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仍然待在这里!
众人相顾无言。谜底即将揭晓, 压力与激动一同涌上心头,人人提起了二十分精神,祭出自己的武器, 严阵以待,一点点向前。
荣耀之路的阶梯一级一级向下, 直通圣墓核心,再也没有任何阻挠。千百年来,历任大祭司满怀希望地走过这条圣洁之路,将种群推向新的未来。而现在, 后世的探索者, 一步步踏过文明的遗骸,去揭开这一路颠簸后最终的答案。
究竟是什么毁灭了这个世界?
究竟是谁, 将这灭顶之灾带给这个文明?
虚北队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荣耀之路的尽头, 是一个广阔的仪式平台, 一望无际的铺展开, 早已空无一物。
而在它的头顶, 星河如瀑, 缓缓流淌, 点点星光洒满废墟灰尘, 周而复始轮转。星光璀璨, 浸润泥泞的黑暗。
在星河之中……有什么东西, 一个巨大黑影,正在缓缓接近。它的体积极其庞大, 覆盖了整个地平线。
时何等人心跳如鼓,如临大敌,摆好阵型, 等待着那只巨物慢慢显形。
砰咚。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一只横亘在天地间的眼球,扭曲了常规尺度,半只眼睛露在地平线上,占满了整个星空。
嗡。
它睁开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们。
眼睑微微弯起,好像是一个无声的欢迎,也像一个嘲讽的微笑。
——【主神之眼】。
“——”
仿佛有电流窜过脊髓,这一瞬间,看直播的司知砚,和整个虚北队,都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那是深藏在基因里的,灵长类祖先面对庞然巨物时的战栗。
高塔深处,一切的核心,文明毁灭的根源…就在他们眼前,从来没有远去过。
司知砚脑子嗡的一下,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个文明赖以生存发展的源头【空想】,成为了毁灭他们的凶手。】
“人类的文明发展的核心动力,是什么?”
义军聚落中,钟曼文高坐头把交椅,面容上沟壑交错,刻着岁岁年年时间的褶皱。
她唇角轻吐,老者特有的,沙哑深邃的嗓音,回荡在骸骨渡轮中。
“饥饿。”
“人类因为饥饿而收集种子,农业文明的胚胎因此孕育而生;因为饥饿而狩猎动物,制作了文明历史上的第一把工具长矛;我们要克服残酷的环境,我们永不饱足,所以我们发明了蒸汽机,让农作物与矿石随着钢铁车轮跑过万水千山,工业的齿轮滚滚向前……”
“富饶赤道带上的人类,顿顿饱食,摘果闲懒,停留在部落阶段无寸进。反倒是饱受饥饿的亚热带与温带人类,为了不受饥饿,努力地思考、尝试、变得更强……直到一步步铸就今天的文明。”
“直至现在,我们因为饥饿而团聚在这里,为骸骨渡轮而战。”
“饥饿,是人类前进的源动力。”
【有什么东西,赐予了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让作为这个世界求生之本的力量,发展到极致,变得极度强大,超越了这个文明此前几千年能做到的最高水平。】
记忆中,顾浩平站在一群适格玩家之首,阴仄仄地抬起头:“主神的积分可以强化我们,适格玩家已经与你们这些线虱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懦夫。林秋水,骸骨渡轮里没有残联,要你们干什么?”
【极度强化的空想,变成刻骨的偏执,使人们失去神智,最终酿成了无数惨像。】
“太饿了……”
不知多久之前,聂渡跪在遍野的饿殍之上,紧紧地拥抱着顾浩平,将脸埋在少年瘦骨嶙峋的颈窝里,肩膀发颤。
“你们实在是太饿了。不要担心,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我也不能怪他们。你们只是…实在是…太饿了……”
“如果我有力量救你们就好了……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能给你们挣到足够多的吃的……如果我有这个能力……”
顾浩平满嘴血腥,跪坐在残尸之上,空洞地望着天空。
在少年灰暗的瞳孔映照中,主神之眼轻轻转动一下,向这里投来一撇。
然后,金光璀璨,铺天而来。
奇迹恩临。
【最终,一切都被歪曲了。
这个文明赖以生存发展的源头,成为了毁灭他们的凶手。】
主神的巨眼悬于九天之上,微微眯起,俯视芸芸众生。
——诸位玩家,欢迎来到饥荒游戏。
…………
……
是不是很像?游戏、进化、自以为神选的人们。
“……”时何仰着头,瞳孔微微打着颤:“……这,这是,主…”
“不可能!”聂渡的声音陡然响起。
黑袍滚动波荡,聂渡剧烈地喘息着,一步一步地后退。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主神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
是因为距离主神之眼太近的缘故吗?
在聂渡身上,骨刺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一层一层华光流转,将他的眼睛都浸成金黄色,连黑斗篷都挡不住。
他死死地握着镰刀,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声音近乎魔怔的崩溃。寒气在他的口唇前氲起白霜。
“主神怎么会彻底毁灭一个文明?……主神是在游戏中施与我们恩赐的存在,我们获得的一切,都是来源于主神……我……”
钟炎卿慌张道:“聂统领,聂统领?你还好吗?”
聂渡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魔怔似的低语:“不会……主神祂是我们的救主,我们是祂的天选者……”
“聂统领?”钟炎卿上前一步,被时何一把拽住:“别过去!”
时何的灰色瞳孔发着光,凝重地说:“……他听不见了。”
在主神之眼的注视之下,聂渡的腰越弯越低,越弯越低……
不能再等了。司知砚下定了决心。
时何腰间的圣杯,一股云雾涌出,一下子将聂渡整个包裹进去!
聂渡终于回国神,恍然地抬起头:“您也是…来降临奇迹的吗?”
虚影渐渐凝起一个实体,浑浊不清。
是司知砚的虚影分身。
云雾缭绕中,面容模糊的神祇缓缓开口。
却不答聂渡的问题,只是说:
“我来通知你一些情况。”
——
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几乎使人的大脑无法反应。
骸骨渡轮审查机制。
大量玩家被逼出走。
顾浩平背叛所有人。
农场收留勤务玩家。
沙统领军掀起内战。
……
所有人都听愣住了,而聂渡更是,几乎完全无法反应。
好陌生。好陌生的声音。
空灵的声音好像从他空荡的耳边划过。在意识到这些语言的含义之前,有什么东西岌岌可危地撑住了他的灵魂。
“大人…契约者大人……”聂渡慢慢抬起头,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身上碎金流转,周身主神的金光照耀,隐隐有走火入魔之意。
他慢慢地、笃定地呢喃:“……这不可能。”
人类在突逢骤变,受到极大冲击的时候,可能会进入一种精神封闭状态。
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无法理解耳边所闻的声音。这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意志,而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时何摸一摸身上的暖药包,忍不住道:“聂统领,不如你再看看…”
聂渡再度重复了一遍,打断了时何的话:“这不、可能。”
“我了解浩平,他是一路跟我走来的兄弟。”
农场之中,司知砚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但他没有说任何话。一切语言在此刻都是无能为力的。聂渡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虚影分身只是静静凝视着聂渡,不置可否。
然后,仿若无事一般,淡淡地挥一挥手,云雾之中出现了一批堆叠整齐的衣物。
“这是最后一批冬衣被褥,于此交货。”
“全额积分已经在之前支付过,请随意取用。”
……就这样切换了话题吗?!可是聂渡…时何有些无措地伸了一下手。
但是聂渡一下子如蒙大赦,整个人瘫软在布满灰尘的土地上。
聂渡用力地闭一闭眼睛。云雾遮住了他的双眼,耳边嘈杂的嗡鸣也渐渐熄灭。在这短暂的一刻钟,他目不能视主神之眼,耳不能听灌耳虚言,竟然体会到了一种极致的放松感。日子还在正常的过,只要他继续向前,一切还会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发展着。
聂渡感激地伸出手,拿起了漂浮在云雾中的冬衣。
柔软的布料坠在手心的感觉一如既往,让人安心。圣墓深处冰寒之极,早就该加一层衣物。于是聂渡向后一展,将棉衣抖开,披在了自己的斗篷之内。
——
也就是一秒钟的功夫。
等到那股寒冷至极的阴毒爬上骨髓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锃!
身上的棉衣陡然缩紧,宛如一道捆索,顷刻间将聂渡束缚起来,重重一勒!
“咳?!”聂渡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眼神里的喜意和感激还没来得及散去。
无数怨鬼的尖啸在他的耳边炸响,新鬼含冤,旧鬼嘶嚎,充满怨气的声音宛如一杆利箭,一下子击穿了聂渡的脑髓!
浸满咒怨的衣物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直到近乎童衣的大小。聂渡完全喘不过气来,整个人畸形地蜷缩起来,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双目血丝暴起,突出扭曲的眼眶。
无数怨鬼凄苦地哀嚎,顺着衣袄钻进聂渡的身体之中,撕咬起聂渡的身体,也撕咬起了聂渡身上的骨虫。
喀拉。
歪打正着地,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些,伴随着一些骨虫的消逝,聂渡眼中主神神选的金色光芒,也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只有一点点。但是这就够了。
短短几秒钟,被咒怨缠身的苦楚,聂渡体会了一个遍。
阴冷,窒息,疼痛,高压下的情绪崩溃。
但在此刻,聂渡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给他带来的痛苦,都没有一个想法来的清晰——
——这是【苦骸嘶鸣】的诅咒。
没有人比聂渡更熟悉了,这是顾浩平的诅咒,七年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兄弟。
充满信赖地看着他笑的样子,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样子;一身是血,跪坐在尸山血海之上,被怨鬼缠身,目光空洞的样子。
顾浩平因他而被怨鬼缠身,也用着怨鬼为他带来的【苦骸嘶鸣】,在他面前披荆斩棘,为他征战四方。
这是顾浩平的诅咒。他不会认错的。
骨虫松动的一刹那,骸骨渡轮波荡摇晃。所有的自欺欺人就此碎裂,借着这一道狭小的缝隙,铺天盖地的情感,一下子汹涌而来——
“什么叫撑一阵啊?!你也不担心担心我,没了你的话,我……”
“你不是想救人吗?聂哥,我要死了,你救不救?”
骸骨渡轮死了很多很多人。已经快要走到绝境了。
我做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这个念头一下子在聂渡的脑海中引爆。每一次呼吸都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他让那孩子承担了什么?他让信任他追随他的玩家承担了什么?
“对不起…”聂渡的每一个音节都滴着浸透骨髓的血。
他这一路走来,九死一生,颠沛流离,现在还在为骸骨渡轮的生存深入险境……又是为了什么?又能救了谁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
聂渡弓着身体,迟缓地抬起头来,云雾已经散去了一些。
地平线上,主神的巨眼微微弯起,看着着一场好戏。
终于,在带着血色的朦胧的视野里,聂渡还是,呢喃着问出了那一句,每个天选者都曾有过的错觉:
“您从来,从来都没有…站在我们这边过,对吗?”
主神不会回应他。
时间到了。怨鬼在骨虫上留置一会儿,渐渐无能为力——一条松动的裂隙就是极限了,它们本来也没有彻底撕开苦痛奇迹的能力。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骨灰从棉衣中汹涌爆开,宛如蒲草爆开一般,洒向四面八方。
司知砚早就严阵以待,虚影分身将聂渡整个包裹着,犹如实体般一凝结,一下将所有骨灰圈在了烟云之内!
昨天夜晚,司知砚看着汤清淮跟把玩宝贝一样玩着那根蒲棒,突然意识到,这东西不对。
不是东西有问题,而是这不符合人性。
那根火绒蒲棒是E级咒物,并不少见。在农场系统中,只值100积分。但是,它能够爆开一大团火绒,在缺少御寒衣物的勤务玩家中,能够卖出至少500积分。
一个在饿死边缘挣扎的勤务玩家,不管有多着急,也不可能放弃那400积分的差价——对于顾浩平来说,400积分只够买一件消耗品,懒得麻烦也就扔了。但对于勤务玩家来说,那是一笔可观的小财富。
顾浩平太傲慢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来详细了解农场中的每一个价目表。他熟练地玩弄着权术,亲手将无数人逼到绝路,却不知道底层的勤务玩家们有多俭省,也不知道农场的价格有多低。
知道这根蒲棒存在问题之后,司知砚仔细检查一下,果然发现了怨毒存在的痕迹。
于是,司知砚等李翠娥来交货时,交出了一个加急任务——
就在这里,不要拆开它,把这根蒲棒缝进棉衣里去。
如果语言无法叫醒沉眠于假象的人,那他必须下一剂猛药。
……
聂渡椎心泣血的一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主神的巨眼饶有兴趣注视着这一幕,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举动。
就像看着蚂蚁。
聂渡慢慢地闭上眼睛。
时隔六年,浑浊的眼泪再一次从融化的面容上滑落,溅落在地上。
嗒!
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
“你很痛苦吗?”
聂渡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虚影之神浮在云雾之中,平静地,再问一遍:
“你很痛苦吗?”
第42章 凡人刀 【距离 起义最后期限 还有 ……
“……”
聂渡低着头, 扯着自己的斗篷帽子,微微打着抖,不知该说什么。
云雾拨转, 沧海之泪消散,空想蓝鲸的虚影慢慢浮现, 将那些怨鬼骨灰消散在湿润的空气中。
“在你上一次痛苦的时候,你做了什么?”虚影神明淡淡道,“向主神祈祷吗?”
这话明知故问的,简直有些岂有此理了。甚至有点像一个嘲讽。聂渡心如乱麻, 很努力才把自己崩溃的粗口咽下去, 维持着体面:“是…是的。”
“现在…再去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大人。”
“我犯了至关重要的错误,我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声音越来越低, 越来越低。
钟炎卿终于忍不住了, 咬咬牙, 向前一步:“谁说的?我…”
她还没来得森*晚*整*理及说完这句话, 天空之中, 主神的巨眼突然一眯。
斗篷展开, 死神镰刀出!
锃!
电光火石之间的一下, 天选者的反应速度, 寻常肉眼都难以捕捉。
等司知砚看清楚的时候, 聂渡已经站在了钟炎卿面前,漆黑的斗篷迎风铺展。
就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一样, 他再一次站在了最前方。
铛!
一声巨大的金铁交击声响起,金色的寒芒劈在聂渡的镰刀上,向外弹返。一道瘦长身影自星空中浮起, 渐渐悬浮在巨眼前。
他浑身被晶莹的冰霜覆盖,面容模糊,双目之中血泪流淌,背后背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铁箱,周身金光璀璨,长发随风飞舞。
寒风呼啸,冰霜自四面八方而来!
钟炎卿失声道:“大祭司?!”
这就是越向下寒意愈盛的原因:圣墓深处,藏着被冰霜彻底冻结的大祭司。
一股极具不祥感的浑浊烟尘,从祭祀平台的边缘升起,向着圆心滚滚袭来!
“到我身后去!”聂渡丝毫不敢大意,镰刀一轮,一轮血月自他身后而升,血光弥散!
虚北队全员,身上霎时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血光。
这也是时何选择出重金邀请聂渡同行的原因——除边旭之外,聂渡是他所见过的,唯一一个,有群体防御手段的天选者。
包括时何自己在内,天选者都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多半都会抛却拖后腿的队友单打独斗,哪怕与团队一起行动,也只会担任尖刀斩首位。
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向后看,停下自己的脚步,向弱者伸出手。
可是聂渡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哪怕前一秒还在崩溃,战斗突然开始时,他仍然护在所有人身前。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天塌下来也该由他顶着。
司知砚浮在空中,看着聂渡漆黑的背影。
虚北队一下子拉开架势,伤员钟炎卿迅速且熟练地缩在了聂渡的斗篷后面,话都来不及说完:“怎么突然开始BOSS战了?!”
时何端枪,剑齿虎咆哮。众人各显神通,蔓延的冰霜很快就被击碎。
但是那股浑浊的烟尘,依然从四面八方向中央铺展,早已经封死了大家所有的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时何道。他捂着发痛的眼睛,显然【洞察之眼】对这烟尘也没有效果。
“我不知道,没有任何相关记载。”钟炎卿道,“但它是冲着我们来的!”
