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庄榆,我们结婚,好不好?”


    这句话像鱼雷一般丢进庄榆的脑子里,声音落地,除了车厢内的暖气声,顾俭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跟我结婚。”他倏地又出声。


    车窗外早已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零点以后的烟火比之前更盛,除了短暂地给车内带来一丝光亮,顾俭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安静,无尽的安静。


    许久,一直维持着望向前方姿势的顾俭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人,而这个人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不说话?”顾俭强撑着精神勾了勾唇角,就像刚刚那接二连三的求婚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他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见庄榆还是呆愣地看着他,他轻咳了一声,再次开口时口吻中带着故作镇定的戏谑。


    “酒醒了,所以不理我了?”


    庄榆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第二下。


    “不要。”


    顾俭的手随着她不加掩饰的回答,僵硬地攥紧方向盘的浅色皮革跟桦木装饰的内圈。


    烟火散去,车厢内恢复昏暗,庄榆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有些受伤。


    “这么不想和我结婚?”


    比起想不想和面前这个人结婚,庄榆觉得哪里都很奇怪,她好像被他的一句“你在相亲是吗”拉回了现实,酒精让她短暂忘记两人的龃龉,但她还是想不明白顾俭为什么要和自己求婚。


    “很奇怪。”庄榆含混地开口。


    “哪里奇怪?”顾俭强颜欢笑,“你可以和别人相亲,我不能和你求婚吗?你变霸道了。”


    庄榆强撑精神,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不霸道,所以好像也有道理。


    但是还是怪怪的,毫无现实托底的全无逻辑的莫名其妙的梦。


    她在确信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后,口中喃喃:“好像第一次做这种梦。”


    顾俭闻言有那么几秒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她看,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盯出或是讨厌或是排斥的情绪,但是醉酒的庄榆实在很难看透,他过了一阵才问:“你之前梦见过我?”


    庄榆迟钝地点了点头。


    “什么样的梦?”他追问。


    “记不清。”


    “梦里,你讨厌我吗?”


    庄榆没说话,奇怪的是她竟然会从顾俭脸上察觉到小心翼翼这样的情绪,更像假的了。


    其实顾俭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为什么要结婚?”她还在想刚刚顾俭问的问题。


    “你不是想结婚?”顾俭低垂眼帘,所以那天才会相亲。


    庄榆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要结婚的。”


    “为什么不跟你喜欢的人结婚?”他那双眼睛就这样落在她的脸上,等待着她的答案。


    庄榆被问住了,“谁?”


    顾俭的眼睛始终很亮,循循善诱:“不说这个,那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会向另一个人求婚?会不会是因为他爱——”


    “份子钱。”


    ……


    庄榆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自己流水般逝去的份子钱,她说:“我想要赚回份子钱。”


    顾俭怔住,是没料到的答案。


    “份子钱?”


    庄榆头晕脑胀,说到钱还是来了精神:“嗯,我是为了份子钱能回本打算结婚,但是我要求很多很高的。”


    “是吗?说来听听。”


    庄榆掰起手指一条一条地列:“首先呢,我想在枫州最豪华的酒店办婚礼,你不知道,我妈妈是很虚荣的人,可要面子了,我其实很想满足她的虚荣心。”


    醉意让庄榆变得喋喋不休,反正这是梦,谁还来管她做什么春秋大梦。


    顾俭明知庄榆在说梦话,但是还是笑着点头:“那就在那里办。”


    庄榆闻言看向顾俭的眼神熠熠发光,也被他绕进了两人好像真的要结婚的想象里。


    “真的吗?可是要很多钱的,我们平摊吗?”


    “不平摊,我出。下一条。”


    “别、别下一条呀,为什么呢?”她睁大了眼睛问道。


    “因为,”顾俭迎上她的视线,喉结动了动,“我不是那个更想和你结婚的人吗?”


    庄榆被说服了,不过她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顾俭为什么想要跟她结婚。


    对于份子钱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庄榆即使没那么清醒,考虑得依然全面:“但是酒店要提前好久预定的。我现在就来问一问,什么时候有空位置。”


    顾俭眼看着她拿出手机,笨拙地打开点评网站,找到了酒店的电话号码。


    大约是元旦,酒店的礼宾部还在加班,所以真让庄榆拨通了电话。


    号码刚拨完,庄榆面露紧张地把手机递给顾俭,“你跟他们说。”


    乏味又磨人的工作经历让她对跟人电话对接事宜产生了排斥心理。


    顾俭轻轻摇头,“还是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那……好吧。”


    顾俭就坐在她身侧,借着车外暗淡的光线关注着庄榆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清醒。


    电话接通了。


    庄榆手抠着座椅开了口,眼睛却看着顾俭,像是在找安全感,顾俭注视着她,这样的眼神很久违。


    “喂,你好,我是想问一下,你们这里举办婚宴的话,最早可以定到什么时候的?”


