住。

    扛不住。

    顾程景睁着那双清醒的眼,眯了眯,像是故意的。

    故意让人撞破,发现。

    所以下一瞬,男人便推了推凌霄。

    凌霄这才缓缓停下这个激烈的吻,手掌还不依不饶地紧贴在顾程景的腰侧,张唇说出暧昧的话语:“不还有时间么?还是说你想做别的?”

    顾程景又推了推男人,示意门前。

    凌霄这才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

    休息室的门前,站着一道清瘦而熟悉的身影。

    凌霄的表情从情/欲里赫然脱出,进而变得慌张,无措。

    就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空空青,你怎么”

    青年立在门框前,门外是光线明亮的走廊,门内是并未开灯的休息室。

    青年站在明暗交接处,抬眼看着昏暗里的凌霄,并不说话。

    那双柳叶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

    只好像有一块巨大的冰石,这块冰石冻结了所有的情绪。

    凌霄不敢看那双眼睛,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往前。

    他的手却被顾程景蓦地扯住。

    凌霄偏过眸去,对上顾程景那双装着怨恨的眼。

    顾程景忽而出声:“陈空青,很抱歉,但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陈空青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清,脑子有好几秒都转不过来弯,好像身体里哪个零件损坏了,即将要全面崩盘。

    等他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凌霄甩开了顾程景,在朝他走过来。

    “空青,你你先等我比赛完,我再和你好好”

    “不不”陈空青下意识想要走,他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再有接触,“你别过来!”

    很大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凌霄怔住了,脚步僵在原地。

    “你别过来了。”陈空青的声音沉下来,那双眼是空洞的。

    “空青”凌霄再次走上前。

    陈空青原本想要退开,可是心里那股被死死压住的崩溃感和窒息感,让他挪不动脚。

    也是在这一瞬之间。

    他的眼前赫然被一具高大的身体挡住。

    徐京墨箭步往前,挡在了陈空青的面前,和凌霄正面交锋。

    那样冷冽的眼神和表情一下就把凌霄震在了原地。

    徐京墨回身,神色里的冷冽被藏起:“你在门口等我一会。”

    陈空青表情很麻木,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往门外退。

    门被徐京墨轻轻关上。

    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徐京墨重新转回身,眼中的锋利不再掩藏,宛如冰刃般朝着屋里的其余二人刺去。

    凌霄全然没了气势,同时显然没有料到徐京墨会在这,倍感无措地张唇:“表”

    话还没说完,他的左脸就被抡了一拳,实打实的一拳。

    凌霄顺着惯性歪过身,好半天没站直,也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凌霄!”顾程景冲上前来,扶住站不稳的凌霄。

    徐京墨平时的形象都是谦逊有礼的,就连那天在酒吧,男人的行为举止都十分绅士,谁都没想到这样的人会举起拳头。

    顾程景是生气的,即使凌霄刚刚推开他,但马上就要比赛,凌霄却在这个时候挂了彩。

    他抬起视线,眼神有些发紧。

    但,当他对上男人那双冷冽地比刀尖还要锋利的眼神时,毫无悬念得便败下阵来。

    “滚。”男人的语气很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韵味,“不许再靠近陈空青。”

    房门在此时忽地又被推开。

    徐京墨以为是陈空青,于是迅速用唇顶了顶紧绷的脸颊,压下眼底的腥色。

    “你们在这干嘛呢马上”走进来的并不是陈空青,而是小包。

    小包打开灯,就见到了脸上挂着伤的凌霄和扶着他的顾程景。

    还有站在两人对面的徐京墨。

    小包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了。

    他开口的间隙,徐京墨便已经转身走了。

    小包在原地嚎着:“这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陈空青丢了魂似的,漫无目的地走。

    他不想在那里。

    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只想离开,随便到哪里都可以。

    这件鹅黄色的棉服不厚,他站在场馆后门,冷风一个劲的吹。

    冻得他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要在昆市最冷的天气里,穿这样一件薄棉袄。

    他反问着自己。

    原来是因为黄色是今天的幸运色。

    而这个幸运,是他为凌霄而求。

    原来今天,他是来给凌霄比赛加油的。

    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想要躲一会。

    躲一会也好。

    其实没有想哭,也明白不应该再为凌霄掉一滴眼泪。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变得湿乎乎一片。

    “陈空青。”耳边顺着风声,录进一道男声。

    徐京墨出了休息室,没有看见陈空青。

    绕着场馆找了一圈,终于在偏僻的后门看见了缩在台阶上的兔子。

    兔子缩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受伤了,要把自己保护起来。

    陈空青慢吞吞地抬起脸,冷风又在这时候刮过来。

    好像要把他脸上的水和泪都刮成冰碴。

    好疼。

    越疼,眼睛也跟着越湿润。

    他偏过脑袋,身后毫无意外,是徐京墨。

    耳边的风声并未停歇。

    兔子在哭。

    脸上是湿的,那双柳叶眼里的寒冰似乎化开了,化成泪滴,一串串地扑簌而下。

    徐京墨想要往前,又害怕受伤的兔子会不接受他的靠近,会不会应激。

    于是定格在原地。

    陈空青坐在矮一截的石阶上,视线里先是装进一双没有那么偏正式的薄底皮鞋,往上,是笔直修成的一双腿。

    和在与寒风共舞的大衣衣摆。

    兔子怔愣着。

    那双眼被风吹得越来越红。

    徐京墨系统学习过EmotionRegulationStrategies(情绪调节策略),还有ManingReconstruction(意义重构)之类……

    明明知道那么多心理学上的专业知识,可他现在却一个都没法实践应用。

    他的兔子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觉,刚刚自已那一拳还是太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后,才挤出一句:“这里太冷了,回家看黑猫警长怎么样?你也很久没有见它了。”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太冷了,陈空青那张湿润的脸都被风刮得通红。

    石阶前的兔子,忽地在此时站起了身。

    身上穿的棉服很是单薄,整个人都显得轻飘飘。

    站起来的时还晃了晃,摇摇欲坠的样子。

    徐京墨的心口也跟着发紧。

    陈空青站在石阶上很轻很轻地开口:“好冷的天气呢。”

    “是……是这样。”徐京墨没有想到陈空青张口是说这句话,“所以我们走吧,这里太冷。”

    男人试探性地往下一个石阶。

    兔子睁着那双不知是哭红还是被风吹红的眼,唤着眼前的人:“徐医生。”

    “你说,我在听的。”

    男人的声线依旧附着那层淡淡的磁音,语气很温和。

    比月光还要柔和。

    陈空青看着他,忽而勾了勾唇,眼眶里却滚出一滴泪珠:“我再也不要穿这件棉袄了。”

    是的,再也不要。

    场馆外的寒风像是透过厚厚的墙壁直直攻击在凌霄的脸上。

    不只是凌霄,是昆大的整支队伍。

    “凌霄你休息吧,明天让替补上。”教练叹了口气,只留下这一句话后便离开了休息室。

    “不是我说你凌霄……你今天真的太有失水准了,乌龙球都能投的出来?”小包被气得够呛,“你要是情绪不对可以早点说啊,你就别上场,你干什么上又要上,打又不好好打。”

    凌霄垂着眼,脸颊处那块伤已经透出一片紫红来,整块皮肤高高耸起。

    小包:“这还好也就是学校联赛,要是市赛呢?省赛国赛呢?那咱们也太丢脸了。”

    另一名队友小声嘀咕道:“联赛也丢脸……”

    “好了,凌霄又不是故意……”顾程景不知从哪拿来一副冰袋,递给了凌霄。

    “明天还有一场,大家还是早点散了休息吧。”一直沉默的张逞开口,“凌霄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凌霄仍旧沉默着,连冰袋都没伸手接。

    顾程景的脸色变了变,也没接话。

    “我也想问,你表哥干什么动手打你,马上就要比赛了还打你?”小包嘴巴一直很快,“而且我在路上还看到空青跑走了,你干什么了凌霄?”

    张逞一下就懂了,气极反笑地叉住了腰。

    “你笑什么?”小包不解。

    “凌霄,有你这么个兄弟……”张逞笑得无奈,用后槽牙顶了顶脸颊,“好自为之吧,别再祸害空青了。”

    说完,张逞也走了。

    其余人表情都有些恍然。

    “什么啊……”小包只觉迷惑。

    凌霄猛地起身,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顾程景也跟着追上去:“凌霄!”

    男人像是听不见,直直朝前走。

    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场馆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

    “凌霄,你要去哪?”顾程景冲上前,挡住男人的去路。

    男人看着他。

    顾程景呼吸一滞,凌霄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他。

    “你故意的,你明明看到他们在门口了。”凌霄冷声质问着。

    “是,我是看见了。”顾程景承认,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就是想让陈空青知道,怎么了?”

