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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现代番】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李琛在见到院长时,迎接他的不是院长的欣喜,而是院长的惊讶。“你不是说还要几天才到吗?”


    “怎么今天就来了?”


    “不过李先生应该是还没走远的。”


    院长说着便掏出手机,点进了通讯录。


    李琛微微蹙眉:“我学校那边的事都提前处理妥当了,自然是能早来就早来。”


    “院长………


    李琛说这话顿了片刻,在他少时的印象里院长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女人。可瞧着院长眼角的细纹,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吗?李琛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来他忙于学业忙于为自己的未来发愁奔波,虽然会时不时给院长这边寄些钱来,但他确确实实是许多年没有来过了。若非这次他生死一线的经历,若非他那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和直觉……李琛轻叹:“院长,您该多休息休息的,这里下一辈的孩子们还得靠您呢。”


    院长似乎是寻到了她要打电话的人,她看向李琛,眼里满是骄傲。“你这孩子,快来跟我说说你现在学上得这么样了?”“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就是最聪明的,果然,我坚持带你读高中没有错。”李琛轻笑:“自然是不能丢了院长的脸。”说着李琛的目光再度被院长的动作吸引,方才那句"李先生"的疑惑再度涌上心头:“院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还有您刚刚跟我见面时候嘀咕的李先生……他是谁?”不知为何,李先生三个字在他喉间碾转滚过,最终出口时带上了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茫然。


    提起这人,院长刚要拨通电话的手一顿,笑容格外灿烂,话里话外都是开心与兴奋。


    “他啊,是个心很善很善的大好人。”


    “来我们这了解情况后就就打算出钱捐助。”“他在我们这里参观了一下,你那画像就挂在那个大墙中间,他一眼就瞧中了。”


    “我就跟他提了提你,他听你是这里走出去的,自己又优秀,就动了想要资助你的心思。”


    “本来你跟我说这几天就到,我还想着让你们俩见一面,谁知道你今天就来了。”


    “不过,李先生也刚走,估计也没走远,我现在叫他”院长的话说到这里就被李琛给打断了。


    “院长,你这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人家随便说一说你就都信了?”


    “现在这个社会骗子可不少,院长,您没有跟他说什么吧?”院长轻咳。


    李琛这孩子什么都好,但唯有一点,性子固执执拗了些,防备心也强,行事作风也更加偏向眼见为实。


    这李琛一旦对李先生的印象先入为主,那可不是件好事。“哎呀,李先生也资助过其他的福利院的。”“就在隔壁县,出手大方,人也好说话,在我们这市的圈子里,最近他的名声可不小。”


    李琛刚又想要说什么,院长看出来了急急忙忙抢在他前头到:“人家还夸你名字好呢。”


    “什么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的。”


    李琛的脑子在这一瞬嗡嗡作响,心脏猛然收缩,细密的刺痛缓缓缠绕,叫他有那么一刹几乎都喘不上来气。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李琛无措地微微侧身遮挡院长的视线。


    明明是句很寻常的诗,可为何,他又莫名其妙眼眶酸涩了?李琛脑子一片空白,恍惚中只听到院长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人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老婆跟他一起来的。”


    “他老婆人温温柔柔的,说话也和和气气,他们真的不是骗子。”夫妻吗?


    李琛的眼前忽然便闪过方才来的路上与之擦肩而过的那对男女。还有与他们遇到时如现在一般如出一辙的莫名情绪。李琛忽而一咬牙,也说不清心底究竞是个想法,只觉得自己自从醒来后这情绪就处处透着古怪。


    莫名的,反而是生出了偏偏就要跟从心底显露的情绪对着干的想法。“那也不行,这年头骗子会的招数可多了。”院长嘶声,心说这孩子以前也倔,但也从来不像今天这样跟故意抬杠似的。但是…


    院长在心中轻叹。


    福利院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院长根本无法拒绝一个出手大方的好心人的资助。


    更不用说虽然李琛不说,但院长也悄悄打听过,知道李琛在大学里又要应付学业又要兼职打工赚钱养活自己,过得很辛苦。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再帮他一把,就这个孩子的聪明劲,他该有个更好的未来的。


    “那这样吧,等那李先生的资助到了,我再安排你俩打个视频电话。”“李琛,福利院的孩子们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李琛呼吸一滞,混沌的脑子在这一刻骤然清醒。他懊恼,觉得自己刚才真的很不对劲,为了跟自己赌气实在是钻了牛角尖。李琛默然片刻,终是点头应下:“好。”


    “院长,我想先去瞧瞧孩子们。”


    李琛说完,脚步匆忙就往孩子住的地方走去,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院长盯着李琛的背影,想要出口的话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方才实在是忘记了与李琛说,那李先生已是知道了他的大学。不知为何,院长就是觉得那李先生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只怕会直接上门去找人。


    事实证明院长的想法简直对极了。


    那李先生和长孙夫人确实是上门去寻人了。在从院长那得知了前因后果后,知晓暂时见不到人,李先生夫妇干脆坐了高铁直接去了李琛所在的大学。


    谁知道等他们在大学门口研究怎么用访客身份进去时,几个穿着绿色军服的人结伴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先生的目光一滞,不可置信地猛然转头死死盯着那几个人的面庞。所有的惊诧都无法形容他在此刻的心情。


    死后跟着自家夫人复生不行。


    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异世不行。


    李先生下意识呢喃:“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还有……


    长孙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的李先生的不对劲,她抬眸,险些惊呼出尸□。


    还有李先生曾经那个早死的姐姐,平阳公主。“二郎,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


    李先生……不,不对,现在应该叫李世民了。李世民握紧了长孙如堇的手。


    “我也不知道。”


    “可是你我死而复生,未走黄泉路未喝孟婆汤便一起到了高明口中的后世……应就是他口中的后世。”


    “到了两具与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里头。”“还恰巧,这两具身体也是一对夫妻。”


    “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他们能在现代新生…”李世民骤然红了眼眶,盯着那几个说说笑笑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似乎也是不足为奇。”


    长孙如堇深吸一口气,她下的决心比李世民要更快:“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李世民却微怔,他摇头:“不…”


    但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前头那几个本该是入校园的人却都齐齐转身,像是察觉到了李世民的视线一般,几人笑着上前。“哎,我瞧你们两个看着面善,我心里头头一回觉得一见如故,认识认识?”


    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这话一出身侧的几人当即笑得开心。几人中唯一的女人用胳膊抵抵汉子:“我说尉迟门神,你这搭讪的手法也太老套了吧?″


    那个姓尉迟的还没说话,反倒是他左手边的又一个男人半开玩笑接口:“李秀宁,刚才是谁最先觉得被人偷窥还说要是发现人了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


    “结果一转头见了这样好看的两个人,说什么都要拉着我们去说说话。”那个被唤李秀宁的女人嘶声:“哎,你还真别说李秀宁看向李世民和长孙如革,笑容灿烂:“我说认识认识,虽然尉迟门神这搭讪的法子太过俗气我没眼看,但这确确实实是我的心里话。”李秀宁这人一向外向热情,丝毫不觉得自己于眼前这两人而言还是陌生人:“说矫情点,如果有前世,我想我们该是认识的吧?”结果这肉麻兮兮的话才刚说完,李秀宁就斜着眼睛睨了方才出口刺他的男人一眼:“秦门神,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替着尉迟门神说起话来了?”“你俩在部队不一向喜欢争个高低的吗?”一直没说话的落在最后的男人这会子是忍俊不禁插嘴道:“这不是门神之间总得互相帮帮吧?”


    姓尉迟的男人哈哈大笑:“老程这话说得漂亮。”话落,似乎是注意到了从方才起就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们的李世民二人,男人挠挠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那个,我姓尉迟他姓秦,这不是刚巧和历史上的尉迟敬德和秦叔宝这俩门神对上姓了吗?”


    “就是朋友间打趣的外号。”


    被叫做老程的男人上前一步:“我姓程,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姓李。”李秀宁轻啧,老程目不斜视继续道:“我们是这届新生军训的教官。”“不过准确来说这家大学管得变态,我们几个其实是这届研究生新生的军训教官。”


    “刚好中午休息大家在外头聚餐,这才回来。”“大家也没恶意,我们性格都直,交朋友什么的一向看心情。”“你们两个真的是我们大家一见面就觉得亲近的人,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交个朋友加个微信吗?”


    老程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了过去。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恍惚,他们的目光一一在这几人身上流连。那个姓尉迟的男人脖颈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疤,位置倒是和上辈子打仗时尉迟敬德为掩护他而受的伤一模一样。


    老程伸出的手露出手腕,那里有一处好看的胎记,犹记得那个胎记在上辈子他知晓后还打趣过好几次。


    战场上随时可能见不到明天,那个时候他说若是有下辈子,他就靠这个胎记来寻人。


    却没想到当年战场上的玩笑话如今却一语成真。还有那姓秦的男人,他的唇角带着笑,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想要往腰间按去。


    这是秦叔宝在战场上紧张时的小动作。


    只是在过去,那个位置是他赠予他的佩剑,现在……不过是一串钥匙扣。还有…那个早早就走在他前头的阿姐。


    长孙如堇鼻尖微动,用微不可查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道:“是梅花的香水味道。”


    长孙如堇垂眸,掩去眼角的湿润。


    那个明媚张扬却死在武德六年的阿姐,生前最爱的便是傲骨梅花。是他们。


    他们都不记得了。


    但灵魂还记得要跨越时空,与他重逢。


    最开始李世民并不想打扰他们,但……


    做什么要躲避呢?


