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上课座位随意,坐哪里都行,但他对此相当固执,只会坐最后一排的最右边。
不少人摸透了他这个习惯,没人敢去抢那个座位。
云祈低垂视线,一面刷动手机,一面有条不紊地朝后排走,半点没关注到周围人屏息静气,非同寻常的注视。
他在近乎全场人的凝望下,越过整间教室,前往习以为常的位置,打算落座时,撩起眼帘一瞧,该位置已经有人了。
身形笔挺,坐姿规矩端方的谢时依在这时仰起脸,怔怔盯他两秒。
仿若对他会出现在这里相当意外,清透别致的浅色瞳仁晃荡恰如其分的惊异。
往细了瞧,还有丝丝缕缕的欣喜。
云祈手持手机,暗沉目光在她若水清淡的脸上停滞须臾,迟缓地认了出来。
怎么又是这个人?
云祈眉头不悦地拧了下,冷声开口:“我的位置。”
谢时依状若毫不知情,困惑不解:“不是可以随便坐吗?”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柔柔强调:“这是大学,不是小学。”
云祈:“……”感觉被内涵成了只能按照固定座位坐的小学生。
恰逢这时,上课铃声悠悠扬扬地传来,响彻整座校园,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按时前来,站上了讲台。
谢时依见云祈干站着不动,好心地小声提醒:“你不想坐下来上课,可以走,不要干扰老师。”
云祈气得脸色铁青,锋利眼刀刮过她一次又一次,恍似一场不见血光的凌迟。
前排扭头看戏的学生们纷纷交换眼神,好些幸灾乐祸:遭了遭了,小学妹要遭殃了。
云祈不会直接把人轰出去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哦,上学期有个女的死缠烂打,坐到了他旁边,他马上喊来两个学过拳击的女的把人拉走了。
让大伙大跌眼镜的是,云祈低低冷嗤一声,收起手机,坐到了她旁边。
那些学生目瞪口呆,无声在问:啥啥啥?云祈居然坐下了?
我老眼昏花了?
老教授见所有人坐定,慢条斯理打开ppt,驾轻就熟地授课。
大伙儿再惊奇也不得不转回脑袋,将视线投向讲台。
谢时依余光晃着身边人姣好的侧颜,佯装赧然地低下头。
涂过唇膏,晶莹水润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她就知道云祈轻易不会走。
这是他最为敬重的老教授的课,一周就这么一节,他通常能坚持到后半截。
一节课坐到三十六分钟的最高记录,就是在这位教授的课上创下的。
阶梯大教室为了安排更多椅子,邻座靠得较近,谢时依能够闻见云祈衣衫散发的一丝薄荷香。
清爽干净,提神宜人,极度适合这个燥闷难耐的夏末秋初。
莫名的,谢时依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云祈约莫特烦,全程板着一张脸,背靠椅背,目不转睛凝向台上的老教授,把身边的女生无视成了透明人。
听到差不多三十一分钟,老教授开始播放一个经典案例,云祈仅剩的星点兴趣不复存在,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人。
谢时依视线追着他挺括的背影,落向教室外。
她是因为他来的,但没有因为他离开。
她一旦决定来上一节课,便不会半途而废。
下课铃声打响,她才慢慢收拾文具。
谢时依动作一向慢,又很不喜欢和其他人争抢狭窄的出入口,索性在教室留到了最后。
等大家都走了,才抱起专业书站起身。
走到门前,谢时依一只脚刚要跨出去,一堵高挺人墙倏然从侧方闪来,结结实实拦住了去路。
谢时依愕然一惊,率先袭来的是一泓凛冽嚣张的薄荷香。
她诧异地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对上了云祈刀光剑影般的冷厉凶眼。
“你,你不是走了吗?”谢时依直觉不妙,问得小声胆怯。
云祈没有理会她的疑惑,站近一步,沉沉俯视,森然质问:“你胆子挺大,还敢来找我?”
谢时依又惊又吓,慌张后退。
云祈不依不饶,一步步接近:“打的什么主意?”