    “我就是想做个了断,有什么问题?”顾程景似乎也到了忍耐的极限,“凌霄,你tm当时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和他什么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喜欢他,现在呢,现在你在怪我?”

    “为什么要选今天?”凌霄冷声反问着,“你明明知道今天我比赛。”

    “如果你不在乎的话,比赛根本不会被影响!你就是在乎!”顾程景对着他吼,“你分明就是在乎!你根本就不想跟他分手!”

    是啊,他分明就是在乎。

    凌霄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玻璃被打碎了。

    这块玻璃很厚很厚,让他看不见,也听不清,自己的心。

    原来,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那块海绵。

    海绵那么乖,那么听话,应该……应该还会回来的吧。

    “凌霄,我也受够了,你自己想清楚吧,我不逼你了。”顾程景像是彻底失望,默默转身离开。

    凌霄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追逐了这个背影很多年。

    所以,惯性叫他下意识地跨出脚步去追,但很快,步子又被他撤回。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去追顾程景。

    蓦地,手机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

    凌霄皱着眉接起。

    “是凌先生吗?有一个你的外卖。”

    凌霄:“是我,什么外卖?”

    “您是在……”捧着一捧花的外卖员忽地出现在场馆内,朝他走来,“欸,您是凌先生吧。”

    凌霄松开手机:“是我。”

    外卖员将一捧花递到他的面前:“这有您朋友送的一捧花,您收好。”

    凌霄接过花,很多花他都不认识。

    他只认识其中一种,是凌霄花。

    陈空青在家里种了两盆。

    所以他认识。

    他还记得,那两盆凌霄,是他和陈空青一起在花鸟市场买的。

    花上放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祝比赛顺利,无论结果,我都为你骄傲!】

    男人将卡片抵在心口,心里乱成一团。

    这块海绵,肯定还会回来的吧。

    不,他一定要让这块海绵回来。

    寒风愈发肆虐地劈在挡风玻璃上。

    竟还在此时落下点点雪白。

    下雪了。

    徐京墨开着车,猛然意识到,昆市竟下雪了。

    昆市的地理环境与气候条件,几乎没有怎么下过雪。

    他想告诉身边的陈空青,可副驾上的青年缩成一团,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

    陈空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着的,他就是觉得好累,好困,浑身都没有力气。

    于是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车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睡醒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还在梦里。

    因为他看见许许多多打在车窗上的雪米。

    昆市怎么会下雪呢。

    昆市从不下雪的。

    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弹响。

    他稍稍挪了挪身体,鼻间便涌进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朦胧的视线里,主驾前的徐京墨,正拿着刚刚烧红的点烟器在点烟。

    烟头被点燃,冒出缕缕烟雾。

    男人将滤嘴叼进唇中,低下头正欲按回点烟器,也是垂眸这一刻,他才看见已经醒来的兔子。

    徐京墨的动作一顿,呼吸也跟着停滞,随即,就被嘴里叼着的烟呛得咳了几声。

    “咳咳……”男人有些慌乱地将烟从嘴里取下,打开车窗,将夹着烟的手架在车窗外,“你醒了,被我熏醒的么?”

    青年的意识在此刻逐渐回拢清晰,想要坐直身子。

    这么一动,又是一阵熟悉的伯爵茶香涌进鼻息间。

    原来他的身上裹着徐医生的大衣外套。

    “唔……”陈空青小心地抱着外套坐直了一点,“没……我自己醒的。”

    醒来的陈空青,没有看雪,反而侧过眼来,看徐京墨藏在身侧的冒着白雾的烟。

    他有点意外的。

    意外徐医生会抽烟。

    他的印象里,徐医生就是儒雅成熟,谦逊有礼的代名词。

    总下意识以为徐医生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

    但只是意外,并不会反感。

    反而,他也忽然很想抽。

    他之前上学,听很多同学说“一根烟,赛神仙”。

    毕竟那时候年纪小,他也好奇过,不过那时他的生活费很吃紧,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消遣。

    后来长大了,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也就没有尝试过。

    不过,他身边很多同学都会抽烟,什么压力大了,分手了,挂科了,就会叼着烟开始消愁。

    所以……真的可以消愁么。

    青年的眼神有些涣散,失焦。

    徐京墨以为兔子是对烟味敏感,于是将烟拿进车里,准备灭进车载烟灰缸。

    男人刚把烟灰缸盒弹开。

    指缝间的烟却忽然被抽走了。

    陈空青依葫芦画瓢,用手指夹着烟,而后,把滤嘴送进了唇里。

    他不知道怎么抽,于是猛吸一口。

    徐京墨在烟被抽走那一刻,便怔住了,如墨般的瞳孔倏然缩小。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兔子已经叼着他的烟在咳嗽了。

    没错。

    是他,抽过的烟。

    男人的耳根骤然浮上一层殷红。

    陈空青这一口吸得太猛,喉咙像是被喷了辣椒水,疼得他又咳又喘,夹着烟的手指都在猛颤。

    蓦地,指缝里的烟便被抽走。

    徐京墨压下脸上的浮晕,冷静地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口吻有些严厉,手掌却很轻地拍在青年因咳嗽而弯下的后背:“不是这么抽的。”

    “咳咳咳……”陈空青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喉间的火辣感还没消弭,但还想再试:“那是怎么抽的?”

    徐京墨的眉心微微蹙起:“学这个干什么,不许学。”

    “为什么不许。”陈空青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小猫在叫:“我很难受呢。”

    徐京墨抚在青年后背的手掌动作微微一顿:“哪里难受?”

    兔子那双好不容易褪去一点红的眼睛,又蓦地被浸红。

    陈空青挺起背,大衣也随之滑落。

    他伸出手,对着徐京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这里要痛死了。”

    徐京墨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也快痛死了。

    “徐医生,你能治吗?”陈空青吸了吸鼻子,鼻尖开始发酸。

    他知道自己现在大脑都是糊的,说的话做的事也没什么逻辑,所以说完之后,陈空青又揉着眼,企图把眼里的湿润都揉走:“对不起,徐医生,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不用说对不起。”徐京墨也很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医术,治好这只兔子,“外面下雪了,要不要下去玩会儿。”

    他只能试图转移兔子的注意力。

    陈空青抬眼看了看窗外。

    雪不大。

    落雪也是很细很微小的雪米。

    细细密密的从空中撒下来,有些像食盐。

    长这么大,他几乎没见过雪。

    幼时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候有可能见过,但都被他忘记了。

    所以这大概算他第一次见到雪。

    他在很多个冬天里,都有祈祷昆市能下一场雪,无论大小,是雪就可以。

    可这场雪真的来了。

    竟是和这样残忍的真相一起来的。

    他有点想埋怨老天。

    但好像多带着一点迁怒的意味。

    他不想这样。

    所以他没有去怨了,反而打开了车门。

    陈空青走下车,走进白花花的雪里。

    他伸出手去接雪花。

    细小的雪粒在空中漂浮,缓慢地降落在他的手心。

    而后,几乎只有一秒,就在他的手心里变成透明的水渍。

    徐京墨也下了车,缓缓靠近陈空青:“现在雪太小,刚刚看天气预报,说是晚上会下大,如果有积雪,可以出来堆雪人玩。”

    陈空青点着头,缓缓松下手掌,但仍仰着头在看雪。

    看雪的同时,是为了不让自己掉眼泪。

    不想掉眼泪了。

    怎么还在掉眼泪。

    他想把眼睛缝起来,不让它掉了。

    “我……我想去看黑猫警长。”陈空青长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把那些不该掉的眼泪又给逼了回去。

    徐京墨的瞳孔里附上一层晦暗:“好,那我们上楼。”

    两人一同上了楼,进了公寓的大门。

    公寓里似乎一直开着暖气,一进门,就是暖烘烘的。

    徐京墨将拖鞋递到他脚边。

    陈空青俯身换上。

    和他的尺码刚刚好。

    记得上次来徐医生家穿的拖鞋是要大上半截的,但这回的很合脚。

    而且很舒服。

    陈空青低着脑袋,看着脚上的拖鞋。

    就是要合适才能舒服吧。

    不然硌伤了脚,哭的是自己。

    “到家了。”身旁的男人开口,用自带吸引力地嗓音道,“你想哭就哭,不用在我面前忍着。”