    李世民眨去眼中湿润,靠近几人。


    奇怪……


    便是在一瞬间,尉迟几人心神有片刻的恍惚,迷迷茫茫中他们似乎不属于这里,而是在一片古色古香瞧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鼻尖似乎总是萦绕着一股很苦很苦的药味,莫名的悲切骤然涌上心尖。但这份悲切来得快去得快,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们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长孙如堇压着嗓子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好,交个朋友。”她替李世民开了口。


    只是因为长孙如堇知道,李世民不想叫旧友发觉他的哽咽。李世民唇角微弯。


    这次换他来记住所有前尘。


    换他在太平盛世里,重新接住他们本能伸向他的手。幸山河无恙。


    幸故人眉眼如初。


    半响,李世民轻声开口,这一次他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语气中有眷恋温柔,却也有回首往昔的意气风发。


    重来一世,他依旧是这样,几句话几个动作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整个人闪闪发着光,晃花所有人的眼。


    “很高兴认识你们。”


    是初遇。


    也是久别重逢。


    这场校门口发生的“一见如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几人在加完微信后便聊了几句,李世民提到自己是来找人的,他们一听能帮忙便带着二人登记后进了学校。


    一路边走边聊笑得开心,很快便消失在校内拐角处,再也瞧不见了。可他们这行人的动静却还是落到了两个"有心人"的眼里。不远处,两个带着口罩的人鬼鬼祟祟地回味着方才瞧见的一幕。“妹妹啊,你瞧见刚才那个男的没有?”


    “他是教官的朋友吗?”


    “我真的天呐,那张脸也太帅师了…”


    男人旁边的女人明显无语了一瞬:“李泰,你”可还未等她说什么,李泰却又自顾自道:“李丽质,我觉得他是我爸。”李丽质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怎么回事,小时候瞧见好看的男人想认当爸爸就算了,你现在都多大了哎。”


    其实传言他们俩在入学前关系好是真的,但他们的关系好却并不是因为他们那巧合的名字。


    而是因为他们两个出身同一家福利院,他们都是孤儿。李丽质从小就跟李泰认识了,所以现在说起他年少糗事来也是头头是道。但这次李泰却罕见的没有与她拌嘴,而是用极其认真的语气道:“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我要是有爸爸就该像刚刚那个男人一样。”“要是我有妈妈……”


    “也该是跟刚刚那个女人一样。”


    李丽质这下却没有再出口反驳。


    人和人之间的眼缘真的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至少刚才那对男女在第一眼就能将她和李泰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一股发自内心想要与他们亲近却又夹杂着难受悲痛的复杂冲动同时将他们两人兜头罩住。


    所以,李丽质才会和李泰在这里不知道"偷窥"了多久。李丽质沉默好半响,这才扯扯嘴角:“可是……李泰,我们没有爸爸妈妈的。”


    李泰眼见将人惹得情绪低落,赶忙出声哄道:“哎哎哎,是我说错话了,我……


    安慰的话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李泰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他脱口而出:“哎,李丽质,那个男的就是之前我们入学那天撞见的人?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那男人明显注意到他俩了。李泰瞪大双眸,他的心跳在这一刻莫名加快,可他却只以为这是被发现的紧张。


    “他过来了!”


    李丽质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们面前。李丽质呼吸一滞,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爬上心头,有些怔愣,可她却也只以为这是被抓包后的窘迫。


    李泰和李丽质都未察觉到自己情绪的不对,毕竟……他们这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虽然你们戴着口罩,但你们就是那对大唐兄妹吧。”“上一次见面太过仓促。”


    “我是李琛。”


    “很高兴认识你们。”


    李泰明显有些分析不出来当下的情形,心中还想着该这么不尬尴的回话,倒是李丽质直白非常,上前一步。


    “咳,你好。”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俩的名字,但我这边还是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李丽质,旁边那个′畏畏缩缩′的是李泰。”“我们都是研一的新生,不知道我们该叫你学长还是……李琛笑着打断:“学长,我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了。”不知为何,李丽质有些遗憾,瞧着李琛这张脸就比他们大些,果然是没做成叫一个帅哥小学弟的快乐。


    李泰简直要看傻了,他左瞅瞅李丽质又瞧瞧李琛,蹙着眉强硬地上前插到两人中间。


    “等等,你俩这也太自来熟了吧?”


    李丽质无语:“当年我跟你认识不也是一见如故?”李泰一顿,咳咳咳。


    确实,当年在福利院里头他性子闷不爱说话,被人暗地里欺负了都很少被发现。


    结果这件事被李丽质这个福利院的大姐大发现,帮他直接打了回去。他俩也就是在那之后才熟络起来的。


    当时李泰问李丽质为什么会帮他,李丽质想也没想就说没有理由,想做就做了。


    后来被李泰缠得没办法,李丽质这才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她一见李泰就觉得眼熟,说不定是上辈子认识呢。


    李泰只觉得被忽悠了,但他确实不知道这真的是李丽质当年帮他时心里闪过的第一想法。


    所以一听到这个理由,李泰就不说话了。


    既然如此,李泰又把目光放到了李琛身上。不得不说,李琛这个人长得好看,尤其瞧久了他眉眼间与他们二人还有几分相似,叫他们很容易就生出亲近。


    不怪李丽质那荒唐的理由,实则李泰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李泰始终觉得,这里面李琛那张好看的脸也是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李丽质从小到大就喜欢看好看的人,李泰都懒得戳穿她。“学长,我这妹妹不会说话,她就是性子直太热情,学长别被吓到。”李丽质磨牙:“胡说什么呢,谁是你妹妹。”李琛看着眼前两人吵吵闹闹,心中却莫名弥漫上了一股名为温馨的感觉。学长学长,带了个长字,此时此刻他就真的好像无奈又欣慰的兄长,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在自己跟前拌嘴。


    这样的感觉是从小身为孤儿的李琛从未感受过的。李琛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他并不想破坏眼前的一切。可偏生事不如人心意,李泰李丽质每日例行一吵还没吵多久,便又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又在吵架?”


    三人回首,就见一个穿着潇洒神态风流的男人大步走来。男人虽然实际年岁四十上下,但保养得很好,与他们三个纯正的学生站在一起,就是个年岁大些的哥哥。


    李丽质惊喜:“杜教授!”


    李泰鼓起腮帮子。


    要说这杜教授就是最近文学系新来的教授,人长得风流俊逸,说话风趣幽默,各种典故故事更是信手拈来。


    虽然还没正式给学生上课,但人已经是特别受大家欢迎了,就等着选课的时候抢杜教授的课。


    李丽质本该是学数学的,跟杜教授扯不上什么关系。但谁叫李丽质入学后新交到的朋友是文学系的,文学系那个新教授李丽质自然是有幸瞧见过几次。


    结果杜教授这人看着风流可还真没愧对李泰对他的评价。果不其然朋友一大堆,校内的教授几乎各个跟他关系不错,李丽质的导师也是其中之一。


    李丽质的身世她导师知道,跟人提起过几次后那杜教授平日里见到李丽质都会照顾一二。


    今日瞧见人了打个招呼也是寻常。


    杜教授和李丽质寒暄几句后,注意力便很快落到了李琛的身上。“这位是?”


    李泰抢答:“这是我们新交的朋友,李琛,是……李泰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连李琛是什么系的都不知道,一时半会卡在了那。可谁知这个回答不是由李琛亲自来说而是由杜教授开口:“历史系张教授的学生?”


    本就因为看到杜教授而心中再生奇异情绪的李琛一愣:“杜教授怎么知道我的?”


    杜教授笑眯眯:“我朋友多啊,你导师也是我朋友。”“说起来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恢复得不错?”看来他导师把自己那倒霉事都跟这杜教授讲了。李琛轻咳:“也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再躺下去人也该废了。”李琛和杜教授这话像是在打哑谜,倒叫完全不知详细的李泰李丽质听得满头雾水。


    可眼看李琛和杜教授也不像有解释的意思,两人也就乖巧地在一旁听着。杜教授闻言轻啧,虽然是头一回见李琛,但他话中却是意外的熟稔:“我这边刚好有朋友请吃饭,就先走一步。”


    李琛此刻的脑中莫名闪过他室友跟他说的玩笑话。李琛脱口而出:“杜教授,你那个朋友……姓房?”杜教授挑眉,没有问他是怎么猜到的反而是坦然回道:“是啊。”“哟,看来我果真是你杜教授心里最好的朋友啊,一说一起吃饭别人第一个先后到的就是我了。”


    又是一道男声从斜后方传来。


    几人看去,正是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朝他们走来。男人气质温和似乎毫无锋芒,却偏偏在言语中又透了几分自信的气场。李琛一怔,还未等他说什么,越着急事情越多,揣在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李琛看也没看接通:“谁?”


    室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我的好室友,有人找你哎。”“还是那种看着就很有钱气质很好的一对夫妻。”“啧啧啧,你别不是什么流落在外的富二代吧?”“看不出来啊,苟富贵勿相忘啊兄弟!”


    李琛青筋直跳:“什么乱七人八……”


    话说到一半李琛猛然反应过来,急切问道:“一对男女,找我?”“姓什么?”


    室友不明所以:“姓李啊,怎么了?”


    “说起来还是跟你同姓呢,遭了,你那流落在外的富二身份越看越像真的了。”


    那个院长口中的李先生吗?


