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茗月得知俩人要一起补数学,兴奋极了。原本她想耍滑头不去的,结果好姐妹竟然也在,说什么要和她同甘共苦。
补习班在老师家里,离范莳雨家有点远,坐公交车大概得一个小时,好在能直达。这附近也有个商场,负一层有非常多的奶茶、炸串和咖啡店,范莳雨当即和刘茗月约好,下课后立刻奔赴商场酣畅淋漓地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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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个奔头,范莳雨身心愉悦地到了补习班。
这也是个老旧小区,但是比范莳雨家那边还要旧,小区没有绿化,保安形同虚设,楼栋杂乱无章。范莳雨走得双脚发软,才找到楼栋,然后又爬上了步梯六楼。
到了教室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出门前夹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
数学班是下午两点钟开课,一节课一个小时,一共两节,中间有半小时休息。同时一起上的还有物理、生物、地理班,分别在不同的房间。
范莳雨进去的时候,数学教师里已经来了三四个人,都是陌生面孔。看到范莳雨进来后,大家都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死气沉沉得像一堵墙,然后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刷题。
向来活泼开朗的范莳雨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找了个居中的位置,坐下。
然后立刻给刘茗月发了条微信:【你啥时候到?】
【明月月:?】
【明月月:你咋到那么早,这才一点半。】
【范10雨:你快点来呀,我好无聊。大家也不说话,全都在刷题,我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喘。】
【明月月:我还在1号线上,再转到15号线就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范10雨:感觉误入尖子生大本营了……】
【明月月:本来就是。咱这个班有一大半都是明远的学生,人家一开始压根不高兴要我们学校的。】
【明月月:主要是我爹和这个老师关系比较熟,他找我们家办过事儿,才把我塞进来的。】
范莳雨顿时大惊,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学,大家果然还在沉浸式刷题,偶尔托一托鼻梁上的眼镜,几乎不把注意力分给别处。
这些人都是明远的?!
她真是出息了,竟然见到了这么多活着的明远学生。范莳雨心中充满了敬意,莫名觉得自己下次数学肯定能考好,就凭自己周围的学霸密度,数学之神会保佑她的。
果然,过了20分钟,刘茗月卡点到了,那时候班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没有戴眼镜的范莳雨,一边龇牙笑着,一边在她旁边坐下。
“这位靓女,去补习班也穿小裙子啊?”
刘茗月头发也没洗,带着框架眼镜,整个人邋遢得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因此她看到穿着白色小短裙和天蓝色T恤的范莳雨,顿时竖起大拇指:“太牛了,我一放假连脸都不想洗,反正也不用见人。”
范莳雨问那这些补习班同学不也是人吗?
刘茗月摇摇头,这些不算人,只能算萝卜白菜。
刘茗月是个脑回路很神奇的小姑娘,初中的时候中二程度达到巅峰,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个菜园子,大家都是萝卜白菜,她不要和萝卜白菜交朋友,也不想和萝卜白菜一起上学。
老刘以为她得了厌学症,带着她去看了好多次心理医生,钱也花了,时间也花了,刘茗月还是不见好,死活不肯去读书,说自己会黑化,会按耐不住把萝卜白菜都薅了。老刘闻言,立刻去卧室拿出一只巨大魁梧的鸡毛掸子,要请她吃生活,她立刻跑到餐桌里,一边和老刘绕圈,一边吱哇乱叫,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一只黑亮的蟑螂从鸡毛掸子里飞出来,飞到了刘茗月的嘴里。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刘茗月也不记得了,那是她人生最昏暗的一天,但从此以后,她的中二病莫名就好了。
范莳雨对她的萝卜白菜世界观都已习以为常,正想问她今天有没有洗脸,大门口这时走进来一个人。
矮个子,秃脑袋。穿着Polo衫、休闲裤,拿着一只泡着胖大海的大水壶。这个男人一进教室,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哦嚯。
数学老师来了。
……
数学老师姓许,明远的高一教师,高一到高三的班他都带过,光秃秃的脑门是他集数学教学之大成的有力佐证。他一进来,
就看到了小嫩苗似的范莳雨,目光顿了顿,又扫过其他学生。
“咱们这个班虽然是个补习班,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第一堂课,大家先别急着自我介绍,都把手机交过来。我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上课不能带手机。要是待会儿谁的手机响了,不好意思,这节课我给你退钱,从今往后也不用来了。”
窗外的阳光如流淌的牛奶,晒得知了滋滋叫个不停。盛夏,人很容易被炙烤得发焉,刮进来的风也带着蒸腾的暑气,吹得人头昏脑胀。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范莳雨向来屁股坐不住板凳,对她而言简直是煎熬。
前半小时还能靠新鲜劲支撑,后面就困得直点头了。但她好死不死坐在前排,许老头的唾沫星子一不小心都能飞她脸上,她和刘茗月只能全程聚精会神,用充满求知欲望的眼镜追随者许老头的粉笔。
第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许老头从包里掏出一叠笔记本,上面印着内部资料,不要泄密的红印。他交给了第一排,每人拿一本,依次往下传。
本子不是让他们写字的,而是让他们学习参阅的。看到大家都拿到后,他才开口:“这是高一明珠班的学生的思悟笔记,大家可以看看,明远中学的明珠班是怎么记重点、复盘错题的。以你们手中的样本为参考,下节课你们要准备一个一摸一样的本子,按照他们的学习思路,开始记你们的笔记。在暑假结束后,最后一节前,我要逐一检查。”
现场的很多人都是明远中学的学生,一听说‘明珠班’,立刻‘嗡’地一声议论开来。范莳雨不知道明珠班算什么班级,但看大家的反应,估计是类似于尖子班之类的东西。
能进明远已经很变态了,在里面读尖子班的,肯定是变态中的变态,变态中的精英,变态中的战斗机。
她如此想着,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样本,看到了变态精英的名字——夏澍。
她愣了愣,夏澍?是她认识的那个夏澍?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不好写的两个字,却被本子主人写得方正纤巧,一撇一捺都极为认真、清秀,看起来舒心极了。
字如其人的话,该不会真的是他吧?
许老头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笔记本你们好好留着,绝对不要借给任何人看,是内部资料啊,知道吗?没有钱买的内部资料。不过这都是他们在高一上学期就完成的思悟笔记,给你们看之前也经过了人家的同意。但是人家可没同意大范围分享,如果要是泄露出去,咱们补习班也办不成了。这个重要性我也不跟大家啰嗦了。你们都是高中生,马上要高考,一个两个都拎拎清……”
范莳雨大致翻了翻,里面大部分都是高二的内容,很多东西她还没有学过,看都看不懂,但是他们竟然高一上学期就已经学完了?
震惊的人也绝非她一个,教室里的叹气声此起彼伏。饶是明远的学生,明珠班和普通班的进度也是不一样的。但不少人眼中仍有庆幸,庆幸他们虽然考不进明珠班,但父母能砸钱,让他们在补习班里赶赶进度。
不一会儿,第一节课就下课了。许老头喝了大半瓶胖大海,去客厅里接水。不少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有部分学生还在翻笔记。
范莳雨也在翻笔记,但是她只是在单纯地欣赏夏澍的字。
好漂亮的字,工整干净又大气,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她看得出神,没察觉到身侧站了一个人,直到声音响起:“要想超越别人,必须得争分夺秒。做得不错。”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许老头站在她旁边,眼睛里满是赞许。
周围瞬间投来很多犀利的视线。
范莳雨:……她只是在看字。
“你这是谁的笔记本?”
范莳雨道:“夏澍的。”
她翻到首页,给许老头看。许老头一看,眼睛一亮,严厉的面容瞬间变得和蔼可亲。
“原来是夏澍。他的笔记不仅要看内容,字也可以学一学,到卷面上绝对不会扣分。”
范莳雨深以为然:“他成绩应该也很好吧?”
许老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老父亲般的骄傲。
“我们明远高一的第一名,成绩不用说。平时还在自学编程,马上要参加比赛,获奖的希望很大。”
明远高中的第一名,还有另一个称号,就是申城高考状元。
班级里明远的学生很多,听到夏澍的名字,纷纷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范莳雨能不能把笔记借给他们看。范莳雨看了眼许老头,他没反对,只是让大家在下节课开始前,把笔记还给她。
于是夏澍的笔记本便被借走了。从前排传到后排,从左边传到右边,后来时间不够了,好几个人索性围成一团,一起翻阅他的笔记本。
范莳雨大开眼见,大吃一惊。
如果现在有手机,她一定要把现场拍下来,发给夏澍,跟他说你真是谦虚,竟然是明远的学生还会编程还要参加竞赛,实属可恶。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刘茗月喊她一起去厕所。现在人少了点。
她起身,从座位上出去。
……
厕所只有1个,但是补习班有四个,因此女厕所门前排了长队。刘茗月急哄哄地加入队尾,范莳雨感觉还好,去其他房间转悠了一下。
四个补习班占据了四个房间,客厅是公区,有个饮水机可以接水,还有桌子可以让学生自己上自习,写作业。
其他几个房间可能是原先的卧室,都改造成了班级,墙上挂着一面黑板,塞满了单独的小桌椅,和他们的数学教师大差不差。她把剩下三个教室都逛完后,又发现原本是厨房的地方,似乎也被改造了。
一共就四个班级,这是干啥的?
她在紧闭的大门前好奇地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拧了拧门把手,没有拧动。
里头难道有人?
整这么想着,她抬腿欲走,突然间门把手‘卡擦’一响,这扇大门就在自己面前被打开了。
“请问有事吗?”
清冽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
大门带着一阵风,卷着白茶的淡香,轻轻扑在她鼻尖。
范莳雨一愣,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斜晖里,阳光正顺着他的肩膀流淌,把清隽的眉眼染得透亮。
是夏澍。
第15章 无缝衔接“你俩多配啊,带上我干嘛?……
范莳雨很惊喜,脆生生地喊了声:“夏澍!”,像卡擦咬了一口红苹果。
夏澍勾起唇角:“你也来补课?”
“对呀,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把门推开些,奶白的阳光哗地涌进来,瞬间漫亮了小房间。范莳雨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亮着光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爬着一行行或长或短的代码,看着有些眼花缭乱。正好奇着,便听到少年温声道:“要进来看看吗?”
说话间他侧过身,一道阳光恰好掠过鼻梁,在眼下落了道浅淡的影。
这是个由厨房改造成的房间,大概只有四五平,除了一个没有拆掉的水槽以外,房间里便只有一套书桌椅。范莳雨坐在他的椅子上,一开始还很认真地看他写的代码,后来发现实在看不懂,便扭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夏澍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冷不丁撞进她的目光里。他轻咳一声:“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范莳雨嘟囔着:“信息技术是不是考了满分?”
少年低笑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就知道!”她掰着手指头数,“又上明远,又在什么明珠班,还会写这么复杂的代码,脑子也太灵光了吧,分我一点呗。”
“你怎么知道我在明远?”
