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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陡然生变

    剑修比武,主武器必须是剑。

    大擂台上为了避免出现难以判定的情况,更是一刀切地禁止使用其他法器或符箓。

    法阵虽未被禁止,但施法布阵皆需要时间,于混战中收效甚微,反而易被突袭,所以很少有人采用。

    百花门却是个例外。

    这一派擅长培育灵植,与剑道合而为一,开辟出独树一帜的剑修流派。

    百花门修士的剑便是灵植。春雷鸣雨水唤,万物生发,自剑上涌出细芽,看似杀伤力不强,却瞬息化作蓬勃的枝蔓,又不停长出茎叶,开放出致幻的毒花。

    三个百花门修士恰巧在同一擂台,彼此襄助,结成森罗万象阵,牢牢盘踞住擂台一角。

    名额只有四人,无论谁想留在擂台上,要么破开森罗万象阵,要么将其余所有人击落。

    摇光派崔敬臣拥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身怀摇光派绝技“日月经天剑”,自恃无人敢惹,并不主动出击,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居中静观形势。

    散修单海的打法以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辅。他不敢轻易卸去防御转为进攻,但别人想击破他的防御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百花门尚有三人,陆明霜和覃尧想共同晋级,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森罗万象阵。

    因而当战斗进入最后阶段,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把百花门作为下一个目标。

    陆明霜对外,覃尧向内,在清扫擂台的同时,逐渐靠近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翻手挑落两个对手,背后花香已浓烈到不可忽视。

    有她拱卫,覃

    尧已经积蓄了一段时间的力量,这时正该一鼓作气攻入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轻喘了口气,屏住呼吸,却忽觉背后空虚。

    余光看到覃尧一步踏错,藤蔓便随脚踝而上,很快遍布全身,覃尧被藤蔓高高抛起,就要甩下擂台。

    陆明霜眨了下眼。

    覃尧在宗门以勤奋著称,剑法娴熟,稳健中蕴含锐气,现下虽带伤,也不该出如此低级的错漏。

    一开始步法就乱了,刚被缠住时没立即斩断藤蔓,后续又在小打小闹的挣扎上浪费太多力气,导致气息紊乱灵气泄露,全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他应有的水准。

    陆明霜心中疑惑,动作却没有延迟,一个拧身跃起,灵活避开枝条攻击和漫天花粉,一手拉住覃尧,同时斩断绕在身上的藤蔓。

    她足尖轻点,以下坠的断枝作支点回旋,推了覃尧后背一把。

    看台上,萧碧城松了口气。

    一次失误可以理解。

    陆明霜及时解围,覃尧回到擂台上,两人合剑足以打破森罗万象阵。一旦破解阵法,百花门的三人哪一个单打独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下一刻,变故再起。

    一枝藤蔓袭来,覃尧似乎担心陆明霜为救他而不得脱身,仓促去拉陆明霜,却抓在她后心,致使两人都重心不稳,先后跌向森罗万象阵中!

    “他在干什么?!简直胡闹!”李长老忍不住骂出声。

    无极门掌门穆长天嗤声一笑,确保萧碧城听到,再刻意用咳嗽压住。

    摇光派晋琛也微微眯眼,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司仲渊左右看看,不敢相信也不知如何评价。

    打输了还不丢人,这般临阵惊恐错乱百出,却是将归海剑宗的面子踩在脚底摩擦。

    单看覃尧这次的表现,着实当不起萧碧城亲传,甚至和他自己上次仙门大比相比,反而急剧退步。

    萧碧城也无法相信亲眼所见,不由惊怒交加,脸颊阵阵滚烫,死盯住擂台不敢眨眼。

    陆明霜被覃尧带着跌向阵中,即刻凝气为形向身后一推,试图反向将自己弹起。

    然而后心处又是一滞。

    “陆、陆师妹,我……”

    覃尧语气惊慌,不知何故他的剑鞘又挂到陆明霜衣带上,二人同时挣脱,抵消了陆明霜大半剑气,再也止不住下落势头。

    “对……”

    覃尧脸上露出认命的表情,只说了一个字,便吸入花粉升腾而成的诡异紫雾,歪了歪头,彻底晕倒过去。

    怪异感油然而生。

    陆明霜来不及多想,眼见覃尧就要被枝条缠住,以当下昏厥状态,断然无法脱身,而她被剑鞘挟带,很快也会步之后尘。

    危急时刻,陆明霜反而沉下心来。

    她抿了抿唇,长剑脱手,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

    左手探向身后,用力扯掉剑鞘。

    右手一带一提,攥住覃尧衣领。

    左手陷进紫雾,立刻有一根敏捷的枝条穿梭而来,迅雷不及掩耳刺穿掌心。

    鲜血迸溅,她却反手握紧,腾起身姿犹如飞燕凌空,用力把覃尧踢飞出去。

    糟了!

    萧碧城心里咯噔一响,又急又气。

    她是施压陆明霜照拂覃尧,但前提是不输掉比赛!

    她想不到覃尧倒退至此,便是过了这关,下一轮也难保不输。事已至此,怎能为了救覃尧舍弃自身,陆明霜糊涂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碧城只能直盯着陆明霜坠落。

    被刺穿的手掌鲜血横流,阵中的枝枝蔓蔓都追逐血气而来,顷刻间便将陆明霜的左臂缠紧。

    百花门的三个修士也已看清,覃尧不足为惧,只要打败陆明霜,他们就能保证两人晋级。而且在剑修比试中连胜归海剑宗两名弟子,这是百花门从未有过的风光啊!

    三人立刻形成共识,变化剑诀,首先合力攻击陆明霜。

    排山倒海的巨力,沿着枝条荡了过来。

    陆明霜终于无力相抗,纤瘦的身体摇晃下落,宛如断翅的白鸟。

    枝条尖端刺破袍裾的同时,缠在左臂的枝蔓猝然绞紧——

    咔嚓。

    最后一刻,陆明霜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

    “该死!”李长老愤恨拍在大腿,“小陆不该止步于初赛,为难她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都怪我们指导不周啊!”

    萧碧城心知李长老提点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啊!”

    就在这时,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忽然叫了一声,“快看!”

    众人目光再度凝聚于擂台,预料的一幕却没有发生。

    当枝条触到陆明霜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百花门的三人也不例外。

    居中主控的大师兄紧张的冒了一头冷汗,现在却面露喜色,目不转睛看着阵法中心。

    剑上催生的灵植汇聚在一处,紫雾也向中央飘去,接下来只要合力一抛,就——

    忽然,丹田透进一股凉意。

    他呆呆地低头,看到一柄黑色长剑,剑尖无声无息地刺进了小腹。

    他身形一晃,“什——”

    “师兄!”

    “大师兄!!”

    在师弟师妹的惊呼中,百花门大师兄像被猛踢一脚的皮球,突兀地从擂台上飞了出去!

    “剑心通明!”穆长天不可思议,“她竟然修成了剑心通明!”

    看似脱手,原来是有意为之。

    陆明霜抛开覃尧之后,故意用自身为饵引走攻击,借阵中茂密的灵植掩盖赤金玄铁剑,令它悄然接近百花门大师兄,使出猝不及防的一剑。

    司仲渊抚着胡须赞许道:“不愧得到了青山剑君亲传。”

    在金丹中期修成剑心通明固然难得,更厉害的是当机立断,敢勇当先,在短短一瞬做出抉择。

    归海剑宗的人则一脸茫然。

    陆明霜修成剑心通明了?什么时候的事?也没告诉他们呀。

    穆长天回过神来,自己居然不经意夸了归海剑宗,急忙找补说:“……断了左臂,这代价有点大啊,这要是别人趁机偷袭——”

    他又看了看台上,崔敬臣依旧固守中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明霜实力胜过百花门,也胜过单海。崔敬臣若此时击败陆明霜,之后两战稳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八强。

    可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心气太高不屑于趁人之危,或者两者兼有,崔敬臣并没采取行动。

    穆长天遗憾摇头,下意识看向摇光派晋琛,却没看到人。

    晋琛走掉了。

    台上,作为阵眼的大师兄掉下擂台,森罗万象阵轰然崩塌。

    百花门剩余两人想并剑合击,却连靠近彼此都做不到——他们之间,赤金玄铁剑森然升起,爆发出生猛刚硬的剑气波。

    几息之内,两人接连落败。

    当——当当——

    三声钟鸣,昭示一座擂台胜负已定。

    单海“铛”的扔掉长剑,激动地奔跑起来。

    崔敬臣优雅地收剑入鞘。

    日月经天剑的光辉散去,人们才看到台上残留的紫色毒雾,以及雾里半跪着的单薄身影。

    结束了。

    陆明霜心念微动,赤金玄铁剑应念飞来,落进掌中。

    有剑做支撑,陆明霜缓缓起身,左臂软趴趴垂下,半身白袍染作血红。

    台下为之一寂,随即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陆明霜没再管晕倒的覃尧,径自跳下擂台,走向归海剑宗的席位。

    弟子们本要一拥而上,却被萧碧城拦下,萧碧城拉来一名医修,急切道:“快给她治伤!”

    司仲渊紧随其后:“萧掌门放心,这是我们玄冥宫最好的医修。”

    又转向

    陆明霜,温和笑笑,“祝贺。刚才那一战胜的漂亮。”

    陆明霜正要道谢,手臂忽然痛起,让她不由皱眉。

    司仲渊忙道:“不必拘礼。”

    “嘶——”医修剥开袖子,抽了一口冷气。

    陆明霜不但左手被扎穿一个洞,小臂的骨骼也断裂多处。

    医修仔细清掉血污,看了看,叹了口气。

    萧碧城焦急道:“怎样?能治吗?”

    “当然能治。这伤看着可怖,好在只伤到肉身,用最好的丹药,迟早能够复原如初。只不过——”

    医修又叹了口气,“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不好恢复,完全恢复前,左手用力会带来剧痛。”

    萧碧城脸色一暗。

    周围的小弟子们也面露惶然。

    陆明霜左手握剑。

    接下来,要怎么比?

    第62章 令她满意

    覃尧的表现令人失望,失误致使陆明霜手臂受伤,而这才只是第一轮。

    看着陆明霜因失血更为苍白的面色,萧碧城欲言又止。

    她劝陆明霜帮助覃尧时,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无论作为掌门还是覃尧的师父,她都必须给陆明霜一个交代。

    萧碧城沉吟道:“明霜,你作战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又心系同门,力争两人同时晋级,这份功劳我不会忘记。待仙门大比结束,回到宗门论功行赏,必会为你好好记上一笔。”

    她俯下身,正视陆明霜眼睛道,“凡有重大过失的,也同样不会轻罚。”

    这既是保证与安抚,也隐含告诫。

    陆明霜必须顾全大局,宗门的事回宗门计较,千万不能在仙门大比上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围观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直觉处置有失公允,又不敢发声。

    正为陆明霜包扎的医修闻言抬头,瞥了萧碧城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

    刚刚那一场,明眼人都看出陆明霜被覃尧拖累了,归海剑宗掌门却急于息事宁人,未免让人寒心。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转开眼。

    他和医修想法类似,但这毕竟是别人家务事,不好评价。同时他也担心,如果陆明霜不服气,公然与萧碧城吵起来,场面恐怕不好控制。

    好在他担心的情景没有出现。

    陆明霜轻轻看了萧碧城一眼,目光就飘向她身后的观看席,清亮的眸子好似挂了层雾,叫人看不透彻。

    她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全不在意。

    年纪不大倒有城府,司仲渊心里又高看了陆明霜几分。

    萧碧城眼底尴尬,为表关切而吩咐医修:“无论多珍贵罕见的药,只要有助恢复的都用上,千万不可让左臂的伤积为沉疴。”

    又转而叮嘱陆明霜,“你别想太多,且好生休养着,仙门大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现下这般,即使萧碧城不情愿,也不能再逼迫陆明霜。

    更何况,只有战胜崔敬臣才能进入八强,陆明霜完好时尚且不到一半胜算,如今这样子,似乎没有坚持的必要,不如退赛。

    可是这时,陆明霜像突然回神似的脱口而出:“不行。”

    在萧碧城和众人错愕的眼神下,陆明霜对医修说:“给我几剂能削弱痛感又不会扰乱心神的药。”

    她定睛看着萧碧城,“我还有余力,可以再战。”

    萧碧城迟疑片刻,没有说不。

    她是不觉得陆明霜还能走多远,但少年心性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能多胜一场对归海剑宗都是好事,自然不会阻止。

    “小姑娘,”医修忍不住打断,“我是可以为你固定骨骼,让你继续参赛。但你要知道,没什么药能彻底消除再造骨肉的伤痛,何况你要握剑,和静置不动的时候不能比……封闭感官也不合适……”

    刀剑无眼,比试中封闭感官等于自毁堤坝,一个不留神便会受更重的伤。

    陆明霜不为所动:“不用封闭五感。手臂能动就行,疼痛不碍事。”

    医修一噎。

    还想争辩,但陆明霜又不是玄冥宫的人,她自己愿意,掌门萧碧城也不反对,医者也只能言尽于此。

    而且仔细想想,要是别的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到亲朋师友多少要掉几滴眼泪,抱怨几声。陆明霜却一直面无表情,只有眉尖微微蹙起,显示出她在忍耐。

    或许她真能创造奇迹呢?

    医修很快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堆丹药,便与司仲渊一同先行离开。

    萧碧城拍拍陆明霜肩膀,对她的隐忍懂事表示肯定,又道:“我去看看覃尧。”

    陆明霜轻轻点头。待萧碧城离开,她又遥望观看席。

    还有擂台没完赛,观众喧哗沸反盈天。

    身边人如潮涌,有时认出陆明霜,会向她祝贺,对她上一场的表现竖起大拇指。

    陆明霜闭上眼,只觉得吵。

    她等的人没来。

    易无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少女抱着伤臂,垂目坐在角落,通身散发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

    他脚步一滞,然而身后柳意已经先冲了过去,惊叫却小心地抬起陆明霜手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

    易无疆眯起桃花眼,缓步踱了过去。

    柳意边动手嘴也不闲着,“我们丹修第一场是笔试,我提前一炷香交卷,结果一出来就听说你受伤了,急忙赶过来,中途正好碰到易师弟……伤口清的很干净,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听人说你还想继续比?止痛的药剂我能想出一连串,可是都不能彻底消除伤痛,弄不好再碰断骨头,以后可能再也长不好了。如果你问我,我不建议你继续比——”

    她瞄了眼陆明霜神情,哀怨道:“——当然你没问,也根本不会听我的建议。”

    柳意在预知梦里救过她,想到这个,陆明霜破例解释了一句:“返修出本体。就算长不好,炼虚也能重塑肉身。”

    柳意无言以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是三个大境界以后的事,这样平平淡淡说出来合适吗?

