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厅的主人, 那是一位双鬓斑白,积劳成疾,但仍还奔波在第一线的老者。
他也是真正意义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人民公仆。
就陈棉棉, 从一开始连编制和工资都没有, 却能在八年中, 从最低一级, 15级的小干事连升八级,直接成为计委的七级干部,其实也是有赖于他。
因为是他一直在提倡并督促各个部委, 让他们提拔能深入群众, 立足群众,为老百姓办实事的,有能力, 有功劳的优秀干部。
夺权派斗的你死我活, 但是他一直在默默的提拔实干派干部。
也是他, 始终把老百姓的温饱放在心上。
而全国上到八旬老奶奶, 下到三岁小儿, 谁不想见他, 握握他的手?
……
陈棉棉的首先反应是,有见偶像的机会, 她必须去。
她甚至想,她要像跟赵凌成讲的那样, 告诉偶像, 将来国家会有多富强,她还要告诉他,他所操劳的温饱问题也终将彻底解决。
但冷静下来一想, 陈棉棉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了。
那位想见赵望舒,是因为从西北回去的老干部人人都在夸她。
也是因为她帮武老发现了电磁干扰,更是因为她从小就立志要登上月球。
他想看的其实是祖国的下一代,是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他也不是因为偶然兴起,要见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
他要见妞妞,也恰是他的深谋远虑和为国为民的苦心。
因为在核武能与美苏比肩后,下一个十年,国家将会聚焦于太空发展。
他要见的孩子可以是赵望舒,也可以是张望舒李望舒,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女孩。
但她(他)必须热爱航天业,热爱太空。
因为他点名,专门要见一个孩子,是为了在新生代中竖立一个榜样,号召全国的孩子们向榜样学习,热爱航天,学习相关专业。
换言之,他是在为航天业打基础。
那么见面也就该是赵望舒一个人的事。
他们的话题也该是星辰大海。
妞妞将会因为被接见而成为全国青少年的榜样,孩子们会因为她而爱上航天专业。
那是他的良苦用心,也是他在为国家未来的太空争霸而预铺道路。
陈棉棉总是四处薅功劳抢风头。
但赵望舒的风头她能抢吗?
答案是,她要搞个两头开花,毕竟虽然航天事业重要,但人民的温饱也很重要。
而且陈棉棉是真正立了功的,如果不被看到,那不就成锦衣夜行了?
再说了,他如果看到西北荒漠换了新颜,绿水流入戈壁,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所以北疆的主场属于妞妞,她妈妈选择立足西北,她们母女一样优秀,也将一样耀眼。
目前‘服务’二字还没影,只有‘为人民’,任务就有点困难。
但既然陈棉棉擅长玩面子工程,那就突击两个月,把它玩出花来。
她要偶像在飞机上看到,那也会更加震撼。
……
陈棉棉洋洋洒洒讲了半天。
但很奇怪的,赵凌成一声不吭。
陈棉棉一琢磨,哑声问:“他来,该不会是坐火车吧?”
她的计划是建立在那位会乘飞机的基础上的,但如果他是坐火车来的呢?
她的葡萄园距离铁路有点远,也不可能搬过去,怎么办?
窗帘是拉开的,赵凌成双手插兜站在窗前,正在臭美,欣赏自己的玉树临风。
在媳妇疑惑的眼神中他侧眸,先来了句:“所以我算是白白挨祁嘉礼一顿骂了?”
再说:“他说我眼里只有小家而无大家,投机取巧,说我自私自利。”
陈棉棉攀上男人的肩膀,笑问:“你非闹着让我跟妞妞一起去,惹他生气了吧。”
赵凌成一口气分作三截吐出来,点头:“唔。”
不管赵军还是祁嘉礼,都认为干部就该做老黄牛,默默耕耘不求回报。
干部最不应该做的,是挤到领导面前表功劳,求表扬,搞面子工程。
所以祁嘉礼虽然答应了赵凌成的要求,但是骂了他一顿才答应的。
媳妇不去,那赵凌成的骂不也白挨了?
而且那位重病缠身,精神不大好,在飞机上也以休息和睡眠为主。
陈棉棉希望他看到自己的政绩,赵凌成就又要麻烦祁嘉礼一回,就还得挨回骂。
赵凌成还计划过段时间去南方,媳妇孩子不去,他一个人有啥意思?
但他当然还是选择支持妻子,因为她能留在西北,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所以他说:“暑假我就不去南方了,你要缺人手,告诉我一声,我让后勤的张主任帮你匀人手,把你的面子工程,搞漂亮点。”
陈棉棉要的就是这个。
她不是赵军也不是祁嘉礼,她会做事,但更要表功,她还要升官,享受好的福利待遇。
男人心情低落,也还是需要哄的。
正好楼上有人在放音乐,是那首流行的,《唱支山歌给党听》。
陈棉棉遂搂上赵凌成的腰,拉着他跟自己一起跳交谊舞,并柔声说:“别难过啦,顶多再过四十年咱们就会变强,那时美苏的宇航员送上天,无力接回来,还得求咱们帮忙呢。”
再说:“到那时咱们也就七八十岁,拿着退休金再游山玩水,岂不好?”
赵凌成反问:“你觉得到那时咱俩还能走得动?”
到七老八十,想旅游都走不动路了。
陈棉棉踮脚,把下巴磕到男人肩膀上,低声说:“万一我能升到二级干部呢?”
再给男人画大饼:“到那时咱不论去哪儿都有专车,咱们就算要登上珠穆朗玛峰,都能找一帮夏尔巴人,让他们把咱们给抬上去。”
赵凌成随着妻子的舞步轻晃,低声说:“你胆子够大,也够敢想的。”
二级就是传说中的副国级,副总理级了。
之前陈棉棉也不敢想,还是李部长鼓励的她,两位女副总理就是她的榜样。
做律师她是金牌,当干部,她也要当最大,最牛逼的。
窗帘没拉,他俩听着楼上的音乐翩翩起舞。
但陈棉棉跳得正美呢,赵凌成突然止步,并一把拉上了窗帘。
旋即她就听到外面有两个女同志在咕咕笑。
却原来是有人悄悄在外面偷看,赵凌成才拉的窗帘。
是邻居,估计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陈棉棉和赵凌成,一对老夫老妻,而且是外表很正经的两个人,居然能搂到一处跳舞。
但其实人要外表正经,私底下就肯定不正经。
就好比赵凌成,表面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其实在床上,他玩得花着呢。
……
陈棉棉有了一个短期,但需要突击的任务,就又要忙起来了。
1号葡萄园是最成熟的,关键笔画都是用两条内部路再加一条宽阔的大水渠勾勒而成的。
它甚至能被卫星捕捉,飞机就更不必说了,人在空中只用肉眼能看得清清楚楚。
2号葡萄园不是单纯的葡萄园,还要搞水产养殖。
因为之前去居延海,陈棉棉顺带捞了几条肥肥的胖头鱼,回来后炖了,就发现它不但肉足够鲜美,刺也很少,她于是准备规模化搞养殖,西北人也就能吃到鱼了。
2号农场也是直接掘了个巨大的,人字形的人工湖。
目前它正在蓄水期,有点麻烦的是,两个月如果水蓄不到位,效果就会变差。
再就是3号农场了,它的问题最大,因为它的水利目前还没有打通。
从空中俯瞰,它就只有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还需要一条沿路贯穿的河流。
因为戈壁荒漠中,除了绿色以外,最能吸引人的目光,就只有水源。
而且麻烦的是,从一开春,所有的大学生就集中在给2号农场种葡萄树。
目前才开始顺着祁连山一路开渠,就算两个月能突击开渠,水也蓄不满,怎么办?
第二天是周末,一早起床陈棉棉就指挥着赵凌成和妞妞,让他们赶紧去买红糖和茶叶。
她还特地声明,只能买新一季的春尖,而不是赵凌成喜欢喝的龙井。
她得搞点吃的出来,然后去解决水的问题。
赵军从早晨起床就在写信,但写两行就撕,信纸扔了一篓子。
陈棉棉猜到原因,就安慰老爷子:“爷爷,还要两个月呢,您不用着急,慢慢写吧。”
老爷子不可避免的生了褥疮,坐久了腿疼,在陈棉棉看来,不必急在一时。
但于赵军来说,这很可能是他能跟那位通的最后一封信。
说不定他哪天就不行了,那就是遗信,他当然要早早写好,并交给妞妞保管着。
其实那位见到妞妞,肯定也会很惊喜的。
因为赵军和祁嘉礼曾经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但现在,他们共有一个小孙孙。
赵军都迫不及待,想六月能赶紧到来了。
他笑着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歇会儿再拿起笔,他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陈棉棉准备好了东西,今天就由赵凌成开车,要再去一趟3号农场。
昨天细雨蒙蒙,但今天整个河西走廊就又是艳阳高照了。
他们到时学生们午间休息,正在等着吃饭。
学生们住的房子是去年盖成的,总共两栋楼,一栋住男生,一栋住女生。
灶房在女生宿舍,也由女孩子们负责做饭。
赵凌成把车停到女生宿舍旁,妞妞一闻就说:“大姐姐们应该是在烧兔子喔。”
又对她爸说:“这儿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吃得可好了,每天都有各种肉肉吃。”
邱梅就在厨房,出来,笑着说:“他们那么辛苦,多吃点肉也是应该的。”
又对妞妞说:“婶婶一会儿给你打个大兔腿,让你也多吃点肉肉,好长高高。”
妞妞摇头:“不要喔,我吃油馍就好。”
她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瞎瞎和兔子,但也拒绝吃它们,相比吃它们,她更爱吃馍馍。
食堂外面,几个男学生饿的在敲饭缸子。
一个念叨说:“这鬼地方,工作辛苦不说,还总等不到饭,这日子他妈的,没法过了。”
做饭的女生回骂说:“一天不是肥羊就是肥鸡的,顿顿大鱼大肉,好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呢,你要觉得辛苦就赶紧滚蛋,换别人来。”
别的女生也说:“对啊,不想干就滚!”
他们的粮票是由学校直接转交到葡萄园的。
国家提供的伙食嘛,肯定比较朴素。
但学生们顿顿有肉吃,除了自己凑钱买点,别的都是邱梅从各处讨要来的。
也是因为伙食太好,学生们虽然叫苦,可要让他们走,他们还不肯走呢。
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但一看到陈棉棉下车,立刻立正,所有学生齐声问候:“陈总好。”
陈棉棉朝大家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闻到股子浓浓的兔肉香,她也很想吃点。
但先搞定工作吧。
……
妞妞知道曾风的宿舍,也知道妈妈是来找他的,一阵风似的跑上楼,敲开了房门。
曾风作为领导,当然有睡懒觉的权力,他也才刚刚起床。
昨天他在雨里搞了半夜的指挥,腰疼病又犯了,见了陈棉棉当然就一脸不爽。
因为整个项目里,就她啥也不干,白抢功。
不想吃劳动的苦,就得哄好愿意劳动的人,所以陈棉棉对妞妞说:“快去帮你干爹打水来,让他好洗脸刷牙。”
妞妞已经端来牙缸子了:“干爹,刷牙吧。”
陈棉棉再指挥赵凌成,让他去找个小煤球炉子来。
她又掏出一小把葡萄干,再把两颗李广杏捏烂,又在煤球炉上把几颗红枣烤焦,添上茶叶再煮开,给刚洗完脸的曾风倒茶。
这个是八宝茶的升级版,罐罐茶。
它在西北,解放前只有地主老爷才喝得起。
曾风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皱眉头:“馍呢?”
陈棉棉今早忙活着发面,专门烙的芿子油馍,妞妞从包里翻出来:“快吃吧,干爹。”
熬煮过的,带着复杂果香,但又带着苦涩的罐罐茶是最能提神的。
就着大咬一口松软香甜的油馍,曾风说:“这馍不错,够松软,也够甜的。”
他再看赵凌成:“姜瑶是不是又怀孕了?”
煤球炉需要煽风才有火,媳妇和别的男人喝罐罐茶,赵凌成蹲在地上给他们煽风。
他心情也不爽,就只说:“八个月了。”
曾风闻言又重重叹气。
之前他总觉得,自己能找一个比姜瑶家世好,也更优秀的女孩子的。
姜瑶说起自己流产的事,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报应来了,魏摧云眼看就要抱上孩子了,可他想生却又不敢生,怎么办?
想培养政治接班人,他就得赶紧生孩子。
可他却娶了个精神病人。
越想越气,曾风就又说:“驴日的魏摧云,他倒是脏人有脏福,哼!”
罐罐茶是要边熬边喝的,每次也只熬一小杯,陈棉棉给他添茶,并讲接下来的工作。
但曾风听着听着就皱眉头了,他说:“主任,你是在做梦吧?”
再说:“就算两个月开好渠,河西的丰水期是七月,六月份我上哪给你找水去?”