范莳雨嘿嘿一笑:“我还知道你数学老师姓许呢。”
夏澍反应过来了,笑得眉眼弯弯,心情莫名松快不少:“原来是老许在帮你
们补课。他教得很好,就是严厉了些。你可千万别在他课上玩手机。”
“我可不敢,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补课,刚见面连自我介绍都不做的,立刻要我们交手机!”小姑娘顿了顿,忽然瞥了眼虚掩的房门,压着嗓子嘀咕:“我吓都吓死了,哪有那么大胆子的呀,我从小最怕的就是数学老师了。”
阳光把她的头顶晒得暖烘烘、毛茸茸的,像只在草地上团成球的小狗。夏澍指尖痒得想揉她头发,却只能微微抓紧椅背。
“不过他可喜欢你了。”她眼睛发亮:“他给我们发你们上学期做的思悟笔记,我正好拿到你的,你说巧不巧?”
少年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立刻道:“那个笔记有点应付,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份……”
“我觉得蛮好的呀!现在它被借走传阅了,人气可高了,大家都想看。”
“……”
他的耳朵漫上薄红。
“没想到你竟然是学霸,啊不对,学霸中的学神,变态啊。”
“小雨……”
少年的声音在无奈时泛着软,让她心脏蓦地一跳,莫名其妙便收住声。从这个视角看过去,阳光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照得很亮,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跟一只崭新的铜镜似的。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刚才她垂着头说话,他微微俯身倾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危险。
她慌忙移开目光,落在满屏闪烁的代码上。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刘茗月探进半颗脑袋,看见她时惊得拔高嗓门:“范小雨!你怎么躲在这里?都快上课啦!”
“哎呀,忘了!”
范莳雨‘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腿要走,又扭头冲少年道:“待会儿下课后我们打算去喝奶茶,要一起吗?”
夏澍点点头:“好。”
……
许老头还没进来,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都在低着头刷题,教室里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俩人坐下后,范莳雨看到夏澍的笔记已经回到了她桌上,便忍不住掀开看了两眼。刘茗月揶揄道:“刚刚还见过,现在又开始睹物思人啦?你俩真的没谈上?”
范莳雨无语地叹了口气:“没有,我瞒着你干嘛。刚跟吴朔分手,我哪儿有精力无缝衔接啊。”
“如果是夏澍这样的,我觉得无缝衔接也说得过去。”
“……主要是我当下对他真的没那个想法。”
她强调了一下‘当下’。或许以后有,她心想,跟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总不能因为俩个人以后会在一起,就刻意地往恋人方向发展吧?
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缘分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
刘茗月看起来很遗憾:“不过说真的,夏同学长得好,性格好,还是个超级学神,喜欢他的女生肯定很多。你不抓紧培养下感情,小心人家捷足先登。”
“水到自然渠成,能被捷足先登的说明本来也没有缘分,”许老头的脚步声遥遥响起,眼瞧着要过来了,范莳雨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他可没那么好追。”
第二节课依旧是一个小时,上完课是下午五点,刚好到饭点,一群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饿得肚子咕咕叫。
刘茗月肚子也饿了,眼冒绿光地拉着范莳雨一下上课就往外跑,生怕去晚了在路上抓人吃。
补课小区离商场只有四百多米,但是有一个车流汹涌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范莳雨打开手机,看了下微信消息。夏澍已经提前去了奶茶店,占了个好位置。
虽然说补课的同学基本上也不会互相认识,但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走在一起,难免会引来八卦,让补课的老师看到了也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澍也考虑到这一点,便提前十分钟过去了,正好和他们放学的大部队错开。
【范10雨:好哒,我和茗月过了斑马线就到。你等一下我们。】
【夏澍:好。注意安全。不着急。】
发完短信,正好信号灯转绿,刘茗月拉着她继续冲。原本慢悠悠走路三四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她缩短了一半。俩人赶到奶茶店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跟跑了个八百米似的。
“你到底多饿啊,跑这么急?”范莳雨喘着气跟进店里:“又没人跟你抢吃的。”
刘茗月大喊着我不管不管往里冲,谁知刚进门就猛地刹住脚,嗖地躲到范莳雨背后。
范莳雨抬眼一看,只见夏澍正好抬头望过来,正冲她们扬手打招呼呢。
夏澍占了个四人的桌椅,俩小姑娘坐对面,他自己坐一侧,旁边的椅子正好放书包。范莳雨简单介绍了一下刘茗月,三个人算是互相认识了。
“你们之前应该见过,茗月跟我一起来过便利店,是吧?”她看向一旁的好友。
“嗯。”
回应的声音硬邦邦,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范莳雨一脸问号地看向刘茗月,只见这小姑娘垂着头,盯着桌面,一副极其社恐的样子。
刘茗月此人其实算不得外向。她在熟人和生人面前是两幅面孔。熟人跟前能侃大山,一碰到陌生人,尤其是同龄的男生,就半天都蹦不出个屁来。
对此,刘茗月解释说他们二次元就是这样,网上亲爱的老公、宝宝喊得很恶心,线下面基都喊老师,一个个正经得好像文档里的东西不是他们本人创作的一样。
夏澍没多话,摸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老旧机型卡了半晌,才跳出奶茶店菜单。
他把手机推过去:“今天就我请客吧,你们想喝什么,在我这里点就好。”
刘茗月听到要吃东西了,眼睛一亮,终于抬起了社恐的脑袋。范莳雨道了声谢,没推辞,接过手机。
少年人自尊心强,就算手头再拮据,也不愿占人便宜,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她补偿。所以少女也没有拒绝,只是点了一个最便宜的原味奶茶,然后问刘茗月,她好喝什么。
刘茗月要喝豆乳芋泥的,加茶冻、爆珠、马蹄、西米露,点了杯奶茶粥。范莳雨问她真的能喝完吗?刘茗月点点头,小声说:“我快饿死了。”
范莳雨憋着笑,把手机还给了夏澍。
不一会儿,三杯奶茶做好了。夏澍点的是黑糖味的,很甜,他还是标准塘,喝得毫无压力。范莳雨非常敬佩:“你觉得这家店甜不甜?”
“还行。一般甜。”
“厉害,我都不敢和他家黑糖的,无糖都很甜。”范莳雨咋舌:“一般我就只能喝三分糖。”
刘茗月闷头吃了会儿奶茶粥,冷幽默地来了句:“大佬的味觉跟我们不一样。”
范莳雨瞥了她一眼,看来是吃饱了,也混熟了,说话正常多了。
因为是暑假,商场里人也还挺多,很多小朋友到处乱窜,一旁的家长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起头分过去一个眼神。
一个脑袋热烘烘,冒着汗珠子的小男孩冲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范莳雨手里的奶茶,自来熟地问:“这个好喝吗?”
范莳雨点头:“好喝。”
“要多少钱?”
“这个大哥哥请我喝的,我不知道。可能十块钱吧。”
小男孩看了眼范莳雨,又看了眼夏澍,刚想说什么,又瞥见了刘茗月。小小的脑袋很困惑。他索性问夏澍:“你咋有两个女朋友?”
夏澍一口奶茶差点呛到喉咙里:“她们不是我女朋友。”
“哦。”小男孩又鬼头鬼脸地笑了声:“那你请人家喝奶茶干嘛?”
“是我强迫他的。”
一旁的刘茗月幽幽开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孩:“我拿刀逼着他买的。”
小孩扭头就跑了。
范莳雨:“……”
范莳雨:“女侠,厉害呀。不怒自威!”
刘茗月‘哼’了声,表情冷艳:“小屁孩胡说八道,忍无可忍。你俩多配啊,带上我干嘛?”
说罢,她好像没事人一样,打开了手机游戏。范莳雨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夏澍——
少年正端着奶茶杯,白玉似的脸颊红透了半边,连耳尖都在发烫。
第16章 偷钱“我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偷……
“她喜欢开玩笑。”
范莳雨解释。
夏澍扯了扯唇角,笑容显得有些刻意。
始作俑者早已埋头打游戏,摆明了要置身事外,不肯当电灯泡。于是范莳雨只好又提起他的编程,问他是不是竞赛生。夏澍说那的确是他参加比赛的项目,但他不在明远的竞赛班里。
“那也挺厉害的,编程其实挺难的,我数学不好,看着就头晕。那这个比赛高考能加分吗?”
“应该也能,但是要全国总决赛第一名才行。”
范莳雨叹了口气:“那太难了。”说罢,又觉得有点打击人,连忙补充道:“不过你那么聪明,能进明远,肯定也不在话下。我相信你。”
少年弯起眼尾:“嗯,我会加油。”
现在还在复赛阶段,过完年公布决赛名单。总决赛是在明年年中。时间虽然还很算充足,但是复赛阶段已经高手云集,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这个暑假,他一边要兼职,一边要趁值班调休完成暑假作业和编程项目,时间非常紧张。
范莳雨听完,脑袋已经嗡嗡作响,心想要是换成了自己,估计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
“所以……你的项目进展顺利吗?”她问:“我看你屏幕上的代码好多行。”
“还可以。”
“那就好。不过你这个项目是关于啥的?AI?”
“差不多,是图像识别算法的轻量化改造。”夏澍拿起桌子上自己的手机,将其竖起来,给少女面前展示:“比如说通过我的代码,可以让老旧手机进行高精度人脸识别,同时算法内存减少80%,大幅度提高图片识别效率。”
“哇塞,现在识别效率是多少呀?”
夏澍说下午运行效率测算出来,目前是94%,优化前是76%。
范莳雨震惊地瞪大眼睛。
虽然不懂,但这数字从76跳到94,怎么看都像坐了火箭。
“可我觉得还不够快。”少年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还能更快。”
范莳雨紧紧看着他,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终于有了光彩,像是被一束阳光照了上去。他是如此热爱这个领域,又如此的才华横溢,不管现在的夏澍有多辛苦,未来的他一定会成就斐然。
她有这样的预感。
“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参加信竞,明远的竞赛班都很优秀,几乎横扫申城的金牌。”她道:“一般能进竞赛班,会有很多集训,你不用自己摸索,少走弯路……”
话未说完,她顿住了——竞赛班的背后是多少家长的心血,不仅仅是学生,更需要家庭的大力支持,牺牲掉假期和课余的时间,全身心地为竞赛服务。夏澍的姑姑和姑父怎么舍得让他的时间都用在竞赛上?那些需要家庭托举的路,他根本踩不上去。
她抿了抿唇,顿时觉得奶茶索然无味。可是少年笑了笑,声音温柔如春风。
“做自己喜欢的事请,我不觉得辛苦。”
辛苦的事情太多了。对他而言,学习反而是最不耗力气的。他时常会因为各种事情被搞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等夜幕降临,或者黎明即起的时候,他坐在书桌前,打开课本习题,是一种放松般的享受。
范莳雨轻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跑到补习班这里,是参加集训呢。”
补课地方突然多出一台电脑房,很神奇。打开门发现里面的人是他,更神奇。像是在刷怪地图里突然刷出一条男科广告弹窗一样。
“因为那个电脑是老许特地从家里带来,借给我的。”夏澍轻声道:“我没有电脑。用完之后就还给他,他再带回家。”
范莳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那他人还挺好的。”
“嗯。”
两人随后便陷入了些许沉默。
一旁的刘茗月抽卡已经抽红了眼,完全没管身侧洪水滔天,眼都没眨地冲了个388的礼包,换来了30张抽卡券。
要是她月考能考前一百,这把就抽中五星。
一个十连下去,无事发生。
要是她月考能靠近前一百五十,这把就出五星。
依旧无事发生。
刘茗月看了眼最后十抽,心中悲凉无比,咬了咬牙,改了一个flag。
要是范莳雨会和夏澍谈起来恋爱,这把必出。
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一道金光闪烁。
她抽中五星了。
……
喝完奶茶时天空已染上暮色,附近的小区传来阵阵饭香,三个人打道回府。刘茗月死活不肯坐公交车,非要坐地铁,头也不回地撇下他们先走了。
最近的公交站还有800米,剩下两人正好同路,便慢慢往那个方向晃。
夕阳垂在天边,绚丽的晚霞铺满天空,将饱满的云朵染上余晖的颜色。范莳雨今天穿着短裙,地上的影子蓬松得像团云,很可爱。她低头走着,忽然抬脚往影子上踩了一下,大喊一声“噗”!