烟尘滚滚,速度不快,却势不可挡,目的明确,直指人群中央。但是,这个方向,微微有些偏上……
——
司知砚突然瞳孔一缩。
不对。
这个方向,不是对虚北队的成员,而是冲他而来的!
准确的来说,不是他,而是……
空想蓝鲸!
呜——
沧海之泪还在运转,但是蓝鲸本体不在世界之内,就连司知砚也没有提前驱离蓝鲸的方式。
那边,聂渡镰刀却已经对着烟尘起手!
瞬息之间,司知砚心念一动,云雾一聚,在聂渡面前凝成一线。
嚓!
带着血腥味的镰刀一下子劈中了分身云雾,穿过空想蓝鲸的虚影,斩在了被束缚的【苦骸嘶鸣】骨灰之上,细小的骨片寸寸碎断,猛地一震,全成齑粉!
蓝鲸的虚影迷茫地盘旋两圈,离开了这里。
沸腾的烟尘仿若无事一般,慢慢散去。
大祭司冰结的血泪躯壳缓缓降落,停留在仪式平台边缘,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在烟尘散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已经走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司知砚的系统尽职尽责地读出了它的名字——
【恸哭诅咒-殡亡厄运】
正是空想世界的食物携带的诅咒。
司知砚瞳孔一缩:所以说,恸哭诅咒,其实出自大祭司之手?
大祭司为什么要诅咒他的教民?
那边,众人眼睁睁看着烟尘散去。
“……”
聂渡一下子放松下来,险些没有站住。好歹手中有镰刀,令他撑着镰刀支住了身体。他腾出一只手捂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骤然集中精力,一下子又脱力,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滚着,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天地昏沉,想笑,也笑不出来。
司知砚的虚影又凝在了云雾上空。
“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说,
“向主神祈祷,还是向我祈祷?”
聂渡心里突然一空,喘息声一下子停住了。
司知砚顿了两秒钟,突然轻笑一下。神祇展颜,清淡的笑意回响在空荡的星空下。
“——你没有吧。”
“真正在痛苦到来时,你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主神,你拿起了自己的镰刀。”
“你解决了它。恭喜。”
聂渡低着头,撑着镰刀,一点点握紧漆黑的长柄。
司知砚在心里深呼吸一下,脑子里慢慢打着腹稿。每句话都要斟酌一些时间,因此声音慢而清淡,反倒显得格外空灵。
“之前你曾询问过,我是否来此降临奇迹。”
“抱歉。并不是。我没有奇迹能够降临于你。”
“在痛苦之时,你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像现在这样——
记住此刻的痛苦。然后,站起来,握好你的武器,挥出去。”
“——如你往常每一次所做的那样。”
聂渡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
“主神的奇迹做过什么吗?勤务玩家的口粮,是你带着人挣回来的;骸骨渡轮的地块,是你以血肉情感撑起来的。你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也收获了许多东西。”
司知砚俯视着他,语调缓慢而平静。
“这是主神的恩赐吗?这是你自己的力量。”
聂渡的思维还是有点混乱,茫然地盯着神祇的虚影:“我……”
钟炎卿突然插话:
“没错啊!”
“那个,我之前就想说了……”
钟炎卿咬着牙,挠挠自己被冰蛇毒弄伤的胳膊,哪怕解了毒,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昭示着她曾从生死线上与阎王擦肩而过。但她仍然站在这里。
“聂统领,你说什么‘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不对吧。”
“我活下来了哦。你看。我活下来了!多亏了你,我活下来了!”
钟炎卿扯扯聂渡的袍角,让他看着自己,然后展开单臂,在原地转了一圈:
“难道你想说我活着没意义吗,聂统领?有点伤人了啊!”
聂渡:“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嘛,聂统领!”王建国大声道。
这个东北汉子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绞尽脑汁地嚷嚷起来,剑齿虎的大脑袋拱一下聂渡,差点把聂渡撞倒:“特娘主神这个揍性,搁谁不吓一跳啊,但是主神不是好东西,你是好东西啊!”
旁边一个队员也努力撑起笑容:“是啊,聂统领,把你带上简直是我们这一路最对的决定。”
“聂统领就是人太好了。还是得学学王之道:忠臣冤死跟朕有什么关系,朕那是被欺骗了,都是奸臣的错。”
“得神祇救护,没死太多人,是好事啊。”
“我们还是需要你啊,聂统领。”
时何也抿着唇,补了一句:“兑换来的东西,有副作用,也是正常。”
哪怕是精神方面的副作用,也不能怪你。
钟炎卿的那句话好像撕开了一条口子。
整个虚北队都涌了上来,搭着聂渡的肩膀,扯着聂渡的袍角,拱在聂渡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把聂渡围在了中间。
真相的冲击力太强,每个人都在心神震荡。但是虚北队的成员们,还是努力提起精神,让气氛热络了起来。
聂渡撑着额头,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似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司知砚在云雾后露出一个笑容。
总是有声音对好人诸多要求,极尽苛责。拿着放大镜寻找善人的每一丝瑕疵。她事后收了报酬,动机不纯;他沉迷名利虚荣,屡屡在外吹嘘;你没有明察秋毫,让悲剧在已经稳定的聚落中发生……
就好像只要他们的善念中掺杂了一丝错谬,一切功绩就会一笔勾销,再也不需要投射半分感谢一样。
聂渡不是个完美的领袖。在主神的代价降临之后,他忽视和放任了许多的东西,最终酿成了一场血案。
这又如何呢。
虚北队因此而活下来,刀匠手里拿着维生的营养膏,林秋水养大了队伍里的两个孩子,云笙笙健康地长大,汤清淮的老母亲也没有死……在事变之前,他们蜷缩在漆黑的羽翼庇护之下,活的那么好,长得健健康康的。
聂渡不是圣人。他当然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会在午夜梦回惊醒十数次,疼到辗转反侧难眠,会流血受伤卧床半个月,会在某一刻想要抛下一切迎接死亡……
聂渡比其他天选者强不到哪去。但他仍然伸出自己残破单薄的斗篷,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人划入自己的庇佑中。哪怕生存的无比艰难,哪怕饿殍遍野充满血泪,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条路。
哪怕他确实没有做到完美,也没有任何人能说他的不是。
主神的封印切割了聂渡的欢悦,也封闭了聂渡感受情感与温暖的能力。
在那条裂隙开启之后,他第一次恍然地抬起头,发现铺天盖地的,暖融融的温度,已经将他卷了起来。
有自来熟的人搂着聂渡的肩膀,把自己安全的冬衣给他披上:“我还记得,神祇来之前冻得要死,聂统领一共就两件加绒的里衣,给了小钟一件,给了我一件。自己什么都没留。当时我真是感动半天。”
还有人说:“在那个冰兔子身体里分肉的时候,聂统领把最后一块肉给我了,吃得我又香又愧疚的……现在情况好了点,说什么也得请聂统领吃顿饭。出去之后来顿火锅吗?我请。”
聂渡的眼眶慢慢酸胀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努力地低下头,捂着自己的眼睛。
他爱过的人,那些团结在他周围,带着信赖与仰慕,一声声叫他统领、喊他大哥的人,那些热烈鲜活,招人喜欢的生命……
他不就是为了他们,才走上这条路的吗?
砰咚。砰咚。
心跳声震耳欲聋。
神祇的声音空灵而冷淡,回荡在星空之下。
“想要拯救他人,本就是一条充满鲜血与痛苦,无法回头的路。”
“你要踏碎白骨成丘,撕开棘丛蔽日,跋涉过万里荒原,方有机会窥见云层后的一线天光。”
“但是……在这条路上,你并非孤身一人。”
“你救过的人,会记得你。”
“凡夫付出的努力,也会有凡夫应有的成果。”
“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沉迷神选奇迹美好幻景;还是拿起你的刀,去面对这条残酷的道路?”
“主神帮不了你,我也只接受等价交换的契约。这一次,天堂地狱,皆由人之手所定。”
“——现在,给我你的答案。”
虚北队员们让开前路,让聂渡撑着镰刀,直起身子。
他慢慢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但是双瞳之中,已然目光坚定,锋芒毕露。
就像他刚刚拦在钟曼文身前一般,也一如无数年来无数危难时刻,他拦在无数人面前的样子。
沙统、钟曼文、乃至顾浩平……让他们死心塌地,终身追随的身影。
聂渡不是能解决一切的神选之子,他的镰刀也不是天选武器。这里只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凡人,而凡人选择握紧长柄,张开畸形的口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刀已在手!”
聂渡持刀,冲着云雾向前而来,身后寒风烈烈,黑袍滚滚。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我必殚精毕力,全力以赴!”
“——”
司知砚微笑起来。
很好。
最后一块拼图,完整了!
在成功鼓动聂渡的情感之后,在他的视野中,聂渡周身似乎有一股能量爆发,不知名,不可说。似乎是他的决心凝成实质一般,冲天而起,让司知砚的心跳也在共振。
真是奇妙的感觉。
司知砚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还没办法利用它。不过司知砚隐隐有种预感,假以时日,这些一定会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
…………
聂渡紧盯着云雾中的神祇,感受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他如此决心,当然为救骸骨渡轮。除此之外,却也有一个完全出于私心的原因。
——若是由他亲自动手,无论何种情况,无论谁胜谁败……
他都能留失败的兄弟一命。
…………
……
【第十五天 / 凌晨00:00 / 骸骨渡轮-统领府前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距离起义最后期限还有 0 天】
夜幕昏沉,漆黑一片。
隔着血海护城河,卫兵习惯了相安无事的夜晚,慢慢打着盹。
突然,一阵寒风袭来,卫兵骤然惊醒。
眼前出现了一点火星。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叼着明灭的烟头,立在唯一的道桥之前,身披战壕风衣,手持燧发火枪,冷冷地看着他。
卫兵慌忙起立:
“队…不对,沙统?!”
几秒钟的迷糊过后,卫兵即刻想起来眼前的人已经失势,自己已然抱上了顾统领的大腿。而沙统这群人,已经被顾统领收拾过了。
顿时恶向胆边生,勃然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早就被统领卫队驱逐了!想要过桥入领主府,须得顾统领手令!”
沙统阴仄仄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冷笑一声。
“手令?”
“老子没有朝尸体要手令的习惯。”
在他的身后,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簇一簇,自黑暗中亮起。无数义军如山似海,全副武装,在沙统身后站得整整齐齐。
怎么这么多人?!卫兵一瞬间魂飞魄散,转身急奔:
“敌袭!!敌袭!!有敌袭!!敌……”
沙统啐一口吐出烟头,按在地上踩灭,端枪瞄准,在枪口和后脑重叠的瞬间,低声道:
“顾浩平不死,义军不散。”
砰!
“顾浩平不死,义军不散!”
“顾浩平不死,义军不散!”
刹那之间灯火通明,众人齐声的山呼海啸,合着枪声一起,撕开了寂静的夜空。
冲锋!
第43章 战场 ——苦骸嘶鸣的骨灰,炸在哪里了……
义军将统领卫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以卫兵死前的呐喊作为开战讯号, 一时之间,无数人惊叫着,呐喊着, 寻找队友,调动防务, 受伤的痛呼声响成一片。杨队长匆忙地抄起武器,登上领主府外围,嘶吼道:“列阵!列阵!”
每个遇袭的卫兵都在迷茫,杨队长自己也在崩溃:不是说顾统领已经解决了那帮泥腿子吗?从哪冒出来的?难道顾统领说感知到骨灰爆炸是假的?
顾统领的话是真是假不知道, 只有打在身上的子弹, 能撕开血肉,是保真的。
一个照面, 地上就留下了几具尸体。
“二号预案!七点钟方向!二号预案!”杨队长拼命挥舞着手指挥卫队,撕心裂肺, 喊得声音嘶哑。
“冷静点, 我的小伙子们。”
顾浩平披着外套, 从统领府二楼房间中缓缓走出, 在阳台上站定。
“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沙先生。”
阴谋未成, 突遭骤变, 统领府周围乱成了一锅粥, 顾浩平的步履仍然稳定, 面上仍然带着那种冷漠抽离,有些嘲意的笑容。
“苦骸嘶鸣的骨灰炸在哪里了, 喜欢那样的款待吗?”
“老子款待你XXX!回你祖宗十八代的狗尿坟里,接受老子的圣水款待吧!”
沙统没闲心跟他扯闲篇子,礼貌地打了一句招呼, 直接端起了枪。
燧发枪上水银附魔的蓝色光辉一闪,子弹倏然破空,正冲顾浩平的眉心!
“哎。”顾浩平低下头,捏捏眉心,语气疲惫而讥诮:“还是这幅大脑空空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带着你那张嘴去死吧。”
轰!
在顾浩平的身前,一道猩红的血柱骤然炸开。
沙统的子弹冲进血海之中,连个水花也没有激起来。
就像是海啸一般,三面所环绕的血海如瀑般冲天而起,将整个统领府围在中间。
如山似海,血浪滔天!
在他的身后,四五条三人合抱粗的血龙卷冲天而起,如长蛇一般向沙统扑来!
周围惊呼撕心裂肺,沙统也怒骂一声:“操!这么夸张?!”
情报中,顾浩平也只是模糊地透露了自己掌握了血海的某种规律,沙统所做的心理准备,也不过是潮汐涨落之类的东西……
这广阔可怖的血海,怎么跟顾浩平他家后院水池子似的,这么听话!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好在,他们提前傍到了更强的大腿。
不知何时开始,淡薄的云雾已经在战场上弥散。
农场主神祇一般的身影浮在云雾中,高悬于每个人头顶,身影看不清晰。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一句空灵而平淡的声音响起——
“此处禁止操纵厄怨。”
就这一句话。
嗒。
一声响指的轻响。
所有的血海霎时间安静消停了下去。
场面一瞬间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甚至连交战的手都停了下来。
很难说这是什么大场面。浪潮向后落去,血柱骤然坠池,前一秒世界末日般遮天蔽日的景象,在一瞬间消于湮灭。
血水上如斯平静,宛如猩红的镜面。
宛如天经地义,好像理应如此。世界本就是如此运行的,没有任何意外存在。
“开什么玩笑!”顾浩平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就…”
沙统满眼血腥还没反应过来,喃喃着,
“就……就这样?解决了?”
顾浩平目眦欲裂地再度扬手、再度尝试!
再一次,第三次!
——血池风平浪静。
农场主的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目视前方,甚至没有对下方努力的顾浩平投以一个眼神。
答应了解决血池,就来解决血池。
其余东西,值得我投以一分注目吗?
神祇观世大抵如此。
就在这喜怒无常的一瞬间,顾浩平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重要杀器,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了。
“……”顾浩平死死地攥着拳,深呼吸几次,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列阵!”他果断扔下了手里的血块,拔出银白色的左轮手枪!
喊杀声再起。
无人看清的云层之上,司知砚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冷笑。
他的耳边,提示音已经响成一片:
【叮咚!为您彻底压平血池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15层。当前剩余层数:95层。】
【叮咚!为您彻底压平血池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15层。当前剩余层数:80层。】
【叮咚!为您彻底压平血池5秒,[女巫的祝福]消耗15层。当前剩余层数:65层。】
……
彻底操控周围的水域,对女巫祝福的消耗量,几乎是恐怖的速度!