七月河西走廊才会进入雨季,而且水会被引向2号葡萄园。
想3号葡萄园蓄水,得2号先蓄满。
3号还要一个月的吃水期,因为干涸的黄土地需要先吃饱水,然后才能蓄得住水。
曾风再喝一口茶,说:“别想了,不可能。”
陈棉棉正要跟他商量计划,有俩女孩端着饭来了,在门口说:“曾副总,您的饭来啦。”
妞妞接过缸子,笑着说:“辛苦姐姐们啦。”
那是两个挺漂亮的女孩子,送完饭刚出门,就被邱梅喊住:“你们俩,干啥呢?”
她又厉声说:“垦荒队马上出发,还不赶紧去烧水?”
说完,她把曾风宿舍的门关上,拉着妞妞陪她一起,就又忙别的去了。
俩女孩当然也跑回厨房,去烧水了。
其实那不过是很平常一件事,但赵凌成是会逮着一切机会踩曾风的。
他立刻阴阳怪气的问:“曾干部身体不舒服吧,还需要女孩子专门把饭送到你房间?”
他是故意的,因为不管曾风啥情况,都该找小伙子,而不该找女孩子。
那些小女孩只有十六七岁,还是未成年,曾风是已婚男性,他也不该跟她们接触。
赵凌成不但自己想的龌龊,还要把媳妇的心思往龌龊里勾。
他手里拿把扇子对着炉子煽风点火,嘴巴也是,不动声色的就拱起了火。
陈棉棉也果然想到了。
她说:“曾风同志,以后有事可以找男孩子们帮你干,但不要再找女孩子了,要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想想你岳父吧。”
干部睡女学生会闹出桃色绯闻,陈棉棉可不会帮他擦屁股,而且他岳父要知道了呢?
曾风腰疼,脑子也还懵着。
他大咬一口馍,半晌也才反应过来。
他也生气了:“主任,你想啥呢?”
再指门:“邱梅看我,就跟看一头黄鼠狼似的,但是你懂得,像我这么优秀的国家干部,女孩子们难免会崇拜我,仰慕我,而且是她们来找我的,跟我有啥关系?”
他其实也不是个高尚的人,但还有邱梅呢。
他倒是蠢蠢欲动,想干点不体面的事。
但邱梅会强行帮他体面的。
她会盯着所有女孩,不让她们靠近他。
有邱梅盯着,陈棉棉也就只是点到为止了。
她虽然不需要去现场,但一切动脑的工作是她在干,大方针由她下。
她站了起来,转身敲墙上的地图,并问曾风:“你看这是哪里?”
曾风瞄了一眼:“祁连山水泥厂。”
陈棉棉在地图上划条直线:“改渠太慢了,但咱们可以借水,借他们的水。”
祁连山水泥厂距离3号葡萄园只有8公里,要开渠引水,半个月时间就够了。
水泥厂本身有个大水库,蓄水量也很充足,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那可是饮用水蓄水库,水也是攒了很多年的,人家怎么可能随便借给别人?
曾风觉得人家肯定不会借,也不想多此一举,就想否决掉的,但赵凌成适时说:“西花厅那位,六月份要途经西北。”
曾风愣了大概三秒钟,嗖的站了起来,说:“陈主任,快,扶我去给我岳父拍电报。”
再说:“你们怎么不早说,找我老丈人要水,水泥厂它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这就是传说中的,权力的魅力了。
水泥厂当然不想把攒了很多年的水送人。
但如果是送给部级大佬的女婿呢?
大佬一封电报,水泥厂不但要给水,还得派人帮忙,水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大家各有心思,陈棉棉要搞面子工程,曾风想得则是如何先利用完岳父,再踢开岳父。
他问陈棉棉:“有人帮咱们搞汇报吧。”
赵凌成说:“祁司令会全程陪同,只要那位感兴趣,愿意问,他就会帮忙做讲解。”
曾风毕竟搞政治的,立刻又说:“那可不能随便讲,得写份稿子,先让祁司令背下来。”
陈棉棉说:“我会写,然后电报拍过去。”
曾风知道她会写,但指自己,他说:“你可以吃肉,因为这个计划最初是你搞的,但是你不能只让我们喝汤,也不咱俩了,把邱梅加上,汇报三个人,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那位只要感兴趣,就肯定要问,是谁在主抓工程,陈棉棉是总指挥,当然会被提及。
但曾风和邱梅也不能做无名英雄,他们的大名,也需要被提到才行。
赵凌成皱眉头,先说:“那位一直有病,精神也比较差,很可能就随便问一句,如果祁司令长篇大论说一堆,很可能影响他的身体。”
陈棉棉也说:“这个我也无法向你保证。”
曾风拍脑壳:“那咱们就想办法,一定要让他听汇报,而且必须把我的名字也报上去。”
赵凌成被他疯疯癫癫的样子搞烦了,提醒说:“曾风同志,很多事要讲缘分,不能强求。”
曾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说:“不,这件事我必须强求,你们也必须帮我。”
再说:“只要西花厅能肯定我,夸奖我几句,我就敢离婚了,所以主任,帮帮我吧。”
西花厅的肯定,会是一个人前途的最优背书,因为除了搞夺权那帮子,不管路线向左的,还是向右的,实干派们都听西花厅的。
只要西花厅夸了曾风,他不就可以离婚,甩开他那位高权重的老丈人,和神经病妻子了。
这样一想,曾风就兴奋的不行。
但赵凌成嗓门一提:“你要离婚,道德吗?”
曾风反问:“一个女人瞒着自己的精神状况骗我娶她,是她先不道德的,不是吗?”
赵凌成哑壳了,因为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但陈棉棉提醒说:“曾风同志,如果不是你非要挑一个官最大的当岳父,你能被骗吗?”
他的婚姻确实是被人摆了一道。
但要不是他一心要抱个粗大腿,他能被骗?
他确实挺惨的,但陈棉棉为什么要为他的错误买单?
要她说,就该让他的部长岳父整整他,让他吸取点教训。
不过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得饱。
所以陈棉棉骂完,就又说:“与其讨论怎么分功劳,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引水,把事情做好吧,只要干得好,那位就会主动问咱们的。而且祁司令可是你干爹呀,他会提你的。”
曾风拍脑壳,对呀,祁嘉礼可是他干爹。
好久没联络过了,他抓紧时间抱抱大腿再拍拍马屁,祁嘉礼不就会帮他美言了?
想到这儿,曾风一下子就变得雷厉风行了。
他说:“我今天就去祁连山水泥厂,先测量一下他们大概有多少水,再规划水路,然后咱们就开挖。”
事不宜迟,刨了几口饭他就该走了。
而之前其实他已经撇开姜瑶了,而且魏摧云的脾气有多暴躁他最知道,按理他就不应该再骚扰姜瑶,但他因为婚姻一事受了打击,也算良心发现吧,终于愿意说句对不起了。
他对赵凌成说:“赵总工,帮我给姜瑶带句话,就说生了孩子要没奶,可以找我,我帮她给孩子找奶粉,还有,原来我对不起她。”
带奶粉的事赵凌成会说,别的就不说了,就曾风这种人,还是让姜瑶继续讨厌他的好。
……
从3号葡萄园出来,赵凌成开着车,陈棉棉又去了趟2号葡萄园,距离也不算远,因为两个葡萄园之间有条单独的水泥路,距离约40公里。
2号葡萄园也是妞妞最喜欢的一个了。
目前还在蓄水期,人工湖里水并不多,但是已经有不少的鱼类了。
而且只要有水就会有动物,所以最近来了好多野鸡野鸭子,在葡萄园里咕咕叫着乱飞。
但妞妞最喜欢的还是天文,她帮爸爸妈妈领路,在前面跑着,突然止步,指天上:“妈妈你看,那个是金星,它已经出来啦。”
太阳都还没落山呢,怎么会有星星?
陈棉棉正想问闺女是不是记错了,但恍然想起来,原来她给妞妞读的科普书里好像就讲过,金星升起的时间,跟别的星星不一样。
她不过随便一读就忘掉了。
但妞妞热爱天文,就会一直记得。
而本来陈棉棉想给妞妞突击补习一下,根据那位感兴趣的事情,教她些针对性话术。
但想想还是算了,因为她的知识面远不及妞妞的更宽广,还是让孩子自由发挥吧。
星辰大海,那是妞妞的强项,不是她的。
……
转眼已是六月,赵慧请好假,来接妞妞了。
陈棉棉也又给妞妞做了一身好看的新衣裳。
其实也就是如今孩子们流行穿的圆领小外套,和相同颜色,圆圆腿儿的裤子。
妞妞是个娃娃脸,长大之后就不愿意爸爸帮她扎小辫儿了,所以一直留的妹妹头。
八岁的小姑娘,这就要跟姑奶奶去北疆了。
因为那位的行程是保密的,而且不确定能不能见得到,也是担心孩子提前知道了会紧张,家里人就没跟她讲,只说是去旅游。
妞妞是从小被养得很好的孩子,因为一直被人爱着,她也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她给太爷爷下了任务,要他每天多晒太阳多吃饭,也专门感谢姜爷爷帮她照顾太爷爷。
还要妈妈每天早点睡觉,而不是总坐在书桌前写东西,因为平常她在提醒妈妈,她很担心,怕自己不在,妈妈就要熬长夜。
她要离开这天赵凌成不在家。
陈棉棉一个人送她和赵慧上火车,也还挺担忧的,怕妞妞会离不开她,会闹着不肯走。
但并没有,妞妞从始至终都没有闹情绪。
她一直乖乖的,直到快上车时才突然扭头抱住妈妈,但并不是因为恋妈妈,不敢离开。
她说:“妈妈,你不要太担心我喔,因为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等我看看北疆是什么样子,我就回来讲给你听,我还会把我喜欢的地方拍照片,拿回来给你看哒。”
如果妞妞苦恼着不肯去,陈棉棉会烦的。
她可能也会跟别的妈妈一样,控制不住情绪,要骂妞妞,吼妞妞一顿。
但妞妞没哭没闹,乖乖离开了,目送火车开走,陈棉棉自己倒是既失落又难过的。
不过这样其实才是正常的。
也是因为陈棉棉一直在鼓励妞妞独立,总是满足她的探索精神,妞妞对于外界就不但没有恐惧,而且充满了好奇,她才能那么轻松的离开妈妈,去远方。
也只有王喜妹那种别有所图,试图掌控孩子的母亲才会有意培养,让孩子离不开她。
这么一想,陈棉棉觉得自己这个妈妈还是当的也很成功,一下就又骄傲得不行了。
与此同时,她的事业当然也没落下。
就在六月初,2号葡萄园的人工湖成功蓄满水了,但是,3号葡萄园却有点小麻烦。
他们从祁连山水泥厂引来了水,但特别夸张的是,不论怎么放水,它都蓄不住,就好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有多少水就能吃多少水。
转眼已经是6月25号了。
祁嘉礼没给准确消息,但他已经去首都接人了,也就意味着,那位这两天就会经过。
陈棉棉最近也住在3号葡萄园。
这天早晨她刚起床,就听曾风在外面说:“俞部长是在坑咱们,这驴日的地方它有问题。”
陈棉棉忙打开门问:“水还是会渗掉?”
曾风手叉腰:“水泥厂的水库马上见底,但咱们根本蓄不住水,昨晚又掉了一大截。”
邱梅也来了,愁眉苦脸的说:“这些地址都是俞老亲自选的,按理不应该呀,怎么回事?”
曾风挠头:“应该是有暗河,所以水全跑完了,学生们正在找暗河,但即便找到了……”
陈棉棉说:“找魏摧云,他堵得住暗河。”
曾风噗嗤一声:“魏科长就是个旱鸭子,水都没见过多少,他能堵暗河,我才不信呢。”
陈棉棉懒得理他,自己给魏摧云发电报。
在西北戈壁垦荒,有个大问题就是,引来的水留不留的住。
因为戈壁是湿陷性沙土,如果下面再有条暗河,它就像漏斗一样,有多少水都能顺着暗河流干净。
俞部长选的前两个地方都很好,但这一个踩坑了,出问题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因为陈棉棉记得当初在胡杨林挖金砖时,魏摧云只凭一己之力,就堵好了一条暗河。
给魏摧云发完,陈棉棉又给赵凌成发了一条,让他跟单位商量,想办法配合魏摧云。
话说,这年头下乡做知青,那是真苦。
毕竟资源有限,他们每天麻木而机械的劳动,吃着粗茶淡饭,眼巴巴的盼着能回城。
但来葡萄园垦荒的大学生们,却觉得这是一段虽辛苦,却也成就感满满的光辉岁月。
葡萄园已经垦开,但到蓄水后期才发现它是个漏斗,或者说这地方不适宜开发,他们很可能白忙活了一场,怎么办?
就在这天傍晚,大学生们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大家回看夕阳落下的地平线,就见来了一队军用大卡车,浩浩荡荡奔葡萄园而来。
大家很好奇,来军人了,干嘛来的?
而且好多军人居然戴着眼镜,还是中年人。
孩子们再仔细一看,更惊讶了。
因为现在还没有肩章,但军官必然是四个兜,而且一般来说,团级以上干部的上衣兜里才插钢笔。
但是这帮军人,个个上衣兜里最少两只钢笔,甚至还有插三支的,全他妈大官呀?
就为漏水,来了一帮大军官?