    陈空青原本已经不想哭了。

    不,他一直都没想哭。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泪腺太发达,总是有泪水自动分泌。

    因为一直都在担心,担心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会不会又发病。

    而且,也不想在徐医生面前太丢脸。

    虽然,他已经丢过很多脸了。

    他一直都有在克制,想把那股情绪都压住,但还是会忍不住外泄。

    可是,可是

    男人刚刚这样一句话。

    让他彻底控制不住了。

    陈空青哭了。

    不是徐京墨想那样嚎啕大哭又或是声嘶力竭,而是缩成一团,一抽一嗒的哽咽着。

    他安静地等兔子哭完一个阶段,然后把这只伤心的兔子安置在沙发前。

    窝在沙发上哭应该会舒服一点。

    兔子留了这么多眼泪,嘴唇都哭得干裂。

    他正欲转身去厨房接杯热水。

    窝在沙发上双手环膝的兔子却忽然着急了,伸出那只瘦弱的胳膊,抓住男人的手指。

    “徐医生你去哪?”陈空青抬起脑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颗核桃。

    男人掌心的温度贴向他的手心,是附着着一层粗粝的温暖。

    “不去哪。”徐京墨立在原地,那条手臂彻底僵住,步子也随之被冻住。

    这似乎是陈空青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主动和他肢体接触。

    兔子的手指瘦瘦的,软软的,手心的温度很低,还带着几分湿润。

    几乎快要到克制的极限,他才没有用力将这只手反握。

    “去倒杯水给你。”停顿了好几秒,徐京墨才将话补全。

    警戒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兔子这才放松些许,慢慢地松开了男人,机械式地点了点头:“谢谢。”

    很快,一杯泡着蜂蜜的温水便被递到陈空青的眼前。

    徐京墨张唇:“喝点水润润嗓子。”

    陈空青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但已经不哭了,鼻尖已经红透,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伸手接过水,用唇抿着杯壁,小口吞咽着。

    甜丝丝的蜂蜜水,润进他干燥的喉间。

    徐京墨这靠着陈空青缓缓坐下。

    耳边只有青年小声吞咽的细碎声响。

    黑猫警长还在窝里趴着睡觉,不然一定是会跑出来和陈空青玩的。

    也正是因为黑猫警长没有睡醒,这会儿客厅里安静的有些凝滞。

    也是在此刻。

    手机在口袋里一下又一下的震动。

    陈空青抱着玻璃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赫然列着【凌霄[粉心]】。

    这个粉心在当下,显得格外刺眼。

    像是化成了一根锋利的银针,直直扎进陈空青的心口。

    也扎进徐京墨的视线里。

    陈空青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两秒后,动作有些急迫地按下挂断键。

    指尖都在跟着发颤。

    只是刚消停的手机,很快又开始震动。

    青年用颤抖的指尖按下关机键。

    终于,世界再次清净。

    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一直很给面子没有发作的身体,好像被这两通电话给激怒了。

    是的。

    他隐隐感觉自己像是要发病了。

    浑身的毛孔打开,汗毛竖起,出风口里吹出的暖气抚在他的身上都变得灼烫,不明。

    他将手里的玻璃杯握得很紧,还在企图控制这具身体。

    “你还好么?”徐京墨有看出这只兔子的异常。

    表情很不自然,整具身体也像是处于一个高压的紧绷状态。

    陈空青抿住唇瓣,声线也是抖得:“我”

    “不舒服了吗?”徐京墨猜测着,“有没有带药?”

    “我今天出门前有吃过了。”陈空青有些无助地摇头,“没有几个小时。”

    “徐医生给我一个枕头,可以么?”抱着枕头会让不适感缓解些许。

    “当然可以。”徐京墨从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拿过一只松软的枕头递给青年。

    陈空青用双手抱住眼前这个面积正好的枕头。

    鼻间再次涌进一股馥郁的伯爵茶香。

    躁动不安的细胞在这股茶香和枕头的贴近下,暂得缓解。

    但很快,身体就发现了只是一块枕头的贴近,不是人的皮肤,没有温度,也没有那样的触觉。

    于是,又激起了一波新的强浪。

    陈空青死死抱住枕头,额前冒出一点汗珠。

    “还是握我的手试试能不能舒服点。”徐京墨朝着他靠近些许。

    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进。

    陈空青似乎已经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他很想立刻就伸出手去,不,不光想伸手,他还想还想能抱住眼前的人。

    可是,他的理智又没有彻底下线。

    他会忍不住想。

    那下次呢?

    下次发病要怎么办?

    还来找徐医生吗?

    徐医生又不是他的药,又不是花钱就可以买的。

    凭什么每次都让徐医生来帮自己呢?

    而且,徐医生是凌霄的表哥。

    对他多有照顾也许都有这个原因在。

    可他和凌霄绝对是要分手的。

    分手以后,徐医生就只是他的心理医生而已。

    什么心理医生要帮患者到这种程度?

    他迟早都是要一个人面对发病的。

    徐医生迟早都是会离开的。

    想到这儿,陈空青心底像是空了一大块,皮肤上的痒意和那种挠心地滋味更甚。

    下一瞬,他猛地感知到了些什么。

    青年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在此刻蓦地涨红,宛如一颗熟透的番茄。

    他迅速把枕头从胸前往下移,像是在遮掩什么。

    徐京墨看着兔子那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和奇怪的举动,眉心抽了抽:“你的脸很红,别再忍了,握手而已,没什么的。”

    兔子只往另一旁躲,将枕头死死盖在腿上,摇着脑袋。

    徐京墨将视线落向青年的膝前,眉间赫然皱起一个“川”字。

    男人伸出一只手,覆上那只枕头。

    徐京墨的手掌宽厚,手背前有微微突出的粗直青筋蜿蜒而上。

    陈空青看到这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手,下意识更用力地抓住枕头。

    那只手已经使力抓住了枕芯:“让我看看。”

    第26章

    陈空青觉得自己耳鸣了几秒。

    怎么看……

    这种东西……

    怎么给别人看。

    青年用齿尖死死抵住下唇,更用力的压住膝上的枕头。

    “陈空青,让我看看。”徐京墨再次开口。

    男人的语气很淡,一字一句的,但是根本谈不上凶,只是比刚刚严肃一点。

    陈空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被唬住了,像是一种习惯?

    可明明,他和徐医生认识还不到两个月。

    为什么会习惯听话?

    很奇怪。

    但他还是照做了。

    兔子的两只小爪慢慢地松开,脸颊浮出的两朵粉晕这会儿已经全红,烧向脖颈。

    下一瞬,膝上的软枕就被掀开。

    陈空青偏过了脸,他不敢把头低下,也不敢看徐京墨。

    所以只能把脸对向另一侧。

    当然,最好是能找到一条砖缝然后爬进去。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陈空青抓住沙发扶手,浑身紧绷成一张弓。

    徐医生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变//态,随随便便在别人的家里渤起。

    眼睛又湿了。

    眼角跟着溢出一颗炽热的泪珠。

    泪珠顺着脸颊和重力往下坠落。

    蓦地,眼泪被覆盖。

    徐京墨用带着一层薄茧的拇指轻轻按上兔子湿乎乎的脸侧,而后,热泪融进他的薄茧里。

    扭过脸的兔子躲了躲,身体跟着细细颤了两下。

    但很快就不躲了,他的身体像是快要干涸的一池枯井,实在太需要水份,哪怕只有一点点。

    所以即使是这么一点点触摸,也足以让他好受很多。

    “不好意思吗?这没什么的。”男人的口吻里带着抚慰,“的确有皮肤饥/渴症的患者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用担心,可能是和你最近的心理状态有关,之前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

    陈空青还是没有把脸蛋转回来,那颗小脑袋小幅度地点了点:“有…有过。”

    “怎么没有告诉我?”兔子脸颊上的泪痕已经被他抹尽,但男人的拇指仍抵在那薄软的脸颊处,没有松开。

    陈空青将视线垂下,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往下垂:“不好意思和你说……”

    如果他知道会因这种状况被徐医生知道,他还倒不如早点说。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怎么这种时候都能这么昂扬,一点都不受影响的么?

    他的脸心原本就热,又渡上一层男人指尖的温度,更热了。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一个生//理现象而已。”

    男人说的很是理性客观,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包容。

    让陈空青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可能在医生眼里,这种情况的确是没什么吧。

    但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他慢慢的扭过脸,脸颊处的指尖也随之缓缓退开。

    陈空青不敢把视线朝下,一点都不敢。

    就这么把视线平移过来:“可以把枕头给我么……”

    这样他觉得自己和没穿裤子没什么两样。

    “用枕头它是不会消下去的。”男人的声线依然没有什么起伏,就像是医生在给患者进行病情处理指导,“要弄出来。”

    男人说得简单,陈空青已经快把嘴唇咬烂。

    徐京墨又开口道:“之前自己弄过么?”

