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只会埋头学习,装什么清高?老师又找她了吧?那谁成绩也很好啊,怎么三好学生就只给谢时薇?老师看脸发的奖呗。”
“我跟你们说,她明明近视,故意不戴眼镜,天天顶着那张脸专找男老师问问题,你们就品吧。”
“八班那个混社会的,就那个说外面有大哥的,好像看上她了,你们还敢嚼她舌根,等人家当上大嫂,你们就完了。”
这些话被谢时薇当时班上的朋友,鹦鹉学舌地复述给她。
然后笑嘻嘻地问她:“嗳,你什么时候跟八班那个混混认识了?你喜欢他啊?”
全年级最差的班级,谢时薇平常连路过都会绕路,又怎么认识?
她笨拙地撇清关系,解释老师是因为她家贫困,找她聊助学金的事,至于找男老师问问题,班上所有科目里,只有班主任一个女的——
“哎呀,你跟我解释干嘛?”那朋友诧异地看着她:“又不是我传的,别人都这么说,我好奇问问你嘛。”
谢时薇嘴边,剩下那一句“配眼镜太贵了”,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反反复复地,苍白复述:“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朋友却诧异地躲开:“诶诶诶你哭什么啊?真是的,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服了你,真不爱跟你聊天,没劲。”
没劲的谢时薇,却连伤心、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那些情绪会影响学习。
如果她不努力学习,不是第一名,不能优秀到引起老师和校领导的重视,她就真的会在某一天,被迫成为“大哥的女人”。
跟奶奶说起,最近好像有点近视,想配眼镜的时候,奶奶偷偷躲在厨房,抹了很久眼泪,带她出门的时候,揣上了存折。
老人家什么都不懂,却带她去了最贵的眼科医院,看不懂镜片五花八门的名字,却指着最贵的蔡司镜片问“这是不是最好的?我孙女要最好的。”
直到选镜框的时候,谢时薇来来回回试了又试,选了个不算最便宜,却最丑的款式。
“我要这个。”
配镜师错愕地看着她:“妹妹,这款是最不适合你的——”
她却格外固执:“我就要这个。”
奶奶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说好。
谢时薇以为自己就能把秘密藏好,直到第二天上学,本该下地干活的爷爷背着手,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她才明白,他们什么都懂。
一直到高中,那个精神矍铄、瘦得精干的小老头,也始终坚持接送她上下学,哪怕她晚自习到十点多才下课,回家的路灯下,也能看见他的影子。
好几次谢时薇不想他辛苦跟来,故意早起去搭公交,车远远地开走了,她往后看,却又看到那个瘦瘦的、固执的小点,在往这边走。
她就这样,靠着家人竭尽全力的保护,和自己为自己打造的丑陋乌龟壳,安全地成长至今。
可是谢时薇知道,她从未有一刻,遗忘过那些声音。
以前她太小,骤然面临这股恶意,只会傻傻地在原地,恨不能剖开胸膛、掏出心脏去证明清白。
后来她总是反复想,如果当时她能做得更好,爷爷后来是不是就不用辛苦接送她,以至于养出早起出门遛弯的习惯,在她高考后遭遇意外……
时光没有倒流,但现在,同样的故事却再次上演。
这时,趴在她头顶的纸片,感知到熟悉的、不好吃的悲伤,转变成更有力量的愤怒,忽地激动翘了翘——
终于!
它终于等来了更好吃的美味情绪!
这个猎物实在抠门,之前它等了又等,都只能勉强吃到平平无奇的“悲伤”,它差点就熬不住跑路了!
而现在的愤怒,会变成最最最美味的恶劣杀意,它知道自己应该耐心,但它实在太饿了,要不就、就先吃一点点?
与此同时。
牺牲午饭时间,就近找了个网吧的谢时薇,忽地感觉到那股浓烈情绪退了一些,但思路却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
之前幻想过姜兮瑶出道,想提前为她学习宣传文案、修图技术、反黑话术的这些铺垫,在此刻成为了谢时薇的宝贵经验。
她将云盘里的内容下载,耐心截图群聊文件,找好网上影响力强的大v,开始编辑一篇关于“反对校园暴.力”的投稿内容。
“x大学生明目张胆传播偷拍内容,煽动同学进行群体校园暴.力。”
投稿文案,经过她精心斟酌,保证能引起读者共鸣。
图片也进行了保护性的打码,尽量保护姜兮瑶的隐私。
谢时薇不仅做了长图、pdf文件,还剪辑了短视频,能够让这件事最快在各个影响力大的舆论平台传播。
然而在投稿的那一刻,脑袋上的发夹却忽然‘吧唧’掉到桌上。
谢时薇条件反射去捡,指尖碰到的刹那。
心底却忽然冒出些细细碎碎的负面声音:
‘假如事情如你所愿,被舆论发酵,学校看到这样的新闻,为了维护校方名誉,会怎么做?处理问题,还是处理提出问题的人?’