夏澍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把云彩踩爆了。”她的表情一本正经:“恭喜你听到了云彩爆炸的声音。”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
他经常笑,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那抹笑不及眼底,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面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像一个少年人一样笑,眼角漫开细碎的光,是鲜活且真实的快乐。
她又朝地上的影子踩了一脚,不过,这次踩的部位是他的脚。
“你的影子被我踩中了,不能动啦!”
夏澍立刻停住脚步,像被定住身一样,睫毛忽闪着像振翅的蝶:“坏了。快放我走吧。”
“那你得夸夸我,让我满意才行。”
少年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脸,又匆匆别开视线。
“……你很漂亮。”
“再具体点呀。”
夏澍抿了抿唇,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暮色流淌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像颗刚剥了皮的水蜜桃,连绒毛都泛着光。如此精致,漂亮,令人怜爱的小姑娘。
不只是因为余晖太暖,还是盛夏太热,少年的脸好似有些红。
“你笑得很漂亮。”
果然是直男。
少女摇了摇头,马尾勾起余晖的光亮,如同萤火般掠过了他的眼眸。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高深莫测道:“你说的都一般般,听好了,该让小雨老师给你上堂课了——”
说罢,她冲他一笑,目光灼灼,眉眼弯弯如明月。
“你笑起来很漂亮,让人想跟你一起笑。”
风忽然收了声。
清隽的少年站在盛夏的黄昏之中,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塑。
好奇怪,好奇怪,明明她踩中了他的影子,怎么像猜中了他的心意一样?
他这下子,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
夏澍到家是晚上七点整,比平时兼职下班早一个小时。
姑姑一家人并不知道他有调休,休息当天他照常出门,回家早了就说接班的人来得早。这样一整天的时间都属于他自己。
房子里飘来了饭香,混着电视新闻的背景音,一家三口正在吃饭。他敲了三声门,屋子里响起姑姑的声音:“段旭阳,快去开门!”
“凭啥又是我?我爹咋不动?”
“少说废话,赶紧去!”
不情愿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表弟胖乎乎的脸出现在门缝中:“谁啊……”
看到是他后,小胖子脸色一白,表情瞬间僵住:“你、你今天咋回来
这么早?”
少年似乎心情不错,语气轻快:“今天提前换班,就早点回家了。”
段旭阳‘哦’了一声,转身回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的夫妻俩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吃着饭,椅子也只有三把。
少了他的那一把。
之前是四把,后来段旭阳卧室里的书桌椅子坏了,便拿了张餐桌椅子暂用。这样夏澍就没了位置,他只能去厨房或者回到自己屋子里用餐。
其实也挺好,在这个餐桌上吃饭,抬起筷子都要带着负罪感。夹菜频次不能太高,看到段旭阳的筷子得让;要是敢夹肉,更是要被姑姑姑父四只眼神打量,那片肉顿时便着了火,顺着他的筷子烧到他的喉咙,直到落到胃袋里才稍微好过。
现在锅里会给他留好剩饭,他不用在餐桌上跟他们一起吃了。
夏澍和姑姑、姑父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去厨房盛饭。就在这时,姑姑突然间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扣,“咣当”一声脆响,廉价的木桌震得嗡嗡直响。
少年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便看到那个头发像钢丝一样粗硬的女人从餐桌上起身,从抽纸旁边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
看到信封的刹那,夏澍的脚步好似陷入了浓稠的泥沼,寸步难行。
“夏澍。”
女人死死攥着信封,指节发白,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泡乌黑恶臭的烂泥,声音里透着泼辣的狠劲:“年纪不大,歪心思倒不少!要不是旭阳今天翻出来这个,我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钱了!”
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夏澍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女人咬紧牙关的声音。
第17章 巴掌尊严、梦想和痛苦都无人在意。……
饶是夏澍已经受尽他们的冷眼,也第一次意识到,浓烈的恨意呈现在一双眼睛里时,竟然是如此直白。
空气似乎凝固了,剩下的两个人——姑父和表弟也转过头来,沉默地盯着他看。那一瞬间,他好似被绑上了断头台。
但即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夏澍看向段旭阳,平静得像死水:“你偷翻我抽屉?”
家里所有的门都有备用钥匙,包括他那个冬冷夏热的杂货屋,就放在主卧的床头柜里。段旭阳本想否认,但仗着父母都在,嘟囔道:“我球踢你房间里了,不进去怎么拿?”
“窗户是关上的,你的球进不来。”
“就进了,怎么了?!”段旭阳脖子一梗,脸涨得通红:“那也不是你的房间,那是我家的房子!”
夏澍抿紧了嘴唇,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姑姑解释:“旭阳可能不清楚,这是我放在抽屉里的钱,是我兼职的工资,绝不是偷的。请您还给我。”
女人冷笑一声:“你兼职的工资不都交上来了,咋还能有剩的,想骗我?”
“是攒的资料费,马上高二了,我想买点课外资料刷题。”
“你要买啥资料得买八百多块?是金子印的还是银子裱的?买卷子就一声不吭偷偷藏钱?还私吞了多少?交出来,都给我交出来!”
“那不是私吞,”夏澍的声音陡然拔高,指节攥得发白:“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钱!”
“什么你的钱?都是我的!统统都是我的!”女人像被点燃的炮仗,尖利的嗓音刺破空气:“你吃我的住我的。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活脱脱一个白眼狼!说,你交不交?交不交?!”
说着,她招呼着姑父,从餐桌上冲过来。她一手摁着夏澍的胳膊,一只脚踩着他的脚,浑身的力气都压在少年身上,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起来。姑父趁机会摸了摸他的裤子口袋,空空如也。又把他的书包扯下来,书本、文具“哗啦”一下子倒了个一干二净,半分钱的影子都没有。
“没找着,钱不在他书包里。”
“这小崽子肯定还有私房钱,查他的手机!”尖历的女声在耳畔边炸起,如刀尖割着耳膜:“你别以为你能躲得过我的眼睛,想私吞门儿都没有!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有能耐了是不是?敢偷偷藏钱,要是待会儿被我发现了,明天我就告到你们学校去!让全校都看看你这副偷藏钱的德行!”
她的手指甲掐进了少年的胳膊里,痛得他脸色苍白。夏澍盯着满地狼藉的书包,听着那些污言秽语,胸腔里的某根弦忽然“嘣”地断裂——他猛地一甩胳膊,将女人狠狠推开。
“都给我住手!”
女人‘哎哟哎哟’地趔趄几步,扶住墙,大口喘着粗气:“力气还挺大!段旭阳,你过来给我摁住他,我来搜他手机!”
段旭阳看起来已经傻了,他本来是想偷点表哥的钱买皮肤,结果发现了抽屉里的一千块现金。他便抽了两张,自己留着,剩下地献宝似的交给了他妈。本以为按照夏澍的脾气,他会把钱乖乖都交上来,结果没想到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跟变了个人似的,连他妈都不怕了。
想来温顺的小绵羊转变了性情,所有人都意料不到。
他还没起身,夏澍便已经大步走过去,从姑父手里夺回书包,一点点地收拾着地上的试卷和笔记本。姑父见状,一脚把他的书包踢飞,“咣当”一声甩在了墙上。
“你真有能耐了。”
他伸手,一只手摁住夏澍的手臂,从他的手掌里硬生生地拔手机。少年死死咬住牙关,指骨青白,攥紧了手机不让他夺走。一旁的女人也顾不得形象,先是把信封里的现金塞进兜里,又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帮老段摁住夏澍的另一只胳膊。
“段超你今天没吃饭是不是?咱两个对付他一个都对付不来?”
“这小子犟种一个!”
四只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少年时而觉得自己在炼狱,时而又觉得自己在人间。人间和炼狱有什么区别?他看不出区别。他辛辛苦苦靠自己挣的钱,怎么就成了偷?成了私吞?
他此时此刻应该觉得很委屈的,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就声泪俱下,号啕大哭着为自己辩解。可是他早就不知道委屈是什么东西了,没有人在乎他的委屈,所以他此时竟然意外的冷静。
——冷静到老段觉得刺眼,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被挑衅,所以松开手,指着他的鼻子,倒数三个数。
“手机给不给我?”
夏澍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再问一遍,你给不给?”
少年一字一顿道:“不给。”
老段喘了口粗气,突然之间扬起胳膊,对准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无处可躲,因为姑姑压着他半边身子,他没时间挣脱开,干脆利索地落在了脸上。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段旭阳好似被这个巴掌吓傻了,筷子夹的菜都掉到了地上。女人也愣了,因为那一巴掌劲儿太大,差点也打在她脸上。
“给不给?”
老段问。
他以为少年还会像五年前偷吃馒头一样的小孩一样,蜷缩着身体,哭着求饶。那幅场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是他最有男子气概、最阳刚、最意气风发的晚上,比他打老婆、打段旭阳的时候都爽,因为他老婆和段旭阳是一家人,打完后会内疚。
打这个小崽子他就不会心疼。
夏澍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却忽然低笑起来。
这笑意不像往常那样温吞无害,唇角扬起的弧度里淬着冰,眼底更是毫无暖意。他先看向姑父,又转向姑妈——这个女人离他脸上的巴掌印很近,直观地看到它红肿的全过程。
“姑姑,姑父,我在这儿住了五年,吃的穿的再加上房租,我爸妈的赔偿金应该够了吧?”
