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血红色眼睛自门缝下缓缓转动,诡异的语调,缓缓飘进来:
“我看见你了哦~我要来抓你了哟?”
通红的眼睛随着门框缝隙,疯狂地上上下下移动。
室内却一片死寂。
唯一会被这恐怖画面吓到的人,早就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衣柜里,一张雪白的画卷纸张,自柜门内侧,无声向外透去。
纸张材质薄如蝉翼,还带柔软弹性,上面用细细的工笔画,描摹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
发丝如泼墨,眉眼间顾盼生姿,每一处落笔都精挑细选,画者却仍嫌不够,还要在那诱人红唇边,点下一颗妖冶的痣。
血色眼珠还在沿门框搜寻猎物时,薄纸却轻而易举从盲区,飘出门外。
走廊上没有风,纸张却兀自吹气般鼓胀。
墨色阴影从线条凝实成长发,雪色纸张沿轮廓关节不断拉伸,贴合骨相长成最细腻的皮肤。
红唇也变得丰满诱人时,熟悉的刻薄声便打破了这寂静:
“以前只是长得丑,现在眼睛也瞎了?往哪看呢?”
门前。
正在以人类难以做到的柔软度,拉长腰身、以便将脑袋整个垂在地上,贴着门缝往里看的汤卉,猛然一顿,三百六十度扭过头往后看!
明明此刻她的姿态更吓人,然而汤卉看着凭空出现在身后的姜兮瑶,却露出了疑惑眼神。
她记得自己,是从楼下一间一间房找过来的。
然而把怪东西成功惊吓到的女人,此刻却露出嫌恶表情,倒打一耙:
“死人不老老实实躺在棺材里,大晚上跑出来吓人?”
汤卉颀长的腰身重新直起,她转过身,对姜兮瑶一步步走近,露出执拗的笑容:“我没死,我来找你啦。”
姜兮瑶漂亮眼珠凝视着她,此刻忽而善意大发地提醒:
“不。你死了。”
“忘了吗?你那时在旧校舍以为失手杀了我,想陪我殉.情,一头撞死在旁边的石头上,脑浆四溢呢。”
顿了顿,美人悠悠往下接:
“不过呢,我没有拿丑东西殉.葬的习惯,想到有这么个玩意要陪我长眠地底,吓得我决定起来多活五百年。”
汤卉眼珠动了动,木偶般凝滞在原地。
良久,开始疯狂摇头:“不、不对不对,我要陪你,我要陪着你,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会和你一起活着,永远、永远地——”
她抬起手,脸上露出与这诡夜格格不入的温柔,轻柔地来回抚摸腹部。
语气偏执,像自言自语,又仿佛想昭告所有人。
“兮瑶,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姜兮瑶很少见地感到晦气。
汤卉正在抚摸的腹部里,有她来参加汤家这场吊唁仪式的缘由。
当她身上的皮大面积破损时,为了不暴露本体,姜兮瑶会陷入短暂的“失忆”时间,那天在旧校舍,她醒来就发现自己少了一块“内脏”。
虽然已经习惯,漫长生命中,总会有猎物侥幸不死,还能带走她的一部分,做战利品珍藏。
但是。
最近姜兮瑶总觉得自己丢掉的部分,有点太多了。
她确定在“死亡”的同时,汤卉也已经死去,只有带着极端浓郁恶意瞬间死亡的人,才能给她提供如此愉悦的进食感。
譬如在人工湖边掐她,最后在宿舍被发现猝死的男生,其实“杀死”她的那一刻,他也被他无限激动加速的心跳杀死。
走回宿舍的,已然是一具静待着,被人发现死亡状态的行尸。
眼下,姜兮瑶看着这个同样已经死亡、却诡异维持着生前状态的汤卉,问出自己来汤家这一趟,唯一想知道的疑惑:
“——是谁,把我的‘内脏’,放进你的身体里?”
汤卉迷恋地看着她,露出痴痴的眼神,珍惜地摸着肚子,好像里面装着珍宝,但又觉得面前的人更重要……
于是伸手又想来摸她。
“兮瑶,兮瑶,我的,我的。”
汤卉毕竟不是真正的活人。
没有思考能力,不会再有新鲜的情绪,只是无限延续了死时的状态,所以连她的问题,也无法听懂。
那只毫无血色的手,离姜兮瑶的面颊越来越近。
她却不闪不避,只慢条斯理地掀了掀唇:
“凭你,也配?”