曾风也很惊讶,因为来的居然是东风基地和军工基地的领导们,他们赶来帮忙了。
曾风握上军工基地,张主任的手:“就补个窟窿而已,没必要劳动到您吧?”
张主任坦言:“我们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们到底搞得怎么样,瓜果种上了没,有没有得吃。”
曾风笑容僵在脸上,心说居然是来看热闹,蹭果子吃的,那不神经病嘛。
他们正忙着呢,哪里来的好果子吃?
对了,所有的车上拉的全是胡杨和红柳树枝,曾风看来了一群凑热闹的,拉的还是他们垦荒队最讨厌的东西,都快急哭了。
但突然,一声粗嗓门响起,是魏摧云,他大声问:“漏水点呢,在哪里?”
有学生立刻带着魏摧云去现场了。
赵凌成招呼学生们卸下红柳和胡杨,抱着跟着后面,而到了地方之后,魏摧云外套一脱,绳子一绑,直接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那是吃了足足两个月水的淤泥层,它特别深,稍有不慎人就得淹死在里面的。
但魏摧云毫不犹豫跳了进去,带着绳子,他一直在往里拱,直到憋不住气才会出来。
曾风担心他要死了,姜瑶得当寡妇,等他出来换气时就劝说:“魏科您别太鲁莽了,先出来,咱们慢慢商量解决方案吧。”
魏摧云只丢了一句:“拱吧,你个红蛋。”
深吸一口气,他又潜进淤泥中了。
也就在同一时间,天空飞过一架传说中的三叉戟,那也是领导人们的专用飞机。
赵凌成找到陈棉棉,指天空,说:“他已经经过了,飞机刚刚过咱们这儿。”
陈棉棉正在指挥学生们抱红柳,帮忙补漏,闻言也愣在原地。
偶像这就经过,而且已经走远了?
3号葡萄园他没看到,那另外两个呢?
话说,陈棉棉的性格和赵凌成是截然相反的。
赵凌成谨慎,悲观,是个保守主义者,但陈棉棉热情奔放,也是个乐天派。
偶像已经经过了,她的葡萄园也没弄好,效果都没搞出来,按理她应该失落吧。
但并不。
她手搭凉棚看远方,说:“他不是还要回去嘛,等他回去的时候,咱们的3号葡萄园就搞定了,他会看到,也肯定会夸我的。”
……
第112章 对话
这是个最寻常不过的, 晴天的傍晚。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蔚蓝,夕阳远斜于戈壁。
三叉戟客机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以1000公里/小时速度,就在赵凌成和陈棉棉说话时已越过泉城, 现在已到玉城, 五分钟后将到达瓜州, 然后就会离开河西走廊。
它能看到葡萄园, 大概也就三分钟时间。
但是3号葡萄园没有蓄上水,看着也没啥效果。
赵凌成倾向于那位根本没有看到,也不可能问及葡萄园。
好在还有返程, 所以事情还有得补救。
他就对媳妇说:“让魏摧云抓紧点搞, 我再给祁司令拍份电报去。”
他得跟祁嘉礼说一声,让那位回程的时候再看一眼。
陈棉棉却说:“别,免得祁司令再骂你一顿。”
再说:“相信我, 那位肯定已经看到了。”
赵凌成不理解媳妇谜一般的自信, 提醒说:“那位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而且他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 飞行对普通人来说是赶路, 但这是他的吃饭时间。他在飞机上一边吃饭, 一边还要跟人谈工作,落地之后还要工作, 哪怕祁司令提醒了,他可能也只看一眼, 3号葡萄园效果不好, 他抬头的瞬间,2号和1号就掠过了。”
陈棉棉却说:“他肯定看遍了整个河西走廊,还会专门问2号葡萄园的。”
见赵凌成一脸困惑, 她指远方:“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呢。现在可是一年一度的麦收季呀,你看那夕阳,它把丰收的小麦照成了遍地流金,咱们这一边是祁连山白雪皑皑,另一边是荒凉大漠,就这河西走廊水草丰美,谁能忍心不看?”
再说:“2号葡萄园那么标准一个人字,他能不多问一句?”
赵凌成出野外任务时吃了太多烦人的沙子,已经感受不到河西走廊的壮美了。
他不搞农业,甚至不知道现在正值麦收,所以他也想不到。
但陈棉棉猜得可准了,万米高空中,那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家几乎没有眨眼的,全程,仔仔细细看完了铺满整个河西走廊的,被夕阳照成流金的,熟透的麦田。
一边是绵延几百公里的崇山峻岭,一边是无边的荒凉大漠。
中间夹着一条金黄小麦流淌的大粮仓。
河西走廊,这片狭长的,丰收的沃野,它让他满心欢喜,挪不开眼。
他还特地对随行的祁嘉礼,以及手下诸多干部说:“河西走廊可是汉武大帝抗击匈奴时的大后方,是粮仓,它要不丰收,就是咱们的干部工作做的不到位。”
又说:“我听农业部的老俞讲过,它已经连续丰收超过五年了。”
祁嘉礼说:“河西人民已经能一年四季吃白面了。”
他点头微笑,但说:“那是应该的,也是咱们干部欠老百姓的,做到只算及格。”
祁嘉礼点头:“是。”
脚下是960万平方千米,那两鬓斑白的老人于每一寸土地都如数家珍。
他对河西走廊更是有着特别的情感,因为它曾是革命的大后方。
而如今,它用强悍的军工业,撑着国家的脊梁。
在他看来,让河西人民一年四季吃白面,是干部们的责任和义务。
关于陈棉棉的政绩,其实只有‘为’和‘人’,就已经足够惊艳了。
因为它们是坐落在戈壁荒滩上的。
枯黄戈壁中的两点绿,又种植规整到,让强迫症看了都要大呼过瘾。
祁嘉礼其实不想多说,想劝这操劳过甚的老人家闭目养神。
因为到了北疆之后他还要见很多人,做很多事。
但对方执意追问:“那是人工开垦的农场吧,地方还是中央,是谁搞出来的?”
祁嘉礼思索片刻,说:“搞出农场的,和让河西大丰收的是一个人。”
他愈发感兴趣了,笑问:“男同志还是女同志,叫什么名字?”
西花厅办公室的秘书们围坐一圈,等着要记录,同机的工作人员们也全在竖耳倾听,祁嘉礼深吸一口气,说:“是一位女同志,她的名字叫……”
……
地面上,莫名的,陈棉棉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她还觉得耳朵痒痒的,心说会不会是有谁正在悄悄说她的外话?
她正想着,邱梅喊说:“小陈,我觉得不大好。”
陈棉棉正要问出什么事了,却听曾风吼说:“同学们,不好,快来拉绳子。”
邱梅也拽上了绳子,说:“这都好久了,魏科长别溺死了吧。”
一个人能憋气的时间就几十秒,但魏摧云拱进淤泥中都超过一分钟了还不出来,该不会是已经被憋死了吧,一帮学生帮着曾风拽着绳子,死命的往外拉。
终于随着boom的一声闷响,已被裹成个泥球的魏摧云被拽了出来。
连吐几大口稀泥,他再呼呼的醒几串大鼻涕。
再用满是鼻涕的大手抹一把脸,他又说:“这漏水是祁连山水泥厂搞出来的。”
曾风负责搞勘察,规划线路,也懂点地理知识。
他说:“水泥厂一直在附近的山上砍树,导致水流改变,冲出新暗河了。”
魏摧云瞪眼:“狼不能随便杀,砍树也得搞规划,像他们一样胡乱砍,那不瞎搞嘛,他们把地质结构都搞坏了,再乱搞,祁连山一半的水都要流到暗河里去。”
所以俞老的规划没问题,是水泥厂滥砍滥伐改变了地质结构。
太可惜了,那么多水全跑到地下去了。
曾风扭头就上卡车,说:“我这就去叫停他们。”
魏摧云看基地来的老军官们,说:“愣着干嘛,绑绳子抱红柳下塘,堵漏啊。”
工农兵学生们热情的很,纷纷往下跑:“不用领导了,我们来吧!”
但魏摧云一声大吼:“你们,都给我回来。”
再命令那帮基地来的:“绑绳子下水啊,愣着干吗?”
为帮媳妇,赵凌成可算愿意踩一回稀泥了。
他脱掉鞋子又卷起裤管来,也在给自己绑绳子。
但魏摧云拍他一把,却说:“你跟学生们一样,是人才,你不用去。”
……
魏摧云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民的好公仆。
曾经他为保年轻的红小兵们不饿死,就会选择饿死农场的老右派。
如今也是,有困难有危险会让当官的上,而非学生们。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军官们全是大老粗,比不上有知识的科研专家和学生们。
真要牺牲,也该先牺牲他们。
沉淀了两个月的黄土淤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沼泽。
潜进沼泽堵漏水口,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淹死。
以他看,那种活就该军官们上。
来的老军官们,就比如张主任可是大校级别,来其实是为看果树。
但被魏摧云一脚踏进泥塘,就只得干活。
转眼已是深夜,大汽油灯点起来,一捆捆的红柳和胡杨被扔进泥塘,再被魏摧云他们用脚踩着,用身体拱着,以捆为单位,用交岔沉降的方式送到暗河入水口。
而胡杨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的特性,就好比钢筋水泥,能帮葡萄园牢牢锁住水,也让所有的水,最终全变成甜蜜的瓜果。
夜越来越深,汽油灯下全是蚊子。
巨大的稀泥塘中,拱在里面的人们无声忙碌着。
这可是一场硬仗,得亏魏摧云经验丰富还有力气才搞得好。
等全部干完,天边鱼肚白,已经是第二天破晓了。
陈棉棉和赵凌成也守了一晚上,此时煤球炉点起来,热茶熬的咕嘟嘟。
别人早都累瘫了,打下手的学生们也全东倒西歪,睡着了。
魏摧云踩着泥巴,一遍又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爬上岸。
往黄土垄上一坐,他接过了陈棉棉递来的热茶。
抿了一口,他说:“我小时候最馋的,就是这么一罐,地主老爷熬的罐罐茶。”
干完体力活再喝一杯苦苦的罐罐茶,给个神仙都不换当。
赵凌成给他递毛巾要他擦脸,但他不接。
远望着潺潺而来的流水正逐渐累积,流淌的水位线也渐渐升高,他侧眸看陈棉棉,突然说:“其实我昨天人在医院呢,我们家小姜军官她……生了个儿子。”
所以姜瑶生孩子了。
而且他居然是从产房跑出来的?
陈棉棉心里一阵愧疚,说:“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也该赶紧回去吧。”
又问:“母子平安吧?”
魏摧云也想赶紧回去,但累的走不动路,而且有了崽肯定要炫耀呀。
他嘿嘿笑:“而且是个儿子,带把的!”
再形容说:“皮肤特别黑,泡子更黑,我这辈子呀,值啦!”
这是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大西北。
人们尤其喜爱儿子,更喜欢泡子黑的儿子。
它也有一定的科学逻辑。
因为泡子黑的男性大多体格强健身材高大,力气也大。
陈棉棉鼓掌:“恭喜恭喜。”
赵凌成都由衷说:“恭喜你能得偿所愿。”
魏摧云再喝口茶:“我也稀罕你们闺女那种,但是嘿嘿,我更爱儿子。”
陈棉棉翻绿书包,掏出一沓肉票说:“这是送给姜瑶同志的,好好给她补补。”
再说:“其实你可以不来的,教教我们怎么做就行了。”
作为中央直属的干部,陈棉棉鸡鸭鱼羊,啥票都有,魏摧云就不推辞了。
他洗了把手,把粮票仔细卷好,收进了兜里。
但他反问:“如果没有我,就你们这穷红蛋,你们找得到问题,能堵得了漏?”
陈棉棉诚言:“不能。所以你是我们的大救星。”
要没有他,3号葡萄园不可能蓄得住水,说不定就得荒废掉。
他就粗俗一点爱骂人,陈棉棉也会洗耳恭听。
手撑赵凌成,魏摧云尝试着站起来。
但是失败了,他的双腿沉如铅,他浑身无力。
他再用力:“不应该啊,我才四十出头,身体这就不行啦?”
要年轻的时候,他大干三天三夜都不会累的,但现在身体是真不行了。
赵凌成搀,曾风还从后面肘了一把,魏摧云才能站起来。
年龄不饶人,但幸好他有儿子,有接班人了。
他还要拍一把曾风的脖子:“你个小白泡子,工作干的还不错嘛。”
曾风笑着说:“比不上魏科长您,我也是真敬佩您。”
他虽然心里鄙视,瞧不起魏摧云,但也佩服对方是条汉子。
魏摧云豪气的说:“别看我年龄大,但就你这种小红蛋,我一把就能捏死。”
再说:“你们慢慢干吧,我要回家陪媳妇了。”
他就是祁嘉礼和赵军欣赏的好干部,为国为民做老黄牛,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他得到的回报也显而易见,就是永远都升不了职。
赵凌成把他搀扶上陈棉棉的红旗轿车,并亲自送他回家。
他是真正的人民公仆,而曾风,就是机关算尽,偷奸耍滑的政客了。
政客都是极端自私,也只利己的。
所以曾风听说魏摧云生了儿子,不仅眼红还羡慕嫉妒恨。
但他甚至都不关心姜瑶的身体是否健康,只低声对陈棉棉说:“那位已经经过了。”
那位的出行行程是保密的,祁嘉礼也只告诉了赵凌成。
葡萄园也就曾风和陈棉棉俩人知道。
曾风昨天看到了的,三叉戟专机就从他的头顶飞过。
他和赵凌成一样悲观,叹气说:“飞机飞的也太快了,我估计他没看到。”
陈棉棉给他倒一盅茶说:“着急什么,那不还有返程吗?”