‘你能承担得起,接受处分、学籍取消的后果吗?又或者,那些参与的同学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你能承受他们的报复吗?’
‘最重要的是,姜兮瑶很讨厌为她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人,如果她看见这件事,却只骂你多管闲事,你会后悔吗?’
谢时薇满腔的热血,随着这些念头细细碎碎冒出,不由自主地冷却。
“咚!”她甚至被隔壁大哥输游戏,突然锤键盘的声音吓得抖了抖。
几分钟前,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愤怒酿成更美味情绪的发卡,饿到受不了,决定用力量将自己的邪恶影响力增幅。
它特意掉到猎物面前,试图增加和猎物的接触面积。
直到网吧里其他人,愤怒地砸键盘、丢鼠标,大骂脏话时,也不见它选好的猎物生出更激烈的情绪。
甚至连那股原来的悲愤,都缓缓瑟缩消失。
发卡:?
发卡:!
发卡:这不对劲!饭呢!饭呢!它的饭呢?!
就在它饿到两眼发昏,绝望不已的时候,姜兮瑶也通过这份特殊的连接,听完了谢时薇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太好奇谢时薇的选择,于是第二天开学,不经意地出现在对方学院门前。
谢时薇读的专业是对外汉语,学院因为招收不少外国人,所以环境优美,大楼前面有专属小花园,旁边还有一条景色著名的李花路。
但现在早已入秋,路边李花、池塘荷花都已凋零,所以摆着画架,执着画笔,坐在花园石凳上的姜兮瑶,就是最耀眼夺目的景色。
谢时薇让这美景吸引,停下脚步的刹那。
发卡感知到本体就在不远处,再度振奋起来,试图用仅剩的力量,再度发力!它不相信有猎物能逃脱本体的影响力!
让!它!吃!饭!
【是姜学姐……诶,姜学姐那张脸,是真漂亮啊。】
熟悉的音色,哪怕周围混合进吵闹的洋文,却依然能让姜兮瑶瞬间认出。
她指尖翘起,灵活地转了转画笔,透过杨柳枝条,看见那道身影时,确认自己的碎片仍旧跟着,忍不住想:
今天的谢时薇,会改变吗?
【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蛋,低头上我的时候,肯定也很美吧?】
“啪”
画笔从指尖飞出去,弹到了旁边围观者的脸上。
姜兮瑶闭了闭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完全生不出一点气了。
恋慕者巴巴地捡起画笔,擦了又擦,小心地递过来时,落在她手指上的眼神,狂热又痴迷,几乎和谢时薇的心声重合。
【连手指都好白,好长,像玉石一样会发光,天呐好完美的手指。】
然而这个近乎对她卑躬屈膝的人,想的却是:
【哼,求了你那么久,还不肯画我,傲什么?等追到你,再这样目中无人,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
姜兮瑶睨了眼恨不能亲上她脚底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想,这才正常。
直到那只奶黄包继续发力:【这么完美的手指,好适合查我学历!】
姜兮瑶:过于变态,婉拒了哈。
想到这只奶黄包生理期还没过,不想再体验小腹里面住进一个拆迁队的姜兮瑶,脚边踩住一颗细小碎石。
决定这家伙敢再往下展开,她就自己手动停车。
“嗷。”
与此同时。
因为沉迷看美人,不小心走路撞到树的谢时薇,捂着自己撞到的额头,同时闭着眼睛,摸索碰掉的眼镜。
发间那枚饿扁的,发力数次也依然吃不到美味大餐的发卡,绝望地,勉强且挑剔地,缓缓地扒拉了一口,这也算邪门的淫.念。
想到之前“愤怒”消失的悲惨经历,顿了顿,它又多扒拉了两口。
在此期间,失去眼镜、毫无安全感的谢时薇,所有念头都刹那消失,只迫切地、着急地摸索着眼镜。
终于擦干净,重新戴上的时候,她才安心地长叹一口气。
【诶不对,我刚应该在想他们找学姐拍照的事情,怎么一看到那张脸就昏了头,突然开始涩涩?这回生理期激素这么猛?我这么饥渴?】
谢时薇疯狂提醒自己,正事要紧。
得想个办法,告诉姜学姐,关于其他人对她的计划。
但学院里的预备铃就在此刻打响,她只能先拔腿往楼里冲。
因此并未注意到,花园里有道始终注意她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谢时薇来学院上的是专业课,只和自己班的同学上,班上女生多,各个爱学习,喜欢坐靠近老师的前排,因此她竟然能坐后排靠窗的位置。
靠窗!能看到花园!还有花园里的老婆!