    李琛在听到姓李后脑子便倏然一阵翁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听不见室友的调侃。


    也听不见杜教授向他那位房姓朋友对他的介绍。更听不见李泰李丽质对他的询问。


    直觉般的,心尖一股莫名的悸动便在此刻窜上,迅速缠绕它的四肢百骸。李琛有些眩晕,他忽而抬眸,前方不远处几个人说说笑笑正要朝外走去。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中心隐隐被他人围着的一对男女。李琛目光放空了一瞬。


    那种熟悉又该死的空洞感又一次攫住他。


    李琛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又迅速沉下去,沉进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


    李琛视野边缘泛起模糊的光斑,耳边嗡鸣。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李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四目相对。


    李琛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心脏又一次疯狂地擂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撞得他肋骨生疼。一股没由来的酸楚直冲鼻腔,眼前瞬间模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此时此刻在场根本无人注意到他的落泪。因为,不论是房杜也好,李泰李丽质“兄妹"也罢,还是迎面走来的几个教官和李世民夫妇,他们皆是看到了对方。


    隔着不多不少的学生,距离不远不近。


    似是跨越千年时光的重逢,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难言的,复杂的,说不尽的愁绪缓缓将他们包围缠绕。有风拂过,落花簌簌而下。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137章【现代番】落花时节又逢君 完结


    孙馆长虽然嘴上说得去看看听起来蛮有兴趣的模样,但依旧是走得慢慢悠悠,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李宗李玄忍不住了。那一行十几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各个都是身长腿长,气质瞧着就很出众,长相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也不怪李宗李玄被勾得心里痒痒,到底年轻,对好看的人总是抱以特别大的热情。


    长孙馆长倒也不拦着,笑着看着两个瞥了他一眼后就兴冲冲快步上前的李宗李玄。


    随着两波人的接近,冲在最前头的李宗李玄忽而停下了脚步。现在的距离已经足够他们看见那群人打人长相了。他们的位置倒刚好是视线死角,那群人瞧不见他们。李宗沉吟片刻看向李玄:“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都很眼熟?”李玄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有点懵,但一双眼已是牢牢黏在了走在最前面的一对男女身上。


    “尤其是那对男女,看着…就好像认识他们一样。”李玄有些迷茫,不解地轻声问李宗:“我们…有见过他们吗?”李宗顿了顿,本该是毫不迟疑地否定,但是却在最后一刹犹豫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李玄也没在意,他只是一直盯着那个男人。下意识的,他的心脏在看到那对男女中的那个男人时便有些疼。那种疼有自心理上的却也有口口上的,这让李玄想起了心口的那一个小小的胎记。


    李玄莫名想到从前看到过的一个说法。


    人有前世今生,今生的胎记便是前世所受的致命伤。李玄忽而有些惆怅。


    致命伤的位置在心口…


    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他前世肯定死得很惨吧也不知道他前世活了几岁,如果还是英年早逝,那也太可怜了吧。短短几秒钟时间,李玄就自己把自己给想难受了。丝毫不知李玄情绪变化的李宗在这时轻轻推了他一把:“哎,他们走上来了。”


    李玄这才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了出去,又换上了灿烂的笑容。


    “走呗,咱们好歹算是专业人士,给游客介绍介绍馆内的文物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玄哼笑,好不容易一次遇上那么多游客,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就想要在这几人跟前显摆显摆自己的专业素养。李宗无奈,但也没有拦着:“行行行,那待会可千万不要给我们专业人士丢人啊。”


    可千万不要给我们专业人士丢人啊。


    李宗这句半玩笑的话此刻正不断重复在李玄脑海中浮现。昭陵博物馆内,李玄站在李先生身后,一脸茫然地听着这位李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博物馆最宝贝的一件宝贝一一三梁进德冠。这是现存最早的唐代实物帽子,进德冠是唐太宗李世民创制的官帽。而昭陵博物馆这件三梁进德冠的主人是初唐战功赫赫的李世绩。李世绩晚年惟愿入葬时身着朝服以见先帝,这顶三梁进德冠也幸运得保存下来。


    李玄李宗和长孙馆长都很喜欢这件文物,李玄自认为对这件文物了解得可以说是相当详细,可谁知……


    李玄再度看向文物前的李先生,面色有些红。方才他们遇到后李玄便先自我介绍,兴致高昂地要免费做他们的讲解员。只是这讲解员还没做上,几人在到博物馆那短短几步的路程里就莫名其妙熟络起来。


    用李宗的说法就是大家合眼缘,一见如故。李玄这下想要展示展示自己本事的心情更强烈了。可谁知道自从进了博物馆,李玄还没说上几句话呢,那位领头的李先生就好像真的是古代穿越过来的一样,各种制度史料信手拈来,博物馆内的大半文物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尤其是讲得还有趣,一下子把李玄给打击的不行。他在心底默默比较,结果“悲哀"地发现,不论是从知识面看还是从讲故事科普的技巧角度看,他完全比不过那位李先生啊!李玄满脸身无可恋,看着被围在中心的李先生,他悄无声息后退半步,捉住李宗的手臂压低嗓音就开始″诉苦"。


    “这人……别不是哪里的教授吧?”


    李宗挑眉,配合着李玄说“悄悄话”:“可千万别给我们专业人士丢人?”李玄蹬了一眼李宗:“我看那李先生才是专业人士吧,这口才这知识储备量……


    李玄叹气:“不服气不行啊。”


    他们身后先前一直没说话的长孙馆长轻笑:“你这样的性格,就该找人治治。”


    “李道玄看样子是对二郎服气了。”


    讲解完三梁进德冠后,李世民寻了个借口拉着长孙如堇去一旁角落坐着休息,其余人则是四散开来,自个去看自个感兴趣的文物。李世民也难得和长孙如堇有了单独闲话的机会。听到长孙如堇的感慨,李世民话里话外都是一本正经:“李道玄那小子以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脾性。”


    “倒是道宗,在我跟前一向是稳重的,没道玄那般跳脱。”现在遇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李世民早便不会感到奇怪了。李世民也坦然接受在这个后世现代,他还能幸运地和自己的亲人旧友重逢。“我一眼就瞧出来他想在我们跟前露露脸得色自己的本事,我这样是让年轻人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是好事。”“前世的李道玄最开始也是不服气我的,跟我打了一架打不过后还不是乖乖认我做老大?”


    “那小子自此后就一直崇拜我。”


    “可惜年少亡于战场,这回能再见到他,实乃幸事。”说着说着,李世民便带上了些感伤,不再复先前和长孙如堇开玩笑的态度。李道玄因着崇拜他战场上的行事风格便也一直模仿他,结果前世在武德年间对上刘黑闼时他独立领兵,又和与他一同出兵的将领彼此不合。偏偏那个时候明面上李道玄是领兵的主帅,可李渊还要一纸张秘信“担忧李道玄年岁小,叫其他将领做那真正的主帅。结果上了战场后,李道玄学他身先士卒,结果援兵却在其他将领的指示下按兵不动,最终落得个战死的下场。


    李世民对这个尚未及冠就丧命的弟弟一直是愧疚,愧疚没有与他多言战场上的龌龊,愧疚没有保护好他。


    所以除却长孙如堇,谁也不知道李世民在骤然瞧见李道玄后内心是多么惊吕。


    虽然这份惊喜表现出来的,可能已经在李道玄心中留下了阴影吧。想到此处,长孙如堇轻咳。


    夫妻同心,李世民显然也从这声轻咳中意识到了长孙如革在想什么。李世民这下也从感伤的情绪中抽身,反而是看着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的另外一个人。


    李世民揽住长孙如堇的肩:“那你呢?”


    “我见到道宗道玄的心情,是不是也同你见到辅机的心情是一样的?”长孙如堇一顿,随即靠在男人的肩膀之上,视线落到那位长孙馆长上,近乎于贪婪地描绘着他的面容。


    “二郎还需问我吗?”


    “二郎与阿兄之间的情谊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吗?”“二郎是什么心情,我自然也是什么心情。”李世民抬眸,盯着越走越近的长孙馆长。


    心情吗?


    珍宝失而复得,不过如此。


    “李先生还有……跟我同姓的这位长孙女士。”思绪间,长孙馆长已是走至近前,坐到了他们身侧。三人之间反而更加有种莫名的坦荡。


    长孙馆长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分明在平常于待人接物方面他是最擅长的,可是在这对男女面前,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客套话。“我想跟你们认识一下。”


    李世民道:“从进馆起馆长就一直在看我们了吧?”“是我们脸上有东西?”


    长孙馆长轻啧:“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很面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还真是直白啊。


    长孙如堇闻言眉眼微弯:“巧,我们也是如此。”长孙馆长“得寸进尺”:“不知李先生做的什么工作?”李世民笑:“家里有点闲钱,不值一提。”其实还是值得提一提的,如果不是这具身体家里是做生意的,不愁吃喝,之前李世民恐怕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专心寻人。长孙馆长也不纠结李世民那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是看向长孙如堇。“说起来也是巧,我们都姓长孙,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看你总觉得亲切。”


    对上长孙如堇,长孙馆长的语调都温柔了下来。他这可不是客套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想法。长孙如堇再也忍不住笑,可是含笑的眼眸中似乎又带上了一闪而过的湿润。但那湿润去得太快,快到长孙馆长根本没有发现。长孙如堇轻声:“是啊,说不定百年千年之前,我们真的是一家人。”长孙馆长只觉得听得心头浑身舒坦,他刚又想说什么,就见一个年轻男人走来。


    他记得这人,也是姓李,方才他听了一嘴,好似是叫李琛。对这个李琛…


    不,不如说是对李先生为首的这所有人,长孙馆长似乎都起了想要认识的心理。


    所以长孙馆长也就顺势闭嘴,等着听那李琛要说什么。“李先生,我们等会还要去一趟昭陵顶上,一起吗?”昭陵顶上?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还未说什么,倒是长孙馆长似是想到什么一般道:“你们要爬山?”


    “昭陵那边可是还挂着提醒小心请勿爬山的横幅,你就当着我的面讲爬山?”


    李琛轻咳,全当没听见。


    虽然初初见到长孙馆长和李玄李宗后他心底又是涌上那种熟悉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他压下。


    最近他见一个人就有这种感觉,开什么玩笑,就算真的是什么前世相识,他前世能是什么身份,还能有那么多相识的人了?见李琛对自己的问话没有吭声,长孙馆长倒也不恼,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虽然有提醒的横幅,但是那里上山也有路,不算难走,小心点就没事。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一幕倒是好笑,没有回答李琛的问题反而是反问道:“为什么想去爬山?”