再说:“返程时从上往下走,效果会更好。”
从北疆过来,为,人,民三个字就是顺的,会依次排列着。
曾风被鼓励到了,说:“今天开始全力蓄水,再过几天,效果只会更好。”
陈棉棉跟他握手,还给他画饼:“咱们的功劳会被看到,咱们也都会平步青云。”
曾风爱听这个,嘿嘿笑:“太好了。到时候我也就有底气闹离婚了。”
但他突然又说:“其实赵望舒上北疆,就是为了见他吧?”
……
关于妞妞将会和西花厅那位见面的事,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陈棉棉也没跟别人讲过,曾风是猜到的。
见她点头,曾风抬头看天:“小丫头,希望她也能争气点,提她干爹我一句。”
他是个投机分子,所以才认祁嘉礼做干爹,认赵望舒做干闺女。
就算祁嘉礼不提他,还有赵望舒呢,也是个希望。
陈棉棉望着初升的朝阳,也说:“妞妞应该可以拍很多照片,咱们等着看吧。”
曾风笑着说:“她还会登报,登上《人民日报》。”
那可是西花厅的主人,他亲自接见过的人,第二天就会登上全国的报纸头版。
陈棉棉也笑:“我三十岁才能达到的高度,她才八岁就能了。”
她妈三十岁才登《人民日报》,但妞妞八岁就可以。
陈棉棉好骄傲的,因为如果不是她当初拒绝流产,把妞妞养到足月才生,她就可能会是个小瘸子,而如果她不把妞妞带回军工基地,她也受不到那么好的教育。
本该失踪在戈壁滩的女孩,是因为陈棉棉的托举,才变成了一颗耀眼的明珠的。
但俗话说得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经过妞妞这趟的北疆之行,陈棉棉也才终于恍悟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父母对于孩子的托举只能算助力。
孩子真要展翅翱翔,还得靠自己。
……
6月28号,氢弹在罗布泊起飞,于大气层边缘成功引爆。
核基地又完成了一项史无前例的伟大创举。
按理妞妞应该也跟那位见过面,只等出新闻了。
第二天一早,陈棉棉估计那位应该要返程,早起就准备前往3号葡萄园。
但她才在刷牙,有人砰砰敲门:“小陈,快出来。”
陈棉棉蓬头垢面的,还举着牙刷呢,被基地的警卫科长马骥拽上了吉普车。
劈头盖脸,他说:“你闺女上电视了,赶紧去看。”
现在是1973年,就陈棉棉所知,全西北也就三大基地的办公区有电视机。
所以一大清早的,她这是要回军工基地?
但不是的,马骥一路狠踩油门,去的却是东风基地。
现在还不到早晨八点钟,他一路亮着工作证,他把陈棉棉带进了办公区。
赶八点整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端端正正,坐的全是领导们。
陈棉棉到的最晚,就坐到了后门位置的角落里。
屋子正中,墙上挂着个小电视机。
电视屏幕突闪几下,出来了两位主持人。
他们同声说:“观众朋友们早上好,现在是新闻简报时间。”
电视机的屏幕就只有20cm,黑白色,主持人的语气也极富革命时代的特色。
语调抑扬顿挫的,他们逐条播报着最近发生的国内和国际新闻。
陈棉棉掏出个小手绢用茶水打湿,低头揩眼屎。
大清早被拉来听新闻,别的她不太感兴趣,只等着听妞妞的。
终于,她听到主持人说:“……在北疆接见了来自泉城的少先队员赵望舒同学,就她所喜爱的航天业和太空探索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以下是现场发回的报道。”
陈棉棉猛得抬头,就看到电视机切换画面了。
黑白电视,而且有一半是雪花,画质特别模糊。
但隐约可见,屏幕上是她的偶像,也或者说是全国人民的偶像。
在他的身影闪现的那一刻,会议室所有人都端正了坐姿。
陈棉棉很想挤到前面去,因为屏幕太小了,而她离得太远了,看不清。
她闺女和她偶像的对话,她恨不能钻进电视。
她的偶像说话了,他的嗓音是那么磁性,语气是那么亲和。
他在问:“听说望舒同学从小的愿望就是登上月亮,是因为什么原因呢,你是想去月亮上找嫦娥仙子和小白兔玩游戏吗?”
不愧是他,好可爱,还充满童趣的问题。
接着是妞妞的声音,当然还是平常的,稚嫩的嗓音。
她说:“爷爷,不是喔。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我们只有登上它,才能脱离地球的引力,然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向前了,我们还可以去火星,去木星和土星。”
双鬓斑白的老人闻言又是一阵亲和慈祥的笑。
他说:“看来望舒同学的志向比爷爷我想的更加远大。那你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呢,你想去探索太空,那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特别深奥,也很难回答。
电视机里只有沙沙声,妞妞显然也在思考。
录像镜头切上她的脸,八岁的小女孩,圆圆的妹妹头。
她那两只薄皮大眼睛正在轻轻眨着,她唇角抿着,轻轻一声:“唔。”
赵凌成也在房间里,此时才到陈棉棉身边,握上了她的手。
对视一眼,俩人皆觉得不可思议。
这场对话是那么不可思议,那个问题也是。
所以探索太空,登陆月球,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棉棉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场别的全是探索太空的科研专家,他们当然有标准答案,但妞妞有吗?
还有就是,她的答案又是否附和如今的主旋律?
陈棉棉也知道,如果那个答案不符合如今的价值观,这条新闻就不可能上电视,并且在早晨八点钟,让所有重要单位学习。
但作为母亲,她都没料到,妞妞的答案会那么漂亮。
她先说:“宇航员加加林在1961年就登上太空了,阿波罗号也已经登月过六次了。”
双鬓斑白的老者笑着,点着头,以眼神鼓励孩子继续讲。
妞妞再说:“在前年,美国和苏联联合开启了太空育种实验,如果成功,他们就可能培育出南瓜一样大的土豆,和小山包一样大的南瓜,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喔。”
慈祥而睿智的老人说:“所以我们飞上太空,依然是为了造福人民。”
妞妞坚定的点头:“嗯!”
可惜时间太短,很快就切回了主持人,并播报关于东方红卫星计划的一些新闻。
而关于太空育种,据陈棉棉所知,先是美苏开启实验的。
但真正会把它发扬光大的,是东风航天城。
毕竟要论种田,放眼全球,没有人能干得过华夏民族嘛。
但是陈棉棉确定自己没有跟妞妞讲过,那就是她自己看书读报纸看来的了。
也就是说,她的知识储备,已经是她妈妈都需要仰望的了。
陈棉棉乐傻了,乐呆掉了。
而挤满会议室的人们,在新闻结束后,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先是陈棉棉身边的人跟她握手,说:“您教女有方,赵望舒同学讲得非常棒。”
还有人说:“不敢想,她居然知道去年才开始搞的太空育种。”
另有人说:“这份电视录像会在全国的中学播放,它是一份非常好的科普教材。”
终于,武老过来了,骄傲的说:“赵望舒,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曾风还没享受到父凭女贵,但陈棉棉享受到母凭女贵了。
赵望舒,她的女儿,也是她的荣光。
作为老母亲,陈棉棉在今天,在一帮老专家面前出尽了风头。
她骄傲,她自豪,她要有尾巴,都已经翘上天了。
而为什么国家要搞航天竞技,要花费人力精力登上太空?
它于老百姓的生活能有什么实质性改变吗?
陈棉棉读书时学过,其中一项就是太空育种,粮食转基因。
但是她没有想到,东风基地搞航天科研的老专家们大概也没有料想到。
八岁的小妞妞,能用这个知识点,把航天和人民拉到一起。
本来那只该是一场普通的见面会和合照。
但因为妞妞自身的知识储备,它变成了一场航天科普类的谈话。
陈棉棉的偶像,那位慈祥睿智的伟人,他当然知道航天探索的意义。
但智慧如他,就会用引导,询问的方式,让赵望舒说出答案,并引得更多孩子向她学习。
出了东风基地办公区,陈棉棉还是觉得像做梦。
她像刚刚被放出五指山的孙悟空,恨不能化作窜天猴,再翻几个筋斗云。
回去的时候就不是马骥送她,而是赵凌成了。
而且陈棉棉惊讶的发现,随着赵凌成拧开收音机,收音机里也在播放那段对话。
她刚才还在遗憾呢,早知道妞妞上电视,她该带赵军去东风基地的。
但既然录音机里都在放,那赵军应该也听到了吧。
虽然赵军从早到晚都抱着个收音机在听新闻,但赵凌成还是专门回家一趟,提醒老爷子等着,如今的新闻都会循环播放,到了中午,晚上,他应该还能再听两回。
从家里出来,赵凌成开上车,才要送陈棉棉上3号葡萄园。
经过长达一周的蓄水,纵横交错的水渠里现在已经满蓄上水了,也就一个小小的麻烦,水还是浑浊的,而如果从天空往下看,它就没有清澈的水那么显眼。
但在一条沟渠旁下了车,陈棉棉就觉得水的颜色怪怪的。
它依然是浑浊的,但按理应该是泥黄色才对,可水却变成了土绿色。
就,水不但脏,而且还像是被人投毒了一样,怎么回事?
陈棉棉让赵凌成不要停车,一路往上游走,一直走到进水口的位置,好吧,她一眼就破案了,因为曾风带着一帮男学生,抱着一堆的颜色,正在往水里倒呢。
赵凌成看不懂,问媳妇:“曾风那家伙又在乱搞什么?”
它把流水搞成惨绿惨绿的颜色,干嘛呀,想给葡萄树投毒吗?
陈棉棉叹口气,解释说:“他其实也是在搞面子工程。”
要做官就得会搞面子活儿,到了将来,地方领导们为了搞业绩,会先把山上的树全砍光光然后卖掉,但又怕中央查下来,于是往山上喷绿油漆,盖绿布以遮掩。
曾风现在也是,怕水渠在空中不显眼,所以要把它染成绿色。
有个懂美术的学生正在调颜料,先放绿色,再加点亮黄色进去,还别说,水虽然依旧不清澈,但是带上颜色了,那么从万米高空往下看,当然也就看得见了。
曾风正在忙着搞面子工程呢,抬头看领导来了,当然要表功。
他一手捶腰,骄傲的问:“我这招数,你想不到吧?”
陈棉棉竖大拇指:“你可真是绝顶聪明,我哪比得上你。”
如果是1号或者2号葡萄园,因为已经种上树苗了,颜料又有毒性,陈棉棉当然不会让曾风瞎搞。
但3号葡萄园还没开始种树,一点颜料问题应该不大,就让他瞎折腾吧。
但是陈棉棉扬头看曾风的头顶,眉头一皱说:“但是吧……”
曾风捶着腰问:“但是怎么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太阳正挂在半空中,陈棉棉惊讶的发现,作为一本书的男主角,玉树临风的高干子弟官二代,曾风居然,谢顶了!
然后陈棉棉就又惊讶的发现一个问题,这个时代男性哪怕五六十,六七十岁的老人,基本不会脱发,谢顶,一头头发都是黑油油的,但像曾风这样,三十多岁的年轻一代,却都有脱发的迹象。
那是为什么,什么原因?
陈棉棉正在想这个问题,赵凌成用咳嗽提醒她:“那位,快来了。”
就是今天早晨,那位将乘坐三叉戟专机回到首都,明天出席建党节会议。
因为是迎着朝阳而来,飞机看上去特别清晰。
但陈棉棉觉得不对,她问赵凌成:“为什么那架飞机显得格外大?”
赵凌成解释说:“因为它下降了高度。”
他再竖大拇指做尺预估了一下,说:“目前飞机位于大概六千米的高度。”
三叉戟平稳飞行,一般会是在万米高空,因为那属于气流稳定的平流层。
但因为今天河西走廊晴空万里,无风也无云,飞机也就下降了高度。
这年头天上飞机比较少,而且大多是军用机,民航客机比较稀有。
有个从首都来,还出身军人家庭的一个男孩抬头一看,就说:“哇,领导人专机。”
正好这两天的报纸新闻,西花厅是在北疆调研。
另有个男孩喊了起来:“是他吧,是我们敬爱的总理吧,肯定是他经过。”
男孩子们全大呼小叫了起来,把女同学也全喊了出来。
邱梅也跟着跑了出来,不知道咋回事,也没头没脑的,问陈棉棉:“啥事儿?”