谢时依双眼无措地乱飘,接连退了好几步。
“看上我了?”云祈逼近的速度极快,悄然罩下的威压强悍霸道,“想追?”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谢时依被他逼到了墙面,退无可退。
云祈又走了半步,两人近得脚尖都快擦到。
谢时依小脸吓得惨白,细弱的双臂紧紧环抱专业书,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厚度隔绝他兵临城下的压迫。
她单薄一片的后背竭力贴紧墙壁,别过脸,仓皇否认:“没,不是,你不要误会。”
云祈见她眼眶不知不觉变了颜色,晕染一圈红意,茶色的瞳仁更添水汪汪的晶亮,雾气迷蒙。
似是要哭出来。
云祈禁不住怔了一下。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一道响亮的嗓门在门口炸开:“我擦擦擦!我看见了啥?”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云祈寻声回过头,发现又是一个头痛的。
谢时依也被惊到,转动氤氲水意的双眸,看向了门口。
只见来的男生顶着一张阳光可爱的正太脸,短毛染成夸张醒目的银白灰,穿着打扮也是要多浮夸就有多浮夸,花色短袖配沙滩裤。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立马就要摒弃大好学业,直飞马尔代夫度假。
谢时依默默在心里念出他的名字:陆方池。
云祈的室友兼好友,学金融。
陆方池人傻钱多,喜好漂亮妹妹,出现在计算机学院,多半是瞧上了哪个女生,跟着追过来的。
他还是出了名的嘴巴没把门,云祈有白月光的传闻就是从他嘴里流出的。
陆方池口头上嚷着“少儿不宜”,眼珠子却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望着他们。
好像还想看点儿更劲爆的。
云祈不尴不尬地退远,和谢时依拉开距离。
见她仿若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样,仍旧纹丝不动,他没好气地提醒:“还不走?”
谢时依这才回过神,慌慌张张跑走了。
她在教室门口同陆方池错身而过,后者眼睛便黏在了她身上。
哪怕她已然跑去了走廊,陆方池还扭着脑袋,视线锁死她不放。
“这位妹妹是何方神圣啊?你刚刚不会想壁咚人家吧!”谢时依转进了楼梯,消失不见,陆方池凑上前,一只手贱兮兮地搭上云祈肩膀。
云祈肩膀一抬,抖开他的手,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他大步流星出了教室,朝楼下走。
陆方池习惯了被他嫌弃,浑然不在意,跟着追下楼。
抵达楼下,陆方池放眼一望,发觉谢时依没有彻底跑掉,只在数米开外。
他眯起眼,详细审视一番那抹轻柔身影,认真辨别,大概瞧了出来:“这不是昨天红遍论坛的妹妹吗?”
他还没有稳定一秒钟的五官又扭曲起来,啪地又朝云祈肩膀拍去,不可置信地喊:“你是不是当真瞧上人家了?”
云祈大步跨到机车旁,轻“嘶”一声,不客气地打开他爪子,不假思索地回:“你觉得可能吗?”
陆方池见前方的小姑娘又回过了头,她发现他们跟着下来了,目光紧紧追随以后,面露惶恐拘谨。
她忙不迭转过去,加快了步伐。
“那她看上你了!”陆方池根据多年阅女无数,纵横情场的经验,一口判断道。
云祈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呵道:“你这个大嘴巴不要瞎说八道。”
虽然两三分钟前,他才这样逼问过女生。
但人女生可没有承认。
并且就算她当真看上了他又怎样?
他可不会看上她。
陆方池“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捂住头发:“我昨天熬了个大夜,新做的发型!”
他说着就想把脑袋凑上去,用机车后视镜照一照。
云祈无语地把人掀开:“要是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就回社里管管招新,照看猫猫狗狗。”
陆方池想到那些才割完蛋蛋的猫狗的眼神,由不得打了个寒颤,嚷嚷道:“说好我加入义工社只需要出银子呢!”
“以前说好了,现在没有。”云祈没皮没脸地回。
陆方池一双向下耷拉的狗狗眼瞪得浑圆:“你那些小迷妹知道你这么无耻吗?”
云祈满不在乎:“你赶紧去宣传,成天想方设法拒绝人也很烦。”
陆方池:“……”
陆方池憋了一肚子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凑上前,跨着双腿就要往机车上挤,非要蹭他一程。
刹那间,云祈双手抓紧车把手,紧实有力的腰背弯成拉满的弓箭,轰隆一响,把车开了出去。
被精准落下的陆方池踉跄几步,吃到一脸扬尘。
他气得脸色充血,指向云祈极速远离的身影,愤愤地骂:“妈妈的!”
午后,谢时依去新闻学院上课。
许是上午的事情又在论坛和各个小群之间传成了热搜,谢时依一跨过教室前门就注意到同学们刷地侧目望来,比有人指挥还整齐划一。
她视若无睹,坐去了惯常的第一排。
一个穿着制服格子裙,脚踩小高跟的女生哒哒走来,双手环抱在身前,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你是不是对云祈有意思?”