    她无助地看向易无疆,希望找到一点支持。

    但易无疆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并不怀疑,反而悠哉蹲下,从陆明霜衣角拾起一枚花瓣。

    浅紫色小花,聚成花海能释放出浓烈的毒雾,但此刻被他拈于指尖,却显得人畜无害。

    他想显示自己不怕毒?他很能吗?向她示威?

    陆明霜不明所以。

    易无疆低头,迎上她的视线,弯弯唇,“多好看啊,可惜被小师姐辣手摧花。”

    这叫什么屁话。

    陆明霜立刻反唇相讥,“你更好看。”

    那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呵。

    易无疆:“我……”

    他难得感到语塞,不仅接不上话,还喉咙发堵,心跳加快,耳廓微微泛起热度。

    满脑子都在想,陆明霜说他好看。

    比花更好看。

    这种情形他还没体验过,惊奇而又危险。

    易无疆扶额:“我……”

    又一次尝试,又一次没能顺利说出句子。

    场面更加尴尬。

    柳意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跳开:“能不能不要突然袭击,我没想听的啊!”

    看到山主这一面,她还能活吗?

    “对了,我师父怎么说都比我强,我把他叫来给你再看看!”柳意犹豫好些天不想求助孟洵,这时却立刻做出决定,“事不宜迟!我先去传音了!!”

    柳意一溜烟地跑开。

    陆明霜本来不觉得怎样,看到易无疆和柳意的反应,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

    在脑中复盘了一遍,她“呀”地低下头,莫名有点心慌。

    易无疆干咳一声,再开口已经恢复平静:“来的路上听说,李长老对掌门的处理很不满意,当面讥讽她护短,掌门脸色很不好看,在众人面前骂了覃尧一通。”

    不过也仅仅是骂了而已。

    易无疆唇边浮现一丝讥诮。

    “哦。”陆明霜刚才看到覃尧苏醒,萧碧城在他面前停了一会儿,不知说了什么,总之覃尧的

    头越来越低,最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不过她只是“看到”,并不关心,也不明白易无疆为什么要说这个。

    “只有‘哦’吗?”易无疆对她淡漠的反应很不满,“五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错过一次还有下一次。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么?”

    在寿数悠长的大妖看来,五十年实在是白驹过隙,最后的问题,易无疆发自内心疑惑。

    陆明霜语气淡淡:“如果不曾全力以赴,怎知此战不是最后一战?”

    易无疆忍住白眼,望天道:“帮那个废物呢?也是你全力以赴的一部分?”

    陆明霜不想聊这个,有点烦。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角显得有点无辜:“你看到了啊……”

    易无疆瞥她一眼,觉得又好气又可怜,“留影石炒到三块上品灵石,完整记录了小师姐的英姿……和惨状。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已经传遍赛场。”

    “我不是……没有舍己为人,判断有余力才出手的。”

    “然后呢?”

    陆明霜老实承认:“然后判断错了。”

    易无疆气笑了:“判断错了,所以又救了一次?”

    “不是。”陆明霜摇头,神情逐渐认真,“第二次是因为,留他在身边更危险。”

    犯一次错还能理解,但当她救下覃尧却又被对方剑鞘缠住时,陆明霜不得不怀疑。

    那些接二连三的错误,如果都是覃尧故意为之呢?如果他不是真的昏迷,而是在酝酿下一次加害呢?

    场上情势危机,她只有先把覃尧远远甩开,才能专注破阵。

    在外人看来,却是陆明霜先把覃尧送到安全处,孤身应战百花门。

    但她和覃尧接触不多,更无仇怨,覃尧为何突然害她?

    陆明霜还不明白,也没有证据。

    头顶传来易无疆的轻笑:“还不算笨。”

    他忽然半蹲下来,和她视线对其,粲然的桃花眼里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呢,就这样放过他?”易无疆语气凉薄,“这不像你。”

    陆明霜不是不计较,“我要继续比赛,我要拿第一。”

    预知梦已经告诉她,她是剑修第一名,凭什么不战而退?

    “而且阻止诛妖令更重要,”陆明霜认真说道,“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还不能背上杀害同门的罪名。”

    呵,还不能。

    难怪她如此淡定,她想干什么?

    易无疆弯唇而笑:“把他交给我,好不好?”

    陆明霜迟疑:“……为什么?”

    “投桃报李。小师姐选择跟我合作,分享重要情报,我也该拿出诚意,不是么?”

    他的话礼貌又不失真诚,但桃花眼里流动的情绪,陆明霜看不懂。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既然要撕破脸,似乎不该承对方的情。

    这种正直而迂腐的想法,陆明霜没有。

    易无疆自己愿意,她何乐不为?况且她对易无疆的手段也很好奇。

    陆明霜目光明亮:“你准备怎么做?”

    “一定让小师姐满意……也不会耽误正事。”

    令她满意?她只是想覃尧死。

    她没那么大度,但也没有太多精力分给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覃尧害她背后有没有苦衷,对她的恶意从何而起,陆明霜不耐烦听,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兴趣探究。

    想了想,还是让覃尧死最方便。

    当初姬啸发昏给她下毒,她亦是未问缘由,只是默默拔出了剑,随时准备废掉姬啸修为。

    只不过不用她动手,姬啸看上去就要愧疚死了,也自愿献出修为滋养宛娘残魂。

    而覃尧却无悔意,以为事情还没暴露,准备糊弄过去。

    于是陆明霜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她果然不算什么正道修士,再效仿师父和师兄,骨子里其实不在乎道义,行事全为自己舒服。

    答应易无疆的条件无异于同恶魔交易,但陆明霜还是顺从本心,说:“好。”

    第63章 他的结局

    覃尧伤不重,医修只喂了点药,待他苏醒便离开了。

    反而是萧碧城的斥责,让覃尧刚恢复点血色的面孔再次苍白,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萧碧城怎么骂,覃尧都不反驳,深低着头,魂不守舍。

    萧碧城更觉一拳打在棉花上,看覃尧无比晦气,又数落了几句赶紧让他滚回去养伤。

    她已经不指望覃尧赢了,但总不能弃战而逃。

    覃尧木讷地点点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步伐飘忽不定,险些撞到路人。

    萧碧城望着他全无斗志的背影,眉心锁得更紧。

    前有陆明霜重伤却坚持比赛,对比太强烈,萧碧城再护短也盖不住失望。

    天资不够不能苛责,覃尧从前至少占了勤勉,现在连这个优点都丢了,萧碧城门下弟子不少,本次仙门大比却只能寄希望阮南星争气。

    想到阮南星在另一座擂台顺利晋级,萧碧城眉眼稍展。

    她没发现覃尧走到拐角回头一瞥,无神双眼顿时一凛,眸中竟充满怨恨不甘!

    覃尧很快埋下头,恨意稍纵即逝,却没能瞒过另一双眼睛。

    易无疆眼中浮光掠过,操纵飞虫傀儡跟上覃尧。

    覃尧背离人群,匆匆走向场外,半路却被赶来的阮南星给叫住了。

    阮南星刚下擂台便看到留影石回放,此时见到覃尧,立刻充满关切地询问。

    覃尧仍垂着头,虽有问必答却都用一两个字带过,谈兴不高。

    两人都赢了一场,阮南星意气风发,覃尧却失魂落魄。

    阮南星见覃尧并无大碍,只想要避开人群的样子,适时告辞:“师兄好生休养,我去看一眼霜霜。”

    覃尧却拉住她,飞快向她掌心塞了件东西。

    “我已晋级无望,你不能再丢师父的脸。这件东西是我耗费巨资得来,必要时有大用。”覃尧说着大步走开。

    阮南星愣了下,便错过了拒绝的机会。

    打开掌中盒子看到洁白的丹药,阮南星神色转为惊讶,不由“啊”了一声。

    炼化过的妖丹。

    易无疆眸光微凝。

    初见覃尧,他便察觉对方修为来路不正,后来又遇到霍子昆,与覃尧同样修为虚高中透出妖气,更猜测覃尧暗中投靠摇光派。

    利用妖丹大幅提升修为,似乎已经成为摇光派秘而不宣的诀窍。

    这让摇光派在灵气衰退的沧澜界一枝独秀,势力壮大到足以左右仙盟。

    而现在,他们想推动诛妖令。

    但放开杀妖限制,岂不是平添竞争,对摇光派反而弊大于利?

    易无疆很快想到关键——

    妖丹凝结主人生前全部修为和独特气息。即便是先天大妖易无疆,也不能完全吸纳另一只妖的妖丹,人族修士更要仔细剔除妖气,能够吸纳的更少。

    但覃尧给阮南星那枚妖丹——如果他没看走眼——却保留了接近九成的修为,且全部可为人修纳化。

    易无疆不知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但可以肯定,妖丹炼化之法才是摇光派的杀手锏。诛妖令一开,修真界才更要仰赖他们。

    这一切,都印证了陆明霜的话。

    易无疆眨了下眼。

    阮南星身旁悬停的小虫展开薄翅,追上覃尧。

    覃尧挤出赛场,在无人处扯下归海剑宗门服,接着直奔摇光派下榻的汇贤居,闪进一扇小门,央求下人通传。

    等了快有一炷香,覃尧神情越发慌张时,才有人出来。

    竟是先一步离席的晋琛。

    汇贤居周围法阵密布,傀儡虫不能靠太近,只看到晋琛面露不虞,冷脸训斥起覃尧。

    断续听到,“……贪得无厌……才……又来……误……大事……”

    而覃尧辩解,“不是……我……”

    他附在晋琛耳边说了什么,晋琛忽地睁眼,“当真?”

    覃尧急不可耐地点头:“必……重创……萧……”

    晋琛嗤笑,第一次正眼看晋琛:“原来……邀功……给你记上……”

    又丢给覃尧一只药盒,晋琛扬长而去。

    覃尧则松了口气,再转过来脸上谄媚已然褪去,腰杆也挺直了些。

    他边走边逛,悠闲地走向回雪阁方向。

    没必要再跟下去。

    易无疆动动手指,飞虫翅膀忽然停止振动,随风落到覃尧领口,尾部一屈,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覃尧感到一丝痒意,抓了把后颈,可小虫早就飞走了。

    “……风带来的沙粒吧。这鬼地方。”覃尧没多想。

    ……

    小虫飞进茶楼,落到易无疆手上时,苏云浮恰好推门而入。

    “汲灵虫!”他瞪直了眼,“我没看错吧!这就是那只你炼了十九年的傀儡虫?唯一一根蛰刺用掉了!啧啧,为了给小姑娘出口气,你可真是大手笔!”

    汲灵虫是一种针尖大小的飞虫,平常以植物汁液为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畜。但每只汲灵虫成虫都带有一枚蛰刺,遭受攻击时蛰刺脱落刺入敌人,汲灵虫当场死亡,被刺中的敌人也成了破洞皮球,灵气外泄,逐渐衰竭。

    汲灵虫仅生存在南洲密林深处,一旦脱离该地水土便迅速衰亡。因此尽管危险,却不大为外界所知。

    汲灵虫只有针尖大,蛰刺更是小到目力不及,等覃尧发现灵气泄漏时,怎么也不会和后颈一次痒痒联系起来,反而更可能迁怒令他受伤的百花门。

    而且这里是西洲大漠深处,医修们就算在书上读到过汲灵虫的记载,也不会想到有人把汲灵虫炼成傀儡带到西洲。

    结局已经注定。

    覃尧没机会及时拔除蛰刺,只能走向衰亡。

    苏云浮看过擂台赛,并不同情覃尧,只是觉得唯一一根蛰刺用在他身上有点浪费,以后这只汲灵虫就只剩下侦查功能。

    毕竟,沧澜界傀儡术失传已久,现今的修士最多能用神识操控偶人做些简单动作,不堪大用,操纵活体则想都不敢想。

    易无疆埋首书斋钻研古籍,才逐渐拼凑摸索出门道,又借由先天优势炼出替身傀。但替身傀取自他的妖体,天然能够承载他的神魂,汲灵虫的情况完全不同。

    心智太强或太弱都不适合炼成傀儡。像汲灵虫这般细微的生灵,几乎不存在心智,只有生存本能,想碾死它容易,想做到精妙控制却难如登天。

    易无疆尝试了十九年才成功,未免不是侥幸,以后不见得还能成功。

    但他轻描淡写道,“十九年算什么?很长吗?”

    “而且不是为她出气,”易无疆强调,“只是看不惯覃尧投机取巧。他从妖身上走了多少捷径,全部都得给我吐出来。”

    苏云浮笑笑,不置可否。

    **

    隔天清晨,陆明霜迎战散修单海。

    单海体魄雄健,站在擂台上犹如一座小山,一开口,嗓门宏亮冲天:“小娘皮,老子昨天看见,你能晋级全靠你那个师兄帮衬!还差点掉下擂台,落了一身伤!老子可不像你那般脆皮,老子一人一剑打到这里!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离开宗门还剩下什么!”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归海剑宗弟子格外不淡定。

    “这、这人怎么红口白牙乱讲话呢!”叶蓁蓁惊的张大了嘴巴,“凡是看了昨天那场比赛的,谁不知道是陆师姐一力把覃师兄带进下一轮,要不是救覃师兄她也不会——呃唔——”

    一只手捂住她嘴,叶蓁蓁转头怒视杜怀思,后者却摇头,无声指向前排——

    覃尧下一场和摇光派崔敬臣比,这会儿正候场,叶蓁蓁嗓门不逊于单海,只怕每个字都传进他耳朵了。

    覃尧脊背端正,一动不动,但后颈却泛红一片。

    覃尧不可能战胜崔敬臣,又害得陆明霜受伤,一下子葬送了归海剑宗两个名额,众弟子心里都有些抱怨。

    叶蓁蓁也觉得覃尧干脆不要来仙门大比,他不来,陆明霜不受伤,还能多闯几轮。

    可不试一试,谁又甘愿放弃呢?覃师兄也没做错什么呀,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叶蓁蓁吐了下舌头,默默闭嘴。

    杜怀思压低声音道:“估计傻大个只练身体没练眼睛,眼神儿不好看差了,看陆师姐怎么反驳他。”

    就听陆明霜干脆道:“嗯嗯,是是是。”

    杜怀思:“……?”