    李琛没有犹豫:“我一直想去。”


    “我研究的是初唐史,而初唐史里李世民是绕不过去的一个人。”“我……很喜欢这个历史人物。”


    李世民一顿,目光对上李琛。


    “其实我早就想来昭陵看看来,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来回费用都是导师帮我报销,有了机会,自然是不想让自己遗憾的。”


    “李世民把自己的陵墓选在九峻…”


    “我早就听别人说过,九嘤山上的风景很好很美,我一直想去看看。”李琛的视线忽而从李世民身上挪到外面,挪到九峻山的方向。他的语气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但是话语中却又带上了旁人难以想象的情感。


    “我想……看看他看过的风景。”


    李世民轻笑,话锋却在这时一转:“你刚才说的是我们?”李琛应声:“大家都同意了,李宗李玄那两个人听说后也嚷嚷着今日空闲要跟着去一趟。”


    “大家也想看看这山顶的风景。”


    “李先生,长孙女士,一起吗?”


    “哎哎哎哎,我也要去。”


    就在李琛等回应之际,长孙馆长忽然又插到三人中间。李琛直到这个时候才把注意力放到长孙馆长身上:“你也要去?你不是才说那警告棣横……


    长孙馆长倒是脸皮厚:“可我也没说不能去啊,正巧我今天空闲,我带路吧。”


    “上山的路不止一条,我知道哪条好走些。”李琛歪头:“听你这话的意思也是经常上山?”长孙馆长面对李琛的问题半点不觉得不自在:“说是说做是做,提醒还是要做到位的。”


    李琛忽然就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他迎着李世民和长孙如堇的笑再度问了一遍:“那,李先生长孙女士和长孙先生,一起吗?”对面三人异口同声:“走吧。”


    九峻山的风景确实很好。


    饶是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山顶美景的长孙馆长和李宗李玄,再度登上山顶,还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九峻山上,长风猎猎。


    他们立于山脊之上,环顾四周,仿佛伸手便可撷取天边流云。昭陵的闭馆时间很早,所以此刻他们登顶时正是一日中最热的午后。但所幸天公作美,有云遮挡,不过这些云层依然挡不住日光倾洒,还是有几缕日光替层峦山林染上侬丽的金色。


    远眺四野,是四四方方大片的绿色田野,间或夹杂炊烟几许。千百年后,这里已不再独属于皇家,寻常人家不知凡几,围绕着九峻山扎根渐渐长出丛丛村落。


    俯身下望,昭陵外围的走道和李世民的人像便静静伏卧于山势环抱之中。此刻天地浩大,山河苍凉,唯有风裹着故事掠过所有人。仿佛那位帝王仍站在时光尽头,负手笑问:“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否?”所有人久久没有说话。


    千秋变幻,沧海桑田。


    人已不再,景还依旧。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这两个这座陵墓的主人,反而是最先平复心情的人。李世民笑了笑,牵上长孙如革的手摩挲片刻:“我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对吧?”


    李世民要的也不是长孙如堇的回答,所以在问完后又喃喃自答:“确实是个极好的地方。”


    李世民拉着长孙如革,却在这时转头,又有三个人从后头的树丛中出现。“李靖,李世绩……


    三人中又是两张熟悉的面容。


    年长的男人是李靖,年岁小些的是李世绩。自从遇上李承乾后,他似乎总是在遇到前世的大家。那另外一个人呢?


    李世民没有问,但显然,那个人似乎是认识他们其中的某人。就见三人中唯一一张是生面孔的男人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流连,随后定定落到了李世民的侧后左方。


    那个位置……


    是李琛。


    “李琛?”


    李琛惊讶回头:“覃,覃教授?”


    覃恬挑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琛快步上前:“咳咳,就是都来了昭陵,当然是要看一看的。”“那两位是?”


    覃恬当然看出了李琛的转移话题,但他也没有揪着不放:“上山路上碰到的,喏,他俩怀里还有两束花呢,下头送过就还想来上头送一下。”李琛笑着同那两个人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两人手中的花还有……酒上。


    或许是真的太过好奇吧,李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见到这两人后心脏处与寻常不同的激动情绪。


    那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男人晃晃酒瓶:“我们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来这边一趟。”


    “祭奠一下李世民。”


    李琛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同李世民一样让出了位置,叫那三人走上。“哎,怎么又有新人来啊?”


    “都是来看风景的?”


    尉迟教官的声音响起,这本还在前头看景的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秦教官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新不新人上,他嘶声:“酒?”程教官连连啧声:“我们可是说好了打赌你三个月不碰酒的,上回送别宴上你可都忍住了,这时间可还没到呢!”


    李秀宁似笑非笑:“哎,我可是压了你能忍住的,老秦你可别让我输给老程。”


    秦教官一咬牙:“我们几个难得一起申请出来的假期,又不是部队里,不算数,就一回!”


    李秀宁大笑:“那下次再赌可不要求着我压你赢了!”几人的笑闹声不断,李泰也跑来凑热闹:“那等会我们下山就买酒。”李丽质笑眯眯:“早就听说秦教官酒量好,上回一起吃饭没瞧见我还可惜呢。”


    “嗯,我们这边不是有酒吗?”


    “大家要一起喝一杯吗?”


    那两个男人中年岁小些的男人眨眨眼,忽而说了这样一句。“九峻山上,相逢就是缘,正巧,我们背包里有不少小塑料杯。”“交个朋友?”


    哎,怎么又是交个朋友?


    这段时间以来这句话在场众人都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次听却都有不一样的感触。


    杜教授最先伸出手:“交个朋友!”


    房先生戏谑一笑:“眼珠子都黏人家酒上头了,我看你是想和人家的酒交朋友吧?”


    杜教授哼笑:“是不像你,职业受限,平常喝酒的机会不多,莫要羡慕我呀。”


    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闹声在这九峻山上回荡。似乎所有人都被在场的氛围感染。


    秦教官和杜教授帮着那两个男人分酒。


    李泰围着李秀宁和尉迟教官程教官问部队的事情。长孙馆长和房先生聊了起来,他们身边还有李宗和李玄不停地向李丽质打探那位神秘的李先生的消息。


    覃恬教授则是拉着李琛大致讲了讲这段时间发掘古墓的最新成果。大家相处熟络,一点都不见陌生。


    好似他们不是刚刚认识,好似他们已是认识了许久许久。李世民和长孙如堇站在最外围,就这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二郎,你说,他们还能想起来大唐的事情吗?”李世民移开视线,再度俯身下望,昭陵外的走道行人不多,但几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一面看着一面回答长孙如堇近乎自言自语的发问:“谁知道呢。”但不管想不想起来,这都是他们无法割舍的家人友人。长孙如堇顺着李世民的目光往下看,她眯了眯眸子:“那四个孩子……有点眼熟。”


    李世民笑:“你也觉得像我们剩下的四个孩子?”长孙如堇看着其中两个靠得很近的孩子:“那个挽着女孩胳膊的小男孩有些像李治,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黏着自家妹妹。”李世民像是想起了往事:“偏偏明达还惯着雉奴的脾性,这两个人从小形影不离,稍稍一分开就要哭得不成样子。”长孙如堇好笑:"他们身侧的那两个小姑……”李世民又上前几步,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围着雉奴和小明达转悠,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模糊两个人影我都觉得像城阳和衡山。”“哎,观音婢你瞧,那个我们觉得像小明达的女孩似乎是在指着立在长道上的碑?”


    从昭陵一路往上,长长的走道上树立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石碑,上头写着介绍这些功臣的文字。


    李世民笑弯了眼:“看那个样子像是在给其他人科普,看来他们也应是很喜欢我们的。”


    长孙如堇视线凝着李世民的侧脸,她又问:“二郎,你说,他们是小明达几个吗?”


    “就和李泰李丽质他们一样,也是长得一模一样?”李世民大笑,再度回道:“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但不管是不是,在这个时代他们已然遇到那么多故人。他们的剩余的孩子一定也会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的。终有一天,他们会相逢。


    就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和大家的相逢。


    “哎哎哎,喝酒了喝酒了,李先生,长孙女士,快来碰杯!”李世民和长孙如堇回首,日光洒下,为距离他们不远的众人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大家围成一圈,手中举着塑料杯。


    一圈人群中还剩下两个位置,是为他们所留。“快来碰杯!”


    “喝酒了喝酒了!”


    “不要浪费好时光啊!”


    “这酒好香,快些呀,我快忍不住了!”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有一瞬的恍惚。


    他们分不清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只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笑容灿烂。九嘤山上,昭陵墓旁,大家高举酒杯催促他们快来加入。他们等了他们多久?


    或许也没多久。


    李世民和长孙如堇轻笑,一步踏出。


    一步步踏入这众人欢闹。


    一步步踏入这红尘凡世。


    从前世到今生,一切早已改变,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改变。那些熟悉的面容在光影里模糊又清晰,笑声穿透岁月,指引他们前行。山河早已新,人间却依旧。


    第138章【脑洞番】庄生晓梦迷蝴蝶


    李世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先不论自己身处的奇异又虚幻的空间,四周雾蒙蒙一片,在当他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后便更加肯定了这一想法。不过就算是在梦中,李世民的谨慎依旧不减。但难免,看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李世民出口的话中还是带上了些许好奇。“你是我?”