女人一愣,脸色顿时苍白:“你不要胡说啊,什么叫……”
“当初车祸赔偿金和亲属抚恤金我一分没有拿,只留下了他们给我攒的大学学费。刚把我接过来的时候,你们说赔偿金帮我留着,我没有意见,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你们肯收留我,我很感激。所以这笔钱,就当作给
你们的补偿。事到如今,你们要一笔笔算账,好,那就算吧,最好是找个第三方来作证,报警还是告到我们学校去,我都没有意见。”
女人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她看了眼自己老公,俩人面面相觑,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不少。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赔偿金。
那么小的孩子,本以为什么都不懂,哄着骗着把钱拿到手里,说帮他存着,日后结婚买房再给他。他答应的很好,表现得也很好,在家里任劳任怨,吃的少干得多。没想到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
这孩子太聪明,太隐忍,成年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能咽下,而且记得刻骨铭心,又风轻云淡。
夏澍见俩人不说话,便看了眼段旭阳。谁知这个表弟更没用,吓得一下子丢了筷子,窜到了厨房里,不肯出来了。
他真的不欠这个家什么。
收留了他以后,家里换了新彩电、新冰箱,海鲜店里里外外也升级了一遍,段姑父还买了辆小轿车,每逢节假日就去接段旭阳放学。
这一切,他都默许。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更能容忍自己一点,毕竟他还没有成年,在这个社会上举步维艰,他也渴望有一个家庭,哪怕这个家庭对他不管不问,冷漠无情,那也比刚失去父母时一人在黑夜里醒来抱着被子痛哭的感觉要好。
可是他错了,人的贪婪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从你身上索取得越多,越是贪得无厌。直到最后,他们连一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一千块,他攒了很久、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存上的工资。他本来打算明天就去存,存了就凑够2500,正好能拍下那台八成新的二手笔记本。
也就这一千块,让他看清了他的处境——他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连条狗也不如。
父母去世后至今五年,他依旧没有亲人,没有家人,形影单只。尊严、梦想和痛苦都无人在意。
……
那天晚上怎么结束的,夏澍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回到房间里,闷头就睡,第二天照常醒来,先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1500块还在,然后收拾、洗漱,准备去市区里上班。
家里静悄悄的,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梦。
姑姑和姑父海鲜店不干了,现在又在找别的活计,每天一大早起来给附近街道的超市运货。段旭阳一放假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每天都在打游戏。
少年临出门前,又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里倒映着一张清隽出众的脸,只是左脸颊有点肿,依稀能看到一个浅浅的五指印。
他伸手碰了碰,一阵刺痛传来。
痛苦也是有延迟的,昨晚还没觉得很痛,今早起来一张嘴好像被拔了牙似得,吃早饭都只能喝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总会过去的。”
镜子里的少年眼神哀伤。
【你笑起来很漂亮,让人想跟你一起笑。】
脑海里突然响起少女清甜的声音,他神情一阵恍惚,突然咧了咧唇角。
又是一阵刺痛。
巴掌印随着皮肉的动作向上拱了拱,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确实比方才麻木的表情好多了。他心想,还是要多笑一笑,这么一笑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最后出门前,他找了张口罩带上,把巴掌印遮得严严实实。
到了店里刚好是12点,陶伊刚好在吃午饭,看到他戴着口罩进来,问他要不要吃泡面。他说自己有点感冒,就不摘口罩了,回家再吃。
陶伊没多想,‘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来。
这个理由很好用,现在流行感冒很常见,很多人有事没事都会带着口罩,也不会有人多想。刚才范莳雨问他方不方便今天去拿便当盒,他也用这个理由婉拒了。
脸上的痕迹要消除,至少得一周,和感冒的周期一样。
过了一会儿,陶伊吃完饭,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感冒药。她放在了收银台旁边,对他说:“这个药蛮有效的,你刚才说话都有鼻音,吃一包应该能缓解点。”
鼻音应该是耳光的后遗症,他昨晚回去后才发现自己也在流鼻血,干涸的血糊得到处都是,怪不得段旭阳吓得当场就跑。
他礼貌道谢:“的确有些严重,不过谢谢,我吃过药了。”
陶伊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把药往包里一塞,转身就走。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
下午,六点半,下班晚高峰的人群和在附近溜达的小孩蜂拥而至,店内好不热闹。
夏澍在收银台与货架间连轴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正在给货架补货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找了一圈,你们这儿没感冒药卖啊?”
“不好意思,店里不卖……”
可惜话未说完,脆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这声音今早刚在脑子里打转,熟悉的很。
转过身,果然看见范莳雨站在薯片货架旁,笑得古灵精怪。
小姑娘满意地看到他错愕的眼神,拎起手中的保温瓶,狡黠道:“店里没药,可是我有呀。”
第18章 心防少女晕乎乎地趴在他胸口,像只摊……
时间倒流至昨天,老范家的仪式感很强。老范为第一天上补习班的乖囡炖了鸽子汤,又烧了四道菜,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闷头吃了一会儿才开始聊天。
朱女士问她补习班怎么样,老师同学好不好。
范莳雨说好,很多明远的学生,下课了都在刷题。
老范问教师有没有空调,爬楼梯累不累。
范莳雨说有空调,爬楼梯很累。老范心疼地给她夹了块烧鸡翅,叹了口气:“要么就别去了,等天凉快点。”
那倒也没必要……
范莳雨还没矫情到这个地步,她说那个许老师讲课讲得蛮好,补一个月说不定数学可以大彻大悟,到时候月考冷不丁考个九十多分可咋办。
朱女士不吃她画的大饼:“不要求你月考上90分,先考到85再说。”
小姑娘自信满满:“那岂不是小菜一碟?”
“先考上再说。”朱女士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考到了85,准许你去看演唱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姑娘有点没反应过来,连声问:“真的?真的真的?”
“骗你干嘛。看你期待了那么久,不让你去看还不得掉眼泪?”
“朱女士!”小姑娘感动得放下筷子,撅着嘴朝妈妈脸上“啪唧”亲了一大口:“朱女士我太爱你了你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妈咪!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呜呜呜呜……”
老范:“那我呢?”
朱女士得意洋洋:“别亲他,他身上都是医院的味道,还有臭男人味。”
老范:“……”
吃完饭,范莳雨自告奋勇去刷碗,把桌子也顺带擦了,才回到卧室。一回去,她立刻给未来的自己发了条短信。
范莳雨:「快快快,江湖救急,我开学的月考,数学能不能上85?」
短信:「我想想昂……好像有80多,但具体多少给忘了。但是问题不大,我记得最后两道题有陷阱,你做题的时候仔细一点。」
范莳雨:「嗷嗷,记住了。」
「咋了,你好像很兴奋?」
范莳雨遍把朱女士宽宏事迹告诉了她。对方也为她高兴,因为在她的时空里她没能去看演唱会。
范莳雨:「看完后我跟你讲讲现场细节。」
「好。不过这次我回答了你的月考问题,别忘记再给他带一次饭。」
范莳雨:「没问题!」
于是第二天,小姑娘便问起了便当盒的事情,结果得知了他感冒的消息。她问他严不严重,他说有些严重,所以最好不要见面,等他痊愈了再说。
范莳雨顿时想起来未来的她提起过——这小可怜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姑姑和姑父对他不管不问,导致他在学校晕倒。现在果然又让他带病去
兼职。
不行,自己还是得去看望一下他。
她可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哪能对好朋友的事坐视不理呢?
……
七点钟,夏澍下班。范莳雨坐在吧台桌上等了他一会儿,还顺便和交接的陶伊打了声招呼。
陶伊看到她也有些吃惊,两个人在学校里见过面,是脸熟的,但是不同班,平时没有定点交集。范莳雨同学活泼不怕生,鼓起勇气和她搭话。
结果刚迈开步子,便看到夏澍从更衣室出来了。
他依旧戴着口罩,整个人状态不太好,乌黑的碎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像是一朵吸饱了雨水的乌云。
范莳雨归因于感冒,看来还是挺严重的感冒,刚刚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哑。
“要不就在店里喝了吧?”她把保温瓶递给他,少年顿了顿:“还是出去吧,现在人有点多。”
的确是晚高峰,门口的马路车流如注,一波波下班的人群涌入马路对面的地铁口。两个人最后又去了那个河堤。
今天天气有些热,到了八月份,申城的气温更上一层楼,不仅蒸得人汗流如注,还有不少蚊子,很多人不乐意出门。
河堤边也有些飞虫嗡嗡作响。范莳雨找了张广告单扇风外加赶蚊子。夏澍见状,建议道:“要不我回去喝好了。”
“就在这里喝嘛。”她也非常坚持。
“正好可以洗一洗,连同便当盒一起还给你。”
“好吧,那也行。”
她终于松口了,夏澍暗自舒了口气。
如果现在就喝掉,肯定得摘掉口罩,她就会发现脸上的巴掌印。但不喝的话又担心她觉得自己嫌弃。
她本是好心,听说自己感冒,特地来送药。她待自己的朋友一直都这么好,像是画了个圈,把她喜欢的、爱护的人都护在里面。
少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干净的善意。
他脸上带着狰狞的巴掌,手里握着少女的心意。两个都让他感到难堪。前者是出于自尊,后者则出于自卑,这个保温瓶太干净、像从未沾过尘土的月光,他还没有能从泥沼中脱身,浑身裹满脏兮兮的泥浆。
触碰到伤口和幸福,都让他感到疼痛。
“记住啊,感冒了不能吃刺激的,”少女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一些感冒的注意事项,要是持续发烧要及时去医院,可能是肺炎,心口疼也不能小觑可能是心肌炎……
她绞尽脑汁地将从小到大老范对她的叮嘱一一道来,他姑妈姑父不管他,没关系,还有她呀,她是他的朋友,没人和他说过这些,那就让她来说。没人关系他,那就让她来关心。
她是个拥有很多爱的小孩,哪怕分出去一点,还是满的快溢出来。
夏澍静静地听着,傍晚的夕阳把河面倒映出鱼鳞般的碎影,波光潋滟,都不如她眼眸明亮。
她说了什么好像都听进去,又好像没有听进去,一只飞虫绕着她的头顶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全然不知。
夏澍凑过去,挥挥手,帮她把小虫子赶走。
就在低头的刹那,范莳雨瞥见他口罩边缘滑过一道红痕。
滔滔不绝的话突然止住。她发出一声惊叫:“夏澍!”
夏澍以为她被虫子吓到,连忙说:“虫子已经走了……”
“不是,你的脸上——”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他的口罩。在那一瞬间,少年意识到她知道了,知道了他口罩下的秘密。
他的眼神变得很破碎,像被粘好的碎片重新碎了一地一样,立刻别过脸,不让她看自己了。范莳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这种事情从未出现在她身上过,但就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身边了。
家庭暴力。
已经是半大的孩子,被打在了最不该打的地方,像古代罪人刻在脸上的刺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犯什么罪了?
他徒劳地用口罩遮掩着,连同自己那稀巴烂的一颗心,似乎这样就能假装伤害不存在。可是伤口会痊愈,伤害不会消失。扇在人脸上的巴掌带着侮辱的意味,这中侮辱会渗透到人的血管里,在皮肉里流淌穿梭。
范莳雨低声道:“你别动,就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刚站起身往河堤上爬,想去附近药店,一扭头却见少年已快步走开。她慌忙追下去,情急之下被草根一绊,整个人像只撒了气的皮球“咕噜噜”地往下滚去。
滚啊滚,滚起来就是天旋地转,眼花缭乱。眼瞅着要滚进河里,她终于被一双手扯住。那双手力道极大,将她拽回来后还有几分后坐力,一下子又后仰栽在地上。
“扑通”一声,俩人摔到了一起,激起草屑纷纷扬扬。
少女晕乎乎地趴在他胸口,像只摊开四肢的小青蛙。夏澍似乎也摔懵了,一时间也没动弹。
傍晚的风吹来一阵盛夏的味道,好似熟了的干草垛,或者蒸熟的米。但更浓郁的是少年衣领上散发出来的干净好闻的白茶香。香气蛮横地钻进她的鼻尖,让她不得不浸泡在他的味道里。
半晌,少年才轻轻动了动胳膊,喉结蹭过她发顶:“小雨,摔着没?”