谢时依抬眸对上她用厚重粉底液和彩妆堆砌的狰狞面孔,认出是隔壁寝室的,叫郝梦。
正好也是昨天找云祈表白的那个。
“你好像很生气,难不成你喜欢云祈?”谢时依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悠悠反问。
谢时依穿衣打扮向来平平无奇,整天素面,郝梦经常和一伙忠于奢侈大牌的富二代混在一起,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当下郝梦定睛认真打量,莫名觉得她有些熟悉。
郝梦嚣张的气焰不自觉熄灭小半,抱在身前的双臂松懈两分,大声驳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是帮大小姐问的,她现在在外面拍戏,不知道你这些破事,等她回来了,一定没你好果子吃。”
谢时依清楚她口中的“大小姐”是指艺术学院的院花袁明枝,因为出众长相和阔绰手笔成了网红,上个月进了个网剧剧组。
那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出身在商界和政界强势联姻的殷实之家,和云祈家中结交多年,两人算得上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学校无人不知袁明枝喜欢云祈,毕竟他们入学没多久,袁明枝就公然对一个狠追云祈的女生放过话。
扬言云祈迟早是她的人,对方要是不想退学的话就乖乖滚远点。
云祈听了也没有反驳,默认一般。
是以也有人深信这位明艳娇纵,爱憎分明的大小姐便是那位传闻中的白月光。
“好,我等着她回来。”谢时依翻开课本,平静回道。
郝梦感觉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憋闷不已,恼火地冷哼了两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一下午紧锣密鼓的课上完,回到寝室,谢时依消化完所学内容,又摸出了粉色日记本。
她流畅地写:【今天早上故意去计算机学院蹭课,特别特别幸运,和云祈做了同桌,这是我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旋即,她又用“wind”的账号打出一条微博:【早上又和云祈产生了一次交集,不枉费我浪费自习的时间,去计算机学院待了一节课,他身上有一股薄荷味……】
输入到这里,谢时依指尖稍顿,换到另一个字母,接着一鼓作气打下:
【真是令人作呕。】
——
后面几天,谢时依闲暇之余,一边等义工社的消息,一边时不时逛一圈学校论坛。
这天午后没课,她刷到一条最新帖子:【义工社又出来逮流浪猫了,云祈亲自带头!在树德小广场旁边的花园。】
谢时依即刻放下手机,换上一条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收整东西出寝室。
临行时,她犹豫须臾,抱出了粉红色的日记本。
树德小广场一面环水三面环绕花园,谢时依赶到后随便找了几步,听见左边有不小动静。
数个女生躲在草垛后面,又是拿手机又是举相机,偷偷摸摸对向一处。
她们互相推搡着要对方过去,却谁都扭捏着不肯。
谢时依立马明了她们鬼鬼祟祟的镜头框住的是谁。
她暂且没去凑热闹,而是脚尖一转,去往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看见一只橘猫,超肥!往那边跑了,先去那边!”陆方池高亢的嗓门太有辨识度。
谢时依背一只沉甸甸的单肩包,包几本书,绕进那边花园的蜿蜒小径没多久,和指挥社团成员的陆方池正面相撞。
她扇低眼睫,欲要默不作声地过去,陆方池盯她两眼,忽地喊起来:“是你啊妹妹!”
谢时依停下脚步,望向他的茶色双瞳充满懵然。
“你是祈哥那天壁咚的妹妹嘛。”陆方池眉梢一挑,贼兮兮地问:“来找祈哥的?”
谢时依一惊,赶忙否认:“不是,我,我路过。”
陆方池听她结结巴巴的就觉得有猫腻,指向对面,特好心地说:“祈哥在那边,快去,指不定还能见着。”
谢时依被他明目张胆地打趣,双颊泛出红晕,慌张地错身往前跑。
走出去八.九米,绕过一处拐角,怀中一个本子无声无息地滑落。
陆方池啧啧笑了几声,没把这个小片段当一回事,跟上社里成员去追橘猫了。
猫咪虽然体形臃肿却溜得贼快,一大伙人忙活半晌一无所获。
“算了算了,那猫真是没福气,不能跟着我们回去吃香喝辣咯。”陆方池摆摆手,哀叹两声,召集大家往回走。
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转移阵地,陆方池风风火火,跑在最前面。
不多时,他眼尖地发现左侧花园边缘,万绿丛中躺着点儿粉。
“哟,这小本本也忒有少女心了,蛮好看的。”
陆方池对一切五彩斑斓的事物都有好奇,毫不犹豫捡起来,念叨着就翻动了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