    陈空青:“……”

    徐京墨继续:“需要我的帮忙么?”

    “不用!”陈空青一下松开自己已经被咬的有些发麻的唇,神色惶惶地扫视一圈周围,“我…我去洗手间。”

    徐京墨指了指:“那边。”

    兔子几乎是拿来跑的。

    徐京墨顿在沙发前,眼神随着兔子在跑。

    他没有跟上去,准确而言,是不敢跟上去。

    他知道兔子要去做什么,在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空间里。

    在这个,只有他和兔子两人的空间里。

    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控制能力可以这么强。

    因为单单只是坐在这儿,浑身的血液都在朝一处涌去。

    男人抿唇,喉结微微滚动。

    陈空青躲在厕所里,还是很苦恼,他很担心自己会把别人家里弄脏,而且,就算不弄脏也很奇怪。

    可是…它的确就是不消下去,而且现在已经和根/石/柱一样了。

    他没有别的办法,要么只能是把自己打晕了。

    但他有一点怕疼。

    所以,他只能……

    不知道大概过了多久,陈空青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为什么还不出来。

    忽地,静谧的空间忽而响起一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抱歉,我看你待得时间有点久……没事吧?”

    陈空青猛地挺住动作,呼吸也跟着一滞:“没…没事。”

    他不会知道,此刻他的声音有多哑。

    又有多撩人。

    徐京墨站在门外,耳畔早已浸成红色。

    他即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洗手间那道单薄的门板:“好,有事的话……”

    洗手间里再次传来青年软趴趴地声音:“徐医生……”

    嗯,用这样的声音唤他。

    徐京墨只觉喉间一阵干涩,心跳都跟着乱了一拍:“怎么了。”

    但还是尽量让声线保持沉着。

    陈空青已经放弃了,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可以洗个澡么?”

    “当然。”门外的男人肯定道,“沐浴露在架子上,你等一会,我给你拿干净的毛巾和衣服。

    “唔……”陈空青原本想说不用麻烦,他还是穿自己这一身就好。

    只是他还没张口。

    便听到门外一串匆匆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儿。

    他刚洗好手,门外便隐约映进一道人影:“方便开门么?”

    “方便的。”陈空青回答着,快速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后,拧开反锁的门把手。

    他只开了一条不大的缝。

    徐京墨将一堆衣物递给他:“都是干净的。”

    “谢谢……”陈空青伸手接过后将衣物抱在怀里。

    “好,你慢慢洗。”徐京墨只看那只沾着一点水汽的手。

    兔子的手也很白,手腕很细,手指像葱白一般,指节骨微微凸出,但并不突兀,是匀称的。

    “嗯,谢谢徐医生。”陈空青舔着干燥的唇,把门轻轻带上。

    怀里的衣服带着一股淡淡的伯爵茶香,很淡,很好闻。

    他将鼻子埋进亲肤的棉质布料里,像只在找熟悉味道的小动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变得很喜欢这股味道,每次闻到都会觉得空旷的心里被填满了一点。

    大概是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觉得好闻。

    后来他还有去找过类似味道的香水。

    都不太一样。

    又不太好意思问徐医生。

    兔子把衣服放在置物架上,然后把自己剥干净,走进浴室里。

    打开花洒。

    细细密密的水线从花洒里涌出,淋在枯槁的身上。

    被病况折磨的大脑暂且得到了放空,但是很快,别的痛苦又追上来。

    【“很抱歉陈空青,但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每天训练都累死了,哪有时间出轨?”】

    【宝贝儿,我想你了。】

    ………

    又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少年你那双明亮的眼,和明晃晃的虎牙。

    他长舒出一口气,关掉花洒,也关掉了这些回忆。

    他不要再想。

    准确而言,是不要了。

    又过了好一会,穿着一套深色棉质居家服的兔子从卧室里出来。

    脸上的红晕还留着一点淡底。

    徐医生的这套衣服很舒服,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合身。

    有点大了。

    裤脚紧跟着脚跟,这也还算好,还有就是……领子也开的有点大。

    可能给徐医生是不会大的。

    给他……就有点太往下挂了。

    徐京墨这会儿正在和小猫玩。

    黑猫警长醒了,也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闻到了气味。

    朝着陈空青摇头晃脑地奔来:“喵~”

    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看我。

    陈空青蹲下身去,摸着小猫毛茸茸的小脑瓜。

    “它很想你呢。”徐京墨坐在沙发前,看着眼前的兔子和小猫。

    兔子穿着他的衣服。

    没有人能懂这种滋味。

    “对不起啊,最近太忙了,都没来看你。”陈空青低着头和小猫解释着。

    “喵~”黑猫警长对着他用细细的嗓音叫着。

    好像在说“咪原谅你了”。

    陈空青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想着等会就去下单一整箱的猫条。

    这抹笑当然也被徐京墨捕捉到了。

    这还是兔子今天第一次笑。

    徐京墨:“抱到沙发上来玩吧,蹲着累。”

    “好。”陈空青抱起小猫,走近沙发。

    起身到时候,他还是能觉察到身体的异样。

    洗澡只是短暂的起到了一点效果。

    显然是不够的。

    兔子脸上的笑意忽地又被埋没,眉心下意识的蹙了蹙,好在,怀里的小猫暖烘烘,软绵绵的。

    他抱着小猫走到沙发前坐下。

    徐京墨的鼻息间,涌进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混着他平常用的沐浴露。

    陈空青穿着他的睡衣,身上带着他的味道。

    男人屏住呼吸,顿了两秒,分散的血液又在积聚往下。

    两秒后,他决定起身去厨房。

    不能再待下去。

    身边抱着小猫的陈空青却在这时开口:“徐医生家里有酒吗?”

    徐京墨这才转过视线:“想喝酒?”

    兔子点点头:“我想喝一点,会好受一点。”

    他也不想和徐医生提这么多要求的,很招人烦吧。

    但是,喝了酒,不该兴奋的地方才会消停一点。

    他不想待会又出现……那样的情况。

    也不想现在离开。

    因为,不知道要去哪。

    “好,我去拿。”徐京墨答应着,即刻起身去了酒柜。

    兔子很难得主动和他要求点什么,只是喝酒这样的要求,他当然会答应。

    他在酒柜找了一圈,发现大多都是葡萄酒,兔子对青花素过敏不能喝。

    只能选了一瓶度数有点高的威士忌。

    反正有他看着,不会让这只兔子喝得太过火……

    “欸!”

    徐京墨刚把酒摆上茶几,想着拿点水果零食之类的,不至于只喝酒,这样不容易喝多一点。

    他刚去切了一盘哈蜜瓜。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兔子居然盘腿坐在地毯前,直接拿着瓶子在干。

    黑猫警长在边上都急地喵喵叫。

    他忙不迭上前,夺过陈空青手里已经少掉一半的酒瓶:“……陈空青!这是洋酒,不能这么喝!”

    兔子一边咳嗽一边扑过来,直直朝着酒瓶子扑过去。

    没有扑到酒瓶子,反而扑进了某只捷克狼犬的怀里。

    徐京墨眼疾手快地揽住陈空青那截细软的腰肢,这才没让兔子脸朝地上砸。

    混乱之际,兔子软绵绵的唇擦过他的脖颈。

    第27章

    陈空青还在扑腾着。

    干涸至接近枯槁的身体被一圈温暖包围。

    “还……还不够。”

    怀里的兔子连声音都粘上一层含糊,显然已经醉了,趴在男人的怀里,伸着胳膊还要去够酒瓶子。

    徐京墨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就在脖颈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时。

    他的大脑里,所有的理论体系,伦理纲常,也都被擦掉了。

    那只虚掩在兔子腰上的手掌也在那一瞬抓实。

    隔着衣料,似乎已经触上一层凝脂。

    指缝间捏出一点软肉。

    陈空青眼睛里只有那瓶近在咫尺的洋酒,哼哼着,还想伸着腰去够。

    腰却不知被什么给缠住了,动不了。

    徐京墨单手固定住怀里乱攀的兔子,还要后仰着将酒瓶举高,不让兔子有机会拿到。

    浑身的着力点都靠着腹部的核心力量,将怀里的人固定。

    “唔……”陈空青有点恼,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怎么……就是够不到?

    “我要喝!”