如果司知砚使用消解浪潮,与顾浩平掀起的血浪对抗,二者拎出来一同打消耗战,司知砚几乎是不可能胜利的。
但是司知砚没有这样做。
他借用近似于神祇的形象,投以简洁明了的律令,再加上极致的压制效果。
就这样简单粗暴地通知顾浩平:血池不归你管。
——他赌赢了。
在女巫的祝福消耗一空之前,顾浩平彻底放弃了尝试。
司知砚早就发现,顾浩平此人,对于【强大的存在】与【秩序律令】有着近乎迷信的崇敬。他身心如一,坚信着秩序,蔑视着秩序中不如他的人。
顾浩平不是第一次被司知砚吓住了。第一次在骸骨渡轮见面,他将司知砚当做普通勤务玩家,随口欺辱。可是后来,当他意识到司知砚似乎深不可测之后,前来传令时,甚至不敢和司知砚说话。
顾浩平不笨,他很聪明。问题就在于,他太识时务了。
一个亦正亦邪,非常强大的存在,在顾浩平眼里,是不可撼动的。
一旦顾浩平意识到“规则即是如此”,这一点便会宛如思想钢印一样,烙进他自己的脑子里。
对主神的规矩是这样,对司知砚的规矩,也是这样。
欺软怕硬真是个好品质啊。
无人能看到的位置,司知砚俯视着顾浩平,眼神慈悲又凉薄。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饥荒游戏中的适格玩家,早就经过了无数轮主神的强化,与寻常人类不可同日而语。漆黑的夜空中,不同强化的玩家各显神通,五颜六色的光辉招招致命,此起彼伏地在夜空中炸开。
在这种时候,统领卫队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早在末日降临前,沙统就是一名现役基层指战员。他在统领卫队队长任上时,曾经按照主要强化方向,将统领卫队的适格玩家分为三大类,并以此为基础,制定了严格的战阵演练与应急预案。
在聂统领麾下做事,沙统自然毫无保留。为的就是即便哪天沙队长战死荒野,统领卫队也能按照他留下的指令战斗,继续保卫聂统领和骸骨渡轮。
当年沙统所付出的心血,此刻都变成了刺向义军的刀刃。
付出一小部分牺牲者作为代价,短暂的慌乱过后,卫兵们很快重新整顿了队伍。
他们是骸骨渡轮的统领卫队。整个骸骨渡轮最精锐的玩家小队。
近身主攻队拼杀,斥候机动队从两翼骚扰侦查,远程牵制队借助掩体,直击对方后翼。
战争是群体游戏,成熟的团队配合,对于散兵游勇来说,是有着绝对压倒性的优势的。
杨队长站在城楼上,耳麦中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去。他盯着渡轮外的人们,依稀想着……
仔细看去的话,这帮人其实也没多少啊。
沙统早有预料,旗语一打,所有人往四面八方散开。
他们早有准备,每个人都提前兑换了高速移动和冲锋的道具。
义军们宛如一颗颗碎星一样,凶猛的插入了阵势之中。
锃!一箭穿过血肉。
一个卫队成员滚趴在地上,好险躲过致命一击,捂着腰腹,气得对身后破口大骂:“长眼睛没有?射我做什么!?”
太近了!弓箭手汗如雨下,抽弓搭箭,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开始贴身混战,远程牵制队伍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散开的义军短时间内无法对统领卫队造成重创,而统领卫队一时间也解决不掉这些义军。
场面一下子陷入僵持。
顾浩平坐不住了。
瘦骨嶙峋的手,慢慢握上自己侧腰上的骨虫。
——他最大的武器,骸骨渡轮的队内肃清系统。
嗡!
乱军脚下的骸骨渡轮,微微一震。
一根根骨刺从地上,缓缓升起……
咔。
所有的骨刺卡在了原地。
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与喧哗。
与此同时,有什么能量场,慈悲柔和又不容置疑的,铺展了整个战场,压制住了顾浩平对于渡轮战场的控制。
这股力量的感觉,真是……无比熟悉。
顾浩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呲拉拉拉……
远处的乱军脚下,一把镰刀的刀身,摩擦在白骨之上,跟随着滚滚的黑袍,穿过交战双方,一路前行。
没有人因他停下生死战斗,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
顾浩平仓皇地后退一步,又一步。
在这一刻,顾浩平脸上的表情近乎凝固,所有的阴戾与优雅尽数崩塌,只剩下一个迷茫又慌张,不知所措的少年。
一个纯黑色的身影,袍角滚着沸腾的黑烟,站在领主府的庭院中站定。
聂渡,聂统领。
顾浩平的大脑一片空白,声音打着颤:“聂……聂哥……”
聂渡抬头仰视着顾浩平,双瞳之中金色流转。
久别重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握刀,一手揭开了自己的兜帽。
在那张顾浩平魂牵梦萦的面容上,还残留着被怨鬼腐蚀过的幽绿色痕迹。
那一瞬间,顾浩平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苦骸嘶鸣的骨灰,炸在哪里了,喜欢那样的款待吗?
第44章 单行道 顾浩平仰头,贪婪地看着聂渡,……
【第十五天 / 凌晨01:32 / 圣墓-第十八层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时何坐在星空之下。
仪式平台的边缘, 再向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虚空,万丈深渊。
那位神祇降临, 竟然将安德森带来了这里。安德森没事,让大家都振奋了许多。随后, 安德森便带走了聂渡统领,说是这样可以用最快的效率返回骸骨渡轮。
接下来的几天,虚北队就留在了圣墓中,面对着……这一切。
时何的面前, 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冰雕。大祭司长发曳地, 双目微阖,表情平和温柔。不像半死不活的冰封傀儡, 反倒像是沉浸在无梦的安眠中。
在大祭司的背后,有一只雕刻精美的金属箱子, 一人多高, 在冰中闪烁着光泽。
主神努力将他们拒之门外, 而大祭司却又用各种方式将他们引诱至此。
这里空空荡荡, 为的, 也只能是向他们展示这个箱子。
时何的【洞察之瞳】之下, 这个箱子的说明是这样的——
【潘多拉魔盒】
怀揣着终极的真相。
全图共享, 魔盒被打开后, 内容清单将被广播至饥荒游戏中所有玩家。
你们将理解一切, 同时,也将向这世间释放最恐怖的灾厄。
——
这措辞模糊到令人心悸。
冰封层并不坚硬, 少用些手段,一触即溃。
对于是否要打开它,虚北队的众人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不儿, 事已至此,咱们一路走来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这玩意儿吗?”王建国说,“现在打退堂鼓,早干嘛去了?”
“我们这一趟的收获已经够多了。”钟炎卿则坚持道,“主神的描述最多只有歧义,不会骗人。释放最恐怖的灾厄什么的,实在是太冒险了!”
“有些东西,我们能抗得下,但是成千上万的普通玩家呢?他们怎么办?聂统领辛苦救人救了七年,结果我们开个箱子,生灵涂炭?我们做不了这个罪人。”
“疑点太多了,很难下判断。”
时何道。
主神如此神通广大,为何要多次制作游戏,来毁灭其它文明?
大祭司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拥有远超同族的力量与寿命?
他一生勤政爱民,最后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教民产生如此大的敌意?
他把我们这些外来者引来这里,向我们展示这个魔盒,是善意,还是恶意?
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一切都是谜团。
包括时何在内,没有人能下定决心,力排众议打开它,或者放弃它。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两天了。
钟炎卿苦笑道:“要是边旭在就好了。”
“那家伙总是有主意,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主意……然后用更加莫名其妙的方式,说服你追随他。”
“……”众人的眼神都暗了暗,没有说话。
唯有寒风呼啸。
叮!
聂渡狠狠一刀,刃气凝成一线,径直劈开了空中的子弹!
寒风呼啸,慈面死神的黑袍迎风猎猎招展,镰刀一划,黑烟滚滚翻腾,半径两米一百八十度,死神勾魂区!
天选者之威,恐怖如斯。
顾浩平根本不敢正面冲突,防得左支右绌。只是被罡风刮到一下,双手便已经血流如注,若没有白骨手的辅助,可能连苦骸嘶鸣都握不住了。
浓重的铁锈味在风中蔓延,顾浩平拼命地找着呼吸的节奏,喉头翻滚着腥甜的血气,顺着下颌滴落。
打眼来的第一面,顾浩平就该立即转身逃走的。
但是,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彻底失去了在战斗开始前脱离战场的机会。
多年以来,喂招也好,实战也罢,和聂渡的对决,从来都容不得半点分心。
终结他,花不了多长时间。
终于,顾浩平脚下一滑,重心歪斜,聂渡猛地突进向前,镰刀顺势一挥,径直扎穿了顾浩平的肩膀!
噌!
刀刃刺进柔软的血肉,穿骨而过。那触感让聂渡的手重重颤抖一下,赶忙抬起头来,去看他一向最宠爱的小兄弟。
顾浩平一声没吭,把所有凄惨的痛呼压回了嗓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嘴唇微微发着颤,张了张。
“聂哥…”顾浩平的声音打着抖,“…疼不疼?”
嗓音沙哑,浸饱了刻骨蚀髓的愧疚,轻的要命。
这是他们见面来的第一句话。
聂渡的心脏好像被重重地掐了一把,一瞬间失语。他死死地咬着牙,狠心向前一顶,铛啷一声,镰刀将顾浩平钉在了墙上!
“……这话你不该问我。”
聂渡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应该去问那些死在荒野上的勤务玩家,和现在正在流血的卫队成员。”
“……”
“是我的错。”
二人异口同声。
顾浩平微微一怔,抬起头,看见聂渡通红的眼眶。
“是我的错。我本应该好好教育你的。但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痛苦,没有意识到你在承受什么……这都是我的错。你能走到今天,全部…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浩平。”
“对不起。”
别道歉啊。
别哭啊。
你这么温柔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顾浩平牙关都在打颤,森*晚*整*理染血的手握着贯穿肩胛的刀刃,疼得喘不上气,眼前昏黑。聂哥的眼神压得他心都化了,但他又不舍得移开视线。
“你总…”顾浩平打着哆嗦说,“你总是这样……”
“那些线虱也好,我也好,从来都不肯为你自己想想…”
聂渡叹息一声,疲惫地闭一闭眼睛。
“你啊,总在想这些。”
“这是我行的路,我奉的道。我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汗,都流在我认为值得的地方。”
“同你一样。”
“你也不曾想想。如果有人见你辛苦,为你来杀我,你又会如何做呢?”
顾浩平咳嗽两声,擦擦嘴角的血,轻声说:“奴仆而已,我会为你杀了他。”
“糊涂!冥顽不灵!”聂渡简直给他气得两眼发黑。
“谁令你随意支配他人性命的,顾浩平?你微末时,我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事事过问你的意见,可曾有一刻将你当做牲畜奴仆?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聂渡一激动,手头镰刀沉重,抖了两下,刀刃绞进顾浩平的肌肉肩胛。顾浩平浑身一软,也不呼痛,只是呛咳着笑起来。
顾浩平仰头,贪婪地看着聂渡,眼神黏着半晌,方才慢慢地说:“是这个世道教我的。”
他降临于世,羸弱受辱十数年,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吗?
主神将饥荒游戏降临人世间,主神问过人类的意见吗?
再往后,那些他和聂哥一起救下的人,却想要吃他,问过他的意见吗?
既然没有,那么被他所吃,也怨不得他。
这世道待我如蝼蚁,我待世人亦然。
一切的例外只有聂哥。
只有聂哥会看着他,温暖干燥的大手摸摸他的发顶,笑着问他:你想要怎样的人生?
聂渡一时无言。顾浩平反倒先回过神来了。他动一动,肩胛伤口鲜血趵趵涌出,只当不存在,努力支起身体,笑问道:
“聂哥,能不能再摸摸我?”
“……”现在还在撒娇。聂渡额头抽痛,唯有叹息。
“太晚了。”聂渡沉着眉说,“我会卸下你四肢的关节,将你带到大家面前,为牺牲者叩首赔罪。”
“只要你虔心悔过,接受审判与惩罚,我可以做主,废去你的战斗力,留你一命。”
“是吗…”顾浩平垂下头颅,睫毛动了动,“……可惜。”
这一瞬间,聂渡满心牵挂着身后正在死人的战场,和整个骸骨渡轮的玩家,没惊起什么波澜。
时过经年,一切尘埃落定许久之后,在某一个如初见一般日光和煦的午后,聂渡才恍然地反应过来:
顾浩平说的可惜,不是可惜早已歧路深重。而是可惜,自己没能答应,再摸一摸他的头。
就如同两军阵前再会之时,顾浩平没有立即撤离,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愧疚噬心……
只是好久不见了,他想再看他一眼。
聂渡刚要开口,顾浩平的身影突然闪烁一下,宛如血水一般,在他的刀尖融化了。
聂渡惊怒交加:“顾浩平?!”
聂渡能统领骸骨渡轮这么多年,并非纯良天真之人。顾浩平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同吃同住许多年,所有咒物手段皆经过他的指导。他对双方实力有着足够的了解,有自信自己压制得住他。
除非……
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顾浩平独自一人镇守骸骨渡轮时,做了什么能让实力产生质变的事情。
“什么情况?!”沙统惊道。
聂渡镰刀一划,不知使用了什么侦查手段,瞳孔一缩:“……顾浩平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孙子夹着尾巴跑了?特么没卵的东西,把你们卖了!”沙统扬声道,“兄弟们!杀!”
喊杀声再起。
顾浩平不在,聂渡能腾出手来帮忙,解决统领卫队,只是时间问题。
……就这样?
就这样胜利了?
司知砚浮在空中,心里一跳。
不对,不会这么简单。
他捏捏鼻梁,再仔细想一想。
之前初来骸骨渡轮时,安德森的话语,突然闪回眼前。
——“血池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片死水的血池,突然开始波动,逐渐卷起涨潮。到现在,已经能卷起一人多高的血浪了……”
——“……来这里进行补给的适格玩家,也越来越少…聂统领为了给大家赚取食物,答应了虚北队的委托……”
再往后些,勤务万家暴乱之时赶上地震,渡轮震动,而顾浩平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也算命中注定吧。”
顾浩平轻声呢喃,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顺应天命,我们本身就该这么做……”
再结合刚才看到的滔天血浪……
司知砚轻轻吸气。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自打最一开始,血池的异状,多半就出自顾浩平之手!
外来玩家畏惧血池,骸骨渡轮补给不足的困境……是顾浩平亲手导致的。
这一切,是为了调聂渡离开骸骨渡轮!
是顾浩平掌控了血池?
……不,不对。
司知砚的指节抵住眉心。
仔细想想,顾浩平没有这个本事。
在司知砚的操作下,顾浩平迅速地放弃了操控血浪。如果血池真的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不会这么没自信。
他和血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联系并不是掌控,而是……
……合作?
农场之中,司知砚的本体一下子支起身体,脱口而出:“不好!”
空!
地动山摇。
整个骸骨渡轮都摇晃了一下,正在交战的双方都步履不稳,险些摔到一起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辽远的叹息。
含着血气,有些无奈,有些释然。是顾浩平的声音。
“我本来没想走到这一步的。”顾浩平说,“既然如此,也算天意。”
“聂哥,恨我吧。然后……一边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一边,永远记住我。”
聂渡简直给他气得浑身发抖:“说的什么疯话!”
“顾浩平,你到底做了什么?!”
——最后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尾音发颤,已然带了椎心泣血的杀意。
人群之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看!”