胃里的呕吐感少了些许,范莳雨终于能开口,说了句:“没事”,然后慢吞吞地从少年身上起来。
其实她四肢还有点痛,但好在身下的是草地,没摔太狠。要是水泥地,说不定得出血了。
她在一旁坐下,扭头静静地看着他。他身上的白衬衫被自己压皱了,一边从地上坐起来,一边拍打着上面泥土,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范莳雨伸手,帮他摘掉袖口上的草屑,轻声问:“夏澍,你痛不痛?”
少年摇摇头:“不痛,草地比较软。”袖子却突然一紧,扭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扯着他的袖口,不撒手。
他试着抽回胳膊,她就拽得紧了些,指尖用力得发白。
少年放软了声音:“已经没事了,真的。”
小姑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型已经乱七八糟,还夹杂着几根碎草。他晃了晃被她攥紧的袖口:“你头发里有草,要不要我帮你拔出来?”
“你拔吧。”
“那你松开手。”
“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
夏澍无奈地叹了口气,便用另一只手帮她梳理起头发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好了。”范莳雨低声道谢,手还是不松开。
“我不会跑的。”
“你刚才明明就是要跑。”少女抬起头,生气地瞪大了眼睛:“所以我一着急才会摔跤……”
夏澍愣了愣,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是让你道歉,我……”
她想要他干什么呢?
四目相对,想说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像一抹炊烟一样消散了。她能做什么?她是他的朋友,可以给他带感冒药,可以给他送饭吃,可以来他兼职的地方等他。
但是她没办法插手他的任何家事,也没办法要求他摘掉口罩,把伤痕露给她看,让她走进他被高墙堵死的心房,让他对她毫无保留。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小姑娘顿时觉得很挫败,也很难受,方才摔倒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仰起头,把眼眶里的泪珠逼回去,却无济于事,眼前的一切都迅速融化、模糊。
“怎么了小雨?”夏澍顿时慌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是受伤了吗?是不是哪里痛?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
范莳雨摇摇头,泪珠子像小米一样洒了出来。她觉得有些丢人,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的手也化成了一只口罩,把她的脸遮掩起来了。于是她又松开手,勇敢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把哭泣的、脆弱的小雨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少年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水汽,忽然就失了神。
她脸上浮现出有恃无恐的委屈,像一只淋雨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时鼻尖还湿漉漉的,明明犯了错却
还要别人软下心肠来哄。
不被偏爱的人学不会这一招。因为他们的委屈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丑陋。
“真的不痛吗?”她又问了一遍。
泥沼里也能长出小树吗?
只要有光照愿意进来,或许也能。
夏澍垂下眸光,看着她身旁柔软的草地,轻声道:“其实,有一点。”
第19章 黏人“我能抱抱你吗?”
两个人分开之前,范莳雨扯着他的袖子,生怕他又溜走似得,带他去药店买了消肿喷雾,问了下店员怎么使用后,又找了个路灯,和他在路灯下一起把说明书仔细看了。
“一天喷两次,喷个三四天差不多了。消肿之前,不要抽烟、酗酒,也别吃辣的。”她总结。
夏澍点点头,把说明书塞回包装盒里。为了让她放心,又补了句:“我不抽烟、不酗酒,也吃不了辣。”
她哼哼两声:“我知道,就是担心你嘛。”
少年失笑,他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也好端端地长大了,身体还不错,感冒都不常有。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小时候从老高的椅子上摔下来,脑袋顶个大血包,说不定又要替他掉眼泪了。
“要不然我每天微信上提醒你用药吧,正好放暑假也没啥事,补习班五点钟就下课了,闲着也是闲着。”
小姑娘明明个头比他矮,年纪应该也比他小,此时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到底,她也是在关心自己。夏澍温声道:“我自己会记得的,喷完药就跟你说。别担心。”
少女这才放心点点头。
夜色渐浓,路灯发出的荧荧光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这个僻静角落,路人都是匆匆路过,没人会留意路边的少年少女。范莳雨没追问巴掌印的来历,也没打听钱的事,只是忽然轻轻问:“我们现在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清澈干净的湖面,把少年的影子浸得发亮。夏澍不明白‘很好的朋友’是什么标准,有点疑惑。
她认真道:“我妈说,两个人只有打破隔阂才能变成真正的好朋友。我们今天都看到不想让别人看到的模样了,所以我们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好。”
夏澍忍不住问:“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什么?”
“我哭的样子。”范莳雨不自在地嘀咕:“因为我一哭起来就肿眼泡,睁不开来眼睛,很丑,刚刚都被你看到了。”
下句话莫名想让人接一句‘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负责?’,然而少年心思纯净,说她一点也不丑。
“你也是。一点也不丑。”她捏紧拳头:“丑陋的另有其人!”
夏澍一愣,片刻后,疏朗的眉眼染上了笑意。
他个头很高,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微微垂着脑袋,像一枝递过来的柳枝。范莳雨看了眼他的口罩,突然问:“我可以摸一下吗?隔着口罩。”
夏澍点点头。
于是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那一侧脸,力度轻的像一只蝴蝶驻在花瓣上。
“还痛吗?”
“还好。”
听到他这么说,范莳雨却皱起眉头,目光很严肃地在他的脸颊上打转。这么好看的脸,怎么下得去手?能留下那么深的指痕,得有多用力啊!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心狠?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就染上了心疼,看得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希望自己的心跳不被她发觉。
幸好她没有听到,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手,委屈巴巴的样子。
“又怎么啦?”他声音带着笑。
“没怎么,我就是有点难受。”
“其实还好,平时跑步踢球也受过伤,这都是小事。”
她不满地撅了下嘴:“不是小事,很疼的,而且脸又不是其他地方,你的脸那么好看,得保护好,知道吗?”
他又笑了一下,好像有些无奈:“好,都听小雨的。”
“然后我还有一个请求。”她仰起小脸儿,神情恳切:“最后一个啦。”
“你说。”
“我能抱抱你吗?”
她的表情太自然,像随口说了句‘吃了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愣在原地,路灯的光在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影。
少女脸颊飞红,连忙解释:“就、就是朋友之间的拥抱!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朱女士和老范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拥抱他们的,真的!”
她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大堆,越说越欲盖弥彰,少年安静地站在路灯下,身形挺拔如白杨,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范莳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嘟囔了句:“要不就算了,太尴尬了,你就当我没说……”
“好啊。”
他忽然开口。
少女惊讶地看着他:“啊?”
“朋友间的拥抱,当然可以。”
他往前一步,瞬间缩短了彼此的距离,露在外面的漆黑的眸子闪烁着笑意,明亮得好似天上的星星。范莳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有些杂乱,像是拨错了琴弦,奇怪,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只会对家里人这么撒娇来着……
而且,他真的好高。
凑近的时候,他的影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温热的气息混着白茶香铺天盖地地涌来。
路灯的光芒被他遮掩了大半,眼前黑漆漆的,心跳声愈发清晰,愈发激烈。她心一横,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腰,掌心轻轻贴在他后背。
她是主动提出来的,还有啥好扭捏的?
两个人的身体隔着一段“友谊”的距离,没有贴近。但是这段距离已经足够,足以感受到对方陌生的体温熨贴在自己的身上,对方的气味沾染在自己的衣服上,对方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像一首杂乱无章的小曲。
她抱住了夏澍。
好像真的抱住一棵在风雨里扎根的树,粗糙坚硬的树皮包裹着伤痕累累的心。
少女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白茶香裹着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漫进鼻尖。指尖触碰到他后背时,感觉到他轻轻一颤,然后他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落在她肩头,像只卸下防备的小兽。
“小雨,一切都会过去。”
“夏澍,一切都会变好。”
……
那天回到家里后,范莳雨依旧心情澎湃。她打开手机,想和刘茗月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结果一打开聊天页面,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她今天和夏澍的友情升级,感觉很不错?这样好像会让刘茗月不开心。
还是说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粘人?可是她没这样粘过刘茗月。
她和刘茗月从小就认识,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裙子,但俩人肢体接触也仅限于挽胳膊牵小手。但是今天她看着夏澍,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了自己的主意,要是不和他抱一下,她浑身难受。
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说,挂在他身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你难道不想闻一下他衣领上的香气吗?刚才在河堤上滚了一圈,是不是会有小草的香味?你难道不想在他怀里蹭一蹭,像小狗一样吗?
范莳雨心想,自己像个变态似的。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刘茗月,本来就很奇怪,她说不定脑补得更奇怪——她上次无意间瞥见她手机备忘录,里面的脑洞让她差点不认识中文了。
范莳雨把手机关上,打算去洗个澡冷静一下。
结果朱女士刚洗完,正对着镜子敷面膜,浴室里都是她爱用的甜扁桃沐浴液的味道。
范莳雨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知道妈妈身上的味道和别人都不一样,香香的,甜甜的,她睡觉闭着眼睛,闻到了这个味道,就会立刻张开小手,让妈妈抱。
朱女士不明所以,却非常得意,直到现在还跟别人说她家小囡小时候就粘她,睡觉的时候都知道她来了,眼睛也不睁开,哼哼着让妈妈抱,真是招架不住。
“你等一下再洗吧,我刚用完,还没拖地。”朱女士把面膜仔仔细细地贴
到脸上,剩下的精华往脖子上抹:“先去刷牙洗脸。”
“妈妈。”
“嗯?”
小姑娘蹭到妈妈身后,伸手抱住了妈妈的腰。朱女士身上热呼呼的,刚洗完澡还有点潮,香味很浓,她感到一阵安心。
“就想叫叫你。”
“怎么了,跟小狗似的?起开,别捣乱。”
范莳雨不肯撒手,脸颊在她背上蹭来蹭去。
朱女士今年四十多岁了,依旧爱美,也注重身材管理,和同龄人相比苗条很多。但是人的年纪一上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福。她背上的肉比年轻时多了一些,软了一些,腰肢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纤细。
可范莳雨还是喜欢,她和老范也很亲,但不会像这样亲昵,小时候可能会让爸爸背背抱抱,但女孩子一长大就不能再这样了。但是朱女士可以,母女俩本就是一心的,她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爱对妈妈撒娇。
见她不撒手,朱女士也没理她,自顾自地涂着精华。范莳雨闷声道:“妈妈,我是不是很黏人?”
“你才知道?”
“可是我好像只黏你。”
“你小时候走路都让老范抱,后来长大了上小学才好点。现在也跟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说得好像很对,她小时候黏老范,走路都得抱着老范大腿。长大后专注于黏朱女士。那么她为什么也会想黏着夏澍呢?
夏澍的确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别的男生不爱换衣服,身上还有味道。但夏澍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带着白茶的香味。
别的男生爱出汗,看起来脏脏的。他身上总是很清爽,怀里也清爽。
和吴朔谈恋爱时也抱过,但那是吴朔主动的,她只觉得吴朔的心跳声有些慌乱,抱得她有点紧,有点热,没有这种满足与安心的感觉。
所以,她对夏澍到底是什么感觉?