    这是成年后到兔子第一次对着他叫。

    “不能喝了,你已经喝多了。”徐京墨说着,手掌松下一点力道,缓缓往上,抚上兔子瘦弱的背,“这个酒不能这么喝。”

    男人说着教导的话,语气尽量严肃,可最后还是没忍住,温和下来。

    黑猫警长也在地毯边叫了两声,不知是在帮谁说话。

    怀里的青年喘着粗气,像是累了,梗着的脖颈也卸下力气,贴上一片温暖厚实之地。

    好舒服。

    怎么会有这么暖和又安全的地方。

    每一个躁动的细胞都在此时平静下来。

    像是离开巢穴在外漂泊许久的孤兔终于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陈空青眯着眼,唇瓣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徐京墨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怀里渐渐安分下来的兔子。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印进陈空青朦胧的视线。

    好像。

    好熟悉。

    像凌霄,更像……梦里的那双眼睛。

    “你…你是谁?”

    兔子张唇,问他是谁。

    徐京墨看着兔子那双朦胧的柳叶眼,喉结吞咽着:“你觉得我是谁。”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希望我是谁。

    陈空青抿着唇,抓着男人肩上的衣料。

    是一件灰色的紧身毛衣,布料很软,捏着不扎手。

    “你……”兔子很小声地试探着,“是凌霄么?”

    徐京墨:“………”

    “是…是么?”兔子还再问,那张混着酒精的红脸仰起,好像很期待答案。

    徐京墨:“………”

    陈空青睁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张俊脸重影成许多张,全然看不清。

    忽然就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即使再温暖,再舒服。

    兔子强制着已经全面沦陷的身体支撑起来,企图逃开一点。

    蓦地,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疼得他不由扭了两下,秀气的眉也跟着皱起。

    “不是他就要走吗?”男人沉声,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皱着眉的陈空青像是有些思考不过来,几秒后,才睁开一点眼,摇了摇头。

    “你把眼睛睁开好好看,我是不是他?”徐京墨有些压不住心底地恶,他克制了这么久,就这么在兔子的三言两语里分崩离析。

    手掌搭在那一截他一只手就能揽过的细腰前。

    此刻,他想把手往下。

    他的视线也在此刻停驻在兔子那张薄薄的唇瓣前。

    唇瓣上还沾着一点酒水,惹得唇面上也是水盈盈的。

    陈空青很听话,真的很努力地睁开眼睛。

    只是这和他的眼睛睁不睁大没关系……他就是看不清……

    他有些苦恼,丧气地又垂下了眼:“你快点告诉我……”

    说着,他更紧的捏住了手心里那层衣料。

    徐京墨绷着脸,连带着后槽牙都有些发酸:“我不是他。”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掌更有力的包住兔子腰上的软肉。

    “不是吗?”陈空青嗫嚅着。

    男人近乎是咬着牙说得:“你要走吗?”

    一秒,两秒。

    只剩左腕上的机械表秒针还在理智的转动。

    怀里的兔子在此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

    他是想如果是凌霄的话,他就要走的。

    不光是走。

    他还要给这张脸一拳。

    长得再好看也要给。

    徐京墨绷到发酸的后槽牙,在听到这一个简单的发音后,蓦地松懈。

    “不走吗?”

    “不走呢。”

    与此同时,怀里不安分的兔子变得很温顺,贴在他的肩前,那双细瘦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

    陈空青喃喃着:“我生了一个病……”

    “我知道。”徐京墨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翻涌。

    “那……那你可以抱紧我么?”喝醉的兔子虽然有点大舌头,却总是能很畅快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我…好难受呢……”

    徐京墨自认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

    男人将另一只手也覆上青年的后腰。

    将这只受了伤,瘦瘦巴巴的兔子紧紧箍在怀中。

    从道德层面而言,也许他做的还是有失偏颇。

    可他已经管不了。

    一定要抉择的话,那他承认自己是个道德低下的物种。

    腕上的表还在走,时间无法控制,一分一秒的溜走。

    怀里的青年趴在他的怀里,与他毫无缝隙地紧紧相贴。

    他想自私的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陈空青是从徐医生家里逃走的。

    醒来的时候他衣衫整齐的躺在一张大床上。

    他能猜到应该是自己喝多了,徐医生把他安置在床上睡觉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怎么样,喝完酒…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什么不能说的话。

    当时想到喝酒这样的下下策时,太多副作用他都没考虑到。

    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后悔了。

    还好自己醒得早,主卧房门还是紧闭着的。

    不至于一起床又要碰上一面。

    “逃跑前”他给徐医生留了言。

    Azurite:【徐医生,我先去上课。】

    Azurite:【谢谢徐医生,又麻烦你了。/[挠头][挠头]】

    Azurite:【睡衣我洗干净了再还过来噢。】

    留完言,他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脑袋还好,没有宿醉后那种又沉又疼的滋味,反而比昨天清明不少。

    只是眼睛有些肿的厉害,还有就是腰上。

    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腰上有好几道红印子。

    有点奇怪。

    撞到哪能撞到腰上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刚开机的手机信息刷屏了。

    几乎都是凌霄的留言和未接电话。

    还有几个是高天友打来的电话。

    凌霄[粉心]:【陈空青,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凌霄[粉心]:【你别关机。】

    凌霄[粉心]:【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和你道歉。】

    凌霄[粉心]:【你接电话啊。】

    凌霄[粉心]:【-未接电话-】

    凌霄[粉心]:【谈谈都不行?】

    陈空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行行的信息,还是没有回。

    只默默将备注里那颗刺眼的粉心给删掉了,连带着置顶也一并取消。

    高天友则是发信息在安慰他,虽然他也不知道高天友是怎么知道的。

    天友:【日的。】

    天友:【我听说了,空青,凌霄tm真不干人事。】

    天友:【你还好吗?要不要陪你喝两杯?】

    Azurite:【没事,天友。】

    Azurite:【我还好。】

    Azurite:【我先上课,真没事。】

    天友:【好。】

    天友:【有事吱声啊。】

    陈空青将手机放下,静下心来上课。

    他打算上完课,下午不去实验室了,药铺那边也请假。

    他准备好,要去和凌霄好好谈一谈。

    准确的说,是去做一个了断。

    刚好是下课的点。

    凌霄的电话也在这时候来了。

    这次他没有挂断。

    电话里的男声听着很疲惫,疲惫里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在学校吗?”陈空青语气平淡。

    “在…我在你们系教学楼门口。”凌霄有些急切地回答着,“我们见面说行吗?”

    陈空青:“那你去边上那个咖啡店等我吧。”

    凌霄:“我在楼下等你,一起走不好吗?”

    “你先过去吧。”陈空青依旧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着。

    凌霄:“为什么?”

    他还记得以前,陈空青总会在体育馆门口等他,想和他一起回家。

    而他…却总是不愿意和陈空青一起走。

    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不是单身。

    渐渐的,陈空青就很少来等他了。

    耳边也在此时传来青年冷漠的声音:“因为不想和你一起走,不想让别人看见。”

    凌霄的心口像是被一支锋利的回旋镖刺中。

    喉间干涩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他缓过劲来时,电话早已被挂断。

    陈空青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心口陡然一轻。

    忽然觉得昨天也许不是白哭的,哭完今天就好多了。

    难过的滋味很少,更多的是一种决心。

    结束一切的决心。

    手机又在此时震了两下。

    是徐京墨发来的讯息。

    Lnk:【应该叫我送你回学校的。】

    Azurite:【不用的,徐医生家离学校很近。】

    Lnk:【头痛不痛?】

    Azurite:【不痛,睡了一觉挺舒服的。/[憨笑]】

    Lnk:【那就好。】

    Lnk:【在上课吗?】

    Azurite:【已经上完了,现在走在路上呢。】

    Lnk:【去吃饭么?】

    陈空青想了想,还是直接打下:【去找凌霄。】

    好几秒后,徐京墨才回复讯息:【你要和好吗?】

    Lnk:【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根据你的病况,我想再次建议你,考虑分手。】

    第28章

    陈空青刚好走到咖啡厅。

    坐在咖啡厅外座的凌霄已然看见他,蓦地站起了身。

    像是在迎接。

    他将手机熄屏,收拾好千丝万缕的情绪,走上前。

    走近时,他才看见凌霄的脸颊上有一道伤。

    瘀青里夹着一点紫红。

    一看就是被打伤的。

    陈空青的视线在伤口前顿了顿,径直坐下。

    凌霄看着眼前的青年。

    比起昨天,陈空青的状态好了很多,皮肤像有被浸润过,透出一点气色来。

    是消气了么?