陈棉棉也不好说,只拉着她抬头看那架正在自西面飞来的飞机。
眼看飞机越来越近,学生们本来是在地上挥手的,但总觉得高度不够,不过瘾,有些学生就冲到了楼顶,还有的跳上了卡车,不管喊不喊得应,大家一通的喊。
飞机越来越近,学生们索性摘掉帽子,比赛着扔向了半空中。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看到了吗,他会不会详细过问。
眼看飞机从头顶飞过,曾风扭头跟着跑,陈棉棉也追着跑了起来。
邱梅边追,边小声问:“真的是他吗,是总理?”
得到肯定的答复,邱梅一个弹跳蹦了起来,双手挥舞,哇哇乱叫。
她差点冲进水渠,还是陈棉棉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俩人手拉着手,仰头看着飞机,直到它远离泉城,飞向了掖城,这才止步,双手叉腰大喘气。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们的面子工程,偶像看到了吗?
革命先辈们可以做默默无闻的老黄牛,但陈棉棉不能。
她付出了,挥洒了汗水,她就需要相应的回报。
因为她要升职,当大领导,然后为群众办更多的事。
她也需要被偶像看到,得到他的肯定。
不过按理今天,明天,甚至几个月内,她都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才对。
但正所谓念念不忘就必有回响,当一个人足够优秀,也足够耀眼时,一切都会为她而破例。
先是一个学生在大喊:“飞机回来了!”
另有个学生双手举成喇叭高喊:“回来了,它真的又回来了。”
曾风跳上了大卡车,扯掉衣服在空中挥舞:“孩子们,拼出你们的力气,给我喊,给我叫,让飞机听到。”
他自己带头打样,双手做成喇叭,对着天空像驴一样高高一声吼叫:“嗷~呜~”
学生们有样学样,也对着天空大叫了起来。
陈棉棉不敢相信,但事实已经发生,三叉戟专机在前面调了个头之后又飞回来了。
不是错觉,她觉得飞机变低了,窗户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楚。
也果然,赵凌成在她身后,环在她耳边说:“目前飞机在四千米,但还在降高度。”
顿了片刻再说:“飞机还在下降,三千米了,棉棉你猜对了,他之前就看到了,这趟绕圈飞行,就是为了专门看葡萄园。”
在学生们驴一般的嚎叫声中陈棉棉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飞机经过,也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
她不知道偶像会发表什么样的看法,但她知道的是,他肯定会夸她。
那也是陈棉棉苦干两个月所要达成的。
相比见到偶像,让他知道她是赵望舒的妈妈,显然还是此刻的她更有成就感。
偶像因为她的事业而调头,飞机在空中盘旋。
……
第113章 戈壁玫瑰
学生们先是扔帽子, 再是扔衣服。
大家把能脱的全脱了丢上天,嗷嗷乱叫,叫的像一群野毛驴。
群众有呼声,组织有回应。
那是总理在干部工作会议上, 总要提及的一句话。
而他之所以受群众热爱, 其原因是, 他永远都是以身作则。
三叉戟专机仿佛听到学生们的呼声, 飞的越来越低,绕完一圈,还要再绕一圈。
已经绕了第三圈了, 但它还在天空徘徊。
距离最近的那一刻, 有几个女孩子大叫:“是总理,就是他!”
她们真的看到了,舷窗里正是大家最熟悉的面容。
她们突然想到什么, 一拥而上, 把邱梅高高举起, 大喊:“总理快看啊, 这是我们的邱妈妈, 她就像邓妈妈一样, 是最优秀的干部。”
邱梅原本只是个小媒婆,是被陈棉棉强行拉来, 强迫着当官的。
平常她也总因为管得太严而遭女孩们背后吐槽。
但她们居然是爱她的,而她竟然能被孩子们称呼为是好干部?
曾风也被男孩子们抬了起来, 绕着葡萄园转圈圈。
赵凌成和陈棉棉站在一边, 默默看着。
曾风抽空,给陈棉棉竖了个大拇指,喊说:“我终于感受到啦!”
他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只要你把群众放心里, 群众就会把你高高举起了。
那是祁嘉礼曾经告诉他的,可他一直觉得那只是放狗屁。
但今天他感受到了,那是真的!
而说只为看她的面子工程,那当然只是陈棉棉的美好幻想。
三叉戟专机上,慈祥睿智的老者把更多的目光和关怀,是投注向了三座大基地。
尤其是东风基地,他长久的,忧虑的看着,舍不得挪开目光。
因为下一个十年,国家将专注于太空争霸。
但其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老百姓的餐桌,是为了他们能填饱肚皮。
因为就像赵望舒小朋友讲的,种子太空转基因技术就好比粮食放大器,不但能让土豆变的像南瓜一样大,还能结得更多更繁硕。
像武老和束老一样,许许多多在全球都属于顶尖的人才,下一个十年还要待在大西北,那位老者就需要仔仔细细的看遍每一寸土地,并为他们解决困难。
说到解决困难,他才看陈棉棉的葡萄园。
他也专门询问了葡萄园的情况。
但是陈棉棉又猜错了,因为他首先做的是,批评!
他批评祁嘉礼:“你们总喜欢逼迫基层干部搞形shi主yi,那非常不好。”
祁嘉礼点头:“是。”
不过他又笑着说:“但就像北疆那些为飞机导航的大标语,这几座农场搞得非常好。干部们总会懒惰,也总会膨胀,骄傲,再过三十年,五十年,我们也登上了太空,但很可能会忘记初心,会忘记当初是有谁的支持,我们才能有今天。”
祁嘉礼说:“孩子们会登上太空,但也可能会忘记初心和来时路,可只要他们回望这片土地,就能想起您和主席的殷殷教导,想起干部的存在,就是要为人民服务!”
五千年华夏历史,麦子熟了五千次,但人民万岁第一次。
可封建社会遗留的官威官老爷就好比糖衣炮弹,早晚还会卷土重来。
打标语确实是形shi主yi,可如果不反复提醒呢?
青山不老人会老,等先辈们故去,新生代还会记得他们是人民公仆,要为人民服务吗?
所以虽然批评了祁嘉礼,但他夸了陈棉棉:“这位小干部应该是在你们这些大干部的官威下,在思想革命的夹缝中兢兢业业干实事的,她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
祁嘉礼诚言:“是。”
那是人们最敬爱的总理,他不仅慈祥,更加睿智。
他一眼就看透了事物的本质。
……
干工作就好比缝衣服,里子很重要,但面子工程更重要。
而就在最近的三年中,有工厂造出了几万吨的巨轮,几百吨的大卡车,还有优秀的医药科研专家,屠呦呦发明了青蒿素,东风基地十年磨一剑,导弹井投入使用。
陈棉棉那点小业绩在那些巨型功绩面前不值一提。
但因为她面子刷的好,成功引起了偶像的注意,他说:“建成后我要看。”
他向来擅长定义人,就再对手下干部们说:“你们要记住她,也要关注她,支持她,一位立足大西北的基层女干部,那可是咱们的……戈壁玫瑰。”
至此,陈棉棉不知道的是,偶像送了她一个配得上她的漂亮外号,戈壁玫瑰。
祁嘉礼从头到尾,也就只提了一个名字,陈棉棉。
而且虽然在河西走廊连续五年的大丰收中,邱梅,林衍,曾风,还有许许多多的基层干部,甚至曾经是右派的俞老,大家全都功不可没,也该提一句的。
但他没有,他只提了陈棉棉。
这也是他从抗日再到解放战争,直到后来参加工作,第一次搞徇私。
他后来还哄骗曾风说自己提过他,以及,总理还夸过曾风。
他把干儿子曾风都给忽悠瘸了。
那也不符合他践行的道德标准,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赵望舒,是她在见到那位时的表现。
而其实一开始,祁嘉礼是给妞妞撰写了一份标准答案,并让孩子照着稿子讲的。
他写的也是关于加入美苏争霸,为社会主义而奋斗一类的口号。
是赵望舒自己临时改变,讲的太空育种。
也是在她讲出来,并在西花厅决定把谈话送到电视台做转播的那一刻,祁嘉礼也才恍然明白,他已经太老,也太迂腐了,赵望舒的星辰大海,他也帮不了。
相比之下,反而陈棉棉需要他的助力,才能走得更远。
也是从这天起,陈棉棉就又有了一个新的任务目标,把‘服务’二字搞出来。
因为,总理正在等着看!
……
赵凌成的工作也很忙碌,因为关于航天业,育种只是其中一项。
它最重要的还是军工任务,老美的导弹射程可达一万多公里,军工基地也在确定湾岛和毛子不再是核基地的威胁后合并到了东风基地,专职导弹的研发和试射。
而因为陈棉棉忙于工作,到了1975年,十岁的妞妞正式进入高中后,她的教育问题就得赵凌成自己来抓了。
用陈棉棉的话说,她曾经的数理化知识已经全部还给老师了,妞妞的作业,她甚至都看不懂,更没可能辅导孩子写作业的。
也是在1975年,她的五座葡萄园正式竣工。
以及,武老和束老的承诺虽然迟到了,但也还是做到了。
所以就在11月底的某一天,陈棉棉站在戈壁滩上,目睹第二枚卫星上天。
妞妞当然是和妈妈一起看的。
而妞妞年龄渐大,懂得也比妈妈多,就总爱跟妈妈开玩笑。
她围着妈妈转圈圈,指着天空说:“尖兵1号卫星发射成功了,会拍摄卫星照片的,但是妈妈,好像马上就要下雪了,那样可就拍不到农场了,该怎么办呀?”
陈棉棉瞧着天空也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要真下了雪,她可就麻烦了。
因为戈壁滩坐不住雪,入冬以来几场雪全是第二天融化。
五座农场现在也可漂亮了。
因为所有水渠全结了冰,并勾勒出了字体。
再就是今年北疆兵团过来搞支援,在水泥路上铺了一层黑色的沥青。
从天空看,枯黄一片的戈壁滩上,白色的冰雪伴着黑色的路做双笔勾勒,陈棉棉的大字报不止打向了太空,甚至还是3D立体的,足够抓人眼球。
但得祈祷卫星拍照的这三天不要下雪。
因为一旦下了雪就会是白茫茫一大片,就啥也看不到了。
陈棉棉已经有单位派的司机了,但因为自己开车更方便,她在努力很久后,终于学会了开如今这种傻乎乎的,想挂档得先松离合器的老车。
老右派基本走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有她和妞妞两个人来看卫星发射。
打开车门让妞妞上车,系安全带,她说:“妈妈向来运气好,应该不会下雪吧?”
她发动了车,戈壁滩嘛,随便开,只要找到主路就好。
妞妞笑着说:“是妈妈运气好,但是,也是空军叔叔们的努力喔,妈妈你快看……”
陈棉棉看到天际上并排升起十几架飞机,也连忙一脚刹停了车。
妞妞解开安全带下车,指着一排排飞机说:“它们会喷洒催化剂,阻止雪暴的形成,所以等明天一早,卫星要给咱们拍照时,就又会是一个晴朗的蓝天啦。”
陈棉棉知道其原理,气象调节。
但她没想到部队居然会出动那么多飞机来阻止下雪。
她也还得再感慨一回自己的英明决策。
因为五座葡萄园就在三大基地的附近,也是因为尖兵一号卫星要从太空拍摄三大基地,部队才会出动那么多飞机来除雪的,她的葡萄园也恰好能沾到光。
一排飞机过了一排还有一排,正在朝空中挥洒催化剂。
陈棉棉扬头看着,蓦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看过的阅兵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由感慨:“不愧我泱泱中华的飞行员,瞧瞧他们飞的多整齐,多快。”
不像妈妈忙于工作,不关注别的。
妞妞既有做飞行教官的姑奶奶和叔叔,还有物理化的大牛老师,她知道的可多了。
她笑着说:“他们好多都是空军学院的学员喔,就是我姑奶奶教的学生。”
陈棉棉闷了片刻,问妞妞:“也有你唐叔叔教的学生吧?”
妞妞摇头:“不喔,他的学生都是开战斗机的。”
唐天佑有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因为他被选去做战斗机教官了,既没寒暑假,也不能轻易出北疆。
但就在最近唐天佑终于请到假,可以回家探趟亲了。
陈棉棉拍闺女的小屁屁:“走吧,你小叔马上回家,又可以带你玩了。”
妞妞却突然问:“妈妈,我干爹都已经上党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上首都读书呀?”