在聂渡安全区覆盖的范围之外,一个空洞渐渐开始向下挖,逐渐扩大,宛如船舱底的漏洞。
直到最深处,一气贯通。
血池充满诅咒的鲜血,自空洞中喷涌而出,喷泉汹涌,就这样泼洒起来。
聂渡的心脏都要停跳了,挥手一扬,骨虫欢呼着更深地钻进他的骨血中,疼得他踉跄一下,几乎咽了一口血下去,这空洞才慢慢补上。
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
适格玩家宽敞漂亮的街道外,勤务玩家拥挤穿行的小巷间,乃至于帐篷居所内部,屋头床尾……
无数一模一样的空洞,正在一个一个,向下挖去,白骨逐渐绽开。
顾浩平,正在利用自己的权能……向血池,献上骸骨渡轮。
第45章 冲天血光 如镜如影,与子同袍。
【第十五天 / 凌晨03:25 / 骸骨渡轮-勤务玩家区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夜幕深沉。
统领府有战事正在发生, 打的如火如荼。但统领府在适格玩家区域深处,距离寻常人家太远。在勤务玩家的帐篷区,左右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只觉得是个平常的晚上。
刘正初搂着楠楠,在棉草铺好的铁架床上紧紧相拥, 缩成一团。顾浩平给的指标太多了,白天太累了,以至于晚上睡得死沉,鼾声如雷。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在床头的地毯下, 一个微小的洞穴正在绽开,从针眼大小, 开始慢慢扩大……
咕嘟。
刘正初又做噩梦了。
自打把那根火蒲棒交出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一个好梦。眼睛一闭, 脑脑子都是其乐融融的农场小店, 还有那个笑着给他一杯温水的小战士, 在骨灰下痛嚎惨死的样子。
危机之下, 刘正初无暇顾及良知和愧疚心。但偏偏却又没法丢弃他们, 于是只能夜夜来啃食他的五脏六腑。
滴答。
泪水滴在怀中楠楠的脸颊上。楠楠的睫毛扑棱扑棱, 慢慢睁开。发现丈夫双目紧闭, 泪流满面。楠楠探身起来, 去碰碰丈夫:“正初……”
就在这一刻。
噗——
一阵激烈的水声响起, 楠楠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护着丈夫一滚。回头一看, 一个猩红的血喷泉,从床头的地板下汹涌喷出,一下子就浸透了她刚刚睡的位置!
楠楠吓得拼命摇晃:“正初!醒醒!出事了!”
血水瞬间蔓延开去。
刘正初魂飞魄散。
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收拾, 他连外衣也来不及拿,匆忙穿好雨披雨鞋,一把抱起楠楠,向外直冲而去!
仓皇逃出家门之前,刘正初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楠楠受伤后不能劳动,却总有经营生活的巧心。他们的小家曾经贫穷而干净精致,而现在,所有布置都被血水淹没,一片狼藉。
唯有那天带回来的小花纸杯,被楠楠裁剪成一个小花篮,放在衣柜顶上,幸免于难。
花篮里,只剩下小半块的幸运肉干,亮着微微的油光。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今日义军的农场商店不开,勤务玩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骸骨渡轮都在沉眠之中。
无数人在睡梦中被诅咒的鲜血泼醒,惨叫声撕心裂肺,直上九重云霄。
帐篷之外,血水弥散。骸骨渡轮帐篷密集,血洞不算很多,但是每个都能喷洒中许多人。惨叫声,哭嚎声,响成一片。有浑身失去皮肉的人冲出帐篷,身上还带着腐蚀的气泡,在地上痛哭打滚。
血光染红了夜幕。
“好痛,好痛啊啊啊!”
“闺女,闺女!救救我女儿,求求您,谁来救救我女儿……”
“妈,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没事吧,老李,你没事吧?”
这里是人间地狱吗?
刘正初抱着楠楠,拼命地躲着街道上蔓延的血水,浑身都在发抖。他拼命地冲到隔壁帐篷去,一把撕开帘扉,大喊道:“王叔!!婶子!!快醒醒,快醒醒!”
王叔王婶迷迷瞪瞪醒来,吓了一大跳。再晚十分钟,他们就要被血水包围了。刘正初匆忙将他们的雨衣雨鞋丢在他们面前,令他们赶紧穿好,又借了一件棉衣披上。
刘正初带着楠楠和王叔王婶,将他们送到一个空旷的广场上,可算松了口气。这里地域开阔,哪里漏洞都能看到,已经聚集了不少避难的玩家。
刘正初将楠楠放到王婶的怀里,匆忙站起身来:“拜托您,帮我照顾一下楠楠。”
王婶抱紧楠楠,忙问:“那你怎么办?”
刘正初顿了顿,说:“我要去救人。”
说完,冲了出去。
许多人还没有醒,刘正初一路叫喊着冲进帐篷里,将他们一一摇醒;有人家中没备雨具,被困在床上,咫尺天涯走不动,刘正初淌过血面,将他们背到开阔的地带;有人趁乱抢夺孤儿寡母东西,刘正初大声呵斥着喊退他,为受害者指明一条路来,又匆匆赶走……
整个骸骨渡轮都是向着适格玩家区移动的,刘正初逆着人潮,向前冲着。有血花溅在他露出的皮肤上,一滴血就是一片溃烂,刘正初却几乎感觉不到痛,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刘正初不是唯一一个逆人潮而行的人。
还有许多有余力的人,与他同路。
……
司知砚浮在空中,脸色铁青,看着惨嚎声萦绕在骸骨渡轮。
血池的血诅咒极为特殊,并非触之即死,却能造成大面积的创伤和溃烂,使人痛不欲生。
初见时有些奇怪,而现在,司知砚明白了这东西存在的意义。
“怨念。”他轻声说,“是为了营造更多的怨念和恨意。”
“不如说,整个血池和厄怨浪潮,就是依托怨念而生的。怨念,就是血池的力量来源。”
而顾浩平的【苦骸嘶鸣】,刚好也是依托死者怨怼而生,和血池产生了隐隐的共鸣。血池对他宛如亲人一般友善,以至于他能瞒天过海,悄悄和血池达成合作。
要想终结这样的惨像,必须找到消失的顾浩平,剥夺他手中骸骨渡轮的权能。
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只有司知砚知道。
司知砚浮在骸骨渡轮上空,云雾稀薄,密度拉到最低,广泛地铺散开去。
云雾过处,皆为我之躯,我之眼。
弥散……弥散……
在勤务玩家区域深处,与统领府几乎是对角线一般的位置,已经几乎完全被鲜血淹没。
大家都已经逃命去了,一个被鲜血浸透的瘦削青年,靠坐在随机一个空荡的帐篷边缘,双脚浸泡在血池中,踩在骸骨渡轮的地面上,凝视着满地狼藉。
……找到了。
司知砚瞳孔中红光一闪。
你躲在这里啊。
【第十五天 / 凌晨03:25 / 骸骨渡轮-统领府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顾浩平的位置是……”
那位神祇清淡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响起。
“喝啊!!”沙统精神一阵,拼命起身,一脚踹翻一个卫队成员,枪口顶着他的脑袋,砰一声,脑浆炸开!
他来不及擦满身的血,下一个卫队成员又扑了上来。
早就知道自己等人已经自绝于人民,统领卫队唯有团结在顾浩平麾下,血战到最后一刻,期待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沙统浑身浴血,几乎是一路杀到聂渡身边的:
“统领,统领,顾浩平找到了!”
“快收回顾浩平的权能,要来不及了!”
聂渡用尽全身力气拄着镰刀,才能勉强支撑柱自己的身体。
他早已除去鞋袜,腿脚和骸骨渡轮的地面融为一体,视作一个紧急的链接。本就狰狞的面容已经因为痛楚而完全扭曲。骨虫深深地钻进他的身体中,汲取他的血肉,修补一个一个的洞穴。
“不行…不够,还不够…”
聂渡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几乎要站不稳,眼球布满血丝。
这是一场聂渡与顾浩平的角力。
而时值此刻,聂渡才意识到,顾浩平手中骸骨渡轮的权能,早已经不止三分之一。顾浩平所承受的痛苦,所能掌握的部分,俨然已经可以和自己分庭抗礼。
这些年来,苦痛奇迹的需求其实一直在增长。但是顾浩平从来不跟聂渡说这些,只是默默承受更多。当年,这是小兄弟沉默又温柔的体贴;而现在,这是他有底气对他发起叛逆的利刃。
“……”聂渡的头垂下去,肩膀深深发着抖。
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
第无数次尝试之后,聂渡终于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撑着镰刀,筋疲力竭,汗水滴在血泊中,溅起一片涟漪。
“不行……不行。我收不回来。骸骨渡轮是主神赐予的神器,我并不能完全掌控它。”
“那些骨虫有自己的意志,此刻不听宣。得见到面,我才能和它们深度交流,让他们回归我身。”
沙统连忙冲上来,肩膀一靠扶住聂渡,让聂渡将体重压在自己身上。低头瞥见聂统领的脸色,心疼得咬牙切齿,几乎不忍再看:“统领……”
沙统心急如焚,可也不知道怎么办。
聂渡需要稳定在某个地点,和渡轮建立链接,时刻对抗顾浩平,才能防止血洞进一步扩大。没办法亲自去找顾浩平。顾浩平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跑到最远的地方去。
聂渡靠在沙统身上,低声说:“还有一个办法。”
沙统忙问:“什么?”
“苦痛奇迹是因我而降临的,若有选择,它们肯定更偏爱我的血肉。当初剥离给他的时候,就废了不少功夫。”
聂渡的声音极度疲惫。
“若是能血光外溢,送到它们眼前……我想,也许还有逆转的机会。”
沙统不可置信道:“统领?!”
聂渡抬起头:“沙统。”
——“把我的左臂砍下来。”
这一句话,缓慢而笃定,不容置疑。
沙统定定地凝视着聂渡,久不能语。
夜风呼啸。
远处的惨叫与血光隐隐地照在聂渡与沙统的瞳孔中,固执的统领与他固执的卫队长对视良久,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决心。
如镜如影,与子同袍。
沙统裁下自己衣摆成卷,递给聂渡。聂渡从善如流地咬上。
“统领,我会为骸骨渡轮做任何事。只要它需要。”
沙统抽出腰间的长刀,
“这是我们的理想。”
“啊啊。”聂渡微笑着闭上眼睛,“我知道。”
嚓!
手起刀落。
飞溅的鲜血和压抑不住的痛呼,在夜空中溅起鲜红色。
这样的痛楚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聂渡浑身脱力发软,一下子倒在地上。握不住的镰刀啷当落地。旁边自有别的义军冲上前来,扶起聂统领,为他灌下准备好的止血牛奶。时值此刻,聂渡的下半身仍然链接着骸骨渡轮,意味着他还没有放弃抵抗。
而沙统最后看了一眼聂统领,匆匆裹住断臂的血肉,没有丝毫犹豫,呼喝一声,疾奔而去。
聂渡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欣慰。
第46章 逐日而行(二更合一) 血池倒影里,星……
沙统向着勤务玩家聚落深处冲去。
乱民之中, 处处是凄惨哀嚎,人们向着适格玩家的区域涌来,于是沙统就变成了逆人潮而行, 步履维艰。他的军靴是特殊的咒物,周围的兄弟跟不上他, 三两下被他落在了后面。
沙统也管不了那么多,尽力狂奔。
每慢一秒钟,就会多一些受害者。
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是拼尽全力, 才在饥荒游戏中生存了七年的。
主神都没能杀死他们, 身为同胞的人类却把他们伤成这样,简直荒谬透顶。
空气中充满铁锈的腥味。
“神啊…”有戴着十字架的百姓跪在广场上, 沙统与他擦肩而过,听见那声哭腔的低语, “请您救救我们吧…”
司知砚浮在上空。仅仅只有7%的虚影分身, 要铺开极其稀薄的云线, 保持对二者位置的监控, 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了。
【警告 虚影分身的浓度 正在降低, 可能对本体造成影响】
【警告 虚影分身的浓度 正在降低, 可能对本体造成影响】
【警告 虚影分身的浓度 正在降低, 可能对本体造成影响】
系统的警报不停响着。
司知砚靠坐在沙发上。指尖抵着太阳穴, 微微颤了一下, 无声地咽下一口血腥气,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农场主自身难保。
突然, 顾浩平那边动了动。
也许是不想把聂渡逼太紧,也许是莫名的预感到了危险……他站起身,短暂地切断链接和角力, 进行了几次短途的转移。
这一改,方向就变化了许多。
恰逢此时,一片彻底倒塌的废墟拦住了沙统的去路。沙统没刹住车,扑在废墟上。拄着废墟喘了几口气,犹豫一下,撑起身来,继续前行。但他也不知道哪边可以最快绕过废墟,绕了很多路。
“……”
这样不行。
司知砚低头。
【警告 虚影分身的浓度 正在降低,可能对本体造成影响。请确认是否继续?】
继续。
农场主小屋中,司知砚慢慢地扣住沙发扶手。
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双瞳又变成了赤红色,映着平静的湖水。
他就这样,一点点的,生生将虚影分出一部分来。
最终,一个作为信标的光球,从沙统面前的云雾中跳出来。
只要司知砚的意志还清醒,他就是活地图。
在上帝视角,为他指引一道最短的路线。
在漆黑的夜空中,信标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宛如云雾深处的一轮旭日。
沙统在疾奔中,迅速地理解了司知砚的意图。他擦擦嘴角的血,跟上信标的指引,扯出一个带着喘息着的笑:“谢谢您,农场主大人。”
周围彼此搀扶的人们,仰起头,茫然地注视着那天上的光球。
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女子,哭着对沙统伸出手:“沙队长……沙队长,我认得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沙统回头一看,帐篷倒塌,在一片血池中央的一只茶几上,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女孩,正在瑟瑟发抖。
周围血海有些深了,附近还有个喷泉,大家没有防护道具,都不敢过去。
也就是几十秒的事,沙统心一软,索性不做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血池里,拎起那小孩的脖领子,拽出来,塞进那女子怀里。
蓝色雨衣的女人紧紧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谢谢!谢谢您!……沙队长,您这是去做什么的?”
沙统当然没时间解释,随意摆摆手,脚下一蹬,继续窜出去,掠过一群一群的受难者。
突然,一阵风声袭来!
沙统重心骤然下跌,脚下一滑,侧滑出一段停下身体,手中燧发枪身一横一卷,在空气中,扯下一卷蛛网!
嚓!见血封喉的毒液顺着他的脸颊划过。
在他面前,一个半蛛化的红衣男子向后一退,蜘蛛丝牵连的空气振动起来,逐渐向黑暗中隐没,蕴藏着下一次杀机。
——是统领卫队的人。
这个队员沙统认识,极度擅长潜伏偷袭,如果让他就这样回去,类似的袭击会发生无数次。
“一踩爆浆的杂种!”
电光火石间,沙统怒骂一声,端起燧发枪。
这也是沙统放着琳琅满目的现代武器不要,一定要用燧发枪作为主战武器的原因。主神商店兑换的燧发枪,有一套特殊的弹药系统。
【无限装填-穿骨震弹】,出!
燧石相撞的火花爆燃,砰一声击发,蒸汽滚滚升腾,眼前霎时间冲出一抹闪电般的火光,宛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冲进了蛛化人的眉心。
蛛化人发出一声惨叫,消失在黑暗里。
结束了?沙统蹙眉。
不对,总感觉没有那么简……
思维到此戛然而止,周围一大片蛛网从血池底升起,猛然爆开,一下子将沙统彻底捆缚起来。连整把燧发枪一起,束在了蛛丝茧内。
那蛛化人从血池中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狞笑。
他半边身子融成血水,又在沙统面前重新凝结。正是顾浩平躲聂渡时用的方式。浑身浴血,片肉不伤。
“你大爷的!顾浩平把你们变成了什么东西?!血池里的鬼吗?!”
沙统咬牙切齿,拼命挣扎了一下——竟然挣不动。染血的蛛网将他捆得严严实实的,像粽子似的。
“你们进过血池了?!”
蛛化人不置可否,阴阴地说:“我现在,可比你这个所谓的正常人强太多了,沙队长。”
沙统冷笑:“他将你交给血池吃,然后把你当屎拉出来,你还挺高兴的是不是?一只化粪池里飘着的金针菇,还给你狂起来了。”
蛛化人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在喷!”
忘了,怎么能和这家伙斗嘴!早杀早清爽!
蛛化人八只腿脚一蹬,径直向前,冲向沙统!
沙统低眉,眼里寒光一闪。
很好,他生气了。
眨眼之间,致命的毒物已经冲向沙统,口器大大张开。
蛛丝茧内,沙统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下,扣动了扳机。
司知砚撑着太阳穴,目光一凝,意识到了沙统要做什么。
砰!
【无限装填-庆典铁砂】,开!