    然而下一瞬,鼓声响起,陆明霜如飞燕般横掠而出,赤金玄铁剑在半空划出一道黑色弧月。

    单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竟没有举剑防卫。

    而陆明霜不会错过他这片刻失神,剑锋自左横扫向前,径直劈向单海腰际。

    单海依然没有举剑,但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他全身肌肉绷紧,表面泛起一层流动光芒,无形间铸成了防御。

    杜怀思惊呼:“他竟想用肉身挡下这一剑!”

    叶蓁蓁摇头:“对别人还有希望,但对上陆师姐……”

    她本想说“痴心妄想”,但想到陆明霜持剑的手受了重伤,又不敢确定了。

    果然接下来,只见陆明霜一剑劈去,却被凝聚的光芒缠住,一时并未给单海造成伤害。

    而这时,单海右手抬起,终于要举剑——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单海的剑再向前一点就能击中陆明霜。

    叶蓁蓁气也不敢喘,瞪眼看着擂台。

    却还是没看清。

    台上剑光纵横,隔绝视线,不到半个喘息,就见陆明霜剑尖直指单海咽喉,而单海已经被逼退至擂台边缘,剑也脱了手。

    “离开宗门你也打不过我。”陆明霜声音淡淡,“人菜就多练,嘴皮子功夫不能帮你赢。”

    单海一噎,本能想向前一步,站得更稳。

    金黑长剑上却轻巧一动,弹在他喉头,力道不强但恰巧破坏了身体平衡。

    单海登时失控,健壮身体轰地一声摔下擂台,地面砸起一片尘烟。

    钟声敲响,场下一片寂静,观众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这就完了”?

    在他们的目光赶上来之前,擂台上胜负已分!

    第64章 顺利晋级

    一个呼吸间,胜负已然分明。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场下陷入短暂的安静和躁动。太快了,观众们几乎什么都没看到,还处在懵圈中。

    幸好主办者经验丰富,很快将留影石记录慢放。

    众人这才看清——

    陆明霜玄黑点金的长剑自左侧扫来,单海调用灵气形成流光,加固腰际防御。

    剑锋即将触上,这一点的防御也达到极致。

    然而陆明霜剑势陡转,改扫为挑,接下来翻、刺、撩、剪,每一招并不蓄满全力,但胜在招招相接一气呵成,叫人防不胜防。

    相比之下,单海每个动作都迟疑缓慢,宛如一头巨象,有力却没处使。

    两招之后,单海的防御再也追不上陆明霜的剑,流光消散,气息也骤然乱掉。他被逼到只能放弃固守,慌乱间想要提剑,可是在陆明霜眼花缭乱的攻击下没找准时机,反被拨掉了剑。

    到此刻,输赢已毫无悬念。

    画面呈现出单方面绝对压制,陆明霜出剑轻而疾,几步将单海逼到擂台边缘。

    最后喉间轻快一弹,单海掉落擂台。

    回放完毕。

    观众仍然安静。

    陆明霜的招数拆解开来其实都很质朴平实,没有哪一招值得炫弄,不要说剑修,就是凡间习武的路数,大抵也差不了太多。

    称不上神乎其技,唯手熟尔……这是很多人第一时间的想法。

    但很快意识到,行云流水使出这一套招式,是仅凭熟练就能做到的吗?绝不是!

    连贯出剑的前提是内息稳定绵长且收放自如,才能够合理分配到每一招,能做到出剑虚中有实,杀机如泄水,徐缓不绝。

    况且……

    一名观众如梦初醒般,“但这是慢放啊……”

    啊!慢放!

    啊啊啊啊啊!

    众人纷纷想起,在以正常速度观看时,他们甚至没发现陆明霜用的是连招,只看到一抹乌黑的弯月划过擂台!

    唯快不破的道理谁都懂,但真正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打得漂亮!”

    场外接二连三响起欢呼和鼓掌。

    也有看出门道的人质疑,“散修的打法特别,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此专门研究出一套仅需一人就能施展的防御剑阵。阵法展开,他就像块牛皮糖死死粘在台上,不脱层皮不能把他打下去。但

    这种打法缺陷也很明显,布下剑阵需要时间,这是他最薄弱的时刻,只能靠身体硬抗。有点脑子的对手都会在这时快攻,不会给他留出时间布阵。”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轮后穆长天评价单海取巧。大擂台混战能浑水摸鱼布下防御阵,到了一对一的小擂台,对手怎么会傻到给他留足时间?

    只要看出个中关键,单海并不难打。

    所以刚才那人又评价道:“我只能说,归海剑宗的女修很聪明,抓住对她有利的规则,一鼓作气快攻拿下比赛。比试归比试,不能完全反映两人真正实力。要是实战对上,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这人同是散修出身,话里之意更偏向单海。

    不巧被叶蓁蓁听见,立刻反唇讥道:“奇了怪了,上一轮单海趁乱布阵,你怎么不说他利用规则?赢就是赢,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听见我师姐说的吗?嘴皮子功夫——没——用!”

    杜怀思也气不过,“嘴上说说倒是容易,换了别人就算看懂门道能使出这么快的连招吗?怎么不算实力?”

    散修身体一缩,却嘴硬道:“我只是筑基我当然使不出,但换成别的金丹剑修……提前多练习,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他们散修平日里苦名门大派久矣,这次单海抽到上一轮重伤的陆明霜,赢面突然变大,大家伙都抱着扬眉吐气的心。

    结果单海转眼输掉,晋升名额又回到当世数一数二的两大门派,散修和小宗门纵是不说,心里都有些憋屈。

    天地间可供汲取的灵气越来越少,功法秘籍、灵材宝器、洞天秘境统统被大宗派把持,他们一群人争抢别人指头缝漏下的一丁点资源,真的还有出路吗?

    怨念归怨念,散修毕竟不敢彻底得罪归海剑宗,于是灵机一动,祸水东引道:“我是说……实力强不强的,一场比试看不出来,喏,下一场对上那位才见真章。”

    他指向一袭白衣、金绣耀眼的崔敬臣。

    就在今天下午,陆明霜会对战崔敬臣和覃尧之间的获胜者。

    虽然比赛还没开始,但所有人都不怀疑崔敬臣将会胜出。

    散修虽有意挑拨,但崔敬臣实力确实不俗,日月经天剑收放自如,快攻对他难以奏效,而持久战显然对负伤的陆明霜不利。

    再说崔敬臣已是金丹大圆满,比陆明霜高出两个小境界。

    陆师姐还能赢吗?

    叶蓁蓁和杜怀思心里打鼓,同时哑口。

    另一边,摇光派坐席。

    有人刚刚问了崔敬臣同样的问题,“能赢吗?”

    白衣少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略点了下头:“晋师兄。”

    “她修为比我低,握剑的手又受了伤……怎么不能赢?难道我会输?”

    语气有点急,与其说是被冒犯,反而更多不解。

    崔敬臣想不出任何一种他输给陆明霜的可能,成竹在胸的笃定外,还隐有一丝遗憾。

    陆明霜剑法纯熟,剑风扎实。

    如果可以,他想和修为相当、不受伤的陆明霜比一场,纯粹切磋剑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赢了也显得趁人之危。

    晋琛看少年不服输的扬起下巴,暗骂了句不知天高地厚,却不露于形,依然温和道:“不可大意。师父让我再给你一枚天地造化丹,以备不时之需。”

    崔敬臣没去接丹药,而是迟疑地看了下身后:“我师父……”

    “这是掌门的意思,”晋琛又强调了一遍,“段长老也知情。”

    “……弟子明白。”崔敬臣垂头接过丹药。

    晋琛满意地拍他肩膀,“记住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不可以输。”

    晋琛走后,崔敬臣沉默许久,心绪难安。

    天地造化丹,其实就是炼化过的妖丹。和普通妖丹相比,天地造化丹不仅存留更多修为,只要配合特定功法纳化,服下后不会产生强烈排异,能瞬间大幅增进修为。

    这东西在摇光派也是稀罕物,只有被掌门看重、得到门派准备精心栽培的弟子才会被赐下一颗。

    崔敬臣明白晋琛是代表掌门对下示好,可他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崔敬臣在门内初出茅庐时便得到过一颗天地造化丹,帮他跃上一阶顺利结丹,崔敬臣同时没有懈怠修炼,此后修为突飞猛进。

    他并非抗拒利用妖丹,却对晋琛暗示他投机取巧感到恼怒。

    仙门大比只设筑基期和金丹期,一旦结婴就无法参赛,但有个例外——在比赛中途升境者,仍可继续参加后续比赛。

    以往这种例子屈指可数,毕竟修为提升不在一朝一夕间,升阶恰好遇上仙门大比的可能性很小。

    何况突破进阶的过程本就十分危险,即使撞到仙门大比,更稳妥的法子是暂时压制修为,赛后再进阶,实在压制不了,那就只有退赛。

    崔敬臣却没有这些担忧。他的修为储备早已足够结婴,只差临门一脚,为了仙门大比刻意压制着。如果配合天地造化丹的效用,又有摇光派众多长老在此护法,结婴可谓十拿九稳。

    他只是拗不过劲……

    陆明霜不过是金丹中期,又受了伤,值得摇光派和他如此小题大做吗?

    难道掌门和师父认为金丹大圆满的他还不够赢陆明霜?

    陆明霜的剑是不错,可他早早修成日月经天剑,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目前场外赌局里,他的胜率一骑绝尘,超过所有参赛者。连外人都看好他,摇光派内部却怕他输给无名之辈陆明霜?

    崔敬臣受到莫大羞辱,委屈的手指颤抖,喉头发热。

    他手捧天地造化丹,一时间举棋不定。

    **

    对于场外的暗流涌动,陆明霜还一无所知。

    钟声敲响,她轻快跳下擂台,却后知后觉感到手臂传来剧痛,蓦地眉间一紧。

    已经用了强效止痛,却还是挡不住剧烈伤痛,比试时全神贯注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反而疼得更厉害。

    不过只是疼痛而已,可以承受,出剑效果还算令人满意。

    陆明霜约莫估计,刚才那一剑的实力折损应该不到两成,而随着伤势恢复,后面她还能发挥更好。

    她心上一轻,便准备离开。

    崔敬臣和覃尧谁输谁赢,她没兴趣,反正最后都会被她打败,不如回去养精蓄锐。

    陆明霜不是很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而且……今天师父也没有出现。

    “咳咳,那个——”身后有人唤她。

    陆明霜转身看到单海挠着头,四方大脸涨得有些红。

    “咳,一开始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的。我想着说不定把你激怒了,跟我对骂起来,不就能给自己争取时间了么。”单海大方承认,“不过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这些都没用。”

    他懊恼地揉搓头发,“那个,也没什么,就想跟你道个歉。”

    台上再嚣张,下了台他一介散修可得罪不起大宗门,再说人家实力也远超他。该软软该硬硬,单海觉得还是早些道歉,别落下话柄让人家记恨。

    下了擂台,陆明霜便像他认知中的大宗弟子,面庞稚嫩却一身无尘,倨傲藏在无懈可击的礼貌之下。

    对于道歉,她平淡回应:“我知道。没关系。”

    说完又要走,只听单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用三十年琢磨出一套防御剑法,本想另辟蹊径,却还是……唉,是我异想天开了,那么多前人没走的路,难道是人家都不如我,都看不见?是早就看清这条路走到后面,是死胡同!”

    “是么?我不觉得。”

    陆明霜有些疑惑,“你的剑法很好,实战中更有用。不必输一次就否定三十年的付出。”

    单海以为只是客套话,苦笑道:“谢谢你啊……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擂台上来不及布下的剑阵,难道在实战敌人会给我机会吗?要是遇到突袭,只会输的更惨。”

    “所以不要到处乱走,让敌人去你选择的地点,在你选择的时间和你战斗,而且可以与队友配合——”

    陆明霜顿了下。

    说到“配合”,她脑海突然浮现易无疆的脸,莫

    名其妙的,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急忙摇摇头,甩开这古怪的念头。

    单海唇瓣翕动:“还可以这样……可我只有一个人……”

    “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陆明霜淡道,“你还不够强,但有可能变得更强。”

    陆明霜没有安慰对手的好心肠,她说这番话只是认为这套剑法令人耳目一新。

    归海剑宗的剑阵里,并没有这种专司防御的类别,如果融进不同的阵法变化,应该可以发挥奇效。

    单海愕然,继而欣喜:“我……谢谢!谢谢!多谢道友的鼓励!”

    陆明霜澄清:“不敢当。我没那个意思……”

    “正因为你没有!”单海大笑。

    其实从胜利者口中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反而是更深的羞辱。

    陆明霜打败了他,却没有居高临下安慰他,同情他。陆明霜说他不够强,却肯定了他的剑法,认真思考探讨改进方向。

    单海想,这份肯定才最值得感谢。

    陆明霜皱了下眉,觉得这个散修说的话让人听不懂,但总之也不关她的事。

    她准备回去休息。

    陆明霜又没走成。

    比赛即将开始,覃尧却突然出事了。

    第65章 遭遇强敌

    鼓槌高高扬起,鼓声却迟迟未响。

    归海剑宗坐席一片混乱,正要上场的覃尧突然昏倒在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体内几股气息乱窜,让他极为痛苦,额上的汗刚擦掉便又布满一层。

    掌门萧碧城事务繁多,李长老今日坐镇,急忙叫医修为覃尧诊治。

    其实无须医修诊断,大多经验丰富的修士都能一眼看出,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李长老面色沉凝问道:“怎生又出错你们几个坐他周围的,可有发现任何征兆?”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一人壮着胆子说,“弟子反而觉得,今天早上覃师兄状态不错,至少比昨日要好。”

    有人出头,其余人也附和:“没错没错,覃师兄一早上容光焕发,打坐时周身灵气蒸腾,倒像是将要突破的征兆,结果却……”

    突破?走火入魔?