    却没想到对面那人也几乎是同时出声:“你是李世民?”李世民笑:“看来不用再问了,你果真是我。”“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梦中梦见自己是他人他物的不知凡几,但梦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并且能够问答自如,确实是少见。”


    “不愧是我。”


    对面的"李世民"笑眯眯地端详着李世民的面容,一边啧啧惊奇一边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


    也真不愧是自己能说出的话。


    李世民哭笑不得,却半点不觉得奇怪,反而也是饶有兴致地上前一步,拉近与"李世民”的距离。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自己实在是新奇非常。


    那些早在镜中看惯的眉眼,如今看来确实熟悉又陌生。哎……李世民忽而反应过来,这份陌生并不是因为视角的新奇,而是眼前这个“李世民"明明白白要瞧着比他年小上许多。倒是有点像他初初登基的那段年月。


    “啧,如今是贞观几年?”


    李世民一面思索一面装作不经意般发问。


    “李世民”挑眉:“你我既然是同一人,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怎会不知?”“李世民”俯身凑近,伸手虚点李世民鬓角明显的白发:“你那边呢?”“又是贞观几年?”


    在另一个自己跟前就像是全无秘密,所有的心事都是大喇喇摊在日光下,全无遮掩。


    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叫人生恼。


    看着自己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意气张扬,倒是有些看欣赏的后辈之感。


    李世民抱臂,好整以暇:“贞观二十一年。”“李世民”闻言惊讶,脱口而出:“二十一年?”“你居然比我大了足足十九岁。”


    李世民微眯眸子:“怎么,嫌弃自己老了?”“李世民”哈哈大笑,不等李世民反应,已然走到距离李世民不过一步的距离,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兴奋。


    “我只是没想到我能活那么久。”


    李世民一愣。


    “我从小身体不好,大病好几场险些熬不过来。”“大唐开国之后又年年奔赴战场,身上早就不知有多少暗伤。”“登上皇位之际天下一切又百废待兴,时常到夜半也无法休息,上个月我才在病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可把观音婢他们担心坏了。”“如今得知自己至少还有十六年的光景好好地治理天下,辟百姓喜乐的治世,我自然是高兴非常。”


    “李世民"抬首,一双眼眸似有星河坠于其中,看向李世民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欣喜。


    李世民却是怔愣片刻,而后颇为无奈地笑笑,在“李世民"想要再度开口时堵住了他的话。


    “那也不许仗着你知晓后事而太过劳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李世民"动作一顿,悄悄后退半步,轻咳道:“不会不会,有观音婢和玄龄等人看着呢,我又怎么会再因自己的身体叫他们担心?”“不过说起观音婢和大家,你……”


    “李世民”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将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收敛:“他们……在贞观二十一年还陪在你身边吗?”


    李世民没有立马回复,而是对上"李世民"的目光突兀问道:“你知道林邑早稻或是曲辕犁吗?”


    “李世民”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李世民抿唇,他方才就有猜测了,却没想到猜测成真。没听过牛痘曲辕犁,就意味着在他的世界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除却来自后世的李承乾知晓,还能有谁知道呢?那么眼前这个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李世民”…恐怕就是李承乾口中所言自己不孝的那个在前世的他。如果是那个世界的自己……


    李世民垂眸,脑中想起李承乾曾言说的上辈子,观音婢早早逝去,他的臣子也多是走在他的前头。


    但还未等他开口,“李世民”也不愧是他,轻而易举就从他的一个微不可查的迟疑中看明白了。


    “李世民"轻叹,握上李世民的手臂:“你不必再与我说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还未再等李世民说什么,就在他“李世民"与李世民相接触的几息后,这处白茫茫的空间反而闪出晃人眼的亮光,叫他们二人同时闭上了眸子。李世民动作比"李世民"更快一步,抢先将“李世民"护在身后,随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二人像是置身于一种奇妙的飘然环境。“李世民"睁开眼,一面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一切一面从李世民身后走出:“我尚且年富力壮,你年岁已大,遇上危险本该是我护着你才是。”李世民闻言险些被年轻的自己给气笑了,虽然眼下的环境更加值得关注,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却没想到还是我的动作更快一筹,想来你还是需要勤勉练习,莫要比不得我这个老者。”“李世民"明显还是想要再反驳什么的,但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李世民”,直接岔开话题:“快瞧,眼前这些一幕幕不同的画面。”“李世民"轻哼,自己的肚量便不与老人家计较了,尤其这个老人家还是自己。


    “李世民”顺着李世民的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本像是一团五颜六色的画布倏然自发流动起来。


    渐渐的,画布分成一块块环绕四周,每张画布上都有不同的画面。李世民带着"李世民”上前:“这些画像居然会动,就好似活生生景象在眼前上演一般。”


    年轻的"李世民"明显更加耐不住好奇,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好一会:“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李世民点头:“确实是眼熟,这看着不就是长安和洛阳吗?”“李世民"轻哎:“等等,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是不是敬德?”李世民定睛一看,那副画布上的画面再度极速流转,眨眼间从长安到战场,从白天到黑夜。


    “这是我军军营?”


    “李世民”伸手一指那军营的形制:“确实如此,而且还是我的营帐。”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这是我们打仗时的主帅营帐。”“李世民”又轻推李世民:“快看快看,是敬德,他进营帐了!”话落,就见那画布中的尉迟敬德一把掀开帐帘不过通报一声便那么直直进了主帅大帐。


    瞧着就是好生"嚣张"的气派。


    二人皆是被这一幕给惊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世民”满脸疑惑:“你的记忆里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李世民摇头:“敬德虽是武将,但其心思也是细腻,这样的行为他不会做出。”


    “李世民"咋舌:“可这分明就是敬德的脸,这是怎么回事?”李世民的视线却是从这古怪的画布落到了另外一块画布上头。那上头明显是大兴宫的场景,殿内站着的有两个人。两个人很明显是君臣,但是关系亲近,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谈论什么。一个人是他,另外一个人李世民则完全不认识,他的记忆中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下意识的,李世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微微俯身,里头居然还有声音传来。


    “臣观,之……”


    观之什么?


    李世民又看向那个自己,那个自己的脸上带着笑意。“杜怀信杜子诺,你这法子倒是有趣。"


    杜如晦家族中的人吗?


    可若是杜如晦家中的人,他也不该是全无印象才对。彼时的李世民并不清楚,这一块块画布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一个个不同的平行时空。


    突然冒出一个全无印象但关系不错的臣子,那估摸就是经典的穿越小说辅佐流的路数了。


    可现下的李世民显然是想不到此处的,但就在他好奇之际,突然觉得身子一晃。


    李世民转过头去,就见那个“李世民"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用手指轻触画布。


    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画布猛然变大,一阵白光闪过,两人同时消失不见,只余那画布上多出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李世民讶异地看着周围,他们如今落到的位置是在方才那个主帅营帐之前,可不远处巡夜的士卒就跟没看到他们一样,走过时连目光都不带瞥一下的。“李世民”显然也发现了。


    既然是在梦中,“李世民"自然没有其他心思,反而是这边走走那边看看。见其他人真的看不见他们,“李世民"负手就要往主帅营帐内走去。李世民落后一步:“你想去看看?”


    “李世民"轻笑:“看看另一个自己,看看另一个做派的敬德,你不好奇?”李世民自然是好奇的,所以话落他就上前一步跟着"李世民”进了帐中。结果一入帐内,瞧见的情景就叫二人愣在原地。就见尉迟敬德毫无形象顾忌地躺在主帅的床榻之上,尉迟敬德睡得很香,连一双腿压在自家主帅身上都不知道。


    至于那个主帅师……


    李世民和"李世民"同时深吸一口气。


    他们真的很不想承认那个被尉迟敬德压着醒了后又无奈又不想打搅自家麾下大将好眠的主帅长了一张跟他们一模一样的脸。“李世民"猛然后退几步,目光复杂:“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同样一张脸,居然还能做出这样一副委屈可怜又……咳,又柔弱的样子。”李世民倒是稳重许多,但出口的话也带上了些许的磕绊:“咳,你在观音婢跟前示弱时不也是这幅模样吗?”


    “李世民”似是恼羞成怒:“你瞎说什么,我在观音婢心中可是顶顶好的大英雄!”


    李世民这会终于缓过心情,莫名生了些逗逗年轻的自己的心思。“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怎么是瞎说呢?”


    “李世民"牙酸:“哼,我不与你计较。”说着"李世民"就想要上前,绕着那张床榻转啊转,要不是他们此刻无法触碰东西,“李世民"都想要上手将尉迟敬德给搬走。李世民好笑:“你急又有什么用?”


    “你我又不是没与他人抵足而眠过。”


    “李世民”一顿,随即没好气地冲李世民道:“抵足而眠?”“李世民”一指那两双腿都压在那个自己身上的尉迟敬德:“你管这个叫抵足而眠?”


    李世民面不改色:“大差不差。”


    “说不准是敬德的睡姿不好呢?”


    “李世民”斜睨他一眼:“就算如此,我也要做压着旁人的一个,瞧这里的自己,实在是可怜样十足。”


    李世民惊奇:“所以你的关注点在这?”


    这是重点吗?


    这个时候还要争一争先吗?


    “李世民"哼哼一笑:“你不是我吗?”


    “所以我怎么是瞎说呢?”


    好得很,倒是把他方才用来堵他的话给换了回来。这下轮到李世民牙酸了:“我说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旁人看不到我们,我们也触摸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你急也没用。”“李世民”闷气,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话是对的,自己只能干着急。就在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外头忽而传来一阵阵吵闹和兵器碰撞的身上。莫不是夜袭?


    二人同时心神一凛,只恨不得当即摇醒那个还压着那个李世民的尉迟敬德。可谁知营帐一掀开,钻进来的是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秦叔宝程知节还有李世绩。


    二人的神情当即又复杂起来。


    秦叔宝和程知节没什么,怎么那李世绩一副狗头军师的打扮?结果下一瞬,从秦叔宝口中冒出的军师二字便证明了他们的猜想。“李世民"看得啧啧称奇:“这家伙还有做军师的天赋?”李世民都被惊得好好绕了李世绩一圈:“他这人连军中的暗语都不太看得明白,做军师?”