    凌霄这么幻想着,希望这块海绵还能像从前那样包容他。

    甚至能来关心他。

    所以在陈空青盯着自己那道伤看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乱了乱。

    他很期望陈空青能开口问一问,他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下一秒,陈空青果真张唇了:“马上期末,我比较忙,但公寓里的东西我会尽快搬走的。”

    对面的男人表情拧住了,连带着嗓音都有些扭曲:“什…什么?”

    陈空青微微蹙起眉,重复一遍:“就是东西我会尽快搬走。”

    “你要搬走?”凌霄用疑问的语气也跟着重复一遍。

    陈空青的眉心更用力的拧了拧,他对凌霄的理解能力存疑。

    难怪总给他买一些他过敏的东西吃。

    以前他还伤心,觉得凌霄不在意自己。

    现在他觉得,可能是他错怪人家了。

    没准凌霄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青花素过敏。

    “为什么?”凌霄又问道。

    陈空青有些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搬走呀。”

    凌霄:“就因为昨天那个事吗?我和你道歉,空青,我…是我混蛋了。”

    陈空青其实不想提昨天,也不想去回忆那个场景。

    虽然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了那份悸动,甚至连仇恨好像也没有,几乎归咎于平静了。

    可是那个画面。

    想起来还是会让他心口一阵犯恶心。

    “我不想听。”陈空青只吐出四个字来,语气很冷漠。

    “空青……我是有很多地方都不好,我会改的,你原谅我这次行么?”凌霄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委屈求全的话。

    还是对着这块海绵说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陈空青那张冷漠而决绝的脸,他的心底就涌上一层从未有过的恐慌感。

    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滋味。

    他受不了。

    “凌霄,你不用求我原谅。”陈空青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张出众而年轻的面庞,即使挂着彩也遮不住的好看。

    也一样遮不住其中的恶心。

    “怕你听不懂,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陈空青神色淡淡,语气也是同样的平静,“我们分手吧。”

    对面的男人怔了好一会,那张脸上露出一点惶色,继而变得更加狰狞:“不……”

    “你是想让我承诺些什么吗?是想要更多吗?我承诺,我会和顾程景断了的,以后,我也会对你好……”

    “不是。”青年再次张唇,斩钉截铁道,“我没有要什么承诺,我只是要分手。”

    昆市昨天下了一场小雪,虽然没有积雪,但是温度很低。

    凌霄不知是被气温给冻僵了,还是被陈空青的话语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男人僵在休闲椅前良久。

    “我和你见面,主要就是说这个,在你家的东西我会尽快搬离,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陈空青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别…别走!”凌霄地嗓音都调高了几分贝,“我不同意。”

    还好周围没有其他学生或是路人,不然他们一定会成为焦点。

    “你不同意并没有用。”陈空青没有被男人这么一叫而乱了方寸,坚定地回应道,“在我这里,我们已经结束了。”

    凌霄再次哑声。

    海绵从前几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坚硬的一面,总是温柔的包容着他所有的刺。

    即使被他刺伤,也从没有抱怨。

    让他忘记了。

    陈空青并非是一块任由揉搓的海绵。

    之前是因为爱他吧。

    是因为爱他,所以,不计较么?

    所以现在,是真的不爱他了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接受。

    青年见他不说话,再次准备起身离开。

    “陈空青!”凌霄梗着脖子,呼出一口气来,“等…等一下。”

    陈空青耐着性子:“还有什么事么?”

    “你要搬去哪?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申请搬回学校也要下学期了吧。”凌霄说着,像是找到了什么攻克点,“你就在我这住着,要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回来,你不是平时也没那么多生活费嘛……”

    的确,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即使能回宿舍也住不了几天。

    陈空青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没有把继续待在天越小区这个选项纳入过考虑范围。

    “这就不用凌同学操心了,我会自己解决住宿问题的。”陈空青站起身。

    凌霄也匆匆起身。

    耳边一直回荡着陈空青那句“凌同学”。

    心口像是有被刺了一刀。

    “陈空青……”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弱弱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陈空青并不想听,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有停留,哪怕是一秒。

    “我收到那捧花了,谢谢你,我那天打输了……也做错很多事,对不起……”

    凌霄在他身后忏悔着,语气听着尤为可怜。

    陈空青却并不想听,只加快了脚步,离开这个能和凌霄呼吸都同一片空气的地方。

    他走在学校的树荫大道下,步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在下过雪的冬季里,昆市的南山区。

    他走在还沾着雪气的柏油路上。

    确认了,自己已经。

    彻底不爱凌霄。

    午后,他处理了一组比较棘手的数据后,没有埋头在实验室,他得先回趟小区,收拾一下,今天肯定是不能把东西都搬完的,但是他想先回去收拾一下,把吃的药和一些随身衣物都整理出来。

    还没来得及找房子,决定先在实验室过渡几天。

    凌霄大概也没有回过公寓,屋里的一切都和他前天出门时一样。

    那两盆他精心呵护多日的凌霄花,最终还是枯萎了。

    大概就是昨天,昆市下的第一场雪里。

    陈空青走过去,看着垂落了满地的枯叶,还有已经变成枯褐色的光秃枝干。

    他的确是一直在精心照顾的,每次出门前都会记得把它们搬进来,在它们看着情况不太好之后,就一直都养在室内,严格按着温湿度养,还给它们施肥,修剪,松土,防蛀……

    但也许就像师父说的,凌霄这种花,就是留不住的。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

    收拾好一些随身用品之后,青年将这两株枯枝一并丢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

    拎着袋子去实验室的路上,陈空青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回徐医生信息了。

    他匆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高天友也在这时拨来电话。

    “天友,怎么了?”他将电话接起。

    “没事儿,就是关心你一下。”电话里的男声很是关切,“你和凌霄……分了吧?”

    “嗯,我刚收拾了点东西,还没收拾完,人先搬出来。”陈空青回答道,语气里没有被这些污糟事搓磨的疲惫感,反而显得轻松。

    高天友叹了口气:“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老子我绝对……”

    “对了,天友。”陈空青蓦地想起凌霄脸上的伤,“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我知道你替我不值,但还是别发生冲突,我担心他到时候在学校告状……”

    高天友为人仗义,经常会为了朋友和别人发生冲突,为此也是吃过亏的,陈空青有些担心。

    “不是我,我知道他那点混账事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人了。”高天友张口,语气忽得有些兴奋,“但我知道是谁打的,你猜猜。”

    陈空青怔了怔,垂下眼,他想到了那个人,但他有些不想说这个名字。

    过了好几秒:“顾程景?”

    “草,别提那货,不是他…他那傻缺,还对凌霄好着呢,只能说什么货配什么货。”高天友越说越生气,又爆了几句粗口。

    “那…是谁?”陈空青抿唇。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直接告诉你吧。”高天友也不再卖关子,“是徐京墨!就是上次咱们见过的那位特别礼貌特别有范儿的那个……凌霄的表哥,听说打得可狠了,凌霄半天没站起来。”

    陈空青的在听到“徐京墨”三个字的时候,脑袋停转了几秒。

    徐医生?

    徐医生动手打人?

    还是打得自己的表弟?

    陈空青消化了好一会儿这个信息,以至于高天友后头叽里呱啦和自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后,他的脑袋里,只能装下一个信息点。

    徐医生动手打了凌霄。

    这比徐医生会抽烟还让他觉得意外。

    或者说是,不可思议。

    还没等他缓回神,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高天友。

    而是徐京墨。

    在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陈空青又怔了一会儿。

    几秒后,他才按下接听键。

    “徐医生……”他停顿着。

    “我看你一直没回消息,忙完了吗?”电话里的男声也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语气很温柔。

    很难想象电话里的男人举起拳头的样子。

    “对,刚刚忙完。”陈空青也不管这么问是不是很突兀,嘴巴不受指挥地张开,“我想问徐医生一件事。”

    徐京墨:“你问。”

    陈空青张着唇,欲言又止地缓了好几秒:“凌霄脸上的伤,是徐医生打的么?”

    电话里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

    是那种,有些无奈的笑。

    笑完,男人的语气轻松,但声线很闷很碎。

    像立在桌沿的玻璃杯,随时都会碎成一片。

    “是我,要替他找我算账嘛?”

    第29章

    沉闷的碎音通过手机设备,传进陈空青的耳畔。

    他不知道徐医生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男人的语气略带一点玩笑的意思,可是……声线又很哑很沉。

    他有点鉴别不出。

    但无论是不是玩笑话,他都有必要说明。

    兔子举着手机,听筒贴近唇瓣:“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是徐医生。”

    电话里很安静,陈空青不禁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确定通话的确是还在进行的。

    他这才接着道:“徐医生,我明天复诊,复诊完,我请你吃饭吧,我欠着的那顿还没请呢。”

    徐医生真的帮了他太多。

    他想,徐医生从前应该也是有看在他和凌霄是恋爱关系的情况下,对他多有照顾的。

    最后竟为他,和凌霄起了冲突。

    而且,从来都没有过偏私。

    一直大公无私地劝他分手。

    真的是一个很正直又很善良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欠的情太多,明天要定一家顶贵的餐厅才行!