    李长老眉头紧皱。这种事在覃尧身上接连发生两次,未免有些蹊跷。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医修突然惊叫:“不好!他、他……灵气怎么会……”

    “怎么回事?”李长老靠近查看,也吃了一惊。

    覃尧体内的气流似乎终于撕破了一道口子,此刻如泄闸之水汹涌流出体外,消散在空气中。

    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几个呼吸间,覃尧已经跌下了金丹中期。

    李长老握住脉门为他输送大量量力,才勉强止住修为倒退。

    医修从未见过这种状况,束手无策地自语道:“我、我也没做错啊,我只是帮他调息,一向是这样……”

    习以为常的操作,怎么会导致这种结果?

    周围弟子面色各异,更糟的是,迟迟不能开赛,骚动俨然有扩大之势。

    一个弟子怀疑道:“覃师兄中了百花门的毒,该不会是后遗症吧?”

    “不是吧?百花门竟然这么阴?!”

    眼见他们越说越远,李长老不由释放威压:“噤声!无根据的事别乱说!”

    “送覃尧回客栈,立刻通报掌门,还有……”李长老闭了闭眼,“这一场,归海剑宗弃赛。”

    弟子们即使不了解情况,也从李长老的态度认识到严重性,不敢多嘴,各自按吩咐办事。

    玄冥宫得到消息,在第一时间宣布此战取消,摇光派崔敬臣自动晋级。

    其实以覃尧初赛的表现,也没谁还对他抱有期望,比起上台被崔敬臣吊打,发病退赛反而显得体面些。

    但李长老望着覃尧被抬走,却无端感到忧虑。

    日光明媚,人流熙攘,偏偏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

    陆明霜站在人群外,目睹覃尧走火入魔的全过程,立刻猜到是易无疆采取行动了。

    他竟能让人走火入魔,而她完全看不出易无疆如何动的手。

    这一方面让陆明霜心脏沉了下。

    即便还没入魔,易无疆也是个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敌人,他花招百出,日后与他为敌自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另一方面,易无疆是替她报复覃尧——用他的话叫“彰显诚意”。

    陆明霜无法不感到痛快。

    即使她自己动手,也不可能把事情办得更合心意了。

    陆明霜叹了口气。

    抛开注定对立的结局,易无疆实在不招人讨厌,甚至可以说,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就连她自己,尽管有预知梦明确提示,对易无疆也提不起什么痛恨或是厌恶的情绪。

    她只是必须杀了他。

    好在对陆明霜而言,那种情绪并不是杀人所必须的。

    陆明霜转身离开,没再看覃尧一眼。

    她总是清秀淡漠的模样,只要剑藏于鞘,就像一抹风,一片雪,丝毫也不招摇。

    擂台另一端,一道目光却精准锁定白衣少女,追随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身边一声嗤笑,崔敬臣蓦地回神。

    “生病?归海剑宗还怪会找借口的,还不就是怯战了!不过也好,给崔师弟省了力气。”

    崔敬臣盯着面庞想了想,才记起这人名字,疏离道了声:“高师兄。”

    摇光派弟子众多,高沛又早已成为羽衣使,不太在门内露面,崔敬臣和他不熟,不懂对方为何突然搭话。

    高沛有些刻意的自来熟:“崔师弟。别那么拘谨,没事,晋师兄提前走了,让我提醒你下午那一战谨慎着来,务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无非是叫他用天地造化丹。

    晋琛和他代表的掌门俞相泽,似乎过于在意归海剑宗那个名叫陆明霜的弟子了。

    究竟为什么?

    这个问题,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掌门俞相泽不常露面,却对摇光派具有强大掌控。像他师父那些长老们,都个个对俞相泽俯首帖耳,他一个小弟子更是只有服从,不可置喙。

    可他就是心有不甘。

    脑中浮现陆明霜清瘦的背影,崔敬臣更觉烦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不想正面回应高沛,随口转移话题:“前几天好像没见到高师兄?”

    “嗯,有别的事。”高沛眼里浮现一丝阴戾,“前段日子风嗥海出现了一拨强盗,竟对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下手,后来反被路过的高手消灭了。”

    高沛撇了下嘴角,“神奇的是,玄冥宫清扫战场,意外发现了失踪的霍子昆的兵器,认为是狐妖苏云浮同党。”

    ……甚至还有那几册被霍子昆翻包浆的避火图,害高沛去领遗物时被狠狠嘲笑了一番。

    该死的剑修!

    崔敬臣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人竟敢打劫修士?甚至能杀掉羽衣使霍子昆?反过来想,有这种本领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拦路劫道?然后又被路过的高手消灭……苏云浮在竺州消失,明知仙盟追捕,却奔着仙门大比来?

    整个故事都透着草率二字。

    “……霍师兄真的被强盗杀了?”崔敬臣疑问道。

    “谁知道呢?”高沛又嗤笑,“反正玄冥宫这么说的,也没找到别的凶手,我们没道理质疑玄冥宫的结论。”

    崔敬臣直觉高沛并不相信玄冥宫的调查,却没想到高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必须赢,不择手段地赢了下一场,才能让有的人明白,摇光派不是好惹的。”

    崔敬臣不知高沛的思路为何忽然这般跳跃,却看清了高沛眼底的暴戾。

    疑惑之余,更生出一丝窒息。

    崔敬臣正视高沛道:“我会赢。”

    只不过,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赢。

    ……

    一个上午过去,剑道比赛十六强出炉。

    赛程紧锣密鼓,当天下午便进入八强的角逐。

    陆明霜和崔敬臣都早早站上擂台。

    二人俱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归海剑宗的衣服大道至简,一身素白唯以波浪纹在袖口,摇光

    派却走的华丽路线,金绣纹遍布全身,一眼望去犹如身披金甲的神祇。

    一个纤瘦,一个颀长。一个飘逸出尘,一个光辉耀眼。却是同样的意气飞扬,一往无前。

    就连他们的剑也遥相呼应,一柄沉黑,一柄瓷白,却不约而同点缀了些许金芒。

    这是沧澜界最强两大门派的少年英才。

    摇光派源远流长,但并不专精剑道。归海剑宗总是落后摇光派一筹,剑道传承却更完整。

    崔敬臣修为更高,但陆明霜表现也很亮眼。

    毋庸置疑,这会是场精彩的比赛,观众数量比上午又翻了一番,还没开战已经展开热烈讨论,主办方不得不数次出面让场外安静。

    陆明霜对外界沸腾浑若不觉,半倚着赤金玄铁剑,安静整理绷带。

    缠得紧些,痛感会随之变钝,可缠得太紧也会影响手腕灵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中点。

    “陆道友。”

    清越的少年音让陆明霜睫毛一颤,缓缓抬眼,果然看到崔敬臣向她走来,“我有话对你说。”

    语气略急,似乎心情紧张,又像是刚刚下定决心。

    陆明霜话少,更没有打架前聊天的习惯,有些茫然地看着崔敬臣,轻轻点了下头。

    台上一举一动都被留影石忠实记录并重现,观众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都看到崔敬臣走向陆明霜。

    摇光派的天之骄子,要跟对手放狠话还是怎么着?

    崔敬臣下巴紧绷,直视陆明霜道:“我早已步入金丹大圆满。”

    陆明霜:“……”

    他特地来显摆?至于么?

    观众只知道崔敬臣开口,不知他说了什么,很多人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了?”,“说的是啥?”,“唉呀怎么就不放块留音石!”

    天无绝人之路,恰好有人擅长读唇语,立刻将崔敬臣的话翻译出来。

    呵,还真是叫阵。

    有意思!

    就是不知归海剑宗清瘦的小姑娘能不能接得住,要怎么反击。

    观众的好奇心再上新高。

    却听崔敬臣道:“……你持剑手受伤,赢你也不算厉害。这样吧,我让你五招,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

    陆明霜还没做反应,听到转述的观众先喧哗起来。

    整整五招,崔敬臣太自信了吧,不愧是摇光派!

    什么?!

    他没结婴,以金丹圆满应战陆明霜,还要让五招!!

    摇光派几个知情人顿时坐不下去,谁能想到一向规矩听话的崔敬臣,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逆反了!

    但他们的质疑声被周边弟子的欢呼盖过。

    摇光派弟子受到莫大鼓舞。

    不愧是崔师兄!我们摇光派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光彩,赢得漂亮!

    与之相对的,归海剑宗的气氛则十分沉闷。

    崔敬臣看似公正,却把归海剑宗架到尴尬的位置——

    上午覃尧面对崔敬臣不战而退,这一场陆明霜赢面本就不大,若是被让了五招还输给崔敬臣,归海剑宗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摆呀!

    很多人心里暗暗祈祷陆明霜不要应允。

    可是台上,陆明霜微微歪头,有些心动地询问:“五招?不攻击,不反击,不放绝技?”

    崔敬臣见她感兴趣,心里踏实了些,保证道:“凡进攻招式都不用,包括‘日月经天剑’。你攻击我,我只防不攻。”

    陆明霜沉吟:“哦……”

    台下,崔敬臣这一举动赢得满座叫好。

    小小年纪,高风亮节,以武会友,公平公正……褒奖之词不绝于耳。

    其间也夹杂了对陆明霜批评。

    “不是吧。崔敬臣敢让,她也真敢答应,太不要脸了吧!”

    “就是呀,为了赢不择手段了都。”

    “我就说女人不行,都当剑修了还这么小家子气,以为比剑是撒娇耍痴糊弄事吗?”

    “诸位别急,如果让了五招还赢不了,丢人的还不是她自己。咱们就等着看笑话!”

    话音传到归海剑宗,长老弟子都觉得抬不起头。

    叶蓁蓁小声嘀咕:“陆师姐还不如别同意……”

    李长老已经气的吹胡子瞪眼,干脆站起身,想挤到前面去:“小孩子瞎胡闹!我去叫停!”

    而另一边,高沛眼看要捅娄子,也正在跨越人山人海,艰难地靠近擂台。

    这时,陆明霜嘴唇轻动,不慌不忙道:“好。五招。我也不攻击你。”

    什么——

    观众一时愣住。

    崔敬臣修为状态都占优势,才主动提出让招。

    陆明霜比人家修为低,之前又伤得那么惨,她怎么敢的?

    有人赞赏:“归海剑宗也有几分风骨。”

    更多人质疑:“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长老更是五雷轰顶,忍不住大声喝止:“不——”

    当——当当——

    阻止不及,钟声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陆明霜身形立刻窜了出去。

    崔敬臣一怔,差点以为她不守诺言,但很快发现陆明霜只是持剑在他周边敲敲打打。

    布剑阵

    崔敬臣略作思索得出这一结论,全无慌张之态,反而感到欣慰。

    他没看错陆明霜,这也是个有骨气的剑修!

    何况他既答应让招,就算陆明霜一边用言语迷惑一边进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

    崔敬臣镇静立在台上,只等五招后出剑破阵。

    两招——

    陆明霜动作很快,也真的遵守诺言不进攻崔敬臣,只对他周边的地板动手。

    三招——

    小石子滴溜溜滚过脚边,崔敬臣好像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忽地心头一凉。

    四招——

    脚底摇摆,崔敬臣骤然变了脸色:“你——”

    话没说完,陆明霜已经干脆利落使出了第五招。

    擂台忽然爆出一股浓厚的白烟!

    崔敬臣急忙挽救却已经来不及,伴随哗啦啦的巨响,擂台原本被崔敬臣踩在脚下的一小块区域轰然碎裂,沙石滚落,好似平台上硬生生被斩出一个深坑。

    凌厉剑气从坑底勃然而出,崔敬臣表情崩坏:“你居然——”

    与此同时,钟声敲响。

    比赛……结束了?

    陆明霜好心为崔敬臣解释:“你掉下擂台。我赢了。”

    第66章 不讲武德

    被热烈期待的对决,顷刻落下帷幕。

    观众:啊……啊?啊啊啊啊啊???

    摇光派:哦也不愧是……什么?没赢!怎么可能???

    归海剑宗:呜不会连陆师姐都……呃……赢了!赢、赢了?这也能赢???

    崔敬臣跃出坑底,步步逼近,剑指陆明霜:“你……你、你……”

    少年一腔血气涌到头顶,恨不得把恍若无事的对手撕碎,却偏生想不出一句具有杀伤力的话。

    让招是他主动提的,陆明霜对等保证不进攻他,她也遵守了诺言。方才那五招,没有一招冲着崔敬臣来,全都打在擂台上。

    真打擂台。

    他甚至无法指责陆明霜违规。

    崔敬臣不但天赋好,同时也勤勉又谨慎。仙门大比冗长至极的赛程规则,他认真通读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明霜的“打法”完全不违规。

    响起的钟声也证明,判定输赢的标准只有掉落擂台,哪怕有人在擂台中央打了个洞,掉下去就是掉下去。

    没有任何一条规则禁止攻击擂台,输赢已决,不容质疑。

    但……那只是因为制定规则的人也想不到有人能疯狂到进攻擂台。

    这场门派看重、掌门数次授意的比赛,终是被他自以为是给搞砸了,可想而知回头门派必会降下重罚。

    而且他已经为仙门大比刻意压制境界,赛后便要着手结婴,他没有下一次了。

    只是崔敬臣已经顾不得想那些。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陆明霜,“堂堂剑修为了获胜竟用了这等、这无耻的手段?我看错你了,你不敢和我正面交锋!”

    崔敬臣想,他不怕输,不怕惩罚,甚至敢于阴奉阳违,私自违抗俞相泽的命令,但他就是接受不了被人戏耍和辜负。

    以为高山流水

    遇知音,棋逢对手,交付真心,谁知道这人长了张清淡出尘的脸,壳子底下却是一颗乌漆嘛黑的心!

    他被陆明霜光风霁月的外表欺骗了!自居公正提出让招,看在陆明霜眼里是不是根本就是大傻瓜!