    李世民喃喃自语:“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就在这时,那狗头军师打扮模样的李世绩老神在在开口:“我掐指一算帝星有黑气遮掩,原是以为秦王或恐遇险,却不料居然是那尉迟大黑脸压着我们秦王了。”


    “护驾不成是一场误会。”


    李世民与”李世民”同时扶额,这都什么与什么呀。可接下来瞧着那李世民柔柔弱弱地被众将救出,两人更是没眼看。“李世民”直言不讳:“这身板这性子,怕是在战场上活不过一天。”李世民深有同感:“看着令人心忧啊。”


    这个地方的大唐建立也不知该是何等艰难。难不成是他在手下这群大将后头哭几声讲几句仁义就行了?这倒是有些像说书人口中的明君故事,君不见那个性情刚烈的汉昭烈帝刘备在说书人口中不也柔弱了三分吗?


    “李世民”忽而看了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察觉到他的目光:“做什么?”


    “李世民"长吁短叹:“忽然还是觉得你好,至少这性子像我。”李世民又被自己给气笑了:“你这是耶耶像儿子吗?”“不该是你像我?”


    “李世民"哼笑:“你就是日后的我,自然该说你像我。”李世民笑:“你占口头便宜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李世民”回:“你不也一样?”


    两人同时住嘴了。


    是一个人的坏处就是这个,想说什么做什么完全就会被对方知晓,一点也没有互相玩笑比比嘴上功夫谁厉害的快乐。既然谁也说不过谁,“李世民”也不打算再看下去这叫他“糟心"的一幕。“李世民”拉过李世民,刚没走出几步,又是一阵白光,两人回到了先前那个满是画布的空间。


    “李世民"眯眸:“我知道了,触碰画布我们就能进这个世界,然后我们再接触就能回来?”


    李世民倒是满脸无所谓:“再试试呗,嗯…”李世民的目光迅速略过那一块块画布,随即落到了一个瞪大双眸明显显得很吃惊的自己身上。


    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李世民问:“你认识吗?”“李世民”道:“你活得比我久,你都不认识我又认识什么?”李世民轻笑,拽着"李世民”:“那就去看看吧。”“李世民"不置可否:“行啊,正巧我也想看看,又谁能叫你们如此惊讶。”倏忽白光,两人便又入了画中世界。


    刚一走近,就瞧见那个做惊讶状的自己。


    “李世民"看了几眼就摇摇头:“这样的神情”李世民接口:“就算是再惊讶我们都是做不出的。”毕竞眼前这位的惊讶着实有些“蠢相"了。“李世民”似乎有些累了,他左右看看,一掀衣袍就这样盘腿坐下,根本不在乎自己碰不到这画中世界的事物。


    样子看着是坐,但实则是轻微悬浮在半空。李世民也跟着坐下,没有半分不自在。


    “从小到大我遇上的最多的夸赞就是夸我聪慧,这样的模样……啧,实在是少见。”


    “李世民"相当认同这话,不过听到少见二字他还是强调:“不是少见,是没有。”


    李世民笑:“是是是,是没有。”


    随后李世民又指指那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自己的眼前的男人。“那男人看着行事狂妄,眼底里头的自得可是太过显眼了。”“李世民"看了一眼,颇有些嫌弃:“所有的情绪都浮于表面,偏生我瞧那人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李世民轻笑:“那就继续看看吧。”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献出了一副巨大的地图。李世民先是眼前一亮,因为此时此刻这场景叫他想到了自家儿子的当庭献图。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李世民”探出身子瞥了一眼:“哎,是舆图,但又不是时下流行的舆图,这份舆图很大,隔了海,地方被分成一块一块的。”“李世民”又看了好几眼,忽而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这海外有国家我是知道的,我虽然不知道这海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是……“李世民"指指舆图上辽东一地的地形标注和长江黄河的走向:“这些是怎么回事?″


    “怎么与我们那里的完全不一样?”


    辽东没有大泽,反而是山地能走陆路南下?长江黄河的流向也是古怪非常,与当下是一点都不一样。但那个李世民仿佛没有看出来一般,反而是一把握住献图男人的胳膊大喜夸赞。


    李世民的眸底一闪而过一丝嘲讽。


    李世民通过李承乾知晓些后世之事,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人是半点不带修改的直接将后世的舆图拿了出来。


    李承乾当时也献过图,但那图他虽结合了后世的经验,但更多的还是翻阅书籍和询问他人,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做成,才能叫他叫贞观众臣信服。而眼前这人这样粗糙的手段……


    李世民想着,耳边响起"李世民"的抱怨。“这就信了,这就开心到直接赏官了?”


    “顶着这张脸做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叫人没眼看。”“就他这脑子做皇帝,我看也是治理不好天下的,百姓也是倒霉。"<1就算是面对自己的脸,“李世民"也丝毫不嘴软。李世民摇摇头:“不,这做派就算勉强在战场上活下来,玄武门也是活不下来的。”


    “哪还轮得到他做皇帝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说得不错!”


    但随着李世民的笑声而落,另一边还在继续。就见那献图之人意气风发,指尖一点距离大唐不算远但还是隔了海的一块地方。


    李世民轻声:“比照位置…是倭国吗?”


    果不其然,献图之人说这是倭国,然后又说什么倭国有银矿铜矿,如今大唐缺银少铜,倭国又发展不济,若能一举派兵攻下将其控制,于国于民都是大大的好事。


    然后那个李世民的表情明显是心动了。


    两人听得瞠目结舌。


    好半响,“李世民"才缓过神来:“就算银铜好,但短时间百姓何以负担这样的劳师远征?”


    李世民倒是更加直白:“估摸那人都不是很清楚那银矿铜矿具体在何处在哪座山吧。”


    “李世民”叹气:“确实如此,当然最要命的难道不是想要跨海远渡,投放军队维持统治,运输守卫开采管理,要做成可是需要数不尽的人力物力。”“只怕是……”


    李世民接口:“只怕是还没等看到回报,大唐的财政就先撑不住了。”“贞观本就承接隋末乱世,人力本就不足,若再是……“李世民"垂眸,忽然就不想再听下去了。献图之人做事全然想当然,那个李世民更是离谱,半点不像是接手过政务的模样,说天真都是夸他了。


    李世民轻叹:“走吧。”


    “李世民"抿唇,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们不过一个看客,又能做什么呢?


    但“李世民"却没有立马握上李世民的手臂,反而是又看了一眼那个献图之人。


    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是一种他不理解的轻蔑和高高在上。“李世民"看不明白这份轻蔑,但李世民却是读懂了。这是后世之人跨越时代面对前人的居高临下。他所俯瞰轻蔑的,是这片土地上无数先人的努力。渺小如他,不过是在巨人脚边,扔了几颗自以为新奇的石子。这样的自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世民"和李世民笑了笑,下一瞬他们再度回到了原先的空间。“李世民”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我有些累了。”“我可半点不想承认那些是我们。”


    “还是你最像我。”


    “李世民”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但这一回,李世民却没有出口反驳,李世民绕着空间走了好几圈,终是走到最后一个画布上时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根本不同于他过去所见到的一切建筑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就像是李承乾曾经口中的后世。


    而画布中央的那座山…是他身前为自己和观音婢选定的陵墓之所。李世民没有犹豫,侧首看向“李世民”:“我们再去一个世界吧。”“李世民”愣了愣,但随即挂上笑容:“好啊。”“我总觉得梦该醒了,这一回,我们一定要择一个最好的画中世界。”李世民眉眼微弯:“信我吗?”


    “李世民”上前毫不犹豫轻触李世民身前的画布。“你就是我,信你亦是信我。”


    最后一个世界确实是最好的世界,当他们从黑黝黝的墓道里飘出来时,二人无比肯定这个判断。


    “李世民”掸掸身上并没有沾染的泥灰道:“这是什么地方?”显然不过刚刚登基的“李世民"还不知道这是他为自己择选的死后居所。但李世民也不瞒他:“这是你死后要住的地方。”“李世民”刚想应是忽而觉得不对,赶忙环顾四周:“所以我们刚才待的墓道是我的墓?”


    “好家伙,前两个世界咱们面对的好歹还是活着的自己,这个世界遇上的居然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自己……


    “李世民”状似打了个寒颤:“可真是吓人。”李世民头也没回:“把你脸上的好奇收收,你这话才更有可信性。”“李世民”一笑,难得没有回杠李世民,反而是绕着山头四处转悠了一圈。“风景可真漂亮,选的地方不错,我认同。”李世民扯扯嘴角:“可把你能的。”


    “你就没发现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李世民"这才反应过来,不论是远处的建筑还是近处的走道,这一切都不像他那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李世民却是清楚,这应就是李承乾口中的后世,他的故乡。李世民来到山脚,“李世民"跟在身后。


    街道上,一个个古怪形状的物件无需牛马牵引,呼啸奔驰,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人们衣着简便,神色匆匆,却大多面色红润,体态康健,绝非“李世民”记忆中的百姓。


    有老者悠然漫步,孩童嬉笑追逐,他们脸上不见惶恐。“李世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民生。


    这就是他毕生所求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吗?李世民虽然惊讶,但显然比之"李世民”更加冷静。李世民眯起眼眸,看到不远处的"小学”两字,虽然有些别扭,但李世民还是将其认了出来。


    学?


    是后世的学堂吗?


    李世民又带着说不出话来的"李世民"来到小学。学堂之内,无分男女,皆可入学。


    朗朗读书声传来,诵读着他们从未听过的学问。教化。


    这是否就是″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的另一种极致?甚至……更广博?