    沉默已久的听筒里终于再次传出一道男声:“好,你现在……回家了?”

    徐京墨坐在昨晚陈空青睡过的客卧床前。

    鼻息间融进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几乎已经没有了。

    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闻到。

    但只这么一点点味道,也能抚慰他忐忑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不了口直接问兔子有没有分手。

    如果答案是“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又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只兔子不要再傻乎乎地被伤害。

    他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失控做出点什么。

    譬如,把兔子绑在自己身边。

    兔子会被他吓坏吧。

    所以,他只这么委婉地问一句。

    他知道陈空青是和凌霄一起住的,如果陈空青在家……

    “对,我刚回去。”陈空青摸了摸鼻子应声。

    他知道徐医生人好,如果知道他现在要去实验室凑活休息,一定又会热心地帮助他。

    到时候就又麻烦人家了……

    他这么想着,也就没说实话,随口回答道。

    听筒里,又是一阵沉默。

    静得陈空青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出问题了。

    五秒后。

    电话里才终于冒出一句:“好,那你早点休息吧。”

    又是很哑的男声,听着都透出一股阴郁感,

    陈空青抿住唇,想着徐医生大概是上班太累要休息,声音都累哑了。

    他匆匆回应道:“好的,徐医生晚安。”

    电话在下一秒被挂断。

    客卧里只开了一盏光线不强的落地式台灯。

    昏黄的灯光打在徐京墨的侧脸上。

    仿佛这不是一盏灯。

    而是一层寒霜。

    良久之后,男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卷着尼古丁的烟。

    几秒钟后,扳机被扣响。

    燃起的火焰熄灭,烟却没有在此刻燃起。

    烟味太冲,会把最后那一点草药的气息都盖住。

    算了。

    不抽了。

    “不抽了不抽了!再抽我就是狗。”杜颂哀嚎着自己昨晚玩游戏抽卡,抽了一晚上没一个想要的,“今天要是数据也做不出来,我是真不想活了。”

    “师哥,你太吵了吧。”今天同组的老幺小周也在,对着杜颂挤眉弄眼的,眼神时不时朝着陈空青待得方向去。

    陈空青正在捣鼓最后一组数据,压根没有注意实验室里其余两人在嘀咕些什么。

    等他把最后一组数据输入电脑后,杜颂像是幽灵般飘到了他的身边。

    陈空青不禁吓得一哆嗦:“师哥…你…有事么?”

    “空青儿,那什么……我刚听说。”杜颂挠挠头,“你还好吗?”

    陈空青感觉这两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好么”。

    这么想来,他还是有很多人关心的呢。

    “我没事,师哥,真的。”

    这两天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好像也是“我没事”。

    “小周说早上来看到你在实验室睡的,要不你去我那儿挤两天吧,我自己租的房子,离咱们学校不远……”杜颂热心肠地提议着。

    “不用,师哥,你太客气了。”陈空青摆着手,看了眼电脑前的时间,下午两点,他得赶去医院复诊了。

    杜颂:“是你跟我客气什么……我那里小是小了点,但是肯定比在这舒服。”

    陈空青从电脑前起身,解开身上的白大褂:“没事的,我主要是这两天期末,在实验室里睡方便赶数据和报告,过两天赶完再来师哥家蹭睡。”

    青年说着,就往门口跑:“我出去一趟,师哥拜拜。”

    杜颂叹了口气:“欸……这孩子。”

    陈空青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医院。

    距离上次来,已经有一月有余。

    没有前几次那么紧张了,或者说,是有了一种底气。

    一种“遵医嘱”后的底气。

    他推开诊疗室的大门,缓缓走进去。

    眼前依旧是那张简洁的办公桌,桌前,是身着白大褂的徐医生。

    男人今天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发型也和之前有一点分别,似乎是刚修剪过,头顶略长的黑发被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坚毅的眉宇,也将眼下的鼻梁骨衬托得愈发优越。

    那件干净的白大褂里,搭着一件偏正式的衬衫。

    “快坐吧。”徐京墨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抬了抬鼻梁前的镜框。

    陈空青的视线也被吸引,落在那只骨节泛着异红的大手上。

    有点像是磕红的。

    青年走过去坐下,于此同时,男人很快便将手放下,动作迅速,就是太迅速了,显得有些反常。

    是故意不想让他看见么?

    陈空青不禁蹙了蹙眉心:“徐医生,你的手怎么了?”

    和他一桌之隔的男人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没什么,说说你最近的病程情况吧。”

    陈空青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总觉得徐医生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是前天和凌霄起冲突的时候留下的么?

    所以才不告诉他?

    他了解凌霄,脾气绝对谈不上好,耐心也很有限。

    大概率不会甘心于单方面挨打,即使对方是长辈,可能气头上也会反击。

    兔子那对温顺的眉越皱越紧。

    所以,徐医生大概也受伤了。

    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受的伤。

    徐京墨看着眼前的兔子。

    没有再穿那件很薄的黄色棉衣,而是换上了一件比较厚的长款黑色羽绒服,瘦削的身体埋在棉袄里,只露出那颗圆圆的脑袋。

    兔子的脑袋很圆,可脸蛋上却没什么肉,那对好看的眉皱得紧巴巴。

    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应该是在想他手上的伤吧。

    男人抿唇,灰蒙蒙了一天的眼底终于在此刻散开,唇角有些压不住地扬了扬:“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陈空青才回过神来,摇着头。

    他想着徐医生不和自己说,他也就不追问了,等会去吃饭的时候,他再给徐医生买些药膏擦一擦。

    兔子垂着眼抿唇,全然没有看见对面的捷克狼犬已然伤心地耷拉下了耳朵。

    “我最近的病情,就是有了…那种进展,徐医生你知道的。”陈空青直接翻过这茬,开始认真回答男人提出的问题,“情绪比较差的时候发生过,目前只有两次。”

    徐京墨眼底的灰蒙又在凝聚。

    但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还有什么是之前没有过的症状吗?”

    兔子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了。”

    徐京墨:“发作的时候,是弄出来就好了,还是持续的,没有疲//软//期?”

    陈空青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荤话,而是正常的医生问诊,徐医生还是一脸正气地问的。

    但…他的耳根还是不受控得在变烫。

    “嗯…很难…很难弄出来,我一般都是冲澡,冲完以后会好受一点。”

    徐京墨面不改色地点着头:“冲完澡之后是就好了,还是过一会再起来?还有,吃过药之后会有效吗?”

    陈空青小声回答:“冲完澡之后可能还是会反复……然后平时吃药是好受点的,但是,如果发作了,吃药也…没什么用。”

    “好,那我再给你加一盒药,这个药是在你有出现//性//冲动的时候再吃,平时不需要吃。”男人说着,手指在键盘前轻敲着。

    陈空青点着脑袋,右手开始抠左手指甲边的死皮:“那我是不是病情更严重了。”

    “有进展吧,皮肤饥/渴症说起来就是心理疾病,你也感觉到了,发作的频率和强度都和情绪有关,所以,如果能够保持情绪稳定且良好,这些症状都会好转的。”徐京墨淡淡张唇,那双藏在单薄镜片下的丹凤眼缓缓落在眼前人的脸上,“当然,你最根本的问题,是情感状态很糟糕,没有一个健康的恋爱关系,所以导致了病情不稳定,甚至是加重。”

    陈空青听着,听出了徐医生指的应该是凌霄。

    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没正式的告诉徐医生自己分手了。

    兔子在此刻抬起那双亮晶晶的柳叶眼,第一次底气十足的和那双丹凤眼对视:“我忘了告诉徐医生。”

    徐京墨只觉喉结都有些干涩,不禁上下滚了滚:“什么?”

    “我分手了呢,我提的。”陈空青说着,语气是轻松的。

    第30章

    诊疗室不大,所以,陈空青说得话很清晰。

    一字一句地蹦进某人的鼓膜里。

    陈空青说完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连带那双棕色的瞳孔都颇有底气地还停驻在徐医生的视线里。

    男人的喉结小幅度地上下轻滚,视线竟添出几分慌乱地偏移回电脑屏幕前。

    陈空青还以为徐医生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徐医生只是反应平平地“嗯”了一声。

    有些琢磨不透。

    徐京墨盯着屏幕上的字,却忽而像是不认识中文了,一个字都看不懂。

    也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手指就这样顿在键盘前,迟迟没有落下。

    不知道这么静谧的时间攒了多少秒。

    陈空青的耳边重新响起清脆的键盘声,对面的徐医生也终于再次开口:“分完手之后感觉怎么样?是觉得轻松了,还是……很难过?”