    涉世不深的少年快被内心痛悔冲垮。

    闻言,陆明霜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当然想取胜,难道你不想?你是为了输才来比赛的吗?”

    崔敬臣无语:“我……”

    脸又红了一度,他气恼道:“至少我有底线,不像你不择手段!”

    “仙门大比上,手段无分高贵低贱,只分有效无效,凡不被禁止便可使用。我的底线就是赛程规则的底线,你其实可以事先读一下。”陆明霜真诚建议道。

    她不讲武德,却还无事发生一般的云淡风轻。

    崔敬臣快要气疯,执拗重复道:“所以你就是怕了,你不敢和我正面比!”

    “不是不敢,但确实不想。”陆明霜抬了抬左臂,“我受伤了,必须节省体力。”

    这才只是十六进八,后面还有好几场比赛,能取巧干嘛要死磕?

    “你很强……大概是本次大比我最不想碰到的对手。”陆明霜又想了想,坦然补充道,“所以即使没受伤,我应该也会这样做。”

    崔敬臣当即讥讽道:“你想得倒美!没有受伤这层迷惑,谁会让你?!”

    可是很奇怪,他内心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陆明霜也得承认,他是最强的对手……

    陆明霜见崔敬臣陷入深思,拱手便要下台。

    “喂!”身后少年跃跃欲试,“什么时候再比一场?真正决出胜负,让所有人看见谁是最强剑修!下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不比。”陆明霜脚步不停,“沧澜界又不是只有两名剑修,赢你也当不了最强。”

    她跳下擂台,淡淡的话语飘在身后,“——除非你已经是天下第二强。”

    好大的口气。

    不达到天下数一数二,还不配和她约架。

    这一刻,崔敬臣才发现藏在陆明霜清淡外表下的锋芒,峥嵘傲骨,还有不可一世的野心。

    他默了一瞬,忽而低笑。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台下已然闹翻天。

    摇光派及其拥簇者、以及众多下注崔敬臣的赌徒不能接受比赛结果,他们围住了评审席,高呼不公,要求重赛,甚至除名陆明霜。

    归海剑宗自然不能任人欺凌,李长老舌战群雄,坚持维护胜果。

    两方相持不下,还是摇光派几名主事长老站出来,表示规则如此,他们愿意遵守规则。至于规则合不合理,有没有疏漏,可以容后再议。

    摇光派都这样说,其余人等再心怀不满也没有立场坚持。

    “无妨。摇光派的剑修好苗子很多,冠军不一定花落谁家呢。一个八强,让便让了,不值得计较。”摇光派长老临走意味深长道。

    “呸。”李长老不忿,“按照规则小陆就是赢了,轮得着他们让?输家充什么大尾巴狼!”

    摇光派长老怒目而视,却被另一名长老劝了几句,两人强压下怒意,匆匆离开。

    摇光派由上至下得到命令,不再纠结胜负,弟子们的气恼却难以平息,一个个脸颊鼓成河豚,愤然离席。

    摇光派的支持者也有不少跟随离场,以示抗议。

    哪怕不涉及利益之争的普通观众,这次也普遍偏向摇光派。

    毕竟所有人看在眼里,崔敬臣实力强大,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又懂得爱才怜弱,方方面面堪称剑修表率。

    陆明霜却利用崔敬臣的善意,钻规则空子摘取胜果,实在叫人不齿。

    观众很容易把两人代入话本里的君子和小人。

    再说了,初赛和十六进八两次相遇,陆明霜都没跟崔敬臣正面对决,观众自然怀疑她没有能力战胜崔敬臣。

    今天这场不算。

    不是陆明霜,换随便什么人上台都能用这种手段赢崔敬臣。很多修士都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想法。

    归根结底,修真界奉行强者为尊。实力不济却强摘胜果,德不配位之人,最被唾弃鄙夷。

    陆明霜穿过人群,迎面而来的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她也并不在意就是了,顶着平静无波的面容,从容离开赛场。

    仿佛万事万物都惊动不了她的心。

    仙门大比有仙盟坐镇,人群即使不喜欢陆明霜,倒也没有谁真的敢上前挑衅。

    也有些人看到陆明霜宠辱不惊的态度,反而心生敬畏,转而支持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管怎么赢的,人家就是以弱胜强了嘛!就是厚脸皮也厚的坦坦荡荡!”

    “少胡搅蛮缠了!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押对宝了,这回赌赢多少?”

    那人眉开眼笑:“你猜?”

    ……

    听到这段对话,他们身后的长须修士不由失笑,问身旁英气的红衣少年:“你怎么看?归海剑宗是靠脸皮厚赢下这一场吗?”

    却是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和他的得意弟子齐昭。

    齐昭刚赢下另一场剑道比赛,明早便要与陆明霜对决。

    师徒二人匆忙从另一边赶来,没去玄冥宫预留坐席,而是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了这场热闹。

    齐昭口无遮拦道:“听他们放屁,怎么就厚脸皮了?就算是占便宜,那也是摇光派的小子愿意让人占便宜,谁叫他自视甚高,输了活该!众目睽睽之下做的约定,就愿赌服输。我看摇光派在意的不是公平,只是不愿意自己吃亏。”

    玄冥宫地处西洲,天劫之前与龙氏修仙帝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龙氏被认定为引发天劫的元凶,玄冥宫也遭殃及,勉强保住仙盟席位,却总被摇光派为首的中洲门派打压。

    看见摇光派吃瘪,玄冥宫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但有些话心里明白,说出来就不合适了,司仲渊重重咳嗽,打断徒弟胡言:“别发散,我没问你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啊……”齐昭托着下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倒想知道,假如崔敬臣不主动让五招,这一仗她会怎么打?”

    司仲渊反问:“你觉得呢?”

    齐昭眯起眼:“修为落后又有伤,持久战只会越打越不利,先发制人集火猛攻,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司仲渊见徒弟心里已有计较,满意抚须道:“所以你也知道明日该如何应战了。”

    齐昭率性而笑,额前几根刘海飞扬:“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比她更快。”

    ……

    而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修士,望着留影石中陆明霜出剑的画面,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移开眼。

    太像了。

    会是她吗?

    他陷入沉思。

    一阵风吹过,身侧依偎的小女孩颤抖了下,修士下意识将她搂紧了些。

    ……

    场外情势变幻,陆明霜并不了解。

    她径自回到房间,易无疆也在,斜倚门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留影石。

    察觉到陆明霜,他瞥来一眼,没正形道:“了不起。摇光派那家伙让你五招,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只有我魅力这么大——”

    “你很闲吗?”

    陆明霜夺过留影石,面无表情地绕过易无疆,推开房门。

    “哎哎——”易无疆横臂拦在她身前,表情似笑非笑,“可还满意?”

    陆明霜一愣:“?”

    “啧,忘性真大。”易无疆撇嘴,“小师姐还没告诉我,我办事让没让你满意?”

    陆明霜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覃尧。

    经过客栈大厅她已经听说,覃尧再次走火入魔,无药可医,躯体不堪重负,

    俨然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

    “多谢。”陆明霜走进房间,“进来说。”

    她终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有办法让人走火入魔?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招数……还是法术?诅咒?”

    “你没听过的多了。”

    易无疆缓缓关上房门,神情略严肃了些:“我的手段本来没这么快……”

    他本想更晚一点产生效果,更好撇清关系,所以才选择汲灵虫,只是没想到覃尧又得到一颗妖丹,强行突破境界,才招致急速反噬。

    他简略讲了前因后果,判断道:“覃尧投靠摇光派。这一切是冲你来的。”

    第67章 蓄势待发

    覃尧既投靠摇光派,他的目的便也不言而喻。

    和风嗥海上那几名刺客一样,只是这次从背后捅刀子,更阴险,更防不胜防。

    黑衣刺客能力平平,被一锅端了。派他们出来的人大概判断有误,只当是群籍籍无名的小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是金丹中期,才会大意轻敌。

    按道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

    可摇光派选择在剑道比赛中做手脚,应该不是想再众目睽睽下杀了陆明霜。

    擂台设有防护,且在座能人辈出,随时可以施以援手,杀死一个人其实很难。

    那便指向另一种可能——

    “摇光派可以安排更强的人对你下手,但他们却选择了百花门,让覃尧将你引入森罗万象阵,其目的并非杀人,而是令你身受重伤,并且在后几轮比赛中不断被削弱,最后再找个机会——”

    易无疆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一击毙命。”

    陆明霜点了点头:“嗯。”

    易无疆扬眉:“嗯……?没别的了?”

    陆明霜淡淡看他一眼:“我认为你说的很对。”

    “不是吧,怎么这么平静?”易无疆无奈瘫到椅子上,“你说你也真是的,明知自己被盯上了,还这么爱出风头,非参加什么仙门大比,还要把每一场比赛都变得引人注目。如果我是你,我就弃赛了。”

    逃离竺州那一战,易无疆同样也暴露了,但他比陆明霜低调,根本没报名仙门大比,在人多的地方就用替身傀,至今还没被摇光派盯上。

    陆明霜不以为然:“如果我也当缩头乌龟,就揪不出覃尧这个叛徒了。”

    她挽起左手衣袖,垂眼道:“我不是你,我的师友亲朋都在归海剑宗,出身经历一目了然,有心之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就连归海剑宗内部也有奸细,这世上还有哪里能让我躲起来永远不被找到。他们想冲我来,那就来,不跳出来我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当然不好,可东躲西藏更不是她的作风。与其期望危险不降临,不如反客为主,见招拆招。

    易无疆正要跟陆明霜掰扯掰扯谁是乌龟,但陆明霜无心与他争辩,眉头微蹙,自顾自解开了绷带。

    两场比试后,伤口又有崩裂,入目一片血肉模糊,隐隐透出白骨。

    易无疆眼前忽然浮现他在虚妄镜里当“陆明霜”时,低头看到一截莹白的手臂,骨肉匀停,瘦而不柴,几道浅蓝血管隐约可见。

    那是这条手臂原本的模样。

    目光下意识偏转开,余光却还是看到陆明霜冷脸给小臂洒满药粉,又低下头,用牙齿咬住绷带一端,手腕转动打了个结。

    易无疆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手已经向前伸出,悬停在陆明霜眉心前,食指拇指屈起,像掐住一团空气。

    陆明霜被他一扰,动作慢下来,微微抬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易无疆比量了下,轻咳一声:“一厘。”

    陆明霜:“……?”

    易无疆收回手:“你的眉心,又皱紧了一厘。”

    隔着桌子,他倾身向前,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若非知情,单看陆明霜对决的表现、场下的言谈举止,几乎看不出她负有重伤。

    即使面对面交谈,也只有上药时不经意皱起的眉头和一声轻不可闻的喘息,才暴露出正在承受的痛苦。

    陆明霜幽深的瞳孔张大了些,她有点意外,先摇头,又点头:“还好。”

    “疼,但可以忍耐。”

    易无疆“哼”了一声,不屑道:“少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没有。”陆明霜不认为这是逞强,她还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就不是不自量力。

    易无疆弯唇,眼神却有些冷:“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可以忍耐,所以什么是你忍耐不了的时候?”

    “不知道,我还没遇到过。”陆明霜想了想,“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应该也无法清醒着告诉你。”

    说完她又低下头,细致而缓慢地缠绕绷带。

    一缕发丝随低头的动作垂到胸前,陆明霜微微偏头,将头发绕在耳后,乍然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

    耳垂空空如也,易无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少了平常挂着的耳珰。

    连发型也改了,今日是最简单的高马尾,只一根发带牢牢束起。

    可以想见陆明霜自己扎起马尾的模样,应该也如上药这般,银牙咬紧发带,另一只手利索地穿梭、系紧。

    心中忽然翻起一股燥气。

    平心而论,陆明霜单手包扎也很稳,动作熟练,只是比两手并用慢一点。

    但易无疆就是觉得慢下的这一点很烦,像是种折磨。

    他看不下去,于是屈指“当当”敲了两下桌面:“归海剑宗不是没有医修,小师姐犯不着自己给自己包扎这么可怜。”

    陆明霜又一次被打断,无语道:“你不跟进来,我原本是要叫人的。”

    他们这段对话又不好叫人听见嘛。

    易无疆:“……”

    得,赖他。

    “我来。”易无疆拉近椅子,不由分说接管了陆明霜的伤臂。

    他的手一看就很有力量,手指修长,骨节明晰,也出乎意料的灵活。几乎没碰到手臂,翻飞间便扎紧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陆明霜全无防备,安静由他包扎,眼帘半阖,只在最后绕紧时骨颤肉惊,微微抖动了下。

    她的配合让易无疆心头郁气稍有缓解。

    她不求助,似乎也不是因为提防他,只是习惯独自承担,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陆明霜确实没在防备易无疆。

    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基于易无疆目前展露的部分实力,陆明霜认识到如果易无疆认真想杀她,她着实难以抵抗。

    无论怎么做都抵抗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做。

    面对易无疆,陆明霜进入了舒适的咸鱼状态。

    换完药,陆明霜准备休息,易无疆起身告辞。

    他最后问:“小师姐真的不介意以身做饵?”

    “我介意有用?”

    陆明霜面露倦意,低低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不怕死,只怕没有拼尽全力。

    易无疆又看看少女清瘦的背影,无声步出房间,关上门。

    他静默半霎,忽而轻笑,魅惑容颜显出几分狷狂。

    “你自己说的,那就……不客气了。”

    ……

    回雪阁另一间客房。

    萧碧城送走医修,在无人处叹了口气,严厉而无懈可击的面容此刻居然有几分恓惶。

    前前后后几拨医修来看过覃尧,诊断结论大同小异——

    这次原因不明的走火入魔已然伤及根本,再多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覃尧如今形同废人,修为将会不断倒退,最终灵力消散,最慢几年内便会油尽灯枯。

    最快,也许撑不到年底。

    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徒弟,萧碧城也曾对覃尧寄予厚望,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悲不自胜。

    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想到诸多繁杂事务,便强打起精神,伤痛一闪而过,来到覃尧床前时又是平常不怒自威的模样。

    覃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师父……我……”

    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医修的话,他听得只言片语,他们已经判定他命不久矣。

    但不是的,不会这样……覃尧暗想,他们

    并不知晓天地造化丹的神奇,只要他再去求晋琛赐下一颗丹药,一切还可以挽救。

    这次他不会再出错了。

    绝不会。

    萧碧城看覃尧脸上神情变化,显是痛苦至极,却无力安慰,只好帮他掖了掖被角。

    覃尧打了个颤。

    既是无药可医,萧碧城便不再提诊治,转而问道:“你当真想不起做过什么,导致又一次走火入魔?”