    电话没有开外放,顾俭轻声提醒她开外放,但是庄榆没听懂,又过了两秒,顾俭只好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我也想知道。”


    庄榆看了他一眼,他靠得好近,耳尖的鼻息有些温热,她身体动了一下。


    “她说最早五一呢,你觉得可以吗?”


    顾俭嘴角噙着笑,但还是想了想:“好像有点晚,可以早一点吗?”


    庄榆却觉得春天很好,而且哪里晚了,于是没有传达准新郎的想法,继续跟礼宾部沟通:“那一桌……要多少钱?”


    即使还没醒酒,打听钱依然让她本能地尴尬,就像在实体店买衣服的时候看价格标牌,庄榆的声音变小了些。


    听完那个数字以后,庄榆的眼睛瞬间瞪得很圆,她震惊地看向了身边坐着的那个人。


    顾俭对上她的视线,声音温柔问:“怎么了?”


    “有点贵呢。如果我们要请二十桌的话。”她凑到顾俭耳边,用气声说了一个数字。


    “是吗?好像有点贵呢,”顾俭学她的语气,但是下一秒表情显得有些认真,“五十桌也可以。”


    “真的吗?”


    “嗯,求婚总得有点诚意。一辈子就花这一次,不是吗?”他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庄榆,我不打算结第二次婚,你呢?”


    庄榆沉默了,她隐约残存一些记忆:后妈的女儿好像在薅二婚的羊毛,她不确定自己能抵抗住诱惑。


    电话那头哪里知道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个喝醉了酒的酒鬼,旁边还有一个配合醉鬼折腾的人。


    工作人员很敬业地在那里介绍酒店对于婚礼现场提供的服务,提出可以加一下她的微信,有一些方案可以发给她,如果他们婚礼着急的话,中间有空档的时候也可以联系她,但是庄榆还沉浸在酒席就花那么多钱的震撼中,那她的份子钱估计连酒席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哪里还能听清对方说的话,她嘴里条件反射地报出自己的微信号码,但是脑子早已游离。


    顾俭见她发起呆,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念什么数字,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手机,对对面说道:“打扰了,麻烦将联系方式再说一下,到时我会联系。”


    等顾俭挂掉电话,庄榆迷迷瞪瞪中才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赚钱之前首先要付出很多的钱?!


    “假如我们结婚的话,份子钱怎么分?”


    顾俭看她一眼,“都是你的。”


    “可是你为什么?”庄榆总觉得自己进入了什么骗局,“这难道是新型的杀猪盘?”


    “不是说了?”顾俭眼神漆黑温柔,“因为是我更想和你结婚啊。”


    庄榆闻言点了点头。


    也是,本来就是在做梦,梦话是做不得数的,但是她还是很开心。


    见他将她的手机递过来,庄榆想要接,但是顾俭没有立刻松手。


    “这是我的手机。”她戒备地开口。


    顾俭笑了,“知道是你的,没要抢,但是你记不记得,你今天说你之前不小心把我删了。”


    庄榆摇头。


    他试探地问:“可以加回来吗?”


    庄榆想了想,点头,又把手机递给他操作。


    没想到会不小心删掉那么重要的朋友,这个朋友还愿意慷慨地把份子钱全部给自己,庄榆觉得有点愧疚,心底涌起自己都很难解释的酸涩。


    “对不起,下次不会那么不小心了。”


    接过手机的顾俭没抬头,只是喉间有一瞬的滞涩,许久,他声音很轻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等到再次接过顾俭递过来的手机,庄榆只觉得心情愉悦地在梦里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家家。


    “顾俭,你对我太好了。”


    庄榆闭着眼睛感叹道,说完,才觉得这句话陌生又熟悉。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说了一次又一次,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次又一次,但是有很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过了,甚至怀疑过。


    “很好吗?”顾俭下意识地反问道。


    庄榆没再回答,顾俭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没再出声。


    他将车发动,而庄榆这一次闭着眼睛真的睡着了。


    等到车停在了庄榆高中时的住址时,他犹豫着将手背在庄榆的脸上碰了碰,“庄榆,醒醒。”


    庄榆依然闭眼窝在座椅里,像驱赶蚊子一般拍他的手,“好烦,去吸别人的血吧。”


    “嗯,吸我的。”他笑着收回手,凝视着她的睡颜,小声道,“怎么办,你报错地址了。”


    眼前已经换上了高楼,但是显然不是居民楼。


    庄榆搬家了,但是醉酒后的她已然忘记,对着方婧报的还是上学时的住址,顾俭知道。


    来庄榆家的路,高中时顾俭走过很多次,有时候是陪她坐公交车。前阵子刚回国无意识开到这里,才发现这里早已变成商厦。


    “你的新家在哪?”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顾俭在原地待了一阵,庄榆始终没有苏醒的意思。


    “好像只能这样了。”


    他轻声说完,像没有别的办法似的,毫无羞愧之心地将车调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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