说起这个,陈棉棉就有点心急。
因为这两年她的职位一直停滞,没有动过。
而如果不赶35岁升到六级,只怕赶退休她就到不了二级了。
再往上走,至少五年才能升一级,那是硬性的。
可是以她的红专学历,她也最多就能干到七级,再往上学历就不够了。
而就在前段时间,计委出调令,曾风被提去读首都党校了。
这些年陈棉棉和曾风你追我赶,但他学历比陈棉棉硬,他也就先走了一步了。
陈棉棉也在等结果,但大概率她会是读省党校。
因为首都党校是除非在工作方面特别突出,否则,红专学历一概不收。
陈棉棉上车,还得鼓捣会儿才能松离合,挂上档位。
加油门,她笑着说:“咱们先不愁读书,等咱们的太空照片吧,因为呀……”
妞妞知道的,孩子笑着说:“那位爷爷在等着看喔。”
她想到什么,又怯怯的问妈妈:“等你要去首都汇报工作,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又连忙拿出口罩来:“我会带着口罩,不让别人认出我喔。”
陈棉棉笑着点头:“当然啦,咱们小妞已经长大了,变样了,别人也认不出来的。”
妞妞如释重负,说:“我终于不是小明星了,太好了。”
在两年前,她因为电视对话,而一跃成为全国闻名的小明星。
如今的印刷社还不谈版权的,所以她甚至被印上了新年挂历,还是一整本。
一个怀抱小卫星,脸圆圆的小女孩儿。
她像年画娃娃一样,在1974年的农历新年被贴上了全国,家家户户的墙壁。
全国各个机关单位,工农兵大学也问泉城要人,要她去讲课。
那就是偶像的力量,而其实妞妞是被那位捧起来的,盛名之下,她其实难副。
所以赵凌成谢绝了所有邀约,只让妞妞专心学习。
但是在泉城,妞妞出名到,上课时都有好多人趴在窗户上围观她。
搞笑的是,她的外婆王喜妹和大姨陈换弟也专门拿着公社发的挂历跑到学校找她,还是被陈棉棉一通臭骂,威胁要取消她们五保户的资格,才能把她们撵走的。
而且据省卫生厅的报告,从1973年起,全省的女婴死亡率都明显降低了。
做了两年大明星,妞妞出门总要戴着口罩。
但终于热潮过去,等陈棉棉下一回上首都汇报工作。
热爱探险,热爱去新地方的赵望舒,就又可以跟着妈妈一起去旅游了。
……
晚上回到家,是专门请假回家的赵慧在厨房里做饭。
姜叔在赵军卧室,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
整个家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瓜香。
听到妞妞进门,赵军说:“老姜,快给孩子切瓜吃。”
妞妞跑进卧室,却认真对太公公说:“不要啦,我不吃瓜喔。”
赵军笑问:“为什么呀?”
妞妞说:“太公公,葡萄园总在不停的送瓜,我们都快吃吐啦。”
各种葡萄,西瓜哈蜜瓜,白兰瓜,老汉瓜……葡萄园的瓜果呈现爆炸式增长。
生产的太多,价格自然就下去了。
如今各个百货商店里,葡萄干一斤1分钱,各种瓜类3分钱能买一编织袋。
即便普通老百姓进趟城,买瓜也是拿编织袋往家扛。
妞妞更是,因为总有葡萄园的负责人往家里送瓜,她快吃吐了。
枕着馒头睡,吃瓜吃到吐,在赵军看来,西北孩子就该过这样的幸福日子。
他在熬日子,也不喜欢妞妞总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是个陈旧的,快要走向生命终点的人,他怕浊气要污染了孩子。
他笑着说:“快去写作业吧,免得老师骂你。”
妞妞还没经历过死亡那一课,也不知道太爷爷是必然要死的。
她以为他会永远像现在一样,或者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永远都是。
她也确实有作业,她说:“束爷爷布置了数学题,但是,只看题我就已经会解啦。”
作为理科天才,她本身的老师教不了,功课都是束老在布置的。
赵军笑着说:“那就快去做,一会儿吃清汤羊肉。”
赵慧在厨房,而她其实不太会做饭。
但庆幸的是,西北的羊肉只需要一把盐和几粒花椒,就会无比美味。
陈棉棉进厨房,挽袖子收拾凉菜。
大西北人到了冬天,外面分明鹅毛大雪,但总要拌点凉菜。
无它,房子里有暖气,羊肉也太过躁热,不拌点凉菜吃就必定要上火。
陈棉棉问赵慧:“阿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再低声说:“我感觉爷爷也就这几天了。”
赵军的特效药后来又续上了,但他自己悄悄把药丢掉了。
他觉得劳民伤财,他自己也更想离开,他也肯定熬不到1976年了。
赵慧专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专门回来陪老爷子,按理唐天佑也该回来。
但他人一直没回来,陈棉棉就觉得很奇怪。
赵慧解释说:“上面紧急下了任务,要出南海,估计还得几天时间吧。”
让唐天佑去南海,他会不会开着飞机逃到香江去?
但陈棉棉当然是开玩笑,首先,哪怕唐天佑熟悉南海,想去香江,但肯定不是他一个飞行员在执行任务,而且他是降将,也只是个教官,肯定只是陪同前往。
再就是唐天佑属于走到哪就会热爱哪儿的人。
曾经在黑蝙蝠中队,他就一门心思要往大陆扔核弹。
但现在做了大陆空军的教官,他一门心思就只想如何打败老美。
他性格单纯,只要领导夸声好,学生们表示一下崇拜,他就啥家底儿都往外掏。
但陈棉棉还是觉得挺奇怪的,什么重要任务,需要专门跨越南海?
部队发生的事情赵慧也比较清楚,涉及保密的她当然也不会说,所以她斟酌着说:“好像是上面某位领导需要一种特效药,但是又一直被那位卡着……”
她努嘴,示意陈棉棉看自己脚上的蓝苹皮鞋。
见陈棉棉点头,赵慧再说:“但在各地经历过下放,又重新回去的老右派们不干,一直在闹事,那位也不敢搞得太过分,所以,天佑他们是去找一种特效药了。”
右派们也不算洗白,而是服劳役结束。
就好比俞老,江老,祁嘉礼,他们本身都是各行各业非常优秀的领导者。
他们也只是犯了错误,也已经改正了,而当他们向上叫板时,某些人也会害怕的。
关于唐天佑他们到底是去找什么药,给谁做治疗,陈棉棉当然不知道。
而她有件既难过又无力的事是,1976的钟声即将敲响。
那意味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但也意味着几位伟大人物的陨落。
而就陈棉棉所知,像赵军这样的老革命们需要的特效药,一直是西花厅在运作。
那位伟人,她的偶像,他辛辛苦苦,缝缝补补,但他自己呢?
迈过1976,将会是崭新的历史篇章,陈棉棉也将继续一展她的抱负。
她也知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几座农场都差点没累死她,她个人也改变不了太多。
她唯一能做的,也是站在群众的肩膀上玩点漂亮的面子活儿。
可她还是很沮丧,她期待着新时代的到来,但想到要告别,她接受不了。
不过人总是被生活驱着往前走的,将要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
那不,陈棉棉正和赵慧聊着,却听外面一阵车门响。
紧接着窗外响起赵凌成的声音:“我怎么觉得今天这雪非下不可?”
陈棉棉都没穿外套就出门了,一抬手,说:“飘冷气了。”
天空飘着白色的絮状物,遇热即化,那就是将要下暴雪的前兆,飘冷气。
陈棉棉也直觉这雪非下不可,就问赵凌成:“卫星就只能在天上待三天吗,如果拍不到三座大基地,它会不会多待一天,等到雪化了,拍完再返回?”
赵凌成进门了,说:“问你闺女吧。”
妞妞说:“妈妈,它是回收卫星,返回时间是设定好的,到时候会自动返回。”
空军部队专门进行了气象除雪,但在大自然面前人力是微弱的。
雪可能会被减小,可它依然会落下。
而用祁嘉礼说的,那位老人还在等陈棉棉的大字报呢,怎么办?
而其实一直以来,力量都是群众的,也是无数正直的,正义的人民公仆的。
要说谁能与天争,也只有人民群众的力量。
赵凌成显然知道解决方案,刚才也只是故意逗陈棉棉,他进厨房,赵慧就出去了。
他打开橱柜拿馍,并拿刀切成块,问:“你的党校下来了吗?”
陈棉棉摇头:“省党校还没给回信。”
赵凌成低头头,勾唇笑了一下,因为据他所知,严老总已经收到省党校的录取信了,而陈棉棉既然没收到,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在今年搬到省城去。
当然,他不是幸灾乐祸,喜欢看媳妇倒霉。
而是,他希望她虽然晚一点,但是能到首都去上中央党校。
它因为思想革命的冲击已经关张整整八年了,但大概明年就会重开。
赵凌成要去首都,也会比省城更方便,因为东风基地和首都之间每天都有各种飞机往来,他也不需要再拿结扎做借口,只要打着工作的名义,每天都可以搭飞机。
但他暂时不说,等晚上吧,上床了再给媳妇个小惊喜。
他端着馍上桌,把赵慧和姜叔替换出来,让他们先吃饭,他照顾老爷子。
陈棉棉随后把羊肉和馍摆上桌,再一个个的给大家舀汤。
妞妞不爱吃粉条,就只给她加点萝卜和葱花。
别人喜欢羊肉汤里滚点洋芋粉条,她于是加上粉条再滚一滚。
陈棉棉正忙着,又听到砰砰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听妞妞唤了一声:“爷爷?”
居然是祁嘉礼,他看厨房:“小陈?”
再径自进了赵军卧室,先深吸了几口气,坐到了床旁:“老军长。”
不等老爷子问,再说:“我们是来扫雪的。”
但顿了顿,他又笑着说:“还有件事要通知您,我呀,调回首都了。”
赵军连连点头:“好!”
祁嘉礼再说:“等回去之后我就帮您努力,您放心,一定把您和……”
赵军吐了两个字:“赵勇。”
祁嘉礼再深深点头:“我懂,我也会帮您照办的。”
赵军的妻子和另几个孩子葬在一处,但是赵勇的衣冠冢葬单独葬在一处。
祁嘉礼似乎很了解,也觉得很正常,但赵凌成当然觉得意外。
因为哪怕知道儿媳妇林蕴被撤出了间谍名单,知道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女性,赵军依然对大儿子有很多怨言。
他怨儿子感情用事,怨儿子妇人之仁。
可他分明一直在埋怨,在指责大儿子,死后却要葬到大儿子身边?
所以是因为爱之深,所以才责之切吧?
那可是他的长子啊,难得活到了解放,却自己想不开,老爷子怨恨也是必然的。
外面雪已经下的纷纷扬扬了。
而赵凌成之所以要专门提醒陈棉棉一定会下雪,惹得她发愁,就是为了此刻,祁嘉礼带给她惊喜时,能叫她的开心加倍。
从老爷子房间出来,祁嘉礼先握姜叔的手:“您照料的非常好。”
四五年了,一个重病的老头儿,不但活着,而且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味,那就叫好。
那其实也是基于战友情,老姜一直是赵军的警卫员。
再看陈棉棉,祁嘉礼竖一根手指:“准备一下,元旦吧,跟我上首都汇报工作。”
尖兵1号是颗侦察卫星,专门负责拍照片。
它将在后天被回收,而如果它拍到了农场,陈棉棉元旦又去汇报工作。
那她是不是……她深深点头:“好!”
此时外面已经是鹅毛大雪了,祁嘉礼拿起刚挂到墙上的军大衣裹上,再看赵凌成:“走吧,扛上你家的扫帚,扫雪去。”
陈棉棉果然又惊又喜:“有人扫雪?”
祁嘉礼说:“与地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雪赶不走,那就用扫的,大家一起扫!”
飞机都阻挡不住老天爷下暴雪,但人民群众有力量,还有,扫帚。
而在这个年代,哪怕只是普通落一场雪,机关单位,市民,社员都要组织扫雪的。
但既然卫星要给三大基地拍照片,那所有的路就全都要扫出来。
由东向西,凉州的军人们挤上火车,并齐齐于泉城下车。
从西向东,北疆的军人们也挤上火车,也在泉城下车。
他们要扫的当然是公路网,三大基地各扫各的。
如果陈棉棉只是个普通干部,哪怕是严老总那个档次的,她也号召不了部队军人帮她扫雪。
但像曾经的地委杨书记,不干工作当咸鱼,也是国家干部,像别的人只是把工作干及格,就算是个好干部了。
可陈棉棉不是的,她的工作干的,那叫漂亮。
漂亮的工作,就跟美女帅哥一样,拥有外貌津贴,天然的就会有人来帮忙。
陈棉棉和妞妞夜里当然睡觉了,第二天一早才去看。
整条国道上全是扫雪的军人们,各条岔道上也是,葡萄园里还有专门的。
河西走廊的风格,一夜落雪,就又是蓝到刺眼的大晴天。
大地一片白茫茫,但黑色的路面被拂去了积雪,大字报的效果应该也会变得更好。
陈棉棉搓着双手哈着热气,每天第一个出门拿报纸,也迫不及待,每天都在翻报纸等新闻。
因为尖兵1号是溅落式回收,而本来说应该落在四川盆地,但因为稍微的气象干扰,它落到了贵州某个山区,找到之后才能拿里面的胶卷,也才要回首都冲洗。
祁嘉礼之前口头承诺过,说元旦会让陈棉棉赴首都汇报工作。
也果然,赶在元旦前她再度收到计委的邀请。
传说中六个月就会后空翻的赵望舒,计委李部长也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陈棉棉其实还想见一个人,就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了。
……
就在元旦,她要出发的前夕,依然是马骥来接,不必说,带她去看农场的照片。
今天正好周末,陈棉棉和妞妞,赵慧,以及林衍,大家就一起去了。
为人民服务,那五颗字是在雪覆盖整个大西北时,军人们用扫帚清扫出来的。
最终效果如何,字体清晰吗,等着看的那位老人能看清楚吗?