    她因关心而问得急切,听在覃尧耳中却有些刺耳。

    “徒儿能做什么?”覃尧睁开眼,凌厉注视萧碧城,“师父不是很清楚?我三四岁变成孤儿,无人可依。除了宗门和师父传授给我的,我难道还有别的机缘,还能学到连师父都不认识的功法?”

    他平常老实寡言,从未顶撞过任何人,这番夹枪带炮的话语连萧碧城都吃了一惊。

    “你……”

    换做平常萧碧城势必发怒,然而想到覃尧可怜,又想他大好年华遭遇横祸势必影响了性情,萧碧城还是克制住火气,冷静分析道:“你不要多想,为师只是同你确认,既不是练功出错,那恐怕……难道是百花门?”

    “百花门是新近崛起的门派,外界对他们的了解不多,或许他们又将森罗万象阵擢升,伤害更胜以往……”萧碧城越想越觉得可能,心脏为之一沉,“百花门因地势之利,向来同摇光派走得近,但我们归海剑宗和他们无冤无仇,怎么会突然下毒手。”

    覃尧目光闪烁,偏过头去:“为了能赢不择手段的人多了。”

    萧碧城沉吟:“此事尚不好下定论……”

    “是么?”覃尧突然打断,“是不能还是不想?归海剑宗身为天下第二大派,不会怕了区区百花门吧?”

    覃尧自嘲笑笑,“莫非因为我天资普通,在师父诸多弟子里平平无奇,师父才不愿意替我出头?”

    “这是什么话!”

    萧碧城不可思议看着覃尧,这个弟子虽不出众但却勤勉,为人也可靠,总是任劳任怨,今日却屡次出言顶撞。

    萧碧城沉下脸:“在你眼里宗门就这般懦弱,为师就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鬼?”

    “不、不是的……”覃尧又变了脸色,仓促握住萧碧城的手,“徒儿失言,师父莫要见怪。徒儿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徒儿人笨嘴拙,在诸多弟子里从来不得师父喜欢……”

    说着,他无声啜泣起来。

    七尺男儿缩成一团,看着甚是凄惨。

    萧碧城见状不忍,气也消了,安抚道:“百花门那边,为师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你不要多想,为师对你们师兄弟,都是一般看重的。”

    覃尧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待萧碧城离开,他却瞬间收起眼泪,眼神变得阴鸷。

    “一般看重?师父啊师父,我算是跟你学到一个本领——怎么坦然自若地扯谎。”

    “但是别急,”覃尧嗤笑,“被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很快就会被毁掉了。我的好师父,你就亲眼看着吧。”

    他蓦地抓紧被子,手背腾起几根青筋,“走着瞧吧!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

    一条街外的汇贤居。

    顶层最奢华的客房门扉紧闭,外面却跪了一地的人。

    高沛半藏在晋琛身后,怨怒的目光不住投向右侧的崔敬臣。

    这小子不听话,害他又办砸一件事,不得不跪在这里,向俞相泽请罪。

    似乎从进驻竺州开始,他便一直走背运,接连办错差事,还搭上霍子昆和刺客的性命。

    再这么下去可不妙……归海剑宗那个黄毛丫头,必须赶快除掉!

    高沛眼球充满血丝,狠厉之色暴露无余。

    与躁动不安的高沛相比,崔敬臣要平静得多,他已经做好全盘接收惩罚的准备,眼观鼻鼻观口跪着等挨罚。

    师父段长老想替崔敬臣求情又不敢出头,犹豫再三,小声问晋琛:“里面一直没动静,要不,问问看?”

    晋琛冷冷转过来,礼貌却不怀好意地笑了:“师父在接待栖芳渚大岛主,段长老要是有急事,不如自己叫门。”

    段长老听得白素心在里面,脊背一凉,立刻垂下头去不吱声了。

    白岛主和俞掌门交情匪浅,每逢白岛主造访,掌门无论在忙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与白岛主关起门来私谈,一谈几个时辰不出来。

    段长老即使心疼徒弟跪了许久,也不敢置喙掌门行径。

    几人各怀心事,廊上又寂静片刻。

    突然,俞相泽低沉有度的音色钻入晋琛耳中:“进来吧。”

    因为没看到白素心出门,晋琛愣了一下才起身,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隔着华丽曳地的帘幕,他听见女人的浅笑,和衣衫窸窣而动的声响。

    晋琛轻咳了声,小心让目光只看到身前一小块地板:“师父。”

    俞相泽笑道:“无妨,这里没外人,过来说话。”

    晋琛绕过帷幕,俞相泽正襟危坐,眼神落在身旁窈窕的女人身上,唇角不经意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白素心眼中则多了几分戏谑:“小琛儿不敢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晋琛脸一红,忙拱手道:“见过白岛主。”

    转向俞相泽,深深弯腰:“师父,弟子不才,此番出手又不尽人意。”

    他将今日经过报给俞相泽,俞相泽只听了几句,便不耐烦打断道:“一点小事拖拖拉拉办不妥,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晋琛为难,“仙门大比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弟子等人行动掣肘颇多。那名男修身上似乎有特别的法器,滑不留手,几次将要锁定时都被他逃掉。而那个女修,我们初赛得手,后来……崔师弟年轻不懂事,弟子有些话也不好直说……”

    俞相泽面色一沉。

    晋琛瑟缩了下,不敢继续。

    倒是白素心笑了笑,打圆场道:“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几只讨人厌的小蚂蚁,碾碎了就是,犯不上大动肝火。”

    她扯了下俞相泽袖角,又被顺势拉住了手,吱吱笑起来,眉眼娇俏风情万种,完全不像活了几百岁的炼虚修士。

    俞相泽神色略缓:“你说得对。现下唯有诛妖令一事着紧,这几天你那边如何?”

    白素心:“俞掌门放心吧。宋家小姐把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认成未婚夫,被哄得服服帖帖,能出什么事?”

    俞相泽握紧掌中柔夷,另一只手勾在白素心下巴:“是么?这么说我该向他请教,把你也哄到服服帖帖……”

    白素心“啪”地打掉他的手,嗤笑:“不正经!你徒弟还在呢!”

    俞相泽这才收回手,清清嗓子:“时间紧迫,必须早做准备,不能总是等仙盟决议再行动。”

    他命令晋琛,“区区金丹修士,交给高沛办。把那件东西给他,务必在仙门大比前得手。你不用再管这些琐事,即刻启程出海,督办营造登仙台。”

    俞相泽又看着白素心:“你也催催穆长天,让他在北洲弄的材料还没送到。”

    “我等得及。”目光扫过晋白二人,俞相泽意味深长道,“那一位可等不得。”

    闻言,就连白素心都敛起神色。

    晋琛更是端谨形容:“徒儿明白,一定不会耽误要事!还、还望师父多在上仙面前替徒儿美言几句,徒儿也渴望有朝一日一睹仙容。”

    俞相泽看到他脸上的神往,轻蔑笑笑:“好好办事,上仙想见你的时候,自会召见。”

    **

    隔日天朗气清,微风拂过,给大漠深处的落雁城带来几许清凉。

    东道主玄冥宫的弟子出战,场外观众比前两日更多,半边坐席都被玄冥宫的人马占据。

    齐昭红衣猎猎,在欢呼声中纵身上台,冲陆明霜笑了下,没有说话。

    擂鼓声声,甫一落下,齐昭便化身一道红色闪电,飞也似地攻向陆明霜。

    第68章 丢我的脸

    齐昭身姿舒展,剑招精妙,势如烈火燎原,暴烈席卷过擂台。

    陆明霜霎时被火焰围困住。

    放眼望去,白衣少女文弱消瘦,好像一片落进火海的白色羽毛,左支右绌,身不由己,终不可避免被火焰吞噬化作燃料的命运。

    但也只是“好像”。

    实际白色羽毛看似动作不快,却轻灵飘然,数次擦着烈焰边缘,叫人吊起一口气,却又总在最后关头将将错开,转危为安。

    齐昭凶猛的剑风盘踞了整座擂台,偏偏总有一小块区域无法触及,让片羽得以脱身。

    十招之后,场外玄冥宫呐喊声不减,齐昭的攻击也依然猛烈。

    明眼人却都看出,比之起始,齐昭出剑明显慢了。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表面不动声色,宽袖之下却双手交握,心绪沉浮莫定。

    齐昭完全执行了他们赛前想好的对策,甚至表现的超乎预想。

    他穷尽全力使出平生所学,但还是没能攻破对方防御。

    ——在陆明霜持剑手受伤的前提下。

    这一战没有想象的那般稳妥。

    但另一方面

    ,他们两人皆为金丹中期,齐昭固然气力不继,陆明霜又能以伤体支撑多久?

    总会露出破绽吧。

    二十招过去,情势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齐昭迅猛的剑势几乎将擂台烧成焦土,大开大合下却总是漏过些许缝隙。

    而陆明霜的防御不见得面面周全,伤手总是让动作稍缓,却总能适时找到齐昭攻击的疏漏之处,避过对手锋芒。

    终于,齐昭在两招之间短暂逗留,飞快喘了口气。

    场外高台上,易无疆借替身傀之口判断道:“他撑不了太久了。”

    很快就会被陆明霜逼出破绽。

    他问身边顶着陌生面孔的男人:“你眼力好,怎么看陆明霜的剑?”

    男子以手遮阳望了一会儿,开口却是苏云浮的音色:“她的剑……看不出特色。单独看她,动作中规中矩,速度似是没有很快……”

    但这是对战,陆明霜总是微妙快过对手一筹,保证不落下风,却也从不超出太多,不至于强势压倒对方。

    易无疆眸色微深:“她和我打、和别人打也是这般,看似不快,但又从来不慢。如果不论修为只比剑术,她能赢我。”

    陆明霜想赢,明知暴露身份,依然照常参赛。但好像只要保证能赢,她便不会额外多出一分力。她采用省力战术,似乎不全然因为手臂受伤,倒像是一种习惯。

    永远要赢,永远留出后手,时刻准备再战。

    苏云浮讶然:“和你打也是?!”

    如果能跟上易无疆的速度还有富余,那么……

    “难道说她是故意的?面对不同的对手,这也能由她掌控吗?你等等,我再看看!”

    苏云浮揉揉眼睛,目光紧咬住陆明霜每个动作,神色几度变化,专注,惊讶,赞赏,进而转化为深深的疑惑。

    易无疆浅笑,又问:“怎么看?”

    苏云浮颇为困惑:“就像我说的,小姑娘的招式至臻至简,没有一丁点儿花样。若是单练,似乎不难达到这种境界,问题是……这是对决。”

    在紧张的对决中,在对手滔滔攻势下做到这一点,说明她在每一招每一式、每个身法动作上都做到了精准判断,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做了算计,只肯花费最少的力气在抵御上头。

    苏云浮特别观察了陆明霜的招式衔接。招式相接过于连贯丝滑,几乎说不清是前一招的余音,还是后一招的起势。

    陆明霜出招好像不用思考,熟练的像是经过千锤百炼,见识过所有危急的情况,身体下意识便采用了最适宜的剑招。

    “假如我不认识小姑娘,我会评价她的剑法炉火纯青、圆融一体,无穷……无极,说是集大成者也不为过。”苏云浮沉默片刻,“但……怎么可能呢?我此前从未听说归海剑宗有这么一号人物。奇怪。”

    易无疆认同道:“是很奇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是修真界今不如昔,涌现出一两个高手也不足为奇。

    可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陆明霜只有金丹中期。

    只凭借金丹修为,她的剑法不可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凭借她的剑法,她不应该是金丹修士,更不应该至今都默默无闻。

    易无疆妖生漫长,苏云浮见多识广,连他们也想不到合理解释。

    而且他们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若不是修为拖后腿,陆明霜的剑又将达到何等高度?

    就在这时,齐昭进攻再度放缓,招式频频用不到位,显得有些吃力。

    而一直没大动作、存在感很低的陆明霜却骤然一凛,抖擞长剑长虹贯日般冲向齐昭——

    不好!

    司仲渊瞳孔一缩,却见齐昭及时横剑胸前,挡下一击。

    呼……旁边的玄冥宫弟子松了口气。

    司仲渊却更加紧张,上半身都倾向前方,“啊——”

    形势陡转。

    齐昭急于回防,终于漏了破绽。

    而陆明霜第一击仿佛赌上全部输赢,实则不然。

    在留影石慢放前,只有个别眼尖的人看到,陆明霜丝滑转圜接上下一招,甚至早过齐昭横剑防御……

    “铛!”

    赤金玄铁剑刺入齐昭腰际,撞上软甲,发出清脆响声。

    观众眼中红衣少年腰间突兀一折,接着便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落到擂台外急忙立剑,试图稳住身体。

    金戈嘤鸣,砂石划出星点火花。

    长剑三分之一扎进地面,齐昭才终于止住滑行。

    钟声也在这时敲响。

    四强之一出炉。

    场外迟疑片刻,接连响起掌声,其中自然是归海剑宗的欢呼最为响亮。

    人数众多的玄冥宫则笼罩在沉寂之中。

    宫主司仲渊静默半晌,无奈摇头:“技不如人,输的不冤。”

    齐昭比初赛时已然进步许多,只可惜,归海剑宗那丫头成长的更快。

    快的……令人难以相信。

    ……

    “又赢了。”苏云浮看了看另一座擂台,略有惊讶,“看起来那边的胜负也没有悬念了,下一场要同门相争喽。”

    苏云浮手按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的朋友继续赢。”

    易无疆挑眉:“朋友?你倒是什么人都敢交。”

    陆明霜会将他们这些妖族视为朋友吗?易无疆可没这么肯定。

    话说回来,她也没几个人族朋友。

    “当然。”苏云浮认真说,“小姑娘可能不是通常认为的好人,但我觉得她这个朋友值得交。”

    “为什么这么说?”易无疆保持怀疑。

    “因为……你问我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不过当初从招妖幡出来,我中间其实恢复了一点意识。”苏云浮笑,“小姑娘嘴上说挟我为质,但打斗中间一直很小心,没让我再受波及。按理说她只和你约定不杀我,不该在乎我受不受伤,但她偏偏比承诺的做的更多。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好收买。”

    易无疆冷冷撂下这句话,起身走向场外,“还不快走,很快所有人都往场外去,挤你一身臭汗。”

    苏云浮:“……”

    他觉得易无疆在转移话题。

    要不是他眼尖可能就错过了,易无疆嘴上不承认,可刚才他夸赞陆明霜的时候看到易无疆唇角也跟着上扬了一度,分明内心愉悦。

    易无疆自己发现这件事了吗?