铁砂炸响。
高速飞溅的铁砂,宛如一团死亡烟云一般炸开,瞬间吞没了蛛化人,也吞没了沙统自己。
蛛化人宛如被高速飞溅的铁砂吞噬腐蚀,一下子支离破碎,破布一样摔在血池里。
司知砚观察着一切,记下了这一点——这些血池生物没有要害,无视斩首攻击,但是,只要在短时间内铺开大范围的伤害,就可以予以重创,甚至击杀。
蛛丝消融,沙统重重地摔在地上。燧发枪握不住,被地面弹开,滚落在一边。
脸色惨白。
沙统死死地咬住牙,撑起一点身体,腿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又噗通一声栽了回去。
“操…”沙统躺在地上,声音打着抖,用力捂着血肉模糊的腿。
关键时刻,他借蛛丝茧,护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聂渡的血肉也被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分毫未损。
但是运气不好,一捧铁砂刚好溅在他的右腿上,整个右腿顿时血流如注。
一定是关键肌肉受损了,吃不住力,站不起来。
但是最要命的还不止是这个。
而是,在沙统面前,倒在血池中的蛛化人,重新,慢慢支起了身体。
大约是昆虫的某种能力作祟,它的恢复力比沙统要强得多。
“沙统…沙统……”蛛化人的声音疯狂而虚弱,浸满了恨意,“你这个……狡猾的…卑劣的东西……”
“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每一寸血肉都吮吸干净……”
那虫身强弩之末,摇摇晃晃,却仍然保持着行动能力,向前扑来。
坏了!沙统疼得满脸狰狞,伸手去够燧发枪——掉的太远了,够不到!
咫尺天涯,沙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蜘蛛的节肢,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通!
一只石块突然砸中了蛛化人的脸颊,将它整只蜘蛛的脸都砸扁了,身体一歪,偏了出去,咚一声落在地上。
沙统一愣。
“嘶——?!”蛛化人发出惊怒交加的嘶鸣,猛地回身。
是那个披着蓝色雨披的女子,满脸血污,腿还在发着抖,明显吓得够呛。但她努力吞咽了一下,还是扬起声来,磕磕巴巴地喊道:“别、别动沙队长,他是个好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战场周围,已经围满了逃难中的玩家。
他们大多是勤务玩家,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偶尔有人披着雨衣雨鞋。扶老携幼,彼此搀扶,身上大多数都带着伤,看起来孱弱又无力。身上不带什么高级武器,更没有主神的躯体强化。
什么东西也敢插手适格玩家的战斗!
蛛化人嘶鸣一声,向她冲去:“你找死吗?!老子就先宰了你!”
“呀!…”那女子吓得浑身一抖。
另一个方向,一个壮年男人,突然冲上前去,又一个石块,咚得一声,重重地砸在了蛛化人的后脑上!
噗!蛛化人猝不及防,被砸得一个踉跄,攻势又止,蛛腿抽搐一下。
这一颗石头好像是一个信号一样,有人带头冲了上去。第二个,第三个……人群如山似海一样涌了上来。他们一个叠着一个,将沙统围在了中间,用人群的血肉筑起一层层墙垒。
信标的旭阳之下,他们仍然带着胆怯,却对蛛化人怒目而视,目光浸在夜幕中,如星星点点的火炬。
男人站在人群最前头,头颅压低,眼神却又抬起来,双眼映着满地的血水,几乎像是点燃:“我刚刚…我刚刚,看见你从血池里钻出来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这是你们造成的吗?”
“你们做了什么?”
一群线虱在这里躁狂,蛛化人气得几乎讲不出话,被铁砂扯碎的身体摇摇欲坠地支起来:“你们…你们这些废物…”
男人又擎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蛛化人身上!
咚!
这一次,蛛化人嘶鸣一声,腿一软,没站住,趔趄一下。
蛛化人脸色猛地一变:坏了!这时候不能露怯!
“这东西已经被沙队长打趴下了!”男人厉声道,“大家别怕他!”
“他弱得很!”
咚!第二块石头。
“我妈已经快不行了!都是你们害的!”
“你们都做了什么啊?!”
“不许对义军下手!”
“保护沙队长!”
“这些玩意儿是你们弄的吗?时不时你们弄的!说话!!”
“该让聂统领看看你们!”
“要不是沙队长和义军,老子全家都饿死了!”
第三块,第四块……无数声音在嘶吼,无数人在哭,无数愤怒的石块,像是雨点一样落下,四面八方,砸在蛛化人身上,鲜血飞溅。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怒吼:
“杀了他!杀了他给我妈报仇!!”
“嘶啊——!”
蛛化人的嘶鸣一下子尖锐,拼命地挣扎起来。
它想要努力挣脱,可是石块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主神强化过的血肉,在强弩之末,也不过是昆虫一般的烂泥。
挣扎越来越微弱,嘶吼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从痛呼变成求饶,再到惊恐的求饶……
没有一个人理他。
最终,蛛化人被彻底淹没在四面八方的石块下,失去了最后的声息。
他死在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勤务玩家手里。
沙统被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挣扎着抓住别人。
“送…送过去……”沙统的牙关打着颤,将包裹的血肉掏出来,“要把这个,拿到顾浩平旁边去!这是战胜血池的唯一办法!”
但是他的腿动不了了。
只有半秒钟不到的犹豫,沙统旁边,一开始丢石头的男人,森*晚*整*理接过了沙统手中的包裹。
“我来!”男人的嘴唇发着抖,明显还有些害怕,但却狠狠地一吞口水,坚定道,“我来帮您!我搬东西搬惯了,跑得也很快的!”
“只是,我要去哪找顾浩平?”
沙统喘匀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抬起头,向上看去。
云雾深处,一颗小型的光球,悬浮在夜空之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比起夜空中高悬的主神巨眼,它是如此的色彩清淡,光线也稍显单薄。
但它仍然稳定、长久地亮着。在深沉的夜幕中,宛如初升的朝阳一般,撕开一抹淡色的日光。
沙统的嘴唇颤了半晌,最终,缓慢地说:
“向着光……逐日而行。”
男人重重点头:“明白!”
他紧一紧雨鞋的系带,活动一下筋骨,直冲而去!
沙统彻底瘫软在身后的人们怀里,眼眶发热,喘息像风箱一样,透着畅快的血意。
聂统领,你能看见吗?
我们的理想,我们为之奋斗的人们,他们不会背弃我们!
突然,沙统想起来,对着背影扬声道:“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微弱的声音穿透血雨,遥遥传来:
“刘正初。”
——
刘正初没能跑多久。
他不是沙统,只是个普通的勤务玩家。一路上的血雨腥风,有些地方的血池入侵,几乎已经淹没,找不到过去的道路。
刘正初跟随着信标的指引,将雨披绑在腿上,头面生生地受着淋泼,好容易淌过那一段路,脸上已经麻子一样,长了好多诅咒溃烂的烂斑。
他又跑了好一阵,肺里像是火烧一样的疼,失血和虚弱一并涌上来,让他双膝一软,跪倒在道路旁边。
正在刘正初喘息的时候,眼前一个头发剃成板寸的劲装女性,突然遮住他的目光:“怎么还不去撤离,要帮忙吗?”
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农场主的小店里见过,就算不是义军,关系也很密切。
刘正初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哈啊…哈啊…同志,您是…适格玩家?”
女人大方道:“对,我是,怎么……”
话音未落,一个半身长的包裹,已经塞进了她的怀里。
之前动不了的时候,刘正初就蘸着血,在包裹上写下了代表【紧急任务】的讯号,又标明了目标和重要性。
“这是…这是义军和聂统领……哈啊,沙队长要我送的东西…我撑不住了,哈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请您一定,一定,将它送到顾浩平旁边!”
刘正初说得支离破碎,破损的指节死死地攥着陌生女玩家的衣物,
“这是,我们战胜血池的唯一办法!”
“……”短暂的震惊过后,女人的目光坚定下来,“……我明白了,我要怎么做?”
刘正初扬着头,昏黑的视野里,唯有那信标高悬,淡淡的金光灿烂。
“逐日而行!”
“好,我走了。”女人也不说多话。揣起包裹,疾步而去!
板寸女人又向前跑了十分钟,一把长枪从脚下突起,一枪斜过她的左肋!
女人极其惊险地一个滚翻,狼狈地躲过了长枪。来不及完全躲开,左眼被气流扫过,顿时喷出一股鲜血。
一个统领卫队的卫兵,手上挂着许多抢夺来的资源财产,冷笑着站在她面前,枪尖向前,迅猛刺来,还记得避开看上去像是咒物的首饰。
有些卫兵对顾浩平没那么忠诚,不想正面对上义军,索性离开战场,趁乱来偷盗、抢劫财物。
女人捂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陷入了周旋。
直到有一个义军装扮的独臂男子发现了她,冲上前来,与她并肩作战。
两人在一起交叉配合,才算勉强解决了卫兵。
“义军,你是义军吧?”
板寸女人看不见,颤抖着手抓着独臂男人,摸索着把包裹在他身上怼来怼去。独臂男人瞪大眼睛,然后一把拢住女人的手,拿住布包。
“这是你们老大沙队长托付来的,我们战胜血池的希望,一定要把它送到位置!”
“快走…逐日而行,逐日而行!”
“逐日而行……”
独臂男人低声重复一遍,将包裹背在背上,提起剑来,扭头就走。
他眼里有杀意,也有死志。
独臂男人跑过了十五分钟。
他没来得及把布包交出去,另一个半大小子一般的义军小战士注意到了这里,冲过来,从他背上摸走了包裹。独臂男人只来得及抓住那小子的手,说了一句:“逐日而行!”
这个半大小子跑过了八分钟。
他的雨衣破损,被突然上升的血浪泼了一身,临死前没有办法,只能将布包塞给了一个看起来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勤务玩家。
“逐日而行!”
白大褂的勤务玩家跑过了五分钟。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又一个接一个地送着包裹。他们冲破卫兵的封锁,绕过血池的险阻,仰视着金色信标的方向,没有一刻停下脚步。
若是夜幕深沉,云雾深处,光线单薄的信标,也能成为人们心中的旭日。
司知砚向下俯瞰着,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脸。
血池倒影里,星斗漫天,日光高悬于顶,映着人眼中生生不息的决心。
无言的震撼攥着司知砚的五脏六腑,令他头脑清明,心跳声震耳欲聋。
曾经,在曾经,司知砚似乎有过近似的感受。
有一个画面冲破迷雾的封锁,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画面中央,那个金色的身影仰起头来,这样对他说:
“请您看看我们吧。”
“看看我们挣扎的样子,听听我们嘶喊的声音。您想对我们做什么都可以,请您看着我们。”
“我们会为您展示……”
“我们正在燃烧的灵魂。”
轰!
勤务玩家区域深处,最后一个玩家,踏着漫天的血浪,掀开了那扇帐篷的门扉。
顾浩平捂着筋骨碎裂的肩膀,正在出神,似乎完全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来,浑身一震,愕然抬头。
撞进一双坚定的,苍老的目光中。
——钟曼文。
沙统原本将钟曼文等人藏在勤务玩家区域深处,血池献祭事发突然,却意外将他们困死在了这里。钟曼文身份特殊,恐怕在乱军前露脸被报复,便将保护自己的义军和李时泽等人送出去帮助其他人,自己靠着汤清淮带来的不落木筏,继续隐藏。
阴差阳错,这位坐镇后方的老女士,却成了距离顾浩平最近的,最后一棒。
在对峙的这段日子里,顾浩平曾经下了无数个命令,悬赏诛杀钟曼文。
但是这一刻,他的表情却近乎茫然——因为他不认识她。
顾浩平从没见过“钟曼文”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个苍老的勤务玩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老女士见多识广,钟曼文站在顾浩平面前,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毁了你人生的人,其实与你素不相识。她嘲讽地笑起来,声音嘶哑而滴血,万语千言,归于一句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厉斥——
“我立过誓,要叫你,血债血偿。”
嚓。
她拉开了包裹聂渡血肉的布料。
第47章 终局 这即是顾浩平的末路。
第一眼, 顾浩平甚至没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
长条形、质感柔软,覆盖着鲜红色液体,已经看不太出形状了……
那是什么……?
在这一刻,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本能在嘶喊着让他不要继续想下去, 于是顾浩平从善如流的停止了。
第二眼,他身上的骨虫沸腾了。
无数枝杈四起,密密麻麻的骨刺,狂喜着蹦跳起来。鲜血淋漓的骨刺一下抽出血肉, 像是风浪中的海胆一般翻滚着, 冲破衣物的束缚。
内脏似乎被牵扯了一些,顾浩平猛地低下头, 鲜血喷涌而出:“咳!”
第三眼,顾浩平什么也看不见。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 骸骨渡轮带给他的痛楚与掌控感同时消退, 他满身是血, 佝偻着身体, 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大脑一片空白。
瘦骨嶙峋的躯干裸露在寒风中。
那是什么?
我说、那是什么?
不知道, 不明白, 不能理解。
“…看……”
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看我…”
声音还在响。
“抬头看我!”钟曼文厉声道。
顾浩平一个激灵,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在他面前,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昂首而立, 旭日般的金色淡光浮在帐篷角落,半遮掩在云雾之后。
再如何逃避, 大脑也不会欺骗你。
面前的空地上,顾浩平无比熟悉的骨刺们,欢呼着雀跃着, 攀附在一只手臂上,迅速地蚕食着它。皮肤、筋肉、指甲、骨骼……它们扎根在骸骨渡轮深处,啮齿快活地啃食着,把每一寸血肉吞入腹中。那条手臂就像是被橡皮擦抹除一样,极其诡异地悬吊在空中,一点点变小。
那是聂哥的手。
手背上还残留着顾浩平少年不懂事时,留下来的伤疤。
顾浩平刚要伸出手,那块肉就已经消失了。
“————”
于是,顾浩平整个人都炸开了。
“你们他妈的干了什么?!!”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顾浩平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适格玩家的地位,也没有想起腰间挂着的杀伤性咒物,本能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钟曼文的领子。他比钟曼文海矮几公分,所以这个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几乎将她整个拽下去。
钟曼文被他抓在手里,半低着头,冷冷地审视着他。
嘶吼的声音冲破喉咙,五官褶皱着扭曲在一起。
简直已经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只彻底崩溃的野兽。
“你们——他妈的——干了——什么?!”
“聂渡不是你们的统领吗?!你们不是他妈的每天言辞凿凿地说要追随他吗?”
“你和沙统,你们就是这么追随他的?!你们就是这么对他……!”
啪!
一个巴掌。
顾浩平的脸猛地偏向一边,下意识地松开手。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钟曼文敢这么做,甚至愣了一下。
钟曼文甩甩手,冷笑道:“真难以想象这话居然出自你的口中。”
“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恩怨情仇,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自打骸骨渡轮刚建立起,我就跟着聂统领过日子了。我没有见过聂统领几面,但是有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过丝毫怀疑。”
“我们和聂统领,一直,站在一起。”
钟曼文在不落木筏上盘腿坐下,俯视着血海中的顾浩平。
“聂统领,沙队长,我,以及以及我们身后成百上千个勤务玩家……我们是同道中人。”
“去他什么的饥饿游戏,我们是人类,我们要团结。我们的位置不同,个体能力有差异,但我们所行之路尽归于同一点,没有丝毫区别。”
钟曼文苍老的声音缓慢而有力。
“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没有谁是被拯救的累赘。
没有谁是背着无用巨石,徒劳前行的蠢货。
在虚北队的圣墓中,聂渡曾经用充满自豪的语气,向大家展示骸骨渡轮生产的补给用品。驱使他前行的不是盲目的善良,而是一种属于人类的决心。
让人类的强者能尽其用,让人类的弱者能有其养。
互利共生,相携而行。
“如果你真的敬慕他,那就把他当成同路的战友,而不是等你拯救、等着你点醒的附属品。”
哗啦。
顾浩平被鲜血浸透,慢慢地、慢慢地后退一步。撞上帐篷的壁幕。
钟曼文的眼神充满蔑视。
“将一切推到这个地步的,是你自己,顾浩平。”
“你从来就没真正地听过聂统领说什么。一分钟也没有。你把一切交给主神,以主神的等阶划分所有的一切,是将我们当做虫豸,将你自己当做虫豸,也将聂统领当做虫豸。”
不知不觉间,顾浩平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好了,够了……”
“用你在意的话来说……在你眼里,聂统领,也是线虱。”
顾浩平猛地怒吼出声:“我说够了!”