范莳雨心脏稀奇古怪地跳起来,一个荒唐念头猛地冒出来:
——她对朱女士撒娇,也只黏着朱女士,像跟屁虫一样黏着朱女士打转。同理她对夏澍也有这种诡异的冲动,想埋在他怀里,最好被他摸摸脑袋。
她该不会,把夏澍当妈妈了吧?
第20章 去告白三合一加更~
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刚冒出来,范莳雨便被忍无可忍的朱女士推开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我要上厕所,你赶紧出去。”
朱女士说着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把范莳雨无情地关在外面。
她只好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把夏澍当妈妈?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只是温柔了点贤惠了点围巾会洗衣服会针线活把围巾补得很好对小朋友也很有耐心,诶等等,有点不对劲——
范莳雨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夏澍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样子,而她变成一只小狗,在他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来拱去。夏澍无奈地弯下腰,把她揣进了围裙兜里,紧紧地贴着他的小腹。
还、还挺爽的。
她的脸烫烫的,身体热呼呼的,一个飞扑倒在床上。
软乎乎的被子包裹着她,范莳雨蜷起手脚,将被子抱在怀里,把自己变成了一粒小潮虫。
……
后面几天,小姑娘的生活在补习班和家里两点一线。
她没有把自己对夏澍的诡异念头告诉任何人,包括未来的自己。因为未来的自己在工作后才认识夏澍,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变得成熟可靠,不会整天粘着朱女士,也不会对夏澍产生母亲般的依赖感。
这件事情还是烂在自己心里吧,不然说出去,肯定让人觉得变态。
怀揣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意,范莳雨没好意思再去便利店找他,但依旧每天在微信上监督夏澍用药。过了三四天,夏澍跟她说痕迹已经消失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夏澍:便当盒也洗干净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范莳雨想了想,补习班明天正好不上课,她一整天都没事。但是他不是要去兼职吗?
【范10雨:要不还是便利店见?】
【夏澍:到你家附近也可以,我上午早点出发,来得及的。】
范莳雨倒也没再坚持,给他发了家的地址。
【范10雨:你看下怎么过来方便。我家离地铁站有点远,公交车站更近。或者我去地铁站等你也行。】
【夏澍:没事,就在小区门口见吧。】
【范10雨:好。】
【范10雨:小狗跳舞.jpg】
第二天一早,范莳雨同学早早起床,震惊了朱女士和老范二人。她一个暑假都没怎么吃过热乎早饭,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吃了早饭,范莳雨收到了夏澍的消息,他已经出门了,大概一个小时候到小区门口。小姑娘心情大好,像只小雀一样蹿回卧室,掏出直板夹开始卷刘海。
只是去拿饭盒罢了,她不能打扮得太刻意,搞得好像盛装约会。也不能太应付,防晒霜要抹,口红要涂,再稍微打理一下头发,不然会显得刚睡醒乱糟糟的。
最后换上白T恤和粉球鞋,小姑娘撂下一句‘我出门取东西’,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老范正在卫生间刮胡子,听到大门‘咣当’一响,面露疑惑:“不是和那个吴什么分手了吗?”
准备去上班的朱女士慢条斯理地系着丝巾:“估计是新认识的小树。”
“小树?她啥时候这么热爱大自然了?”
“那不挺好。”
“也是。”
……
夏澍已经到了,在小区门口等她。
远远地看过去,便看到有人站在大门旁的步行道上。早上九点多,太阳还不算毒辣,少年穿着干净的衬衫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高挑的背影勾勒着一层薄薄的晨曦。
范莳雨心头一漾,快步走了过去,催生生道:“你怎么到这么早呀?”
夏澍抬起头,看到是她,眉眼顿时带着笑:“还好,没等多久。”
他把手提袋递给她。
饭盒不算大,范莳雨接过袋子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弄了个那么大的提袋。结果里面除了洗得一干二净的饭盒外,还有三个厚厚的笔记本。她抽出其中一本,发现是数学笔记。
“之前你说拿到了我高一上学期的思悟笔记,其实那个是为了应付老许才写的,很多知识点都没有好好梳理。我前几天又把高二的课本找出来,重新帮你做了一份笔记。可能有点粗糙,你就当参考资料。”
话虽这么说,范莳雨随便一瞥就知道他是在谦虚了:笔记本又厚又扎实,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没有一处错别字,甚至还做了目录页,中间夹着好几张手绘思维导图,把函数、几何的知识点串成了细密的网,比学校发的教辅还清晰。
另外两个笔记本是语文和英语,也都是差不多的厚度,不同的心得和知识点还用了不同颜色的水笔区分,条理分明。
范莳雨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夏澍沉默了片刻:“都是朋友,总不能让你一直为我付出。”
他没有多少钱,好不容易存了点,又被抢走了一千块,现在身上基本上没剩多少钱。而她好像也什么都不缺,每次见面衣服、鞋子和包包都不重样,一看就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
他好像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范莳雨见他眼神黯淡,生怕他误会,连忙又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笔记很好。你不是平时还要兼职吗?哪来的时间呀?”
“其实还好,每天早起一会儿就整理完了。”夏澍道:“这些知识点我梳理过好几遍,照着记忆默写就行。”
——默写?
所以这些逻辑缜密的思维导图、简单易懂的解题思路和知识点精妙总结都是他默写出来的吗?
范莳雨觉得自己的脑子只能用来涮火锅了。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收回袋子里。
高考不同于其他考试,每所高中都存在竞争,校内资料都是严防死守,生怕泄露出去被外校拿到。甚至竞争激烈到有人高价倒卖重点高中的月考卷,她所在的昭立就买过所谓的明远真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自己手里的,可是实打实的
‘真材实料’。
明远第一名啊!这三个笔记本绝对有市无价!
“那个,你介意我把笔记给刘茗月看吗?还是说只给我看的。”范莳雨问道:“如果只有我能看,我就不带到学校去了,被别人看到肯定会问我要的。”
夏澍摇摇头,表示他不介意。
“算了,我还是自己看吧,先扫描成电子版留存一份。”
她这幅宝贝至极的模样让少年有些忍俊不禁,范莳雨见他在笑,‘哼’了一声:“笑什么嘛,你知不知道明远有多厉害?我们学校还花钱买你们的模考真题呢。”
夏澍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有些震惊:“那你想要我们学校的试卷吗?”
“啊?”
“我都整理好了,如果你要,我可以都扫描成电子版,发给你。”
范莳雨认真地看着他:“夏澍。”
“嗯?”
“这就是抱上大腿的感觉吗?”
“……”
少年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抬手朝她脑门伸了过来。范莳雨以为要弹她板栗,连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结果他只是摘下来一枚树叶。
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范莳雨看了眼他收回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握起笔来一定很好看。然后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唇红齿白,眉目疏朗,这个人浑身上下,是不是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今天没有戴口罩。
左脸颊的红痕已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极淡的印子,几乎看不出来。
原来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四天。怎么像熬完整个梅雨季般漫长?
“痕迹好像都消失了。”
夏澍垂下眸子,伸手摸了摸左侧的脸颊,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意:“那个喷雾很灵。”
少女不放心,想凑过去仔细看一看,结果他竟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这个细微的闪躲让她心头一紧,微微地痛。
“抱歉,我只是想凑近看一下。”她连忙道。
夏澍摇摇头,浅浅地吸了口气,转眼间又朝她挪近半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白茶的香气如薄雾再次包裹着她,清隽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长长的睫和淡粉色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范莳雨仔细地看着他,像是在观摩雕塑上雕刻的痕迹,又好似在看一首很优美的诗,她澄澈的善意和单纯让他不由得追随她的视线上上下下,只觉得她的视线化为了翻涌的海浪,几乎将他淹没在海水之中。
最后,她确认伤痕已经几乎消散不见,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
夏澍勾起唇角:“真的没事了,没骗你吧?”
才不是呢。
脸上的伤口可以恢复,但是心里的伤痕要多久才能消失呢?
范莳雨又矫情了起来,她瞥了眼少年的怀抱,又想把自己埋进去了。现在可真不是干这件事的时候,这是在他们小区门口,朱女士和老范待会儿就会出来上班,被看到难免解释不清。
等等——现在几点钟了?
范莳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声音有些焦急:“你是不是要去兼职的地方了?”
夏澍看了眼手机,九点半,过去也就四十多分钟,时间其实还很充沛。
不过早点过去也行,可以提前把午饭吃了。
见他真要走,范莳雨又有些不舍。她在这时候非要尽地主之谊,把他送到地铁站。
地铁站离他们小区步行十五分钟,平时她总嫌远,现在又觉得太近。
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一左一右隔着一点距离。迎面走来买菜回来的老头老太太,夏澍会给他们让路,走到范莳雨身后。范莳雨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扎个马尾,她出门前偷懒,只是把刘海夹了夹,后面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不知道头顶乱不乱,发梢会不会有点毛躁?
转眼就到地铁口。夏澍和她说了声快回去吧,她点点头,脚却像粘在地上,望着他走向安检口的背影。
少年走了几步,扭头,发现她还在,脚步顿了顿。范莳雨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衣角平整、干净,被阳光炙烤得温热,在她手掌里像一尾温顺的鱼。夏澍惊讶道:“怎么了?”
小姑娘的指尖摩挲着略微粗糙的布料,这布料沾染着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让她的心脏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明天我去给你送便当,好吗?”
会不会有些奇怪?会不会有些急切?会不会显得太想见到他?
可是她就是这么奇怪,很想见到他,哪怕今天、刚才就见过,她明天依旧想见他。
夏澍果然怔了一下,然后他挽起唇角,点点头。
“那就还是下午吧,等我补习班下课,正好你也差不多下班了。”
“好。”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她缓缓松开他的衣角,把那尾鱼放生,看着他过了安检,走到闸机前,“滴”地刷上地铁卡。
进到站内后,夏澍又转过头,冲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这一幕其实很眼熟。
她想起有一年下了大雪,朱女士要去外地出差,车子不好开,她拖着行李箱来坐地铁。那时候的范莳雨才上幼儿园,黏人得紧,睡觉都要抱着妈妈的胳膊才行。朱女士刷开这台闸机后,也是这样回头挥手,让她和老范快回家。
小小的范莳雨嚎啕大哭,在老范怀里扑腾着要往下跳。可爸爸的胳膊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她只能踢着小腿哭喊‘妈妈,妈妈’,眼睁睁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
其实范莳雨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爱黏人,毕竟朱女士和老范都给了她很多的爱,她从小到大没挨过打,也很少挨骂。
老范同志脾气温和,很少跟人闹红脸。朱女士刀子嘴豆腐心,是个拎得清、讲道理的高知女性。
她的童年也没有什么创伤,因为长得可爱,从幼儿园起就是老师最喜欢的小孩,下课了被喊到办公室去,不是挨批评,而是吃糖果。她的老师把她当宝贝一样抱着,跟其他的老师说:“我们班的囡囡,漂亮吧?嗲吧?”
小学、初中,甚至高中,她的人缘也很好,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总是从这个小团体跑道另一个小团体,她都有玩的好的朋友,跟谁都能玩到一起,每天快乐的不得了。
为什么她离不开妈妈?