    难过么?

    陈空青垂下一点视线,开始认真地想。

    分手之后,他好像都没有思考过伤不伤心这件事。

    一直都在忙着做实验,忙着整理东西……

    现在静下来了,好像也没有很难过,反而觉得轻松了。

    那种把不好的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没有难过。”陈空青回答着,勾起了唇,“其实还觉得轻松了呢,非说有什么负面情绪的话,就是…有那么一点,心里空空的感觉。”

    徐京墨点着头:“会有想复合的期望吗?”

    陈空青并不懂这些问题在心理学上都指代些什么,他只能做到很配合地去回答。

    “不会,一点没有这样的念头。”

    眼前的兔子无比坚定地摇着脑袋。

    “好。”徐京墨继续敲键盘,唇角却没能按捺住,勾起一抹清浅,“脱离这段不健康的恋爱关系之后,对于稳定病情肯定会起到作用,所以现阶段我们不需要再采取其他的干涉疗法,先看看接下来的一些变化,再去调整治疗手段。”

    陈空青倾耳听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同意。

    “拿着这个单子去拿药吧。”男人将药单递上前。

    “好。”陈空青接过药单,他没忘记要请客吃饭这件事,“徐医生晚上有空么?我请吃饭。”

    “有,后面还有一位病人。”徐京墨答道,“五点下班。”

    “好,那我先去拿药。”陈空青语气轻快地应声,起身离开,“徐医生下班了再联系我。”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点头,目送着青年离开。

    直到诊疗室的大门被拉开又合上。

    男人的视线才慢慢收回,望向了窗外。

    阴沉沉的天,乌云将光线吞噬。

    他从前最讨厌的阴天。

    不知怎的,今天看着也不讨厌了。

    “好讨厌……”陈空青站在医院大门的廊下,听见身边的行人在吐槽这说变就变的天。

    明明午后还有太阳的,这会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甚至天气预报都是前两个小时才发送的提醒。

    他当然没能未卜先知地带上伞。

    昆市的冬日里,一场冷雨足以把人的鼻子冻掉。

    不过还好,他原本就要等徐医生的,也不耽误工夫。

    恰好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麻了麻。

    解锁完,都是凌霄发来的信息。

    凌霄:【你东西什么时候搬走?】

    凌霄:【不是说要搬走么?】

    Azurite:【东西有点多,我已经拿走一些了。】

    Azurite:【剩下的我明天来搬。】

    Azurite:【你放心,我会尽快都搬掉的。】

    凌霄:【你现在回来一趟吧。】

    Azurite:【现在?】

    Azurite:【我没时间。】

    他不想现在回去,因为不想看到凌霄。

    而且,他已经约徐医生吃饭了。

    不好爽约。

    凌霄:【家里很多东西不都是你整理的。】

    凌霄:【你得告诉我那些东西放在哪吧。】

    凌霄:【还有你那些花花草草,很占地方。】

    他看着信息,不禁蹙起眉,他其实没有养多少绿植,除了那两株已经被他丢进了垃圾箱里的凌霄之外,也就只有两株吊兰了。

    那两株吊兰倒一直都长得很好,他是准备要带走的。

    毕竟放在公寓里,凌霄是根本不会管的。

    Azurite:【那我明天过来吧。】

    凌霄:【今天吧,我明天不在家,你得把钥匙交给我。】

    陈空青看着跳出的聊天气泡,有些无奈。

    Azurite:【行。】

    Azurite:【那我现在过来。】

    凌霄:【嗯。】

    他点出和凌霄的聊天框,继而点进和徐京墨的聊天界面。

    Azurite:【徐医生,不好意思。】

    Azurite:【我临时有事,晚上不能吃饭了。】

    Azurite:【实在是抱歉。】

    他发完信息后等了一会,没有回复。

    雨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不打算等了,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准备冲进雨里,到医院闸门外打车。

    步子正欲跨进蓄满雨水的石阶上。

    蓦地,头顶却罩上一层黑伞。

    “我送你吧。”开口的人正是徐京墨。

    男人依然脱下了白大褂,偏正式的衬衫外套上了一件皮夹克。

    不是那种款式很老的皮夹克,领口是做了设计的纽扣立领,内搭着一件格纹衬衫和深色领带

    陈空青的眼球一下就被定住。

    他一直都觉得这种偏体制内的风格穿在谁身上,都会显得普通,还容易显老,而且身材不好的,还会让人觉得油腻腻。

    但…穿在徐医生身上,好像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只衬托出一股稳重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

    “今天…市里开会,所以穿成这样了,你别见怪。徐京墨当然有注意到兔子定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都怪今天的研讨会,穿这身,肯定显得自己的年纪……

    “不会奇怪,挺好看的。”陈空青弯起眼,语气很真诚地道,“徐医生下班啦。”

    “嗯,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刚好在电梯里。”徐京墨快被这句“挺好看”搞得连撑伞的手臂都顿了顿。

    不过这次,兔子没有再躲开他的伞。

    两人很自然地躲在一把伞下,走在淅沥的雨声里。

    他现在忽然很喜欢下雨天:“要去哪?我送你吧。”

    “我…临时要回去一趟。”陈空青抿住唇,“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出来。”

    徐京墨:“回天越小区么?”

    陈空青点头。

    “我顺路,把你带过去。”徐京墨抿唇,“准备搬到哪?学校吗?”

    “学校…可能要下学期才能搬进去,而且我想把黑猫警长接过来,所以应该还是会租房的。”这把伞并不小,但装两个人还是有些拮据。

    所以,两人几乎是紧贴的。

    陈空青缩着脖子和手臂,尽量把自己压缩得小块一点。

    他没有抬头看,头顶上的黑伞,早已倾斜。

    而某人的右肩,也早已被雨一点一滴地浸湿。

    “已经租到房子了吗?”徐京墨继续问道。

    陈空青含糊地回答着:“嗯……还在看,快租到了。”

    徐京墨:“那现在,你准备搬去哪?”

    他承认自己这样刨根问底地追问很奇怪,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隔了好几秒。

    “现在在师哥那儿借住呢,过渡一下。”陈空青不太会撒谎,所以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但他并不太想说自己现在住实验室,好像会显得有点太窘迫了。

    虽然他自己觉得在实验室睡得还挺香的。

    耳边的男声忽而冷了冷:“师哥哪个师哥?”

    陈空青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几秒,哪个师哥?

    徐医生应该哪个都不认识吧……

    “就是和我同组的师哥……他比较热心肠。”兔子呆呆地眨了眨眼。

    徐京墨重复道:“热心肠…是挺热心肠的。”

    “……”陈空青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而且徐医生的语气……听着不太像夸人。

    反而有点渗人。

    兔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对……他人是挺好的。”

    “感冒了么?”徐京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声咳嗽。

    于是终于切回正常的音调,垂眸看着身边缩在羽绒衣里的兔子。

    这个视角里,兔子的脑袋显得更圆了,头顶处的发旋前,被风吹起几根栗色的碎发。

    他很想伸手,将五指插进这栗色的软发里。

    指缝间都会浸上兔子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味吧。

    陈空青觉得头顶有点麻麻的,麻得很突然,他没多想,只猜大概是被风吹的:“没有,就是风有点大。”

    雨势比刚刚弱下些许,雨声也没有那么嘈杂了,多出几分柔和。

    陈空青看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抿唇正在想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找点话题。

    怎么这段路这么长,怎么还没走到。

    鼻间也在此时,涌进熟悉的伯爵茶香,混合着潮湿的水汽。

    很清新的味道。

    他闻着这股伯爵茶香,猛地想到。

    他和徐医生离得这么近,他能闻到徐医生身上的味道,徐医生应该也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吧。

    耳边很突兀地闯进凌霄的声音。

    【“你快去洗澡,身上臭死了。”】

    【“他身上的草药味很难闻。”】

    【“一股药味,离我远点。”】

    心口忽地又被压上了一块石头。

    他酝酿着,小声道:“我今天在实验室待了很久,身上的草药味是不是很难闻……不好意思啊,徐医生。”

    然后,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段沉默随着时间比例,一起押注到了兔子的心口上。

    变成一块又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也是在此刻。

    耳边渡进一道沉稳而珍重的男声:“很好闻,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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