他一把拔出腰间的左轮【苦骸嘶鸣】,弹仓一转,枪口径直指向了钟曼文的眉心!
…………
……
【第十五天 / 凌晨05:13 / 圣墓-十八层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虚北队围坐成一圈。
“潘多拉魔盒……将向这世间释放最恐怖的灾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时何坐在冰雕前,第无数次呢喃。
钟炎卿在时何旁边坐下。
“神王宙斯憎恶普罗米修斯盗火予人间,便为人类创造了一个名为‘潘多拉’的女人,由她在人间打开一个魔盒。魔盒之中,饱含着无尽的私欲。傲慢,贪婪,嫉妒、虚伪、诽谤、痛苦、仇恨……诸多特质如潮水般涌出,席卷了整个人类。”
“在那之后,人类就变得充满仇恨与隔阂,永远不能互相理解。战争四起,种群瓦解。”
钟炎卿伸了个懒腰,躺在地上。
“嘛,有关潘多拉魔盒的传说有很多个版本,这只是其一。”
“这也是,经我思考过,最贴近现状的版本。”
时何的手放在大祭司的冰雕上。
千年冰封层中,大祭司双目空洞,血泪如注,渐渐流了满面。
【恸哭诅咒】。
这个遍布世界,冠绝一切的诅咒,此方世界饥饿的元凶……
竟然是大祭司流着血泪,对他的子民下达的诅咒。
恸哭二字的含义,在圣地深处,千年冰封之底。
时何低声说:“他们在对彼此下手。”
“没错。”钟炎卿点头。
时何苦笑:“人类干的事,好像也差不多。”
“我们人类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炎卿的目光挪到一遍去,半低着头,低声道:
“神话传说都是假的,只是为了社会现状牵强附会罢了。傲慢,嫉妒、虚伪、仇恨与隔阂……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人类的一部分。不管你如何向上,都无法抹去它。”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打开它吗?”
“……”
时何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盒子。
……
…………
左轮手枪的准星直直地对准钟曼文的眉心。
钟曼文面无惧色,反而在冷笑。她直视着顾浩平的双眼,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
顾浩平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手指一点点压着……
慢慢地,他的肩膀疲惫地垂下去。
枪口向下偏了三寸。
突然,脚下的血池,泛起了一个小泡。
咕噜。
顾浩平下意识地一低头,手中动作停顿了半秒。
下一个瞬间,冲天的火光爆燃而起,刺目的光影伴随着巨响,一下子在他的面前炸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在不落木筏的底部,绑着李时泽逃亡当天制作出的,全部的炸药。
【不落木筏】
不管在怎样凶险的水域,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倾覆的木筏。
能够承载3~5人,在你的池塘中快乐泛舟,随心而动。
至于木筏下面,是否游过去了什么东西……
哎,别管那么多啦,知道它不会落就好了!
在看到不落木筏说明的时候,司知砚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它是一件因果律物品。
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陷落的木筏。它的描述很微妙,意味着它所能对抗的,不止是凶险的水域波浪,还有水中诡异的攻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爆炸冲击。
至于热浪和爆炸掀起的血浪,早在钟曼文前来此地之前,司知砚就给她吃下了足够多的【幸运肉干】。女巫的祝福,足以保护老妇人这一刹那无忧。
之前和聂渡的战斗,已经消耗完了顾浩平所有的护身咒物。弹尽粮绝,筋疲力尽,苦痛奇迹刚刚离身,这一刻的顾浩平,只剩下肉体凡胎。
在灼目的白光汹涌而来的那一刻,顾浩平好像回到了他短暂的少年时代。瘦小的中学生被推倒在地,鞋底与拳头落在他的身上,疼得发抖,每一刻都在想着,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只不过,这一次,将他淹没的……
是勤务玩家制作的炸药。
顾浩平闭上眼睛,任由冲击波将自己整个掀飞出去。
火浪,剧痛,他几乎能感受到肢体被撕裂的感觉。
刺目的白光占据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样,消融在耀眼的光芒中。
——
顾浩平双目紧闭,睫毛颤抖了半晌。
想象中的黑暗,并没有到来。
“……?”
他近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片缭绕的云雾之中。
在他的面前,一个黑色风衣的身影端坐云雾之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那个神秘的农场主。
顾浩平下意识地一摸后腰,彻底摸了个空。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竟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色!
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似乎是被他惊恐的目光取悦一般,农场主淡淡道:
“好久不见。”
顾浩平跪坐在地上,浑身都发着抖:“我…您……您是……您是死神大人吗?”
声音灰败,却还带着本能的恭敬,尾音哆嗦得不成样子。
吓到话都说不利索了啊。
司知砚捏捏眉心,垂下眼睫,在心中轻叹。
不过这样,反倒方便。
司知砚不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了另一件事——
“在爆炸之前,你的枪口偏了一寸。”
“你没准备射杀那位女士。给我你的理由。”
这是什么?临终前的审判吗?
顾浩平颤抖了半晌,脸色极度灰败,眉毛垂下去,像一只落水的牲畜。
最终,他死一样地说:
“没意义了。”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彻底终结骸骨渡轮,救我想救的人。只要骸骨渡轮不灭,她一个人死与不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那一刻,顾浩平失去了所有希望。
聂渡想要杀他,聂渡自断一臂,聂渡收回了他的权能……这一切都很重要,但是在最后一刻,令顾浩平彻底失去希望的,还是他在聂渡与那个老女人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决心。
“他们不会失败的…也不会放弃的。”
顾浩平慢慢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
慢慢地,那眼泪一点一点,逐渐变得鲜红。
“死再多人,聂哥也不会解脱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只会给聂哥带来更多的伤害。”
“既然如此,我再杀了她,让聂哥多一分伤心……也没意义。”
至少在最后一刻,在钟曼文的怒斥之下,顾浩平终于看懂了,也读明白了聂渡的道。
最后偏下三寸的枪口,和此刻的血泪,是他为错误的一生,交出最终的答卷。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司知砚缓缓道:“自始至终,你想做的,只有救聂渡。”
顾浩平疲惫地垂首:“是的。如同他想救世人。”
司知砚高坐云雾之上,俯视着顾浩平半透明的身体。
胸腔中翻腾的感情始终没有停歇,而直至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那是正在燃烧的灵魂。
司知砚喜欢看灵魂燃烧的成色,喜欢这些灿烂的火焰。
这些日子,司知砚时常觉得自己像一个农场主,农场中种植的,却不只是农作物,而是一个又一个灵魂。
他们带着新生的希望前来农场,在这里生根发芽,慢慢长高,然后将更多的希望扩散出去。
决心留在骸骨渡轮的钟曼文,握紧镰刀重新站起身的聂渡,逐日而行一层一层传递的理想……那些灵魂,灿烂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顾浩平选择了放下枪。
在那一刻,他身上微妙的,燃起了些许相近的颜色。
为了这份相近的颜色,司知砚轻轻搓动了手指。
他的手中,握着时何在雪山,献祭给他的动物尸骸们。
毒蛇、鹰隼、虫群……
分开来看,每一个尸骸都只是D级咒物。但是当它们的数量足够多,在农场中堆聚在一起的时候,却不一样了。
……尤其是,在大祭司面前走了一趟之后,它们发生了更加奇妙的变化。
【群体咒物-牲祭之诗】
为大祭司奉献身家性命的英灵,在牺牲之后,会变成雪山的孩子,守卫在圣地边缘,永远为大祭司而战。
不论生前死后,我的灵魂永远属于您。
一首跨越生死存亡,属于牲祭的唱诗。
一次性用品。可以提取一个将死之人的意识,订立契约。
将其灵魂作为燃料,残存的血肉作为祭品,化为一个能量匹配的存在,留存于世。
……
司知砚平和地说:“我可以做到。”
顾浩平倏地抬起头来,瞳孔一下子缩至针尖大小。
在他的目光中,神明高坐云雾之上,双腿交叠。漆黑的风衣裹着清冷瘦削的躯体,高领之后,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闪烁着寒光。
“你死于勤务玩家钟曼文之手,这个计划由她一手制定,是你咎由自取,我无法逆转这个结局。”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将自己的【道】,贯穿至死。”
“——你来成为聂渡肢体的延伸,陪伴在他的身旁,填补他因你而缺失的部分,替他承受所有的万虫噬心之苦,”
“直到饥荒游戏终结之日。”
顾浩平几乎不敢置信,猛地支起身体,恳切的声音几乎冲破云雾:“我愿意,我,我愿意,先生!”
神明慢慢开口:“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我们下次再见面时,若你对我有所求,我将会收取你所拥有的一切,作为一些微小的报偿。】
如果遵循残酷的规律,在强大的存在面前跪拜称臣,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
那么,向我臣服吧。
顾浩平死死地仰着头,眼前只剩下一片灿烂的光。
最终,他的肩膀还是颤抖着,深深地垂了下去。
“是的…是的,我……感激您的仁慈。”
他慢慢俯下身体。
最终还是没有敢触碰,跪在司知砚面前的地板上,头颅重重地触地。
咚。
“我向所有人忏悔,向您臣服,我愿意奉献出我的一切,咒物财产,身家性命,灵魂躯壳…全部归您所有,请您聊以弥补我做过的错事,直至我灵魂的消亡。”
这即是顾浩平的末路。
司知砚轻轻抬臂,手中咒物一指,收下了他的灵魂。
——“契约成立。”
第48章 饱食度51%(二更合一) 【叮![主……
【第十五天 / 上午 06:00 / 圣墓-第十八层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时何的手按在箱子顶上, 最终下定了决心。
虚北队站在他的身后,围成一圈。
“决定好了?”钟炎卿最后问他。
时何深吸一口气:“决定好了。”
“还记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吗?”
虚北队众人慢慢地,齐声道:“终结饥饿游戏, 为人类文明抢回属于自己的未来。”
钟炎卿苦笑起来:“哎,当年边旭那个混蛋, 就是用这个由头把我们骗到一起的。”
“人类已经在饥荒游戏中生存七年了。七年以来,饿殍遍野,血流成河,所有能做的努力, 都有无数人做过了, 我们却只能看见逐渐下行的末路。”
时何抬起头,目光坚定。
“人类, 需要一个破局的契机。”
“私欲、傲慢、虚伪,嫉妒……这一切确实是人类的特质, 从未剥离过。但是此刻, 我们聚集在这里, 我们的理想, 我们之间的信任, 也是人类的一部分。不管在如何艰难的境地, 人类对未来的追求, 始终能够跨越生来携带的劣根性, 令我们彼此合作, 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我想试一次,相信人类, 相信我们有终结饥荒游戏的可能性!”
钟炎卿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你知道吗?”她轻快地说,“潘多拉打开魔盒之后, 所有的负面特质都飞出了盒子,走向了世界,只有一个东西留了下来,永远沉在了潘多拉之盒的底部……”
“那就是希望。”
时何扫视一圈,虚北队众人的目光星星如火,在夜空下灼烧。或有疑虑,或有迟疑,但在这一刻,他们都如时何所言一样:相信他。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时何推开了雕花的金属箱盖。
黑雾从分析中涌出,如山倾海啸一般炸开,顷刻间涌漫了整个仪式平台,也将虚北队整个淹没。
时何与虚北队等人连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被黑雾整个吞了进去。
星空之上,主神的巨眼眯起,一如往常,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只是,这一次,它微微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垂下了一瞬间。
黑雾之上,闪烁两下,跳出一行发着金色光芒的字。
【距离切换下一个世界 ,还有 20 天。】
【距离潘多拉之盒解明 ,还有 20 天。】
…………
……
【第十五天 / 上午 06:30 / 骸骨渡轮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骸骨渡轮已经有小半个浸没在血海之中。
剩余存活的居民,基本已经全部撤到了安全地带。遍野的血腥味中,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受伤的人在抓紧着处理伤口,而残余的人们坐在广场之上,屋舍房顶,瑟瑟发抖,充满不解的愤怒——
“凭什么啊?”
“这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顾浩平干的吗?”
“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鬼心,我真是看错他了……”
“那畜生什么时候死啊!”
人们窃窃私语着。
突然,有眼尖的人支起身体,大声叫道:“快看!沦陷区有,有人出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
一只木筏飘荡在血水上,带着一路涟漪,缓缓驶出。
老女士钟曼文伫立在船头,手中擎着一根尖锐的长竹竿,在竹竿的尖端,挂着半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她的脊背挺直,目光坚定,勤务玩家布满褶皱与老茧的手上,青筋暴起。
这位英勇的斗士,举起竹竿,用苍老沉郁的声线喊道:“贼首顾浩平已伏诛!”
“贼首顾浩平已伏诛!”
“贼首顾浩平已伏诛!”
一瞬间,人们沸腾起来,欢呼声直上九霄。
遮天蔽日的欢呼声传到沙统耳朵里。他正在抱着腿龇牙咧嘴,絮絮地念着还能打,还要冲上前去,整个人瘫软在病床上,嘿嘿大笑起来。
顾浩平死后,管涌的血水逐渐平息下来。聂渡的能力全力发动,竭尽全力补足剩余的每一个空隙。没有了顾超从中作梗,这一进度变得很快。骸骨渡轮很快便重新脱离血池的掌控,慢慢浮起。
聂渡尽职尽责地站好最后一班岗,将渡轮修补完好,精神骤然一松,身子一歪,昏迷过去。
旁边的义军战士连忙接住他,彼此对视一眼,放轻了声音。
嘘。
失血过多,又消耗了太多的精神,让统领睡吧。
血海逐渐褪去,危机已经解除,人们得以重新行走在渡轮上。许多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与小屋中,整理在乱局中损失的物品,为受伤的亲人治疗。骸骨渡轮重新由沙统和义军接手,统计伤者,重建建筑,让生活回归正轨。
真到了统计阶段,沙统有些意外地发现,平民的伤亡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惨烈。血池所求的目的是【咒怨】,很少将人杀死,更偏向于用腐蚀性的诅咒融化皮肤,在短时间内创造巨大的恐慌和怨念。
不幸中的万幸,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司知砚回到农场,慷慨地放开了销售渠道。
农场的热牛奶,一杯只需要50积分,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热乎乎甜丝丝,一口下去,浓郁的奶香味浸透五脏六腑,镇痛止血,抚胃安神,不能更对症。
这漫长的一晚终于过去了。
人们裹着毯子,喝着暖融融的热牛奶,迎接黎明的到来。
…………
……
聂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
他躺在统领府的卧室里睡了一天一夜,做了一场安宁的好梦,醒来时也筋骨松软,说不出的畅快。初睁眼时,晨雾弥散,意识昏沉,还以为是某个平常的清晨,撑起身体,迷迷瞪瞪地喊道:“浩平,几点了?”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聂渡盯着天花板,眨眨眼睛,顿了几秒,这几日的记忆才如山海一般涌进脑海中。虚北队,苦痛奇迹,血池,断臂……疲惫感一下子涌上来,聂渡双臂一软,咚一声,栽回床上。
……等等,双臂?
聂渡微微一怔,向自己的左臂看去。一条通体漆黑的肢体覆盖在他的断肢上,表面隐有黑洞般的扭曲流转,宛如死神不可名状的抚触。但对他来说,又是如此的无害。
聂渡轻轻活动一下筋骨,这手臂就与他自己的肢体没有两样,灵活指使。唯一不同的是,它似乎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散发着混沌的危险气息。熟悉之后,会对他的战力有极大的提升。
所有的骨虫都趴在那条左臂上,聂渡却奇异地并不感觉痛,反而觉得很舒服。
苦痛奇迹傍身之后,他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感受过如此的安宁了。
“……”聂渡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笃笃。
两声轻小的敲击声拉回了聂渡的神志。他抬起头,看到窗外落着一只渡鸦。通体漆黑,骨节嶙峋收拢,每一寸羽毛都像深渊的碎片。
聂渡拉开窗户,渡鸦的翅膀张开,扑扇两下,落在森*晚*整*理他的左肩上。
他轻轻碰碰渡鸦,尝试性地触摸它长而坚硬的尾羽。渡鸦完全没有神志,本能地啄啄他的手,似是疼痛,似是亲昵。
摸了一会儿,聂渡突然道:
“大人,您在看吗?”