一路前往东风基地,陈棉棉的心跳的怦怦的。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风尘仆仆的唐天佑终于回家了。
在泉城的房子是租的市委的房子,但也生活了七八年,也算是他们的家了。
唐天佑也有四五年没回来过了,但他一回来,邻居就知道是他来了。
因为他还在大门口呢,就在打口哨:“赵望舒?”
再喊:“我的小公主,小舒舒,你的叔叔我,回来了喔。”
一进家门,又是大嗓门:“斡喔,望舒不在?”
姜叔忙拉着他进了赵军房间,唐天佑一看又说:“斡喔,老爷子,你怎么成这个样了?”
他记忆里赵军还是个高大的,威严的老军人。
可现在他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满面皱纹,眼神晦暗而浑浊,像个……将死之人。
赵军掀起沉厚的眼皮,轻声问:“任务……”
唐天佑咚的一声把背包直接丢到地上,坐到床前,大剌剌的说:“当然完成了。”
他就是那个性格,也是在开玩笑,就问:“你是不是怕我逃跑,所以都不敢咽气,不敢死?”
赵军微笑着点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唐天佑其实是回了一趟香江,去购买了一些上级需要的特殊药品。
以及,他的财务也需要处理,因为,他妈的存款需要过问。
还有,唐明的财产,堂房亲戚也闹的不可开交。
是这边政府协调的,找了一家香江的律所代唐天佑去打官司。
唐明的遗物中还有大量已逝的,我党特工的各种资料和私人物品,所以对湾岛的部门在经得上级同意后,正好有飞行任务嘛,就让他去香江,签署各种官司要用的法律条约。
暂时他还拿不到唐明的遗产,但遗产官司有打几十年的呢,慢慢打嘛。
去过趟香江后,唐天佑的思想就又有点动摇了。
他终归还是过不了苦日子,虽然因为怕牵连同去的战友没敢叛逃,但他心情不爽,也就没好气的。
他对赵军又没有特别的情感,他说话也不经过大脑的。
所以他说:“所以我回来,你也要,死啦?”
赵军笑着说:“我的孩子,你要爱国家,爱人民,爱,爱……”
本来坐在床尾的姜叔突然走了过来,疾声说:“快扶人,该穿衣服了。”
那是一套洗的泛白,打满补丁的老军装,从线衣,内裤再到衬衫外套全都有。
姜叔一边撸着睡衣,一边换干净的老军装。
唐天佑再咋唬,也被姜叔那种似乎完全不带感情的执行任务给惊到了。
但他更惊讶的是,赵军说在等他回来,似乎是真的。
因为赵军只看了他一眼,说了两句话,然后就那么突然的咽气,死了。
就好像他活着,就只是在等他回来一样。
而等唐天佑回过神时,姜叔已经卷起铺盖,并把赵军放置到了木板上。
见他摊手疑惑,姜叔先解释:“软铺易变形,要硬板停放,追悼会时老军长的音容才会好看。”
见他依然摊着手,姜叔再说:“他吊着一口气,一直在等你回家。”
唐天佑双手先是揉眼睛,再抱住脑袋,终于,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呲牙:“要不要这样啊?”
又说:“不要开玩笑,你起来啊,我不会再气你了,爷爷,我会好好跟你讲话,OK?”
但赵军的生命已然走到了终点,他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了。
他波澜壮阔,但也唏嘘而又冷清落幕的人生,其实跟绝大多数老革命者是一样的。
但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他们需要的解放已经到来了。
他的小妹妹,他的爱人,他的儿子们,也会整整齐齐,在另一边迎接他的。
唐天佑开开心心而来,进门就放了个大招,把赵凌成精心伺候了几年的爷爷两句话给送走了。
且不说赵凌成回来会不会拿枪毙了他。
另一边,陈棉棉双手接过卫星专家递来的信封,心里先说:“好大的照片,应该拍的很清晰吧!”
妞妞在她耳边提醒:“妈妈,打开它。”
陈棉棉点头,但是手颤的几回都掏不出照片来。
打向太空的大字报,即将展示它的庐山真面目。
更可喜的是,马上陈棉棉就要带着它们赴首都,去汇报工作了!
第114章 代表
东风基地用了五年, 才研发出了可回收的尖兵1号卫星。
陈棉棉也一样,苦干五年,只等今日。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她担心拍摄效果会不太好。
但她的考量是基于, 照片应该是彩色的。
而其实如今, 哪怕卫星遥感照片也是黑白色调的。
有赖那场大雪, 照片拍的比陈棉棉所能想到的清晰多了。
第一张照片的正中是泉城钢厂, 1号葡萄园的‘为’字也清晰可见。
赵慧拿的是第二张,已经离开泉城了,是纯戈壁滩, ‘人’字也清晰可见。
陈棉棉和赵慧对视一眼, 都有点小遗憾:“好像没有一张大合照。”
妞妞拿过所有照片,依次排列到了桌子上:“唔~”
当所有的照片依次排列好,横跨将近二百公里的‘为人民服务’就连成一行了。
五张照片组成的, 占大半张桌子的合照, 足够壮观。
妞妞再指空白的地方:“这边全是军管区, 照片不能给我们看的喔。”
就算到了将来, 东风航天城也属于禁管区。
卫星照片拍摄了整个国家, 部队也有全景照, 只是不会把它给普通人罢了。
陈棉棉看工作人员:“所以这照片,我们可以带走了?”
得到准确的答复, 赵慧抢过照片塞进信封,说:“快, 拿回家给老爷子看。”
林衍也说:“老爷子都没有走遍五座农场, 是该给他看看。”
就在路上,妞妞看到另一辆车上坐的人像她爸爸,但她又觉得应该不是。
因为她爸在忙工作, 今天又不是周末,他不可能出得来。
而且今早大家离开时,赵军精神很好,还叮嘱赵慧多穿点衣服,别把自己冻感冒了。
谁又能想到他会去的那么快?
但就那么快,等他们回去时,殡仪馆已经来拉人了。
老爷子身上那套老军装,还是他在1949年10月1日那天穿过的。
那是他的战服,也是他的礼服。
满打着补丁但又干净整洁,对于一个军人来说,那也是他最得体的丧服。
老爷子躺的直挺挺的,就仿佛在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赵凌成亲自把老爷子抬上车,摆放停当,不过他并没有押车前往。
他选择和媳妇一起,走路前往殡仪馆。
走着走着,他突然说:“我年龄比你大,将来肯定也会先走,而本来我计划在临离开前给自己裁一套像样的西服,因为我实在厌烦总穿着这套衣服,但是……”
再说:“但还是穿它吧,它挺好的。”
陈棉棉知道的,虽然他和赵军始终有隔阂,他也不喜欢老爷子的做派。
但从赵勇到赵军,能把那么反骨,清高,蔑视一切的赵凌成,就好比如来佛祖压孙悟空一样,强行摁压在戈壁滩,也是因为他们纯粹的坚持和以身作则。
赵凌成痛恨戈壁,也痛恨父亲和爷爷的霸道刚愎,可他也敬仰他们。
陈棉棉知道他心里难过,安慰说:“我给你领一套新的,我亲自洗,洗的干干净净,我还会给你多装几件衬衫,而且每年都会给你烧新衬衫。”
赵军总共都没几套军装,但赵凌成每年都要领套新的,他受不了旧衣服。
他的衬衣更是,顶多两三个月就会被他洗烂,于是换新的。
他要死了,烧衬衣就很有必要。
今天依然是阴天,这会儿又飘起了雪沫子。
到殡仪馆门口了,赵凌成再说:“其实如果林蕴没死,并且来了西北,她会吵闹,会发脾气,会讨厌一切,但就跟你我一样,她最终会留下。而且……”
陈棉棉说:“而且聪明如她,事业会搞得比我还红火。”
赵凌成摇头:“不。你们一样优秀,你们的能力,就是把日子过红火。”
人总要经历了事儿,才能看清一些事。
所以直到爷爷去世,赵凌成才意识到,那套他总嫌面料不够硬挺,颜色洗洗就褪的棉布军装,是值得他穿进棺材的。
他也终于明白,如果林蕴不是在生产前遭人所害,来了西北,她也会过得很好。
因为她和陈棉棉一样,是无论顺境逆境,都能过好日子的人。
她会永远骂乡宁,可她也会像他一样,爱上这片气候恶劣,但景色壮美的黄土地。
西北风吹着大雪纷扬,天地一片苍茫。
握上妻子的手,赵凌成把所有的难过凝成了一句话:“棉棉,永远不要离开我!”
……
唐天佑以为赵凌成必然会狠狠揍他一顿,但并没有。
赵慧他们也都觉得,老爷子没看到卫星照片就离开是遗憾。
但赵凌成觉得还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凡事也没可能总会那么圆满。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要是安详离世就算喜丧。
所以在开了个简单的追悼会后,在元旦前一天,老爷子就被火化了。
陈棉棉本来应该在元旦后,就赴首都汇报工作的,也正好把赵军的骨灰带到公墓。
但李部长临时拍来电报,叫她先不必赴首都,暂且等待着。
而在陈棉棉记忆中,就在这个阶段,偶像就会与世长辞,她也一直在等消息。
但有点奇怪的是,从元月等到农历新年,居然都无事发生。
反而在春节前夕,陈棉棉又收到李部长的电报。
电报上说:小陈同志,上级高度表扬了你的工作,也祝你新年快乐。
他的上级就是那位了,所以他不但看到,还表扬她了?
那他的身体如何,又过得如何?
这算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实干派和夺权派一场场的开会,为了谋求发展和变革,在会议上争的不可开交。
而随着噼里啪啦的炮竹声,1976,生肖龙年也正式到来了。
陈棉棉是在大年初二这天才发现的,其实现实已经跟她的记忆有所出入了。
以及,唐天佑他们专门赴香江买药,又是给谁买的药了。
……
话说,自打唐天佑一进门就送走了老爷子,他就又重新陷入了颓丧中。
妞妞一直也没时间找他玩,因为武老安排了好多作业。
直到初二这天,小广场有乡下来的秧歌队表演,妞妞就去喊小叔一起看。
但不一会儿孩子就皱着眉头来找妈妈了:“妈妈,小叔他变得好臭,好恶心啊。”
唐天佑自打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澡都没洗过,当然臭。
赵凌成难得休息,又赶年前拿到了老爷子的抚恤金,正在盘点自己的小金库。
他对闺女说:“去找你姑奶奶,让她带你去玩。”
妞妞说:“可是姑奶奶早晨六点才回来,也才刚刚睡觉呀。”
赵凌成愣了一下,反问:“她昨晚不在家?”
妞妞说:“对呀?”
还在睡懒觉的陈棉棉咳了一声,阻止了赵凌成继续问的。
起床,她帮妞妞解决问题。
而其实,林衍和赵慧都是比较老派的人,而如果两个人相爱,可以不结婚,但肯定会想更近一步。
但是他们又不好在家里在一起,所以,赵慧昨晚是去了民兵队。
她以为六点回来就没人知道,但哪知今天妞妞起了个大早。
一个是小姑,一个是舅舅,俩人的隐私就这么突然的,曝光到赵凌成面前了。
他琢磨了一下,举着一沓钞票目瞪口呆。
陈棉棉刷牙洗脸,进了唐天佑房间,太臭了,她先屏息把窗户打开。
自回来他就没理发也没刮胡子,络腮胡,头发像鸡窝,坐起来就闷闷叹气,还给陈棉棉尥蹶子。
他说:“陈大干部,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你们党。我,不想工作了。”
陈棉棉没吭声,只把衣服丢到了他脑袋上。
唐天佑再说:“曾经录公开视频时,我以为我能改变现状的,当然,那时候我也以为老美必然会站在正义的一方,会因为我的呼吁而改变他们的态度。”
他曾以为他的公开呼吁会帮大陆解除国际封锁,但并没有。
那也印证了大陆的说法,老美就是在针对性的打压。
那也让唐天佑特别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再努力都没什么价值。
但陈棉棉说:“效果肯定有,只是在医药和进口方面,也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再说:“没人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格局,但你做的必然有用。”
唐天佑摊手:“可大陆还是那么穷,人们也还是那么穷。”
再叹气:“有什么意义呢,国家那么穷,又遭封锁,总……买药都那么艰难。”
陈棉棉愣了一下,反问:“什么买药?”
唐天佑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示停:“好了,这个话题我不能继续讲了。”
但电光火石间,陈棉棉已经明白现状跟她回忆里的差池了。
她也可算明白了,在南海周边皆是美军基地的情况下为什么有人还要冒险出去一趟,去买药了。
而那个改变,应该就是那帮回到首都的老右派们促成的。
右派们知道那位需要药,也知道当权派不希望他吃到药。
而现在,那些回去的右派们,把问题给解决了。
陈棉棉当然不知道唐天佑他们买的是什么药,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也只知道偶像还在,也还在关注她的工作。
那也意味着虽然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但群体的力量就可以影响世界格局。
陈棉棉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她的喜悦无以言喻。
唐天佑还在慢悠悠的穿衣服,整个人又猥琐又邋遢的。
而在恍然发现不但妞妞改变,偶像的人生也有所改变后,陈棉棉就准备给唐天佑画个饼,把他激励起来,让他继续乐观面对人生,也好好去工作了。
她说:“阿佑你知道的,在1972年,西花厅就跟英方代表聊过回归的事。”
再说:“我知道你心痒痒想回去,但如果你前脚跑回去,后脚香江回归了呢?”