哪怕是现在,她又对夏澍产生了同样的依赖和分离焦虑,她对自己着实感到费解。
小姑娘回到家里,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结果就是头昏脑胀。她不得不放过自己,爬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灵台清明,她终于得出了答案——天生的。
……
下午,到了补习班,范莳雨依旧提前到了半小时。教室里坐满了人,她和刘茗月的座位却还空着。虽然补习班不排座,但是大家已经默认是第一天的座次了。
范莳雨把本子和笔放下,出去接杯水。
老许今天到的比较早,饮水机在烧水,他抱着杯子在旁边等。一群明远的学生不敢和他说话,只有胆子比较大的范莳雨凑过去,响亮地打了声招呼:“许老师好!”
老许对这个学生有印象。长得漂亮,会打扮,在一群戴着眼镜小鹌鹑一样的乖学生里,她像一只白天鹅。但是态度还算认真,上课半小时后才会走神。
水还没烧开,闲着也是闲着,老许便开口问了问她有没有看那个思悟笔记。范莳雨点点头,眼睛亮晶晶:“那个笔记记得特别好,而且字也好看,果然是学霸。”
“你不能光看字,也得学学人家的解题思路。”老许道:“你也上了好几堂课了,有没有进步?”
“有,我特别庆幸上了这个补习班。”范莳雨认真道:“我觉得我又找到了对数学的热情。”
“我
又找到了对数学的热情~”
刚好从大门进来的刘茗月听到这句话,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敬礼了。等范莳雨回来坐下后,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通。
范莳雨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等着我月考惊艳蜕变。”
“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之前恨数学恨的不共戴天,怎么突然又爱上了?”刘茗月狐疑地看着好友:“这是什么爱恨交织的小把戏?”
范莳雨同学当然不会告诉她,她拿到了夏澍精心为她准备的数学笔记,这就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翻开作业本,发现一朵小红花一样。
被鼓励的孩子才会进步,她尤其吃这一套。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数学还挺有意思。”
刘茗月惊悚地看着她。
范莳雨说到做到,上课听得很认真,第一节课下课以后还把暑假作业里的难题拿去问了老许。老许很欣慰,给她讲得很详细,讲着讲着,范莳雨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好像被打通了一瞬。
“是不是也可以用反证法?”她问:“可以假设极值点不存在,再反向推测积分面积是否矛盾。”
老许惊讶道:“这个方法的确更简单,你能想到,说明你在数学上还是有悟性的。”
可按理来说,头脑这么灵活的小姑娘,期末考怎么会考得那么差?
范莳雨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方法是我在夏澍的笔记里看到的。”
这就说得通了。老许的点点头:“他自从高一入学,一直都拿第一,在我们明远这种重点高中里,能做到真的不容易。你仔细看看他的笔记,对你帮助很大。”
范莳雨:“那他是不是其他学科也很厉害?”
老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那是。他不偏科,哪一门都拔尖,拎出来都是竞赛班的苗子。可惜了……”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跟范莳雨多说。
范莳雨曾经看到他在写代码,当时便问他是不是参加的信竞,他否认的理由是自己不在明远竞赛班。当时她想应该是家里人不太支持,毕竟他放学后还要做家务,平日里也得兼职,没有时间。
可是听老许的语气,好像很惋惜。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怀揣着沉甸甸的问题,放学后她带着盒饭去了便利店。刘茗月嘴馋,想吃冰激凌,便和她一起去。
到了地方,刘茗月一头扎进了奶茶店,范莳雨一个人到便利店里。
时间刚好到了七点钟,夏澍下班。他在收银台张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人,看到小姑娘出现后,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今天来得正好,不用你等了。”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蓝色的泡泡袖雪纺连衣裙,白色蕾丝花圈困着麻花辫,看起来清新可爱。她看起来也很开心,眼睛亮晶晶,像只小麻雀:“反正等等你也没事,便利店还有空调,多好。”
夏澍笑意更深。
一旁的陶伊已经换上了员工服,看到他还没走,惊讶道:“你怎么还不下班?在等……”
话未说完,她便看到了一旁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便当盒,正站在夏澍身边,明显正在说话。
夏澍温声对对范莳雨说了句‘稍等我一下’,便从收银台出来,去更衣室换衣服。陶伊抿了抿唇,看了范莳雨一眼,沉默着来到收银台后面。
“好巧呀,又见面了。”范莳雨主动打招呼:“你是上夜班吗?”
陶伊点点头。
“你好厉害呀,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吗?会不会有点危险?”
收银台后的少女抬起眸,淡淡道:“危险,但晚上有补贴。”
范莳雨噎了一下,许久才憋出一个:“是吗。”
气氛有些尴尬。
陶伊果然是冰山美人,性格和气质一样,对不感兴趣的人冷冰冰的,像一朵高岭之花。她又想起吴朔,顿时对他生出些许敬佩。
要是她喜欢的人这么冷漠,肯定第一天就知难而退,倒是小瞧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决心。
俩人没有再继续聊天,气氛有些僵硬。好在夏澍很快便从更衣室里出来了,他问:“去河堤吗?”
“今天外面有点热,要不然就在室内?”
两个人决定就在店里吃。
夏澍拿着盒饭去微波炉加热,范莳雨去找空位。现在人流量大,靠窗的吧台位置不多,刚好还剩下两个,她连忙过去占上。
不一会儿,夏澍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雪糕。
“上次上完课你说肚子饿,先吃点垫一垫。”
这次他倒是没有赶她走,也没有硬要回去再吃,范莳雨心里很高兴,接过雪糕的时候甜甜地道谢。
“你一直给我带吃的,这支雪糕就不用客气了。”
话虽这么说,他才是最客气的那个。范莳雨心想,自己对他好一次,他都记在心里,找时间换回来。比如这支雪糕,又比如昨天的三套笔记,还有第一天补课时的奶茶。
什么时候才能让关系更进一步?小姑娘一边咬着雪糕,一边苦想。
这边,夏澍已经打开了便当盒,除了米饭还有三菜一汤:番茄牛腩、红烧狮子头、菠菜炒蛋和一碗莲子绿豆汤。
都是家常菜,但是很有烟火气。
他往常吃的剩菜总带着冷油的腥气,沾染着橱柜里腐朽的霉味。但是她的菜是热的,油和盐都刚刚好。牛腩肉入口即化,绿豆汤绵软出沙,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食材,也是精心为家里人准备的饭。
吃着吃着,身侧的人突然趴了下来,脑袋枕在胳膊上,看着他。
“好吃吗?”
少年点点头。
她笑得眯起眼睛:“看你吃得开心,我也开心。”
这次的盒饭大部分都是老范同志亲手做的,他最近也开始自带盒饭,范莳雨自告奋勇给他打下手,也算是参与了部分。
老范是医生,吃东西讲究少盐少油,绿豆汤也不放糖,做出来味道比外面清淡很多,所以一开始,小姑娘担心夏澍吃不习惯。
结果今天一看,吃得还挺香,虽然吃相很文静,但是速度很快,一眨眼那颗大狮子头就没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果然能吃……
范莳雨暗暗庆幸,多给他加了两颗狮子头。
不一会儿,饭盒里的菜见底,少年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只是他听到她那句调侃,红了耳朵,现在正在闷头喝汤。
小姑娘没心没肺,心里高兴了就得表现出来,心里难受也得发泄出来,于是她的快乐浩浩荡荡地冲破了他的边界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但又不讨厌,因为他很少有这么快乐的时候,身边也极少有这样快乐的人。
他生活的地方像一潭死水,周围的邻居眼红电动车的新雨衣,路过的时候故意拿着美工刀划破。电瓶车充电时忘在车筐里的韭菜、大蒜也会被人不经意拿走。楼上晒的衣服掉在楼下,不出半小时就能引发一场刺耳激烈的骂战;他的姑父和姑姑更热爱家庭搏击,时不时对彼此大打出手,家里几乎每周都得换一批便宜碗碟。
这种小小的恶意来源于生活的不幸,他们这些人都是吸饱了不幸的海绵,手指轻轻一戳只能吐出污水来。
所以,范莳雨怎么会出现在他生活里呢?
他想,明明在这个夏天以前,还是遥不可及的人。
“对了夏澍。”
身侧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看到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我今天下午去找老许问问题,听他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关于竞赛的。”范莳雨慢吞吞道:“听他的意思,好像之前想让你去竞赛队来着,你最终是没有去吗?”
夏澍“嗯”了一声:“家里不太想让我去。”
果然是家里的原因。范莳雨有些生气,先前他脸上的掌印可能也和家里有关,只是他不肯说,她也没好意思打破沙锅问到底。
但是这次她要问一问了,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他愿意倾诉,她就愿意倾听,
如果需要她伸出援手,她也很愿意帮忙。
只是不知在他心里,两人的关系是否已到了能敞开心扉的地步。
“为什么?”小姑娘追问:“为什么不让你去竞赛?以你的水平肯定能拿金牌,高考能加分的呀!”
夏澍淡淡道:“没什么,可能他们觉得我成绩还可以,没必要去竞赛。”
他想起那段被收走手机,与世隔绝的日子。姑姑把他的手机拿走,凡是学校老师打开的电话,统统不接,后来老许实在忍不住,到家里来家访,姑姑和姑父把他关在庭院里,不知跟老许说了什么,帮他把竞赛的机会推掉了。
老许到了学校,见到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再也没提过竞赛的事。
他其实不难过,因为他很努力,就算是靠自己也能考得很好。但是从那天起,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或许并不喜欢自己那么优秀。
他每次考第一,都能隐隐感受到他们不开心。因为段旭阳成绩不好。
可是他要是成绩拖后腿,他们也不开心,担心他成为这个家的累赘。
他不能不好,也不能太好。
总之,他在这个家里不算重要,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把他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使唤一下。他的存在就是这么尴尬,如果当初和父母一起死掉,可能不会这么辛苦。但是他偏偏活着,提前透支了这辈子的幸运,所以他注定要吃点苦头。
“怎么能这么想?!”
少女愤怒的声音惊得他一颤,少年下意识转过头,撞入一双湿润的、怒气腾腾的眼睛。
她不知为何,很是生气,令他想起炸毛的小狗。少年刚想安抚她一句,却又听她道:“那可是高考呀!你要是拿到了加分,甚至保送机会,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少年一愣,漆黑的瞳孔颤了颤。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可他们一直以来,都这么对他。
……
范莳雨只恨自己雪糕吃得太快,火气上头,消不下来。
身旁的少年又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仿佛这一切的受害者不是他,抑或已经接受现实。这更令她气不打一出来。
好烦,好烦,好想把那些坏蛋搓成团丢到河里去。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是她那么宝贵、那么珍惜、那么喜爱的朋友!
小姑娘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脸颊气得红彤彤,像颗小番茄。少年轻轻拉了拉椅子,凑近了些,白茶的香气和他温柔的声音一起袭来,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已经都过去了,没事的。我自己也能考上重点大学。”
范莳雨撇撇嘴,看起来比他还委屈。
“可是你心里不难受吗?那可是你的前途呀,他们根本不在乎。”
夏澍笑了笑:“难受也是一时的。要是记这么清楚,我早该抑郁了。”
这是什么小可怜发言?