话音落下。
汤卉停在腹部的手掌,忽而被突兀顶起,凸起部分疯狂在腹腔内寻找出路,四面撞击之后,最终沿食道而上,从口腔内钻出。
出来的是一张雪白薄膜,开始从汤卉面庞,向她躯干的四面八方延伸,直到将她这幅躯体完全包裹住的刹那——
“啪”地一声。
原地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张微皱的,发黄的纸。
感知到主体气息的淡黄色纸张,本能地“同化”完味道寡淡的食物,从地上竖起,朝姜兮瑶的脚边靠去。
刚才面对丑陋怪物,都没躲避的女人,这时却后退了半步。
“脏死了,吃的什么垃圾,离我远点。”
姜兮瑶现在也没那么想,将这部分原本拟态“内脏”的皮收回去。
“滚开。”她像个翻脸无情的后妈:“我不要你了。”
伫立在地上的淡黄色纸张,呆呆地抖了下,良久,仿佛浸了水,缓缓瘫平在冰冷的瓷砖地面。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重新照进汤家别墅。
一只洗到微微发黄的白鞋,无意间踩在上面。
“哈啊……”
谢时薇有气无力地抬手打了个哈欠。
衣柜又挤又热,昏睡一晚的她现在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想到昨晚恐怖的捉迷藏游戏没能带走她,今天又要努力打工还房贷。
谢时薇:哈哈,终于可以当攻了,因为这破生活她受不了了!
下楼的时候,她更绝望地发现,昨晚撞到床沿的膝盖青紫了一大块,导致她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的。
就在谢时薇即将被生活阴影压断腰的刹那,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客厅餐桌边,明明借住在别人家,却也依然换了身漂亮新衣服的姜兮瑶,穿着黑色哥特裙,优雅地像古堡里的公主。
纤白脖颈上装点着黑色蕾丝颈饰,有数条细黑珍珠链,作为肩带垂落。
谢时薇在心中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一定是她这一生行善积德,老天才会奖励她起床就看到这种画面!
【今天老婆的打扮我给九分,扣的那一分是项圈竟然没戴在我脖子上,主人,下次可不许忘记带上你的小狗,汪汪汪!】
姜兮瑶头都不用抬,听这格格不入的死动静,就知道是谁来了。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尤嘉一,因为昨晚闹鬼过后,既找不到姜兮瑶、也没找到自己舍友,此刻率先看了过去。
“谢时薇。”她质问的话语顿了下:“你腿怎么了?”
姜兮瑶抹着面包果酱,在心中接:骚断了呗。
谢时薇就近坐在餐桌边,目光根本不往姜兮瑶那边看,好像昨晚根本没见过她:
“啊,我半夜听到楼下好吵,太害怕了,决定躲进衣柜里睡,爬进去的时候磕了一下。”
尤嘉一:“……”
她怀疑自己太疑神疑鬼,姜兮瑶昨晚怎么可能和这种窝囊废在一起?
姜兮瑶慢条斯理地咬着面包,光明正大地看坐在对面的窝囊废,这会儿正低头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在吃。
【哇,是我最喜欢的奶黄包,甜甜的香香的,流心热又不烫!真好!】
她还用吃奶黄包?
她自己不就是个奶黄包,白嫩的外表下,流着的全是黄.色的馅儿。
【诶这姐姐怎么在给我倒牛奶?我有点乳糖不耐诶,喝不了牛奶,我更喜欢豆浆。】
更喜欢豆浆?
那昨晚是谁在那喊着要用牛奶干杯,又要喝什么晚安奶?
姜兮瑶没看出她哪里像是喝不了牛奶的样子,怎么,除了特定的,其他都过敏是吗?
【是我的错觉吗?老婆怎么一直在看这边啊?到底是谁引起了她的注意,恩泽到我了?别看了别看了我马上生理期,我现在激素很旺盛——】
【我真没内裤可以换了qaq!小花花你忍住啊!回家就有小玩具陪你玩了,现在不要这么随随便便,被她看一眼就发馋发.浪好吗好的!】
就在姜兮瑶因为她没出息的心声面色复杂时。
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姜兮瑶问题的尤嘉一,鼓起勇气,出声问道:“对了,你昨天说的那件事……”
“什么?”姜兮瑶漫不经心地朝她看去:“我昨天跟你说过话吗?你该不会是得了妄想症吧?”
尤嘉一的脸色变得难看,这时,餐厅门口冒出一阵骚.乱。
早上迟迟没有现身的管家,过来让佣人们帮忙,早上汤家父母发疯说女儿失踪了、要去警局报警,现在被当做思念过度的精神病,扭送医院了。
“啊?”
全场最震惊的人,当数谢时薇。
不是,你们有钱人怎么这样啊?你们这样是不是又不打算给我尾款了?
听见心声的姜兮瑶,在人群中央忽地扬了扬唇。
不过,她才不是突然想放过这个小色.鬼。
通常和姜兮瑶有关的案子,都是凶杀案和离奇的自杀案,她可不想和那种脱水而亡,或者经期失血过多而亡的丢人家伙扯上关系。
就先让这只奶黄包,多活七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