    苏云浮觉得没有,他转转眼珠,决定先不告诉易无疆。

    现在嘴越硬,以后打脸就越响亮。

    啪啪。啪啪啪。

    ……

    易无疆和苏云浮都伪装过,看在外人眼里只是萍水相逢的观众,恰好投缘聊上几句,赛后便各走各路很快分开。

    易无疆动作快,提早一步来到比赛场地外。

    海市仙馆的阵法已经布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

    如何证实宋雨若的话,他这些天的探查也有了眉目,只是还需要等两天才可执行计划。

    他忽然进入了无事可做的闲暇。

    易无疆在明媚日光下伸了个懒腰,纠结是去茶馆打发时间还是去戏楼,又或者再去玄冥宫藏书阁碰碰运气。

    只是拜仙门大比所赐,茶馆戏楼都嘈杂得很。就连藏书阁,第一天去还清净,后面“来藏书阁,偶遇绝世美男”的消息不胫而走,易无疆再去就总是碰到故意坐他周围的女修,香风袭袭,莺声燕语,吵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唉。

    生了这么张脸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很谨慎了,用了替身傀,风姿不及原身一半,他还能怎么办……

    绝世美男易无疆叹了口气,陷入深深的自怜。

    就要被自怨自艾的情绪淹没时,眼神不经意

    扫过人群,蓦地瞳孔一缩——

    陆明霜大概也想错开人流,快步奔向场外,身后却追来一名红衣少年,急切拉住她,竹筒倒豆子的说着什么。

    齐昭。

    说到最后,齐昭两手一摊,肩膀一塌,一副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模样,简直像条垂耳大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陆明霜清冷的眼,忽然亮起。

    她扬头说了句话,齐昭挠了挠头,笑的前仰后合。

    陆明霜安静看着齐昭,眼角弯起的弧度,对于她而言几乎算笑。

    易无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轻飘飘的,却堵得发慌,挥之不去。

    不清楚缘由,可心里升起不安,头脑还没察觉脚步已经迈出。

    陆明霜正在解释刚才回旋的动作,突然眼前一暗,易无疆不知从哪窜出,将微微前倾身躯认真倾听的齐昭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明霜:“……?”

    “小师姐,你时间很多吗?下午那场不准备比了?”易无疆语气比平时冷硬一点。

    “不是,他向我探讨剑招——”

    齐昭解释:“刚才那一战,我有个地方死活想不明白,想请教——”

    他是急性子,心里一旦有疑惑,不解开只怕接连几天睡不着觉,比完都顾不上和师父打招呼就追着陆明霜来了。

    幸好陆明霜不似外表那么冷淡,为他解惑并不藏私。

    但她师弟就没那么好相处了——

    易无疆不容置疑地打断齐昭:“你输了一身轻松,小师姐却不是,她很快还有一场比赛,需要抓紧时间休息、换药。况且各宗各派功法不同,她的经验未必适用于你,也没有义务指点你。”

    齐昭一听这话,脸涨得比衣衫还红,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一心只想以武会友,交流切磋,绝对没有偷学归海剑宗功法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没等陆明霜回答,易无疆便倨傲点了点头:“下次注意。”

    说着,他根本不等齐昭回应,便牵起陆明霜袖角:“小师姐,走。”

    陆明霜看他很急,以为宋雨若或苏云浮那边出事,便也严肃下来。

    易无疆轻轻一拉,带陆明霜离开。

    走出一段路,抬头看到回雪阁招牌。

    易无疆只是带她回宗门?

    陆明霜从易无疆手中抽出衣袖,有些茫然:“你有什么事?”

    “呵。”易无疆停下脚步,双手抱臂,审视打量着她,“没事就不能打断你们?你和他又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在这里聊个没完?你不用换药?不用调息?你可真了不起!”

    陆明霜:“……”

    易无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突兀,愣了下,抿唇道:“我就是……玄冥宫虽然没有进入四强,但剑道比赛后还有秘境试炼,他们依然是归海剑宗的劲敌。小师姐不该毫无保留传给别人,你怎知他们不会反过来用你的诀窍对付归海剑宗?”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匆匆道:“快回去吧。”

    陆明霜:“……”

    虽然她有分寸,并没透露什么大不了的秘诀,但易无疆的话也不无道理。

    可是怪怪的……

    陆明霜:“……原来你这么在乎宗门荣誉。”

    映着日头,易无疆背影显得正气凛然、光辉万丈。

    陆明霜一瞬恍惚。

    未来魔尊……好像比她更正派。

    是错觉吧。她眨了眨眼。

    易无疆脚步一顿,气急败坏道:“那、那不是……叫你一声师姐,你输了丢我的脸!”

    陆明霜:“哦。”

    她快步追上易无疆,明净的脸上意气飞扬:“我会赢。”

    易无疆别开脸,小声嘟囔道:“谁管你……”

    他们都没有留意隔街望过来的、激动的目光。

    第69章 同门相争

    几个时辰前。

    回雪阁。

    一大清早,归海剑宗今日将会参赛的弟子便做好最后准备,各自奔赴赛场。

    随着赛程进展,几天内淘汰掉大部分人,还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

    气氛反而尘嚣日上。

    卸去比赛压力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嬉戏游玩的心情,要不是几个带队长老命令他们留下来观赛学习,尤其要观摩每一场剑道比试,恐怕一半以上的人都集合不起来。

    钟晓寒藏在街对面的小巷,遥望同门在长老带领下秩序井然离开客栈,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在阴影里,小心地接近回雪阁。

    这几天她的作息几乎完全与同门相悖。

    日暮时分,大部分人回客栈休息时,她便藏起小心形迹,避开熟人的目光。

    而白日里大家外出,钟晓寒又会悄悄溜回客栈,趁机饮食休息,补充体力。

    她真正要躲的不是同门,只是不想被爱管闲事的李长老抓去比赛现场。

    万一撞见那个人……

    钟晓寒闭了闭眼,强压下心悸,内心深处的恐惧让她四肢发麻,背后冒出虚汗,打湿了衣衫。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钟晓寒埋头穿过巷子,一边不断小声安慰自己。

    她已经预见到危险,一定可以躲过。

    一定……

    “!”

    她一直低着头,步子又急,冷不防撞到一个男人,顿时失去重心,幸亏男人及时伸出手拉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谢、谢谢……啊!”钟晓寒看清男人面容,身体为之一僵。

    她立刻垂下头,一只手死死攥住身前的衣服,刻意掩饰住惊慌:“这位道友,怪我不小心撞到你,我跟你道歉。”

    一边试图将另一手抽离,“……能不能放开我?”

    男人力道不重,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只是轻轻搭在她腕上,却挣不出来。

    慌乱中,她错眼望向四周。

    小巷不长,两头都是熙来攘往的街道,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向小巷里面。

    男人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我看这位道友却有些眼熟,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没有。没有见过。”

    钟晓寒头摇的像拨浪鼓,极力避免与男人对视,只是死死盯着他白袍袖口的羽毛。

    在幽州她已经得知这是摇光派掌门高徒、羽衣使青龙部统领、身居高位的晋琛。

    她不知晋琛为什么注意到她,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被抓住……

    钟晓寒猛地一甩手,想要挣脱,晋琛却顺势更用力了,脸上依然挂着温柔浅笑:“别乱动,当心伤到自己。”

    “至于我们是不是见过面,你说的不算,还是跟我回去慢慢想吧。”

    “放开我!”

    钟晓寒心知遮掩不过,大声尖叫,声音却嘶哑无比。晋琛看上去从容不迫,她却已经濒临竭力。

    晋琛并未恼怒,好整以暇注视着少女,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十分享受。

    “你知道吗?”晋琛低笑,“要不是你挣扎的这么厉害,我还不能确定是你,闻风而逃的……小老鼠。”

    晋琛抵达幽州时,根本没见到钟晓寒的面容就让她逃了。

    他虽觉得蹊跷,但注意力先在追踪镜魔,后来又被竺州动乱分去心神,过后才想起让部下调查,从幽州监察使口中得知钟晓寒来历。

    方方面面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归海剑宗内门弟子,刚筑基没多久,出身平凡,相貌普通,性子有些懦弱。寥寥数语,便概括了钟晓寒的一生。

    和大闹竺州的陆明霜相比,晋琛本来不该关注钟晓寒。

    但他回想当时情状,始终觉得怪异,不自觉便将钟晓寒的外貌特征记载了脑子里。

    虽是记下,但来到落雁城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晋琛也没太上心去找。

    没想到,离开前夕却让他意外撞上了。

    “天意如此吧。”晋琛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遇到,我只能把你带走了。别让人误会我要欺负你,只是请你喝喝茶,聊一聊,问几个问题。”

    比如,她为什么这么怕他。

    晋琛修为远高于钟晓寒,她无力挣扎,只能被他裹挟着向前。

    远远看去,他倾身搀扶着她,就像一对情侣,或是关系亲密的兄妹。

    而钟晓寒这几天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曾穿归海剑宗的衣服,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中洲少女。

    走出巷子口,钟晓寒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路人,无力地乞求有人读懂她眼里的恐惧。

    但他们要么无视,要么看到一男一女亲密无间,善意笑一下,便移走目光。

    眼看就要走出落雁城,身后忽然有人叫:“师兄?你要出城?”

    晋琛脚步一顿,钟晓寒也随之转头。

    叶蓁蓁!

    钟晓寒震撼之下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摇光派门服,也顾不得思考叶蓁蓁为何叫晋琛“师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想让“叶蓁蓁”发现异常。

    晋琛轻轻抬手,动作看似温柔,却掩住了钟晓寒的嘴:“师父有命,我要先走一步。你加油!”

    救我!救我!

    叶蓁蓁明知她和摇光派毫无瓜葛,看到晋琛带走她,怎会无动于衷?!

    令她失望的是,“叶蓁蓁”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好奇打量一眼便礼貌告别了。

    钟晓寒被晋琛拖着,缓缓离开落雁城。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等易无疆察觉到那个一直躲在暗处、想接近他却不敢的影子消失不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

    午时,覃尧摆脱照料的人,拖着病体来到汇贤居。

    仅仅一天过去,他的修为已经退到筑基,灵气泄露势不可挡,再这样下去,几天之内就要沦为肉体凡胎。

    他自是不甘,刚能行动便来乞求晋琛。只要再拿到一颗天地造化丹,一切还能够挽回。

    可是他在汇贤居外等了一炷香,始终没等到晋琛召见。

    覃尧怕被同门认出,遮遮掩掩畏首畏尾,又因修为倒退满脸病容,看着煞是可怜。

    守门人见他苦等无望,心生怜悯,偷偷告诉覃尧:“小哥你早些回吧。晋仙长今晨已经离开落雁城,没说何时回来。”

    “什、什么?!”覃尧错愕。

    自从在某次任务搭上晋琛这条门路,数年来对方只是偶尔打听一点归海剑宗动向,回馈却颇为丰饶。

    师父萧碧城不肯给予的资源,晋琛几乎都满足了他,还慷慨赠与天地造化丹,助覃尧拔升修为。

    到如今,晋琛已经成为他仅有的救命稻草。

    可晋琛走了,传音自然也没有回应。难道他真要命绝于此?!

    覃尧濒临崩溃,身躯摇摇欲坠。

    两名摇光派弟子经过,似是听到他和守门人对话,笑了笑,不以为奇。

    “这就受不了了……去摇光派看看,求晋师兄办事的人,哪天不在山门前排长队?怎么可能人人如愿。”一人风凉道。

    另一人斜眼看看覃尧,“就是,敲门砖也没有,还想天上掉馅饼。”

    “哎我怎么觉得他看着眼熟……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覃尧怕被认出身份,急忙掩住面容,转身便走。

    衣袖下手掌紧紧攥起。

    归海剑宗仅次于摇光派,剑道甚至有所超越,他怎么说也是掌门亲传,什么东西也能评论他了?!他们身在摇光派都没能得到天地造化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等恢复修为,重整旗鼓,他一定……一定……

    是了,当务之急是恢复修为。

    覃尧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办成了一定能讨好晋琛。

    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额外赐他一颗天地造化丹!

    覃尧眼底戾气凝结。

    他匆忙回转回雪阁,直奔阮南星的房间,祈祷阮南星还没赶赴赛场。

    幸好,阮南星在房间。

    覃尧破门而入时,她正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背诵十分流畅,想来内容已重温过无数遍。

    覃尧突然闯进,阮南星蓦地停住,脸颊缓慢染上绯红:“我、我……”

    覃尧瞥她一眼,心下了然,勾起唇角道:“原来师父早有准备,为你量身打造了对战陆师妹的口诀。真是用心良苦。”

    精确到每个招式、法诀,陆明霜每种习惯动作该如何见招拆招,萧碧城都替阮南星考虑到了,这份攻略可谓无微不至。

    果然是萧碧城最心爱的弟子,这份偏宠可从没给过他。

    覃尧心底凉薄,偏摆出诚恳的笑:“师父对师姐寄予厚望,师姐千万别像我,再令她老人家失望。”

    阮南星忙道:“别这么说,受伤又不是你的错……对了,你怎么不在房间安心养伤?”

    覃尧凑到近前,低声道:“我给师姐的那件东西,师姐还没用吗?”