她又想抱他了,可是现在在外面,好多人来来往往,陶伊从方才起就时不时看过来,估计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只好忍住,低声道:“你能不能伸出一根手指。”
夏澍不明所以,把左手的食指递给了她。
范莳雨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把他的食指包裹了起来,像是捧着一束花似的。指尖顿时被她温热的掌心环绕,少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脸庞燃起一层薄热。
“小雨,你这是……”
她垂下头,低头在自己的手上蹭了蹭,声音像乌云一样发闷。
“我、我一上头就有点黏人,一直没有跟你说。”范莳雨有些底气不足:“但是你是男生嘛,又是在外面,我不好意思对你做什么,所以就借你一根手指……”
她立刻又解释:“不过你别多想,我应该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她垂下眸子,没有看他的表情。在别人面前袒露这种癖好始终是有些羞耻的,更何况夏澍看起来又是那种干干净净心思很单纯的孩子,他说不定会被自己吓到。想到这里,她更加依依不舍,指尖收拢,将他的手指裹紧。
直至少年发出一声闷哼。
她这次抬起头,看到他已经红了脸,目光飘忽在吧台和她的面庞之间。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的耳朵顿时变得通红,像是要滴血。
“我知道了。”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关系。既然是朋友,只是手指的话……还好。”
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小可怜。
范莳雨听到他的应允,差点就松开手直接用脸蹭他的手指了。好在最后理智回笼,外加身旁做了一个满是加班怨气的社畜,她最终又隔着自己的手蹭了蹭,像小狗一样标记好味道后,便把他松开了。
到了店外,闷热的暑风一吹,让两个人的脑子又恢复了清醒。范莳雨从毛绒小狗变成了人类,夏澍的耳朵也恢复了白皙,他们在斑马线前告别。
范莳雨回去找了刘茗月。刘茗月早就吃完了冰激凌,正在店里打游戏。她在好友身边坐下,叹了口气,脸蛋贴着冰凉的桌面。
“告白被拒了?还是男神已经心有所属?”
范莳雨:“……不是。”
“那怎么了?其实我刚才在偷看看了你们,”刘茗月一边手指如飞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一边开口:“你们气氛蛮好的嘛,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什么鬼……没有啦,我对他不是那种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男生和女生之间能有什么感觉?”
“不是喜欢。”范莳雨顿了顿,苦恼道:“不,我肯定是喜欢他,但不是把他作为男性的喜欢,你知道嘛?我和吴朔谈过恋爱,我对他和对吴朔的感觉是不同的。”
“你和吴朔那也叫恋爱?一个多月就结束了,纯粹是他显得没事犯贱招惹你。我不觉得你喜欢他。”
范莳雨本想反驳,却有些哑口无言。
她对吴朔最上头的时候,也只是每天都想和他聊天,不想抱抱他,也不会一看到他就想黏上去。两个人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拥抱,感觉还不错,但是没有那种满足感。
什么满足感呢?就是在朱女士怀里,或者夏澍怀里那样,她想变成一只傻傻的小虫子。
“我觉得我对夏澍的感觉很奇怪。先说好,你不许大惊小怪,也不许觉得我变态。”
刘茗月不以为然:“你能多变态。”她写的东西可变态多了,写出来都得是一堆口口口。
“我有点依赖他,”范莳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像依赖妈妈。”
刘茗月缓缓抬起视线,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好友身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在我眼里,有种妈妈的感觉。你能懂吗?”范莳雨微微红着脸:“就是……让人想……”
埋在他怀里。
这句话太羞耻,她死活说不出口。但已经不重要了,刘茗月听完前半句话,嘴巴已经能塞下一个鸡蛋,仿佛是重新认识了她似的。
最总,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卧槽。”
……
那天两个小姑娘回去后,纷纷冷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刘茗月理智分析了一下,给她发了条微信。
【明月月:我昨晚回去后想了一夜,你这个事情实在是变态,我写小说都没有这样的女主角,下一篇决定就以你当素材了。】
【范10雨:知道我的恐怖之处了吧?记得给我版权费。】
【明月月:不过有件事情我是明白的。你喜不喜欢他,其实很好判断,就是有没有把他当男生看待。】
【范10雨:啥意思?他不是男的还能是女的?我确定我的性别认知没有问题。】
【明月月:大小
姐,俺不是那个意思,你想一下他对你有没有异性吸引力?就是那种X张力,让你觉得小鹿乱撞春心萌动脸红耳赤的夜不能寐。】
【范10雨:……】
【范10雨:这个答案很明显,没有。】
【明月月:不是,范小雨,你真的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我的CP就这样BE了吗?我不允许啊啊啊啊!】
【范10雨:至少现在没有,我很确定我对他没有那种龌龊想法,你也不许玷污纯洁无暇的夏同学。CP嗑只会害了你。】
【明月月:我不信!我觉得你们就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月月:流泪.jpg】
刘茗月从初中便染上了嗑CP的恶习,她曾有言‘我可以不恋爱,但我的CP必须天天睡一块’,嗑得生死置之度外,手机里存了大量需要打码的男女、男男、男男男的传世之作、镇圈神图,邪门歪道,十分变态。有一天她去洗澡,手机连着耳机丢在书桌上,恰好被偷偷溜进来翻她书桌的老刘逮着机会。
老刘带上了耳机,听到了一声妩媚的、男人的娇喘。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一段富有节奏感的捏史莱姆白噪音紧随其后,那声娇喘也流露出些许痛苦与快乐并存的意味,听得老刘差点冲进浴室给她物理驱魔。
当然,刘茗月是越战越勇,老刘越是反对什么,她偏要唱反调,不仅嗑得更起劲,还开始写同人文,误打误撞成为文坛一霸。
相较起来,范莳雨的爱好就无趣多了,也就在手机上追追星、跳跳舞。之前她一直在家附近的舞蹈班学爵士,后来那家店倒闭了,她也就没再去跳,喜欢的男团、女团发歌了就扒舞练一练。
上了高中后,学习压力大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跳了。
范莳雨回去后,心血来潮地翻了翻先前加的几个舞蹈群,里面都是她在舞蹈班的朋友,有好几个接商演,经常在群里摇人组队。她那时候忙着中考,把群都屏蔽了,许久都没打开。
正巧,刚打开群消息,便看到有人在拉人头,这周六市中心的商场搞夏日活动,布置了舞蹈舞台,还有专业的摄影师拍直拍视频,凡是能入选现场表演的队伍,每个人还能拿500的演出费。
这类型的活动属于商演,演出要求高,很多专业舞者报名。范莳雨高一寒假也和别人组队过,不过去的免费的场子,没有摄影也没灯光,基本上报名就能参加。
她那次跳的还不错,被同队的人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小红了一把,很多评论在问那个刘海妹妹是谁,长得特别甜美可爱。于是那几天邀请她组队的机会很多,她因为要回外婆家过年,基本上都拒了。
快半年没有跳了,其实还挺想的。
小姑娘发了一个举手的emoji。
【范10雨:这个舞我会跳,你们还缺人吗?】
……
周六。
演出结束的很顺利,女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从台上下来,一起去卫生间换衣服。
付费商演果然卡得很严,一首曲子只能跳一次,报名同一支曲子的队伍就得互相PK,跳得好的才能入选。沈念她们队共有四个人,其他三位都是专业舞蹈老师,只有她是业余舞者,还是个高中生,一开始并没有想让她加入。
结果范莳雨把自己之前表演的视频发了过去,队长一看,就答应了。
舞蹈还行,能看出不是专业的,但胜在天赋异禀,舞感律动都很强。不过主要原因还是长得确实漂亮,巴掌大的脸蛋长着大大的五官,上镜绝杀。身材比例也极好,两条细细白白的腿又长又直,细腰薄背,舞台上绝对吸睛。
主办方也不是专业的,只会看舞蹈齐不齐,另外就看脸。
商场演出,图的就是有人气,音乐得炸,灯光得闪,人得漂亮。
队长深谙此道,最终果然入选,成功登上舞台,四个小姑娘乐滋滋到手两千块。
“对了,现在还早,咱们要不去附近逛逛?”四个人换好衣服,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开口:“不然白瞎我们的舞台妆了,今天大家都这么美。”
舞台灯光吃妆,她们为了上镜好看,妆画得特别使劲,粉底液都上了两三遍,还贴了假睫毛,小姑娘一个个都漂亮得发光。
队长没啥意见,说自己都行,范莳雨年纪最小,跟着乖乖点头,说自己去哪儿都行。
最后还剩一个个头最高,模样御姐的女生。她说要去便利店买瓶水。
短发女生:“不喝奶茶吗?这边有家奶茶店还挺火的,我一直想喝。”
御姐神秘一笑:“姐姐带你们去便利店吃好的,别惦记你那奶茶了。”
短发女生要喝的奶茶店,范莳雨大概知道,就是申城公园地铁口那家,冰激凌特别好吃。而御姐提到的便利店,她隐隐也能猜到是哪个。
果然,四个人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全森”。自动大门打开后,夏澍的声音传来:“欢迎光临。”
他正在给一对母子结账,小孩子大概孩子还没上幼儿园,话都说不清楚,伸手抓住了收银台上的棒棒糖:“要、要!”
女人呵斥道:“不要!放回去!”
小孩子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要!糖糖!要!”
眼瞧着豆大的泪珠子要落下,少年温柔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糖果给哥哥,哥哥给你一只小猫?”
小孩子用力摇头:“要糖糖!”
几秒钟后,一只指甲大小的小猫戒指出现在少年掌心,是用一张废弃的小票叠的。少年的手非常灵巧,小猫脑壳上还捻出了两只尖尖的耳朵,活灵活现。
夏澍用水笔耐心地画上了小猫眼睛和胡须,递给小孩:“现在要小猫还是糖?”
小孩两眼发光地把糖放下,伸出小胖手,急切道:“小猫!小猫!”
“卧槽。”不远处,短发女生扒着货架,震惊得瞪大眼睛:“你在哪儿发现的这种极品帅哥?刚刚他哄小孩的时候我腿都软了,太温柔了吧我滴妈,总算理解那些男的为啥喜欢贤惠的女人。”
御姐低声道:“前几天来买啤酒发现的,我问他要联系方式,他拒绝了。”
队长正在挑薯片,闻言上下打量了御姐一眼:“不是吧,你这种级别的大美女……”说罢,又朝收银台的方向瞄了一眼,顿时把剩下的“他也敢拒绝”咽回肚子里。
那张脸、那身材,的确敢。
“不过我今天再试试。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帅的,不谈一下多可惜。”御姐打开手机前置,补了个口红,深吸一口气:“我怎么样?”
短发妹子:“很美,加油!”
队长:“美得没话说!”
最后轮到从刚才起就专心致志挑雪糕的范莳雨,见她一直没说话,御姐小声喊了喊她:“小雨,你干嘛呢?”
范莳雨掏出一支雪糕,扭过头,眼神迷茫:“买吃的……”
三个人满脸遗憾,一副带你来吃好的结果你是真来吃东西的表情。
“那我去了。”御姐从货架后钻出来,朝收银台走去。范莳雨看着她英勇的背影,疑惑地问:“她这是要去吵架?”
夏澍一看就是那种脾气很好不会吵架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吃亏,小姑娘有些担忧,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什么呀!”短发女生顿时乐了,果然是高中生妹妹,思想太纯洁。
她促狭地眨眨眼睛:“人家是去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