    这是“李世民”梦中都不敢想象的盛世。


    百姓似乎真的不再困于饥寒,不再懵于教化。但是……


    “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有皇权?”李世民道:“是啊,没有皇权没有皇帝。”“这世界富足、强大、便捷得超乎想象,但是唯独没有皇权的位置。”“李世民”有一瞬的怔楞。


    李世民笑,“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他再清楚不过。毕竟他初初从李承乾言语中窥探到后世时也是这样的心情。欣慰于民之富足,骄傲于国之强盛,但难免迷茫于自身之湮灭。良久,“李世民”似乎是叹了极轻极轻的一口气。李世民站在他身边:“要回去了吗?”


    “李世民"默然一瞬,出口的话却不是回复他的答案。“这个梦,真的是梦?”


    “就算是梦,也太过真实了些。”


    李世民大笑:“何必在意呢?”


    “蝶梦庄周,庄周梦蝶,又何必在乎呢?”“梦中所见一切才是你该要记要思索的。”“还有,你和观音婢的孩子…要好好教,莫要有遗憾。”“走吧,该回去了。”


    李世民轻轻抱住眼前这个茫然年轻的自己。“再见了。”


    贞观二十一年。


    李世民从榻上清醒,恍若大梦一场。


    他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但总是觉得,这该是个很好的梦。贞观二年,初初登基的李世民做了场绮丽又奇异的梦。他记得梦中的一切细节,也记得梦中另外一个自己的拥抱。梦醒后,他看到了小太子李承乾正窝在他怀中睡得正香。李世民这才想起方才在教导李承乾政务,太过劳累之下二人才上榻小憩。憾事吗?


    李世民忽然忆起那个自己对他所说的话。


    李世民轻笑,拥着李承乾再度闭眸。


    希望在下一个梦中,他还会与自己相遇。


    第139章【脑洞番】只是当时已惘然


    “你究竟是谁,居然敢占据寡人的身体,无耻孤魂快快从寡人身体里滚出去!”


    李承乾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耳边一直似有蚊虫嗡嗡作响,恼得人无法安歇。


    李承乾费力地半开眼眸,天未亮,四周尚且一片黑暗。看来时间还早,李承乾当即就想要躺下继续睡。谁料便在这个时候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在梦中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你这个孤魂野鬼,快从寡人的身体里滚出去!”李承乾悚然一惊,彻底没了睡意。


    孤魂野鬼,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可不就是个孤魂野鬼?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恰恰好戳中了李承乾一直深埋心底的隐忧。但很快李承乾就反应过来不对了。


    他虽与李世民坦白一切,但他人又如何知道穿越这等奇事?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东宫,这是一国太子的寝殿,守卫向来严密,所以此刻是谁在说话,还对他这般大吼大叫?!


    李承乾蹙眉,飞速环顾四周,并没有人。


    “喂,寡人在你上头。”


    李承乾下意识抬眸,然后他便瞧见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李承乾骇得直接夺起枕头一把扔了过去。


    却不料那枕头像是穿破了一道虚幻人影,没砸到人,只剩下枕头落地的声音。


    “呵,寡人还以为你这野鬼有多大胆,却不料是个胆小如鼠的,那还不快将寡人的身体速速还来!”


    在最初的惊骇后,李承乾终是缓过神来,脑子飞速转动。毕竟是死过一回穿越过一回的人了,此刻他大着胆子细细打量那个飘在他头上的身影。


    他们二人的面容确实十分相似,但若是看得再仔细些,便能发现那恍若鬼魂的自己瞧着要更少年许多。


    眉眼间是没经过大事的骄矜和稚嫩,年岁瞧着至多弱冠之龄。再兼之这鬼口中左一个寡人右一个野鬼的……李承乾到底曾是现代人,自己又经历过穿越这等奇事,心头想的念的自然更加天马行空,他对眼前这家伙的来历有了个猜测。李承乾不动声色:“你说我是孤魂野鬼要我从这身体中滚出去,呵,那你的意思便是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那鬼魂轻哼,猛然俯身贴近他,二人距离极近,若那鬼魂是个人,只怕是连呼吸都是可闻的。


    “不然呢?”


    闻言李承乾轻笑:“那你再仔细看看,我和你这张脸到底有什么区别。”那鬼魂一顿,也不知为何,他居然真的被李承乾这话给说动,鬼魂冷静下来细细打量。


    这不打量还好,一打量那鬼魂登时瞪大双眸。果然,那鬼魂也看出来了。


    李承乾道:“如何?我这张面容可不似你这样幼稚冲动。”李承乾到底还是不爽被一个臭小子这样蹬鼻子上脸辱骂,见缝插针刺了那鬼魂好几句。


    那鬼魂呼吸急促:“寡人幼稚冲动?!”


    “寡人可是大唐太子李承乾,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果然。


    李承乾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这人也是"李承乾",但就冲他那个脾性,倒更像是历史上的“李承乾”。若真是如此,那眼前这鬼魂某种意义上就是他。那个他从前万分不想承认的前世的自己。


    李承乾不动声色:“哦,那还真是巧了,我亦是大唐太子李承乾。”“要我说,莫不是你才是假冒的那个想要夺我身体吧?”“李承乾"怒极,可还未等他再说什么,李承乾继续道:“要说孤魂野鬼,你现在这状态才更似孤魂野鬼吧?”


    “李承乾”一噎,下意识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这话他真是憋屈地无法反驳。


    “李承乾”一时间居然还真陷入了茫然。


    便就在这时,李承乾迅速发问:“现在是贞观几年?”“李承乾"不察,脱口而出:“贞观十一年…”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反应过来,脑子中浮现出一个个他曾看过的志怪故事。“李承乾”声音古怪:“你……莫不是也是寡人?”李承乾挑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承乾"沉默一瞬,强忍下心头的火气道:“那你这边是现下是贞观几年?李承乾大大方方回道:“贞观二十一年。”“李承乾"冷笑:“你果然就是日后的寡人。”“没想到寡人这太子位置还要坐如此之久。”李承乾蹙眉,整个人转瞬便从温润转为凶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刻的李承乾可不同于历史上的李承乾,他杀过人也上过战场,那一身的凛冽气势远不是眼前那家伙比得上的。


    “李承乾"骇了一跳,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但他终究不想在自己跟前丢了面子,装作无事般大笑:“你不就是寡人吗?”“寡人什么意思你还能不知道?”


    李承乾却并没有被这话激怒,而是哂笑:“果然是个懦夫。”“李承乾"像是被踩到痛脚般,他再也忍不住道:“你是寡人,寡人是你,你这样骂寡人不也是在骂你自己吗?”


    李承乾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那又如何,我早便想骂骂你了。”“一直没机会,倒没想到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李承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伸手直指李承乾:“混、混账!李承乾却是盯着他:“我为何不能骂,你做的荒唐事还少吗?”“哦,不对,如果是贞观十一年的话,那你可能还没做许多的荒唐事。”“但就冲你方才那个态度,呵,我倒是觉得替阿耶骂你不冤。”李承乾可是想得很开,面对前世的自己也是毫不留情。“李承乾"被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李承乾这话太过古怪,他当即道:“不,不对,你绝对不是寡人!”李承乾闻言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扯了扯嘴角:“对着我这张脸和这东宫太子寝殿的样式,你就不用自己骗自己了。”“我是你,却也不是你。”


    “我是李承乾,是阿耶的儿子,却万分不会是一个只会荒唐玩乐遇事逃避责任的李承乾!”


    “也万不会成为与阿耶离心离德的李承乾!”“李承乾"显然被被这话给说懵了,但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男人口中的阿耶指得必定便是李世民。


    这男人言语中对李世民的维护和推崇都叫他难受不已,更不用说那男人还是顶着他的脸说出这样的话!


    情急之下,“李承乾”便口不择言起来。


    “呵,阿耶……他算什么阿耶!”


    “偏宠李泰便也罢,可他对寡人呢?有半分是对儿子的样子吗?!”“处处挑寡人的刺找寡人的茬,给寡人的东宫大臣只会骂寡人。”“寡人才不要这样的一个阿耶!”


    从头到尾并未真正动气的李承乾在此刻怒极反笑,看向“李承乾"的眼神愈发失望:"在贞观十一年里你的心中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吗?”“真是……无药可救。”


    李承乾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偏偏好像一根针一样直刺“李承乾"心头,叫他呼吸一滞。


    “李承乾”忽而生出了更为强烈的怒火。


    他凭什么对自己失望?


    他以为他是谁?!


    “李承乾"猛然上前,一把揪住李承乾的衣襟:"”你”但他话还未说完,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分明碰不到任何东西,但对李承乾他却能揪住他的衣襟。


    他能碰到东西了!