关于香江回归,是在七十年代就开始讨论的。
唐天佑的资产都在香江,他也比较关注那件事,还专门看过新闻报道。
但他当然另有解决方案,他说:“斡喔,我不会移民吗?”
妞妞一直在门外听着,此时探头进来,认真询问:“叔叔,你想移民去哪里呀?”
唐天佑也不是真想移民,也热爱他的教官事业。
他是因为心里有委屈,在闹脾气。
打个哈欠,他说:“当然是去跟大陆不一样的,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国家。”
再指陈棉棉,他又说:“望舒,如果你妈妈是在别的国家工作,她得到的薪水,享有的物质生活,以及人们对于她的尊重,会比大陆多得多,我当然也是。”
妞妞好奇,也向往外面,就继续听着。
赵凌成刚数完钱,这时过来了,直戳戳问:“你缺钱花了?”
再说:“爷爷有八百块抚恤金,小姑说她不要了,那就咱俩一人一半?”
唐天佑可是飞行教官,工资很高的,也不缺钱。
他的问题在于有钱都买不到好东西。
就比如他爱喝的白兰地,还有爱穿的品牌服装。
但那些跟赵凌成讲不通,他就说:“斡喔,那点钱,你自己留着吧。”
赵凌成在钱财方面自来吝啬,也爱钱。
而因为赵军偏心眼,除了把自己的军功章和少量存款留给赵慧,房产什么的全归了赵凌成,攒了几年的租金,再加上八百块抚恤金,积少成多,他手里现在已经有整整2300块的巨款了,也算是个小富翁了。
唐天佑不要钱,那他可就不客气,全留下了。
而对弟弟不想上班,还蠢蠢欲动想跑一事,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东风-4的射程可达四千公里,也已完成装备,你要逃,最好能快过导弹。”
四千公里可就辐射大陆全境了,真要打飞机,几秒钟的事儿。
但唐天佑一听,却是一个激灵,乐了:“东风-4的射程真能达到四千公里啦?”
赵凌成翻个白眼,没答话,回他房间去了。
而其实东风-4真正能达到的射程,是5~6千公里。
但大陆军工业的习惯,以保守为主,报的数值也更保守。
唐天佑真想开飞机逃跑就得改变航线,一变,东风基地就会出动导弹。
那他的下场,必然也就是秦小北一家。
唐天佑的蠢蠢欲动被导弹吓到彻底熄了火,也不敢再得瑟了。
他想抱妞妞起来举高高,但孩子嫌他太臭,拒绝了。
赵凌成瞪了不成器的弟弟两眼,穿上棉衣,带着妞妞出门看热闹去了。
唐天佑进洗手间挤牙膏,再用香皂水打湿胡子,出了洗手间,就对陈棉棉说:“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干部,但就连你都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和荣耀,别人呢?”
再说:“你可以无私奉献,但凭什么要求我也无私奉献?”
陈棉棉可是把大字报打到太空,被卫星拍到了的。
而且那是十万亩葡萄园,它的农业和经济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如果在元旦期间她上首都汇报工作,并再度登上报纸,才算她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没有,这已经是二月了,无事发生。
而且唐天佑在北疆时听人专门说起过,赵军的被贬,只是为了换陈棉棉登报。
他是年轻一代,可不好忽悠,他拒绝做活雷锋。
不过其实唐天佑也就只是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工作还是要干的。
学校一拍电报,他就又乖乖回去上班了。
倒是陈棉棉给他画饼失败,自己今年也不太顺利,心情就有点失落。
首先是,她居然没被省委党校录取。
不登报,不汇报工作可以。
可是连党校都不让她读,可就有点太过分了。
陈棉棉都想跟着唐天佑摆烂,做咸鱼了。
可是就在今年秋天,她就发现,真要说凭实干就能获得光荣,还得是这个时代。
她这个实干家所能得到的荣誉和待遇,也将远远超出她的付出。
对了,唐天佑因为买药一事也在首都,也将亲眼见证。
……
这是有着大变局的1976年。
大概六七月份,革命将要结束的征兆就已经显现了。
赵凌成当然会提前知道,因为他们轰落过秦小北一家。
东风-4也已装备完成,将近五千公里的射程,会让某些人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再加上顶层是谋而后动,提前预备,所以赵凌成他们也就提前知晓了。
赵凌成蠢蠢欲动,也想跟媳妇讲一讲,但按政策当然不能说。
可要不说吧,他又实在憋的厉害。
想来想去,这天他就问陈棉棉:“如果革命结束,你想穿什么衣服走上大街?”
陈棉棉不假思索的说:“旗袍。”
赵凌成不可遏制的笑了一下,心说不愧是他媳妇儿,穿衣服都穿他喜欢的。
他不是恭维,是本能的说:“你的身材最适合穿旗袍了。”
说起这个,陈棉棉才想来,前段时间她去过趟东风基地,孙冰玉居然三胎了,身材也变得臃肿不堪,姜霞也三胎生了个女儿,身材也比孙冰玉胖多了。
而且据俩人说,都是不小心怀上的。
陈棉棉由衷感谢赵凌成肯结扎自己,没让她意外怀个二胎。
她的身材也还像年轻时一样,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但想到什么,她就又说:“高考马上恢复,妞妞大概13岁吧,就可以参加高考了,到时候我也要穿旗袍,送她去考试。”
所以她穿旗袍不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闺女喜欢?
这样可就不好了,妞妞有很多人爱,也不缺她妈妈那一份爱,但是赵凌成很需要。
不过他才想像蛇精一下争个宠,就听陈棉棉又说:“旗开得胜嘛,必须穿。”
这个理由赵凌成也喜欢,他说:“那就穿。”
陈棉棉笑着反问:“但是你觉得大西北,还有能做出合身旗袍的裁缝吗?”
再说:“算了吧,我是领导,为了严肃庄重,还是解放装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棉棉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赵凌成会帮她找来一件多么漂亮,让她穿着就舍不得脱的旗袍。
赵凌成又说起一件事:“你快要去上党校了吧,赵望舒怎么办?”
陈棉棉说:“我带着呗,省重点高中的师资只会比咱们这儿好,我还担心她跟不上课程呢。”
赵凌成正在洗衣服,突然问:“你去读书至少两年吧,我怎么办?”
陈棉棉今年没得党校上,心情不怎么好。
而如果今年她上不了党校,那曾风因为年龄优势就会压她一头,她也正心烦着呢,就说:“凉拌!”
赵凌成在卫生间地上,坐的凳子,应声站了起来,进卧室,坐到了床沿上。
陈棉棉一看衣服只洗了一半,忙劝说:“快洗衣服呀,你愣着干嘛?”
赵凌成憋了半天,终于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又说:“要洗自己洗,我不洗了。”
陈棉棉挽着袖子进了厕所,本来打算自己洗的,但见全是布鞋,而且得使劲儿刷,她立刻反悔。
回到卧室,她柔声说:“好啦,为了陪你,我不读党校了,还不行吗?”
又说:“别闹了,快去把鞋子洗了吧,捂一捂该馊了。”
赵凌成闷了片刻,终是去洗鞋子了。
他知道不可能的,只要来了录取通知书,媳妇就必然去读党校。
但该怎么说呢,他就想要她一个态度,要她哄哄他而已。
……
说回当下,转眼八月,陈棉棉先是收到一封挂号信,打开一看,吓了她一跳。
因为居然是中央党校的录取通知书,信里说,她被录取了,党校将在元旦后正式开班。
陈棉棉于是很荣幸的,成为了被选中就读的首批学员。
目前来说,含金量最足的是首都党校,它也已经复办有两年了,但跟中央党校比它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而且党校于干部来说,起点的不同,也意味着终点的不同。
曾风以后或者去哪个省份做市里一把手,但陈棉棉一去,就可以做省一把手。
只凭她的心机和手腕,也不可能永远压住曾风,但学历可以。
只要陈棉棉顺利从党校毕业,她就永远都能压曾风一头。
这已经是件天大的喜事了,但还有另外一件。
在国庆后,终于,某个当权派的小团体不出意外的,被一锅端掉了。
再然后很突然的,计委邀请陈棉棉去汇报工作。
而且因为事发紧急,火车太慢,这还是她到西北之后,头一回乘坐飞机。
因为可以坐飞机,陈棉棉于是带着妞妞一起。
这也还是她们娘俩头一回到东风基地的军用机场,更是妞妞第一次坐飞机。
孩子想跟爸爸说一声的,但没联络到,就只好罢休。
另外还有几个同飞机的,是几个中年男人。
因为是军用飞机,而且是货机,特别颠,大家也都不舒服,就全程只打了个招呼,没有聊天。
但从他们紧紧攥在手里的信封陈棉棉暗猜,他们跟她应该是去同一个地方。
飞机就是快,两个小时后已经落地首都了。
所有乘机的,不管几个男同志还是陈棉棉,都已经被颠晕,颠吐好几回了。
唯有从小被唐天佑当成麻袋甩的妞妞非但没晕,还愈发的精神。
飞机一落地,他们立刻下飞机。
就在机场,陈棉棉和妞妞居然碰到唐天佑,他从一架小型飞机上下来。
是妞妞先看到的,她远远挥手,大声喊:“叔叔,叔叔!”
过年的时候因为叔叔太邋遢,妞妞跟他生了好大一场气,也直到唐天佑要离开的时候,专门刮胡子洗脸,又把头发理清爽了来哄妞妞,妞妞才肯理他的。
但今天唐天佑穿着帅气的褐色飞行夹克,军绿色裤子,高帮靴子,走在一群飞行员中间都不差什么,跟那帮人一样帅,妞妞是个颜控,也觉得今天的叔叔她喜欢,就再度大喊:“叔叔,看我呀叔叔!”
唐天佑正走着,猛然瞥见自家闺女,于是撇下同事追了过来,欣喜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妞妞还是头一回见叔叔穿的那么帅,很想多看看。
但不行,在地勤人员的引导下,陈棉棉他们匆匆上了一辆小卡车,车也立刻就开走了。
陈棉棉也只匆匆给唐天佑扔了个地址,继续呕吐。
她知道赵凌成经常搭军用货机,但她真没想到里面会那么臭,那么颠,坐着会那么的不舒服。
大卡车一路到计委,而且直接进了大门。
陈棉棉上回来的时候,门都不敢靠近,但现在,警卫在朝着她乘坐的卡车敬礼。
前院当然依旧空空荡荡,车绕过大礼堂往后,穿过办公楼再往后,就是计委内部的招待所了。
那也是陈棉棉被上级邀请来汇报工作时,可以公费住宿的地方。
招待所院子里闹哄哄的全是人,而且大多都是男同志,也全操着各地的方言。
跟陈棉棉下车的就是西北人了,除了她外全是男性,也皮肤最黑。
而有几个女同志,妞妞因为祁嘉礼的口音,听出了她们的家乡,她就悄悄对陈棉棉说:“妈妈,那几个阿姨是从四川那边来的,她们的口音我听得出来。”
再听会儿,她又指着几个女同志说:“她们和我干爹一样,都是申城人喔。”
再想想,孩子明白了:“妈妈,这个应该叫代表会,参会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代表。”
陈棉棉紧急被逮来开会,也还是头一回在这个年代参加大型会议。
她不知道会要在哪里开,怎么开,甚至不知道具体流程,那就乖乖排队办入住吧,住下来再说。
但突然,有一个女同志高声说:“同志们,请大家肃静。因为就在刚刚,我们计委所有干部中最深入群众,也最受人民群众喜爱的,并且身体力行,敢教青山换新颜,为革命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我们的戈壁玫瑰……”
陈棉棉挽着妞妞的手,听着一堆华丽的辞藻,心说怕不是要来个大领导吧?
啥大领导啊,叫戈壁玫瑰,好娇艳的外号。
但也就在这时那女同志朝她走来,摇着她的手说:“我们的戈壁玫瑰陈棉棉同志,她已经到啦,让我们热烈欢迎她!”
院子里至少三五十号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陈棉棉。
也在刹那间,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鼓掌。
先是从四川来的几位女同志走了过来,争相和陈棉棉握手。
一个说:“陈棉棉,我学习过你的文件。”
另一个说:“立足西北,带领群众改变戈壁,你辛苦了。”
再来一个,狠摇她的手:“我以为你是位老大姐,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两辈子,这是陈棉棉头一回经历。
这现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所有人都听过她改变戈壁的故事。
他们叫她戈壁玫瑰,争相来和她握手。
人们的眼神中也没有一丝杂念,只有对她个人的赞许,和对她工作的欣赏。
掌声也不是例行公事,它饱含着真诚,久久不歇。
而陈棉棉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几天中她还要出席很多场会议。
在每一场会议中,她也将受到像此刻一样的欢迎,肯定,赞许和表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