云雾翻腾,司知砚的虚影出现在晨雾深处。他负手而立,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聂渡。
聂渡道:“大人,顾浩平死了吗?”
“死了。”
聂渡道:“那……这是什么?”
“腐木燃烧过后,浸洒土地的余烬。”
“……”聂渡慢慢闭上眼睛,指尖蹭着渡鸦乌木般的喙,露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
“由衷的感谢您,大人。”
…………
……
顾浩平死后,统领卫队尽数伏诛。沙统亲自操刀,将每一个曾经参与过顾浩平叛乱,欺压勤务玩家的人压上断头台,应斩尽斩。
杨队长衣衫凌乱,光鲜的卫队制服已经被剥下,双手反绑,哭道:“沙队长,沙队长,我对您一直忠心耿耿!我还有东西能交代,你不知道,你们队伍里有叛徒,他叫刘正……”
沙统理也不理他,手起刀落,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直至他的脑袋滚在脚边,沙统才冷笑着一脚踢开:“丧良心的墙头草,看着恶心。”
沙统接过兄弟们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血。新的统领卫队,将从义军之中诞生。经过这一场生死战斗,义军已经是经过考验的团结队伍,为大家共同的理想而战。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去找一个人。
刘正初从帐篷中醒来时,楠楠正躺在他的身边,双目含泪,充满自豪。
“正初,你醒了。”
刘正初愣道:“我没事?”
楠楠重重点点头:“嗯,你被义军的搜救队抬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可把我们吓坏了。但是农场的牛奶及时送到,帮你止住了血,现在已经没事啦。”
“你救了我,救了王叔,王婶,隔壁林先生,还有很多很多人……好多人都来看过你呢,给咱们家送了很多东西。”
“你知道吗,大家都说你是英雄!”
楠楠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看着全世界最伟大的人。
刘正初一把抱住楠楠,叹息道:“楠楠……”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哽咽,咽回肚子里。
正在此时,帐篷外的门铃突然响起来了。
刘正初吓得浑身一激灵,抬起头来,来人却不是义军,也不是沙统,而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女士。
“你好,刘正初先生。”
老妇人双手交叠,笑容平和,目光坚定。
“我是骸骨渡轮的新内政主理人,钟曼文。你可以叫我钟女士。”
“在渡轮重建后,划分为七个区域,需要增设相应的基层管理人员。沙队长向我推荐了你,我也认为是个不错的人选。不知你有没有意向,担任本区域的街道管理职责?”
“朝九晚六,双休,每月按时发放津贴。”
刘正初一下被这个礼包砸懵了,声音都在发颤:“啊!我…我?我可以吗?我,我只是个……”勤务玩家啊。
“为什么不呢?很多人爱戴您,您的威望足以承担这个责任。”钟曼文笑起来,“这段时间的教训,足够让我们明白一点:在这个聚落的管理层,需要勤务玩家的声音。”
“我们虽不能战斗,但也能在别的地方出一份力。”
刘正初还有些迟疑,但最终也没能抵过这个诱惑,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
楠楠兴高采烈地拥抱他,钟曼文微笑首肯,起身道别。刘正初却魂不守舍地坐在床边。
直到钟曼文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
“…有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迎接新的黎明吧,刘先生。”
刘正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
……
钟曼文离开后,抽空去农场,找了一趟汤清淮。
跨越多日生死,母子相见,紧紧相拥,彼此都哽咽到几乎说不出来话。钟曼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汤清淮搂着母亲瘦小的身体,也一直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妈。你真厉害。”
“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你。”
钟曼文擦擦眼泪,拍拍儿子的脊背:“妈还能不知道你么。妈妈的小跟班,也长大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破涕为笑。
汤清淮道:“妈,你真的不来农场吗?”
钟曼文笑着摸摸他的头。
“妈爱你,妈也想你,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
“但是,骸骨渡轮需要我,也需要我们两个的裂隙。放心吧,沙队长他们会保护我的。”
“你长大啦,小朋友,日子要自己过了。”
汤清淮重重点头。
时间还是紧迫的,说不了几句话,汤清淮便将母亲送走,继续返回了试验台。
李时泽忙的脚不沾地,百忙之中抽空拍一下他脑袋:“叙完旧了?赶紧干活!”
“来了来了。”汤清淮赶忙继续动手。一边倾倒溶液,一边嘿嘿笑起来。
李时泽侧目:“这么高兴?”
汤清淮也不恼,解释道:“为我妈开心。她一直是特别要强一个人,家里我和我爸都听她的,结果饥荒游戏这么多年,她只能靠我们活着,其实一直是很抑郁的…现在终于好了,有了她自己的舞台,干劲十足呢……师兄,给我拿个烧杯。”
李时泽嘿一声,容器递过去,手里没停:“钟姨本来就是个很厉害的人。”
“饥荒游戏不知道埋没了多少这样的人。”
“谁说不是呢……”汤清淮目光柔和,看着手下的炸药缓缓成型,“还好,有农场主在。”
一定要好好回报他。
顾浩平已死,所有的原料都回到了大家手上。
汤清淮和李时泽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抓紧一切时间,将农场主需要的炸药,赶出来!
【第十六天 / 下午 10:30 / 农场主小屋 / 当前农场饱食度:5%】
终于,现存的所有炸药,全部交货。
司知砚将约定好的积分支付,送别了两人,用云雾拎起那满满两大包炸药,步入地下室。
距离主线任务的时限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人事已尽,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为了保险起见,司知砚提前将所有的住客请出了农场,独自面对猩红光球与膨胀的农场核心。
若是出现什么问题,只他一人出事,也比牵累所有人要好些。
再次踏入地下室,农场的黑色肉块已经满溢井喷,到处都是了。
农场核心宛如一块巨大膨胀的,快要爆裂的心脏,被红色的丝线勒着,充满焦躁地搏动。
司知砚身上已经被黑色的淤泥所污染。本能的恐惧让他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慢慢地深呼吸,强忍着不适,轻轻碰一碰脖颈上颤抖的藤蔓。
乖。马上就好了。
炸药顺着云雾一层层涌入,几乎将整个地下室塞得满满当当。司知砚布置妥当,慢慢地退出地下室,深吸一口气,按动了起爆键。
轰——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整个农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头顶的吊灯哗啦啦作响,草坪剧烈的震颤着,几乎要被撕成两半。巨大的湖泊宛如水盆般波荡着,掀起一波一波水浪。
司知砚一下被爆炸的冲击波彻底撞了出去,反应极快,猛地一挥手,剩余7%的【虚影分身】一下子就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轰!
二次爆炸。虚影分身一下子颤动起来,片片破碎!
【虚影分身遭受重创】
【虚影分身当前剩余能量 0% !】
【虚影分身已毁灭】
【当前重生倒计时:100h】
蔓延全身的痛楚还没来得及消逝,藤蔓已经拼命蜷缩起来勒紧司知砚的脖颈。
司知砚呼吸都停滞了,弓着身体,倒在晃动的地板上撕扯着:“咳!!松开!松开!”
这场盛大的地震持续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直到震感渐渐停息,司知砚的脖颈上骤然一松。
藤蔓懵懵地抖动了起来。它灵活地在空中伸展一下,好像不可置信一般,还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得到了什么样的自由。
“呼……”
司知砚摩挲一下被勒到通红的脖颈,吐出一口气。
走进地下室,农场核心伫立在那里,满地狼藉。
核心肉块激烈地勃动着,诉说着自己的饥饿。
周围空空荡荡,只剩下琳琅满目的肉块。
那束缚它的红光,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场爆炸中。
司知砚慢慢勾起唇角。
“别着急。”他被勒到有些沙哑的嗓音轻声说,“进食时间到了。”
司知砚存了许久的存款,就是为了这一天。一伸手,招来商店的界面。
压抑了这么久,他早就看中了好多东西,大手一挥,全部买入。
【叮!恭喜购买烧烤套装 !】
【叮!恭喜购买捕鱼游戏 !】
【叮!恭喜购买不那么良心的磨坊(附魔:一级)!】
【叮!恭喜购买 24小时无人看管便利店 !】
【叮!恭喜购买什么都能卖的售货机 !】
…………
……
系统的提示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您刚刚投喂了怪谈咒物:A级-苦骸嘶鸣 *1】
【苗圃生长中…】
【农场饱食度上升中……5%…10%…23%…40%……】
【叮!当前农场饱食度:51%!】
【叮![主线任务:喂饱它(3)] 已完成!】
【恭喜您获得奖励:防具编织系统,围墙炮塔系统,已解锁。】
【检测到累计获得15000积分,饱食度到达50%……LV3 升级条件已达成】
【正在升级中……】
【虚影分身恢复时间已重置!】
【您的虚影分身已回到您的身边】
【叮!恭喜,您的农场已经升级到LV3!】
【恭喜您获得传奇地形-茂密森林 !】
第49章 湖边草地餐厅(二合一) 羊肉包子热气……
【第十七天 / 清晨 6:30 / 农场主小屋 / 当前农场饱食度:51%】
伴随着新一天的朝阳升起, 眼前的农场已经彻底大变样。
如果说LV1农场是乡村独院,LV2农场是自耕小农的话,
LV3的农场, 就是一个集约化生产,规模庞大的美洲农场。
小屋临湖, 门口有一个小院,湖水碧波荡漾。再往外,十几公顷的地盘,全都是农场的领地。
地形不算太平缓, 微微起伏, 漫山遍野的小草坡铺洒出去,延伸到视线尽头, 漂亮到没话说。
在农场主小屋后,则是一片幽深茂密的森林。站在这里看, 看不出森林里有什么。
农场边缘, 竖立着一圈木围墙, 宛如小型村落的围墙一般, 足有三四米高, 外围还涂着不知名材质的油脂。轻松化解蚰蜒人之类小型诡异入侵的可能。
司知砚深吸一口气, 沁满了绿草的清新味。
农场主这个称号戴了这么久, 可算真的像个刻板印象里的农场主了。
这一次, 农场的扩张范围, 已经广泛到让人瞠目的地步,甚至将周边的勤务玩家聚落都包含进来了。
早起的勤务玩家们一个个走出聚落, 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
啪!刀匠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捂着脸喃喃:“我没穿越吧?这还是末世吗?”
药铺老板李玄笑道:“还用说么,肯定是农场主的神通!”
有勤务玩家农民出身, 蹲下身,捏起一把湿润肥沃的泥土,惊喜道:“这地好啊,上好的黑土地!在我们村儿,没关系的话,是承包不到这种地的。”
李翠娥的女儿李雨彤望着满地绿草,眼睛发亮地喃喃:“真漂亮…”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冲回屋里,过了不一会儿,又抱着一个背篓出来,冲出来,放在草地上。
背篓里是云笙笙。生活好了,云仲也就不用每天带着云笙笙出门上工。放在宿舍里,恰巧被帮母亲交货的李雨彤发现。
不知不觉间,两个年龄相近的小女孩走的越来越近,变成了感情很好的朋友。
“呀!”云笙笙抓着藤编的外沿,开心地惊叫起来,去够湿润的青草甸。一不留神,把背篓弄翻了。
两个小姑娘扑在一起,在草地上滚来滚去,闹成一团。
女孩们欢闹的笑声顺着清风一路飘散。
李翠娥忍俊不禁,扬声道:“仔细着点!别压着你笙笙妹妹!”
王文则想得更多。
他凝望着周围快乐撒欢的人们,和远处的高墙,面露震撼之色:“农场主先生,竟然连这些事情都考虑到了吗?……”
在他旁边,李翠娥、李玄和吴兢,这三个聚落的领导者,都安静了下来。四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看向了农场主小屋的方向。
“我之前还在想,该如何开口求助,这样麻烦先生,会不会太过不识好歹……”
李玄苦笑:
“没想到,他全都想好了。”
骸骨渡轮百废待兴,大部分玩家都选择留在渡轮之中,跟随聂统领重建家园。
可也有一群玩家,虽然仍敬爱着对聂统领,却选择收拾东西,背起行囊,来到了农场周边,和之前出走的勤务玩家们汇合。
他们有的是出走的勤务玩家的亲人朋友,有的想要生活在更宽松更自由的地界,还有的则是单纯的想要去新的地方,探索新的机遇……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汇入了农场周边的大家庭。
汤清淮的师兄李时泽,就是其中一员。
加上之前被顾浩平的政策赶出来的玩家,这些新来的总人数在两百人左右,很多人都没有自己的居所。原来的聚落围墙是大家紧急建设出来的临时工事,容不下这么多增长的新鲜血液。他们便只能将帐篷搭在围墙外,提心吊胆的入睡。
林秋水等人加急排班,昼夜三班倒的巡逻,击退好几拨凌晨来袭的蚰蜒人,才勉强保证了安全。
三人组和王文碰头讨论过很多次这件事,都一筹莫展。
空想世界中,废料区算是很安全的地方,蚰蜒人的强度尚可,他们还能应付。可是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轮回到新的饥荒世界了,到时候,一切情况尚未可知,如果周边环境太凶险,他们要怎么办才好?
现在,远处四米高的木质围墙,给这个问题赋予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如果你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那么,把所有的一切划入农场的保护范围之内,不就好了?
王文等人最大胆的假设中,也不敢有如此美好而僭越的妄想。
孩子们在草地上快乐地打滚,而成年人知道生存的不易,一个个凝视着远方坚固的壁垒,仿佛在看着一场神迹。
王文深深地吸一口气,热泪盈眶:“我们何德何能,竟能遇见那位先生,得到他如此的垂爱与关切……”
李翠娥感慨道:“我都已经数不清,被他拯救过多少次了。”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
吴兢喃喃道:“要不,我把大家集合起来,一起敲开先生房间的门,去给他磕个响头,朗读感谢信?”
李玄想象了一下那个乌央乌央的画面,一阵无语:“……多少有些冒犯了。”
王文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农场主先生到底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好?”
“先生固然慈悲,可是以先生的智慧和洞察力,不会仅凭心念一动行事,一定有更远大的目的!”