    “我……”阮南星面露迟疑,“那是妖丹对不对?你先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

    普通的妖丹不稀罕,但覃尧给她这枚,蕴含充沛灵力,完全可以把阮南星送上元婴期。

    阮南星跟在萧碧城身边,自认见识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饱满充盈的妖丹。

    覃尧从哪里得到的?

    “即便是我,偶尔也有一两个机缘,师姐莫要追问。”覃尧抿唇,“怎么,明明大战在即,师姐却不肯用我给的东西,看不起我?还是说,担心师弟会害你?”

    “当然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呀!”

    阮南星叹了口气,取出那枚妖丹,“我昨日找过你,你那时还没苏醒。我想对你说,我现在好好的,反而你走火入魔修为倒退,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覃尧不肯收:“师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是我多年积攒的一点心意,你不愿意要就扔了,我不会拿回来。”

    阮南星怕拒绝太狠伤了覃尧自尊,想了想,又道:“不瞒你说,我的修为本就高过霜霜,经验也比她丰富,赛前又有师父为我想好对策……”

    覃尧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目光。

    可阮南星并没察觉,自顾自道,“我得到这么多帮助,如果还要临时拔升修为才能赢,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明,我其实不如霜霜,赢了也不是真赢。”

    “师姐此言差矣。即便不为师父,你也要为归海剑宗赢下这一战。”

    阮南星一凛,“怎么讲?”

    覃尧恳切道:“我们都知陆师妹身受重伤,发挥受限,撑到半决赛已是强弩之末。她进决赛怎比得上师姐稳妥?归海剑宗身为剑修第一宗派,要是接连失去筑基和金丹的剑道第一,会让外人怎么看?”

    “师姐,这不是宗门内部小打小闹,兄友弟恭互谦互让。你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置宗门利益于之不顾!”

    “这……”阮南星眼神一动。

    覃尧见说中她心事,心下一喜,推阮南星出门:“时候差不多,师姐该去赛场了。记住我的话!”

    “祝你……好运……”

    覃尧微笑目送阮南星离去。

    摇光派赐下的天地造化丹,不是谁都有福消受,若不配合特定功法纳化,结果么……

    心尖上的弟子沦为废人,这够不够重创萧碧城?

    晋琛应该会满意吧。

    **

    在萧碧城苦心安排下,阮南星没有遭遇太难搞的对手,一路顺风顺水闯进四强。

    半决赛重新抽签,阮南星终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陆明霜。

    同门师姐妹,只有一人能够继续。

    阮南星跃上擂台,陆明霜已经候在另一侧,阮南星觑到她手中长剑,面色微凝。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第70章 回到来处

    擂鼓震天,硝烟未起,战意却已充斥整个擂台。

    阮南星周身灵气环绕,看清陆明霜掌中玄黑长剑时,她面色沉凝,气息为之震荡不休!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陆明霜闻声抬头,眼里像蕴了汪水,眉梢一派清寂之色,和往日并无不同。

    音色淡淡,出口的话却一贯气人。

    “不需要。用不着。”

    蚀心剑邪佞,不到万不得已陆明霜不想动用,怕伤到阮南星,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阮南星却不这么想。

    二人只能取一,不是倒数第二战便是最后一战,到了这种时候,陆明霜还不肯

    动用本命剑蚀心。

    难道认为她不配?!

    “别太看不起人了,以为不祭出蚀心也能稳赢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值不值得你认真对待!”

    “今日我不会手下留情!”擂鼓音尽,阮南星冷叱一声,率先发难。

    惊鸿照影,电火行空。

    阮南星的本命剑“照影”轻薄偏窄,却锋锐无匹,剑招凌厉若风,雪色剑光化作一道道飞鸿,几乎不给陆明霜任何喘息的机会。

    “师姐误会了,不过——尽管出手!”

    陆明霜眸色微动,反手挡住一剑。

    场外看来,雪色剑光像被黑沉墙壁阻了一遭,速度虽不致减缓,方向却多少偏转。

    而陆明霜身形缓动,恰好借用错出的空隙脱身。

    ——不。

    阮南星一剑不中,转瞬踏出连枝步,施了个抱剑式,倒退又刺出一剑。

    好似事前有所预料一般,阮南星临时变招却不显仓促,威势更胜一筹。

    平地生波,剑锋所向竟然就在陆明霜落脚点!

    然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陆明霜似乎也料到阮南星反身一击,身形偏拧,不慌不乱拨了下剑尖,顺势直取阮南星后心。

    阮南星亦早有防御,腾身跃起,足尖轻点在陆明霜剑上,借力凌空,使出破空一击!

    陆明霜见招拆招,再闪避,再回击。

    阮南星步步紧逼,攻势不减,甚至越显恢弘,照影剑嗡鸣不休,浩然之气磅礴冲天。

    观众的心脏从开始便高高提起,始终不曾落下。

    几乎每个人都死死盯着擂台,不敢眨眼,不敢大声喘气,也少有人议论——就连话语也追不上她们的剑!

    赛前无人料想得到,这场同门师姐妹间的竞争,竟会激烈至此。

    看得出她们彼此太过熟悉,对对方的攻势套路一清二楚,因而无所犹疑,招招都奔着最薄弱处去,下手毫无保留。

    简直堪称殊死之搏,看的人心惊胆寒。

    光华流转间,五十招陡然过去。

    阮南星攻势强悍,陆明霜虽负伤在身,却步伐沉默,始终以力卸力,妙招接连不断。

    依然难分上下。

    这时,锵然一声长鸣!

    阮陆二人双剑相撞,擂台震起高耸入云的剑气波。

    观众席上,古之扬急忙指给怀中女孩:“快看!正面硬碰硬,哥哥看好的那个,就要占上风了!”

    孱弱女孩本来快要睡着——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追清这场比赛实在困难,未免觉得无聊——闻言探出脑袋,左右张望。

    然而下一刻,古之扬“欸”了一声——

    台上,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双双被长剑弹开的巨力崩飞,各自滑退一长段距离,再度隔台对望。

    古之扬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定睛再看,“哦”了一声。

    两人看似平分秋色,但看久了就能发现,阮南星修为虽高,剑法却有些墨守成规,不若陆明霜灵动自如。

    五十招之后,被陆明霜发现一个缺漏,强攻过去。

    阮南星虽然持剑抵御,但防得有些慌乱,按照常理抵不住陆明霜这一击。

    结果却不相上下,原因么——

    “哥哥没看错,”他对幼妹解释道,“看见另一个剑修腰间绿色双环了吗?那是件防御法器,为她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妹妹古之慧眨着大眼睛看了看,问道:“她们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么?为什么一个有绿环,一个没有?”

    古之扬嗤了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同一个门派怎么了?你看咱们镜水派那些内门弟子有的东西,你哥哥什么时候有过?”

    “可这是比赛,不会不公平吗?”

    “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人家命好你有什么办法?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古之扬拍拍妹妹肩膀,“你且看着,还没决出输赢呢。”

    擂台上,阮南星凭剑而立,□□。

    翡翠乾坤圈为她挡下一击,不曾受伤。

    但久攻不下相持至今也让阮南星濒临力竭,气息险些错乱,不得不停下片刻调整。

    心脏狂跳不已却源自惊惧。

    她修为更高,法宝齐备,又有萧碧城量身打造的应战秘诀,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却依然没能压制住陆明霜。

    她甚至不能逼陆明霜拿出蚀心剑。

    阮南星这才实实在在认识到,以往在道场对练,陆明霜暗地里放了多少水。

    陆青山和纪明真之外,归海剑宗无人见识过她的真正战力!

    她忽然理解了萧碧城为何总对陆明霜存有戒心。

    不仅仅出于争权夺势之心,人总会本能排斥无法理解的事和人。陆明霜便是那个打破常理的人。

    阮南星既惊且惑,咽下喉头血气,喃喃自语道:“你到底藏着什么?”

    她看向陆明霜,眼神戒备中透着惶惑,待看清陆明霜此时情状,却又漫上一丝不忍。

    陆明霜看起来要比阮南星凄惨得多。

    翡翠乾坤圈发动,双重剑力反噬在她一身,若非及时缓冲,早被巨力抛下擂台。

    即使留在台上,陆明霜状况也不大好,脊背微弯,靠长剑撑起清瘦的身体。

    绷带已经失去意义,旧伤还没长好重又绷开,左手从指尖到臂弯全被鲜血浸透,血液顺着剑柄缓缓流下,滴答答落到地面上,凝成一块刺眼的红痕。

    她动了动手臂,似乎想举剑却没抬起来,身形反而被带的一偏,摇摇欲坠,玉山倾颓。

    其实要不是伤重至此,陆明霜又怎么可能给阮南星留出喘息之机。

    动摇浮上心头,被阮南星强行压下。

    现状似乎证明了覃尧的话——陆明霜无力撑进决赛,无论阮南星赢的光不光彩,归海剑宗现在都只有她了。

    为了保住胜利,她比陆明霜更适合进入下一轮。

    规矩只要求剑修的主武器为剑,对防御法器不做要求,翡翠乾坤圈在她身上,便算是她实力的一部分,决赛也一样……

    阮南星不断在心里劝导自己,持剑缓缓逼近。

    “你要认输吗?还是要换蚀心剑?”距离缩短到数米时,阮南星轻声问。

    陆明霜低着头,额发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神。

    阮南星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像要说服自己一般,她疾声道:“你这样固执,有什么意义?不甘心就用蚀心剑和我打,就算是蚀心,我也能防……是,师父是传给我法宝了,但你不也有先天命剑蚀心!”

    一阵风吹过,她好像听到陆明霜的轻笑。

    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笑声,还是风声。

    阮南星感到耳廓发烫,可她必须把话说完。

    “明霜,我不想伤你,但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进决赛。你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进了决赛怎么比?”

    阮南星面容坚定起来,“为了宗门,我必须赢你。”

    “阮师姐……”陆明霜抬头,这一次,她嘴角挂着切实的讥诮,“想赢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犹如惊雷,阮南星不由一震。

    陆明霜缓慢站直,语气平静得有些恼人:“还是说,不找这些理由,你就不敢赢我?”

    “你……”阮南星气红了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一时间,过往所有记忆堆叠。

    数十年苦心修剑,不曾有一日懈怠。她想与同门并肩,想成为后辈榜样,想回馈宗门,自然也梦想过匡扶正义,就济苍生。

    但渐渐的,她更在意不被落下,不想被师弟师妹逐个超过,那太丢脸了。

    她尤其不想令师父失望。

    阮南星在乎的太多,心里总是装了很多事,好像反而忘了自己。

    不应该。

    阮南星心下一紧,自肺腑里发出一声怒吼:“……别太看不起人!”

    锋锐直击向陆明霜。

    观众不禁为陆明霜捏了把汗。

    阮南星明显还有余力,陆明霜还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身体化作清光飞跃而出时,阮南星脑中一片空白,眼里只

    看到剑尖所指——

    陆明霜动了。

    手腕微旋,身形流转,赤金玄铁剑由左手交到右手。

    陆明霜清浅的眸子乍然缩紧,接下来右手持剑,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腾跃向前,剑锋朝左,接连绞出数个圆花。

    顷刻化解阮南星攻势,又随身而上,转守为攻。

    “你!你会右手剑?!”交锋间,阮南星满眼震惊。

    陆明霜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是左撇子,为何不能用右手?”

    阮南星气结:“那你一直故意隐瞒,宁愿用药压制,也坚持用伤手作战!对我们都不说实情,你的戒心也太高了!”

    她到底,有没有把仙门大比放在眼里?

    归海剑宗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容身地吗?

    他们这些同门,陆明霜是不是从没信任?

    亏她还替陆明霜不平过!

    阮南星无端愤懑,她几乎看着陆明霜长大,却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陆明霜一时怔愣。

    还真没阮南星想的那么复杂。

    起初练左手剑,只是因为师兄纪明真是左撇子,方便二人对剑。

    后来她总用左手,只是因为她的左手不如右手,所以才需要多加练习啊!

    直到今天才暴露右手剑,也不过是前面几轮伤手还能支撑,她想试试这条手臂的极限在哪里。

    心念辗转,陆明霜从来不喜解释,反手挑个剑花,再次进攻。

    左臂孤悬身侧,随意摆动,强横却更胜从前。

    电光火石间,又交锋几招。

    事先准备的秘诀全基于陆明霜左手持剑,如今派不上用场,阮南星左支右拙,显得有些狼狈。

    陆明霜看在眼底,音色泠泠:“你又不是没打过右手剑,我用左手还是右手,究竟有什么分别?阮师姐,分心乃战斗大忌,你着相了。”

    “你就不能只想着手中的剑吗?!”

    说话间,阮南星被挑退丈许,踉跄稳住身形,不甘心地怒喝:“谁说我不能!”

    我可以!

    随着吼叫,肘尖夹紧,腕臂斜挺,照影剑骤然抖擞精神,直斫向前!

    这一剑心无所羁,勇往直前。

    只为自己。只为剑。

    “嚯!”场外观战的李长老不禁叫好。

    在他看来,阮南星一向有个毛病——太听话,剑风也四平八稳,总像为了完成任务被人催着挥剑一样,便也无法挖掘出自身潜能。

    但阮南星不是他的弟子,萧碧城带徒弟轮不到他插嘴。

    时至今日,被陆明霜激发心底怒火,阮南星终于使出最好的一剑。

    真正的剑修,怎能没有锋芒?!

    这一剑,无物无我,唯有向前。

    两人再度交锋,剑气交织,战况越发激烈。

    阮南星逼到陆明霜反手相抵,发泄般大喝:“是,我不够通达!那你呢?你心里装了什么?为什么战斗到现在?!”

    我?

    陆明霜在巨力强压下,眼神反而淡下去,几乎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为了回去。”

    去哪里?还想不起来。

    但心中一个声音热切说,她要赢,她必须回到来处。

    “什么?”

    阮南星怔然,忽觉剑柄传来的气息猛烈变化。

    她抬眼,变了脸色。

    天地间风云汇聚,围绕擂台卷成一个个灵气旋涡。

    陆明霜在旋涡之间,闭上双目,似乎在凝神内视。

    “她、她要升境!”李长老急的站起身子,“在这种时候,她顿悟了!”

    萧碧城一瞬不瞬望向擂台,眉心刻纹越发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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