    可惜还未来得及欣喜,下一瞬,二人同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昏昏沉沉,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东宫,太子寝殿,后半夜。


    在外守夜的顾十二忽觉殿内有什么动静,他轻轻询问却并未得到答复,顾十二迟疑半晌,终是悄悄在外探进脑袋,便看到在床榻之上睡得安稳的太子殿下其余,一切如寻常。


    血色残阳泼洒而下,旌旗破败地耷拉着,只依稀辨得出一个“唐”字。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尸体的腥气,浓得化不开,浓得教人喉头阵阵发紧。断肢残躯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几个士兵的尸体堆叠到一起,血流了满地,他们的肚上有偌大的伤口,肠子被拖出老长,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止不远处,一些尸体显然经历了不止一次的蹂躏。被战马反复踩踏过的,甲胄的碎片深深嵌入了烂肉之中,只剩下一层称之为人形的皮囊。“李承乾”一睁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被吓懵了,一动也不敢动。“李承乾"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那双惯常只映着诗书风月、锦绣繁华的眸子,此刻倒映着的却是人间地狱。


    那不是话本里勾勒的壮烈,也不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伤亡惨重"。而是尸山。


    而是血海。


    “呕一一”


    他猛地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但除了酸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五脏六腑还在凶狠地抽搐痉挛。


    “李承乾"腿软得站不住,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瞬却只觉得胳膊处被人握住。


    “李承乾"回头,是那个未来的李承乾。


    那个李承乾面上没什么其他表情,除却一闪而过的悲悯更多的则是见惯战场上残酷之像的平静。


    李承乾垂眸,稳稳扶住“李承乾”:“这就是战场,你还是第一次看吧?”“李承乾”也不再管前一刻两个人还在吵架,在这个鬼地方李承乾或许是他唯一认识也唯一可以寻求保护的人。


    “我……”


    “李承乾"想说我不怕,但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盯着李承乾不断得落着泪。


    李承乾却只是握着他的手臂,强硬地将人拖到那面残破的"唐"旌旗旁,喃喃低语:″唐……


    说着李承乾环顾自周,总觉得此地有些眼熟,是……恰在此刻,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李承乾回首,便见一队狼狈的人马疾驰而来。


    领头的那人面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是惨白一片,那人落着泪,有数次想要回头去望那人间地狱,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被手下臣属掩护着一路逃。


    本该是常见的战败一方军士的景象,但李承乾的脑子却在一瞬间空白一片。那个领头男人的脸分明是年轻时候的阿耶!是李世民。


    战败,李世民……


    李承乾一下便明白了他为何觉得此地眼熟,这里是浅水原。这是武德年间李世民的唯一一场败仗,由于生病下放军队指挥权,却不料属下见他年幼无威望,违背他的指令擅自出兵,最终酿成浅水原的惨败。”河……阿印……”


    “李承乾"显然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不敢置信地开口,下意识贴近李承乾。“怎么会是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皇帝吗?又怎会在战场上如此狼狈?李承乾回过神来:“武德年间阿耶唯一的一场战败,你不该不知道的。“李承乾"一愣,混沌的脑子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运转:“是和贼子薛举的浅水原之战?”


    “怎么会……阿……他分明是所有人口中的常胜将军,就算是输,就算是输…李承乾讥笑打断:“就算是输又怎会如此凄惨,毕竞阿耶是个皇子,就算打仗也该是安安全全的,你是想这样说对吧?”“李承乾″茫然抬首,对上李承乾那莫名的目光。“可这才是真实的战场,阿耶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不论输赢,都是这样残酷。”


    李承乾忽而一把拖过“李承乾",直接将他的脸贴近他们脚边的一具尸首。那尸首尚且瞪着双眼,满脸都是血,脸上好大一个口子,露出泛白泛黄的肉。


    “李承乾"陡然尖叫起来,他拼了命的想要推开李承乾,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李承乾"哭泣咒骂挣扎,却都没有叫李承乾停下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忽感背后的钳制一松,他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狼狈样又哪还有先前自称寡人的骄矜?李承乾带着讽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果然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阿耶还是将你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养成你这样外懦内厉的性子。”但这次,“李承乾”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他只是在怔愣半响后喃喃问道:“这……这就是他从前日日要面对的景象?”这样人间地狱的战场生涯,李世民过了足足好几年。李承乾笑得恶劣,似乎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恶意都倾泻在眼前这个自己身上。“是啊,在你安心窝在乳娘怀里的时候,在你安心陪着阿娘的时候,在你开心和下人兄妹玩耍之际,阿耶过得就是这样辛苦的日子。”“人命……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呵,阿耶要是有所懈怠,死的只会是唐军是他自己。”“你以为,你安稳的幼年岁月是谁给你的?”李承乾又拽起"李承乾",尾音陡然扬高:“看清楚了,战场从来都是拆人骨剥人皮的地狱!”


    “若无阿耶,若无阿耶守护长安,就李渊的手段只怕这长安早便保不住了,大唐能否一统还是两说。”


    “你以为打仗是如何?”


    “是史书上的算无遗策风光无限吗?!”


    “战场上,可没人会受你的脾性陪你过家家!”“李承乾"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李承乾"忽而想起自己的抱怨。他抱怨李世民对他太过严厉,抱怨太子生活太过压抑,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可,再压抑还能比得过眼前的景象压抑吗?“李承乾"忽然便觉得自己从前的抱怨太过幼稚,这样时时刻刻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日子他连想一下都觉得绝望,可这样的日子却是李世民从前日日要过的。风光无限的天策上将背后,却要时时面临各种压力和死亡的危险……与之相比,他所抱怨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莫名其妙和那个所谓的自己见面前他和李世民还在吵架,他的心尖猛然一痛。


    李承乾看着失魂落魄的他,一把将人拽起,就在这时,二人眼前又是熟悉的一阵黑暗,下一瞬他们便又到了全新的地方。“秦王府。”


    李承乾盯着那个眼熟的宫殿一字一顿开口。一直浑浑噩噩的"李承乾”一怔,同样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可奇怪的是此时分明就是黑夜,但整个秦王府却都是灯火通明。“李承乾"缓了缓,他的思绪还陷在方才那残酷的景象中难以挣脱,所以出口的话难免带了些无措:“我们…怎么又到了秦王府?”李承乾眉心微蹙,他此刻根本不想管眼下的他们究竟是怎么了,他情愿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当做他可以教导李承乾亲手弥补前世遗憾的一次机会。李承乾又是一言不发,直接将人拉扯着入了秦王府。只是相比较上一回的强硬,这一回"李承乾"倒是配合许多,因为他也是着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步入秦王府内,就发觉下人奴仆来去匆匆,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惊慌。且还不仅仅如此,随着他们走近,在李世民的住处之外,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些李世民最信任的心腹都是一脸焦急地在门口徘徊。当然,还有一个不常出现在秦王府的人此刻才是最吸引李承乾二人注意的,那就是李世民的叔叔李神通。


    李承乾恍然,一瞬就明了此刻秦王府内究竟是怎么了。“李承乾"也有些明白过来,少时他见李神通的次数不多,但有一次他却是印象深刻,只怕就是这次了。


    “李承乾"喉间带上了哽咽:“是……是阿耶被废太子下毒的那次吧?”少时那次他一觉睡到天明,懵懵懂懂,只记得第二日起来看见的李神通的叹气和阿娘的悲恸。


    但很快,阿耶便出现在他面前,一如往常,他便渐渐忘了那时慌张的心情。而现在,多年以后,当他长大成人再来回首这段事情,心情却是大不相同。秦王府此刻压抑的氛围叫他难以喘气,“李承乾"猛然侧首不再去看围在屋外焦急万分的众人。


    “我们,我们回去吧。”


    李承乾却是一把拉住他,直直带他传入屋内。“我也不知道我们方才是怎么出去来到这里的。”“不过,既然我们还没走,就先去看看阿耶。”这一回李承乾的语气平静很多,不再是一张口就是带刺。“李承乾”顿了顿,到底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着一道飘入。进了屋子的一刹那,瞧见的就是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去的内侍。“李承乾”一个脚软,若非李承乾扶了一把,他只怕又要瘫软在地。李承乾上前,尽管知道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但亲眼见到床榻上那个面色惨白虚弱的男人,他依旧是呼吸一紧。


    李承乾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李世民,身后脚步声传来,“李承乾"默默站在他的旁侧。


    记忆中的李世民总是骄傲张扬的,似乎从来没有事能难倒他,又何曾有过今日这样的脆弱?


    “李承乾"不敢再看,扭过头去,瞧见的就是已经去世的阿娘。贞观十一年的他,早就不知有多久没有看过阿娘的脸了。“李承乾″心跳骤快。


    长孙如堇眼中含泪,可那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她只是一直握着李世民的手。


    随着医士不断给着李世民灌药,也不知过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起,李世民醒了。


    长孙如堇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李世民,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在李世民怀中。


    “二良郎……


    李世民扯扯嘴角,轻轻拥住她:“我……无事。”但是这份温柔的安慰背后,掩藏的却是李世民眸底深深的疲倦和悲切。李世民将头轻轻靠在长孙如堇肩头,所以他的神情也只有站在榻边的李承乾二人看到了。


    李承乾鼻尖一酸。


    其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


    这句话出自李世民贞观后期亲自做的《威凤赋》,原来这句话掩藏的便是这样的心情吗?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有想过一死吧……


    权力和抱负,野心和道义,不断在他心中拉扯。让这样骄傲的一只威凤生了寻死的念头,他在那个时候究竟是背负了多少大的压力?


    “李承乾"凝视着李世民的双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耶。记忆中,这天以后阿耶在他面前明明是如往常一般。可今日他看得分明,阿耶明明是存了一闪而过的死志的。这个时候阿耶在想些什么呢?


    彼时他和阿耶吵架时出口的一句“那我大不了去死好了”被阿耶听到时,阿耶又是何等的伤心心难受?


    他所谓的言死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赌气,可于李世民而言呢?死,在战场是家常便饭,他早就不知与死擦肩而过多少次。下了战场上了朝廷,也是各种刀光剑影,李建成想要除掉他,李渊或许也想选择抛弃他,期间凶险不比战场上小。


    死,并不是一个遥远的字眼。


    “李承乾"喉头一哽,他所有的抱怨又有什么意思呢?阿耶这么幸苦才夺得的天下……


    战场上刀剑无眼,朝廷上暗箭难防。


    可自己呢?


    分明日子过得比阿耶在做秦王时不知舒服多少,却还是觉得全天下最最可怜的是他自己。


    阿耶守护的天下,若要交到他这样的人手里……“李承乾”落下泪来。


    他还真是……


    那个未来的自己说得对极了,无药可救。


    他还真是,无药可救。


    “李承乾"忽而感到无比羞愧,他缓缓半跪身子,尽管知道他触碰不到阿耶,但他依旧将脑袋埋在阿耶肩头。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欠了阿耶太久太久。


    但所幸还不算晚。


    话落,一阵温柔的白光将他们二人包裹。


    不过一瞬,二人双双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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