“我们一定不能只享受着先生的好,我们一定要有主意,有意识的回报先生……”
“哦?”众人连忙围着他坐好,虚心道,“您仔细说说……”
…………
……
司知砚对这场对话一无所知。
事出突然,但既然勤务玩家们不仅没有意见,反而很欢迎被纳入农场的范围,那就没有问题了。
农场地块变得如此之大,之前购入的东西都有地方放了。
【不那么良心的磨坊(附魔:一级)】
能够生产基础面粉的磨坊。投入数量恒定的粮食,可以生产出重量约为40%的谷物粉类。
可以了,知足吧,在几百年之前的中世纪,这40%的面粉还要抽你六成做使用税呢。
[一级附魔效果:不管你投入什么样的粮食,都可以随心生产出各式的谷物粉末。
——面粉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砰!摆放出来之后,一个巨大的风车磨坊便伫立在了草丘之后,风车慢慢转着,看起来还很有氛围感。
没有磨坊的农场,算什么农场呢。
司知砚买它就是看中了这个附魔效果——不分种类,粮食可以生产出各式各样的谷物粉类。
荞麦粉,精面粉,乃至于米粉……都在谷物分类这个范畴内。
他拿大米当原料,白花花的面粉从磨坊出口流了出来。
只要投入粮食就能达成效果,磨坊并不会在意你投入了什么粮食。
食谱丰富了相当多嘛。司知砚满意地点点头。
只不过这个产出率,确实不那么良心。作为初级设施来说,每次固定60%的浪费量还是蛮大的。
司知砚面无表情,将一袋一袋大米倒进去。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树上长的米是无限的啊.jpg
这个(附魔:一级)的标识,代表着它日后还有升级的可能。当前的商城里暂时没有,等升级之后,可以期待一下。
这磨坊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药铺老板李玄,第一眼看见磨坊,就走不动道了。他搓着手,央求司知砚卖给他一些面粉,还有火锅原料和调料。
司知砚定价100积分/袋面粉,至于调料井,则可以随意取用——前提是,不管做什么,都给自己送来些。
当天晚上,司知砚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包子。
羊肉包子皮薄馅大,鼓鼓胀胀,整个刚从蒸锅里拿出来,热气腾腾的蒸着白气。浅褐色的肉汁从面皮底下渗透出来,把一部分包子皮浸透了,油亮亮的。
一口咬下去,掺着羊油的喷香肉汁几乎是爆出来的,还夹杂着一些肉卷中的脆骨,在牙尖跳舞。馅料里的蔬菜和羊肉二八开,加上料酒绞弄匀了,完全一个味道,咬下去全然分不清,好像是满满一口瓷实的羊肉,分毫不会油腻,又满足感爆棚。又有些烫,又叫人不忍心松口,吸着气左右倒腾着手,也要趁热吃完一整个儿。
包着馅料泡久了,裹着香浓的羊肉汁水,连包子皮也香得掉牙。上好的面发出来麦香浓郁的面皮,司知砚甚至觉得,浸饱了汤汁的包子皮,比馅料还好吃。
司知砚吃完了这顿饭,当场短暂克服社恐绝症,披上衣服就来到勤务玩家聚落,彬彬有礼地敲开李玄的帐篷——
“您是否有兴趣成为农场的员工?”
然后利落地交代了和安德森同等的待遇,再加上每日700积分的工资。
“啊?”李玄咬着包子,目瞪口呆。
直到旁边带着女儿吃包子的李翠娥狠狠捅了他一下,他才一蹦三尺高,激动道:“有!!特别有!!”
……于是,司知砚Get到了一个厨师。
手艺特别好的那种。
李翠娥很大方地支持了李玄,分了一个伙计,帮他照看着药铺。
于是李玄这位药铺老板,搓搓手摇身一变,成了农场的厨子,开始大显身手。
“说来姐你也别笑话我,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个厨子。不开酒楼不做主厨,就是做做饭,过过日子,看着你们吃饭吃的高兴,我心里就很舒服。”
李翠娥来看他时,李玄正一边揉面,一边嘿嘿笑着。
“家里都是学医的,愣是逼着我也学点皮毛。倒是很感谢老爷子,若不是这点皮毛,我也活不下来。但是,我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现在这倒好了,挣得还比我平常多。真美。”
李翠娥笑道:“我笑话你做什么?男人就得找会过日子的。”在外头太上进了,回家事也多,她才麻烦呢。
李玄手下一空,脸腾的一下红了,结巴道:“姐…姐你……你这……”
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面红耳赤满脑袋冒烟,大脑都要过载了,李翠娥也不解释,笑着一抱手,扬扬下巴:“你试什么新口味呢?给我也来一个。”
于是,在农场的菜单上,新上了孜然羊肉、蚝油牛肉、照烧鸡腿三种馅料的包子。
过了几天,李玄还补上了牛肉面、羊肉面。高汤熬得浓郁鲜亮,撒上小葱花,亮晶晶的飘在浅褐色的汤底上,香掉眉毛。
司知砚坐在小屋客厅,喝一口鲜美的牛肉汤,吃一口热腾腾的肉包子,别提多满意了。
托磨坊与李玄的福,菜品丰富了太多,司知砚不得不专门划出一片区域,给李玄购入了一个房间,布置了崭新的厨房。
厨房都卖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购入另一个房间,打通墙面,与厨房联通起来,增添了许多桌椅,让大家不畏寒风雨雪,吃着也舒心。
现在,比起食物小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聚落餐厅。
司知砚还花了不少心思,来设计餐厅的动线。李玄比划着,跟他要净水区,生切区,仓储区,员工入口……于是司知砚第一次知道,餐厅的后厨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面。一个餐厅的就餐区与后厨,面积是差不多相等的,甚至后厨还会更大一些。
至于上菜,司知砚则摆出了之前购入的另一个道具——
【什么都能卖的售货机】。
售货机有很多种不同的款式,司知砚特地选择了一只狭长大容量的玻璃柜。
只需要放在后厨与前厅的交界处,打开开关,提前设置好菜单,列表上的食品就可以自助收银,自助卖出。能同时服务五个就餐者。
将就餐区域的桌椅换成漂亮的实木桌椅,在邻水面摆上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再加上一些小花瓶、挂画之类的温馨小装饰……
一个漂亮热闹的湖边草地餐厅,就这样完工了。
司知砚满意地点点头。
因为每日食物是刚需,湖边餐厅在营业第一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人们劳作半天,又累又饿,成群结队地进入餐厅之中,将种种美食放入口中,赞叹地欣赏着周围的环境。
【叮!您已获得60积分。】
【叮!您已获得120积分。】
【叮!您已获得50积分。】
【叮!您已获得70积分。】
…………
……
类似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着。
多到司知砚不得不关闭了200积分以下的积分提醒,不然一天到晚耳边全是这声音。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着。
逐渐地,每到饭点,人群如潮水一般从聚落中涌出,前往农场餐厅就餐,已经成了本能的习惯。
“快点快点,今天怎么这么晚?”有勤务玩家推搡着自己的朋友,“我想吃李大哥做的羊肉包子,可是限量的!”
朋友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临饭点来了一单。”
顿了顿,又提议:“要不咱们跑步过去?说不定还有临窗的位置。”
勤务玩家一锤手心:“走!”
二人一拍即合,在人群中拔足狂奔,很快超过了前面所有的人,变成了领头羊。
众人勃然大怒。
“怎么还有用跑的!!”吴兢气道,“卷是吧!喜欢卷是吧!”
谁卷不过你似的!
说完紧紧鞋带,活动一下筋骨,冲刺!
身后骂声顿起,更积极地响成一片。但是腿上却很诚实,一个个连奔带赶,没有一个愿意落后。
还有适格玩家气不过,蹲身一拧,鞋跟蒸汽喷射,竟然直接启用了咒物!
等司知砚睡了一个懒觉,按正点来到餐厅的时候,售货机前五个位置,都已经都排起了长龙一样的队伍,整个餐厅已经乌央乌央全是人,座无虚席。
还有两个玩家叼着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举起双手欢呼:“好吃!!赶上了!!包子万岁!!窗景万岁!!”
还在排队的人怨念地注视着他俩。
司知砚:“……”
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出门,绕道员工入口,直接进后厨飘了一圈,带走两个包子一碗粥。
坐回自己家里独享的客厅落地窗前,安详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就是湖边。
在【水域加速器】的效果下,约莫五天,鱼和贝类就可以成熟一轮。
等了许多天,现在终于到收获时候了。
司知砚提起绳索,生态笼哗啦啦出水,里面早已经沉甸甸的,缀满了个大饱满的贝壳。空想池塘中,不同种类的贝交错,可能还不止有地球的品种。最大只的生蚝,足有两个巴掌大小。
而湖里的鱼更是过分,大鱼小鱼交错,有四五斤的,有十几斤的,甚至还有更大的,在水域旋涡中活蹦乱跳,个个肥得流油。
司知砚也不客气,捡出来一堆生蚝扇贝,在湖边布置下了【烧烤套装】和【捕鱼游戏】。
哗啦!
湖边面向外侧的部分,铺上了一大片平整干净的木制平台。
木质平台邻水的边缘,两组沙滩椅一字排开。
第一组沙滩椅距离人群很近,每张沙滩椅前面,都放着一组发射式的鱼叉枪。
鱼叉枪固定在水岸边缘,有点像是捕鱼达人一样,带着准星和两侧的握柄。握着握柄,转动准星瞄准,便可以透视水面下的内容。大力拍下下按钮,便能够射出鱼叉。连打按钮,便可以将叉中的鱼叉收回来。
第二组沙滩椅则离得远一些,每张沙滩椅前面,都放着一组钓竿。
每组鱼竿都有许多只,有长有短,材质也不同。司知砚上手掰了一下,发现每种鱼竿的软硬程度不同,还配着不同粗细的鱼线。在钓鱼佬的术语里,这似乎被称为鱼竿的“调性”。
总之,给大家准备得很周全。
比起鱼枪群那边的喧闹,这边的氛围,可以说安静闲适极了。
鱼竿区在平台的最远处。连声音都传递不过来,不担心影响钓鱼佬打窝。
平台内侧,错落摆着三十套桌椅。每张圆桌的中央都空出来一个位置,塞着一个自热的烧烤碳炉。
另一侧的桌子上则摆放着十几只火锅,辣汤、番茄汤、鸳鸯锅都有,若是不想烧烤,只想涮吃,也可以自由挑选使用。
调料井的位置就在旁边,可以自取,葱花香菜也管够。
不管你是叉到的鱼还是钓到的鱼,刚刚出水,就能在这里现做现吃,非常方便。
司知砚布置完,满意地拍拍手,看着这片崭新干净的湖边平台。
入场券定价300积分/人,不限时间。所有鱼获现捞现吃,全部自助。
但若是现场没吃完,想要带走,则需要称重交付积分。
除此之外,若是想要更多的生蚝贝类,也可以加钱购买。
司知砚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仅仅只是采摘果实还好,渔业这种产业,自己养鱼,自己捕捞,还要自己烹饪,真是不够累的。
不如干脆做成一个综合性的农家乐,让大家都来体验收获的快乐。
你来干活,你还要给我钱,很合理吧!
但是司知砚却没有立即开始这一带的营业。
每当他想要开始时,系统总会跳出提示:
【叮!当前农场还有模块加载未完成,捕鱼游戏暂时无法使用。】
【请您耐心等待,或解决模块加载问题。】
司知砚慢慢抬起头,把目光挪向了农场边缘。
在那里,云雾缭绕,一大片森林伫立在草丘之后,树木高入云端,幽深静谧。
就连那一片的野草,也长到了齐腰高。
【传奇地形-茂密森林】。
农场LV3出现的崭新奖励。
在它出现的第一天,司知砚就试图进去过。但是浓雾拦住了他的路,只能在边缘徘徊。不管是自己本体还是虚影分身,往浓雾深处走的时候,都会听到一样的提示:
【叮!当前地形模块正在加载中。】
【请提交:地形诱饵。】
地形诱饵是种什么东西……司知砚皱着眉,对此一无所知。
农场中有一小块未加载完成,产生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在地形模块未加载完成的时候,连农场核心都是沉寂的状态。巨大的黑色肉块宛如慢速呼吸一般,一伸一缩,怎样都没有反应。
就连下一步的第三个主线任务,也没有蹦出来。
一切好像都停滞了。
解决这块正在加载中的森林,似乎成了目前的重中之重。
不过不论如何,空想世界之中,司知砚是没有看见过与之相似的茂密森林的。
只能等到下个世界,再向周围探索。
那一天,时何等人打开潘多拉之盒后,通往虚北队的洞窟,又一次变成了黑洞,什么都看不到。
洞口被浓雾覆盖,浓雾之上倒映着金色的倒计时:
【距离切换下一个世界 ,还有 20 天。】
【距离潘多拉之盒解明 ,还有 20 天森*晚*整*理。】
唯有主神的巨眼高悬,带着嘲意,微微眯起,注视着脚下的一切。
一切好像都陷入了停滞。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流逝着。
直到二十天后的凌晨十二点。
这一天,所有的玩家都早早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中,熟练地将门窗紧闭,无人露面。
咚——!
一声巨响,从天空之上,也从司知砚脚下的地下室中传来。
大地似乎在颤动,异常浓厚的白雾逐渐弥散,笼罩了整个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外变得一片混沌,不见一丝天日。
霜角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本能的焦虑起来,缩在司知砚的膝盖上,紧张地左右张望着。
“来了。”
司知砚靠坐在窗边,端着咖啡,安抚地摸摸霜角兔的脊背,低声道。
“饥荒游戏的世界转换……开始了。”
第50章 迷雾(半更) 第二天,黎明没有来。……
【第三十五天 / 上午 6:30 / 农场主的木屋 / 当前农场饱食度:51%】
第二天, 黎明没有来。
司知砚推开门,发现外面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浓雾始终没有散去,浓郁的水汽凝结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不见天日。水珠凝聚成流,从墙壁上缓缓落下。
勤务玩家们从帐篷中走出来, 迷茫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生活聚集区门口,红纸黑字写的对联被水汽浸透了,每个字都污成一团墨块,蜿蜒流下。像墨, 也像血, 令人不寒而栗。
三步之外,对面不相识。
汤清淮端着意面, 第一时间打开裂隙,去确定母亲钟曼文与骸骨渡轮的情况。
裂隙打开的一瞬间, 喊杀声冲破空气。钟曼文的脸隐没在雾气之中, 似乎在紧急做着什么,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
汤清淮悚然一惊:“妈?!妈!!你们那边怎么了?!”
钟曼文一下抬起头来, 脸上还沾着一点血。
“离开!”钟曼文厉声道, “赶紧离开这些浓雾!它……”
刺……刺啦……
空间裂隙闪烁两下, 突然关闭了。
【叮!当前农场……刺啦……模块……加载未完……空间裂隙暂时无法使用。】
【请您耐心等待, 或解决模块加载问题。】
【未完整……刺啦……没有资格……】
提示声响在司知砚脑海中。
什么未完整?什么没有资格?
司知砚蹙着眉按一按太阳穴。
未完成模块的影响力正在逐渐扩大。之前在空想世界中的时候, 哪怕模块加载未完成, 空间裂隙完全是可以使用的。
是这个世界的影响吗?
不管如何,必须立即找到地形诱饵, 不然农场几乎寸步难行。
汤清淮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旁边林秋水赶忙前来安慰他:“别着急,应该不会有事的。”
“饥荒游戏中, 每次世界切换时,玩家的顺序都会被打乱,随机分布在新的世界中。但如果手持共同的咒物,或者同在一个有顶构筑物下的玩家,就会被保持着原本的阵型,原样传送到下一个世界。”
“只要聂统领的骸骨渡轮没出问题,大家就会一直在一起。骸骨渡轮有聂统领这个天选者,有沙队长带领的义军,可能会有短暂的慌乱,但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比起聂统领他们来,更应该担心的,也许是我们。”
林秋水脸色苍白,望向农场的高墙。
“这些浓雾深处……有什么?”
司知砚登上农场的围墙。
在两人多的围墙之外,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雾气朦胧,漆黑的树干层叠交错,密密匝匝,插在土地里,枝杈笔直地伸向天空。
光影斑驳,有限的视野范围之内,无尽的枯木在广阔的土原中铺展开来,像是卫兵至死屹立的躯壳。
每一棵树都漆黑坚硬,是已经被冻硬了的枯木。
在农场之外,是一片森林。
一片已经死去的森林。
浓雾深处,隐隐地传来一些古怪的声音。
窸窣……窸窣……
窸窣……窸窣……
这声音速度极快,目的明确,穿越蹭蹭树木。司知砚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眨眼之间,就已经响到了他的身边。
窸窣……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司知砚的耳畔摩擦。
【警报!警报!】
【检测到入侵者!】
突然,农场警铃大作。
一股寒意从脊梁窜起。
司知砚就站在围墙上,看得清清楚楚,周围什么都没有。
哪里来的入侵者?
【叮!请问是否启动农场能量防御?】
“启动。”司知砚毫不犹豫。
嘶啦!
【噔噔噔咚~】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如同第一日蚰蜒人被圈入农场范围那样。
那一天,这样的音乐结束之后,蚰蜒人就惨叫着融化了。
按理来说,被消灭的怪物,总是要留下尸体的。
可是这一次,司知砚在原地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之前的窸窣声也消失了。
【叮!】
在一片安静宁和的农场中,系统提示的声音欢快得令人不寒而栗。
【入侵外敌已消灭。当前农场除草机剩余能量: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