谢时薇第一次上专业课上得这么不专心,手在抄老师ppt的重点,脑子里却在思考怎么才能找机会告诉姜兮瑶,今天不要呆在学校。
因为那群人打算在下午六点时,将姜兮瑶骗去操场,集体拿相机拍她丑照。
她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楼下花园时,却发现事件的女主角,依然在无忧无虑地画画,也不知道在画什么,她虽然戴了近视眼镜,却也看不清那么远。
只是隐约觉得,对方好像心情很好,连脚边日光,都在雀跃跳动。
花园里。
姜兮瑶慢条斯理地停下笔,将沾满金黄颜料的画笔,丢进水桶里。
画布上,赫然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奶黄包,甚至还是被人咬了一口,流出汨汨嫩黄沙馅的,带着腾腾热气的奶黄包。
她很有耐心地,听着谢时薇反复拟定告密计划,却反复推翻,因为每个都卡在第一步——
【学姐身边永远都跟着人,很难跟她独处吧,唉。】
姜兮瑶倏然瞥了眼身边迟迟不肯散开的猎物们:
“突然好想吃手工巧克力,得是那种亲手做的、带着满满诚意的。”
“刷拉”一声,追求者们如鸟兽状散去,人人都像打了鸡血,边跑边发誓自己是做得最快最好的,请她等等。
姜兮瑶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径直进入这栋学院大楼,她轻易循着刚才投来视线的位置,找到了谢时薇所在的教室后门,想要验证自己刚才的新发现。
美人非常刻意地,放慢脚步经过。
然而,无事发生。
那只蠢笨的奶黄包甚至还在往窗户外面看,伸长脖子疑惑她去哪里了。
姜兮瑶:“……”
不是都说暗恋者对喜欢的人有心灵感应吗?这个笨蛋是真的暗恋她?
当她臭着脸路过第二次的时候,谢时薇发卡突然掉了,扯住一根头发。
女生倒吸凉气,扭头的刹那,才发现她居然进来了。
【对哦,美院和我们学院离蛮远,她突然来这边,是找人吗?】
这时,坐在前排的尤嘉一,忽然趁着老师转身板书,动作迅速地往外走。
谢时薇重新低头:【哦,找尤嘉一的。】
姜兮瑶:“……”
我看你是《好东西》的第三部——蠢东西!!!
好在下课铃就在这时响起,班上的同学们有的围着老师问问题,有的收拾东西去走廊尽头等电梯。
谢时薇心中揣着事,随手推开一扇近处的安全通道铁门,进入楼梯间——
抬眼的刹那,她吓了一跳。
“姜、姜学姐?”
臭着脸等了半天的女人,漆黑眼珠里有瘆人冷意。
谢时薇条件反射咽了咽口水,后退了小半步,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飞快地小声叭叭:“下、下午六点请、请不要去操场!”
说完她扭头就跑。
姜兮瑶忍无可忍,长腿一跨,堵死她的去路。
摇曳红裙翻滚出危险的禁浪。
谢时薇好悬在撞上她的边缘止住步伐,猛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才惊险地重新找回呼吸。
【好险好险!差点就碰到了!学姐最烦别人不长眼地用咸猪手碰她!】
姜兮瑶看着她们之间瞬间隔开的距离。
幽幽眯起眼睛,目光如危险吐出的蛇信,声音丝丝响起:
“你好像,每次都在躲我啊。怎么,我身上有病.毒?还是觉得我脏,不想碰我?”
谢时薇停了下,疯狂地摇头。
“不、不不不,不是……”
【是我脏是我脏!是我这样会沾染灰尘的凡人很脏,不能触碰仙女!】
仙女?仙女也已经让你弄脏多回了。
姜兮瑶面无表情地命令:“过来。把话说清楚。”
谢时薇紧张地心如擂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只能盯着她今天漂亮的红色马面裙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厘米。
鼻间都是姜兮瑶身上好闻的,让人目眩神迷的味道。
她垂着眼睛,掐了下大腿,努力保持清醒:
“就是、就是,他们有人想骗你去操场给你拍照,你、你要是不喜欢拍照的话,就、就不要去。”
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裤腿口袋里的u盘,那是谢时薇昨天在网吧努力的成果,她想着如果姜兮瑶同意的话,她就把这些按照计划发出去。
然而耳畔响起的,只有懒洋洋的声音:
“如果我喜欢拍照呢?”
谢时薇脑海中的思路,被骤然掐断。
她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呆呆地抬头,明明想解释那些人带有的恶意,却也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被嘲讽,于是只能笨拙地,当个复读机:
“如、如果你喜欢……”
姜兮瑶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在担心我?”
谢时薇神经猛地一紧!
【来了来了,学姐果然要说我自作多情、不配为她操心了,啊啊啊我就知道,呜呜呜她刚才还说就喜欢拍照,我要挨骂了呜呜呜——】
永远牛头不对马嘴的心声,吵得姜兮瑶头疼。
她蓦地抬手,摘掉了谢时薇的眼镜。
鼻梁上倏然一空,依赖的清晰视界,陡然变成模糊色块的感觉,让谢时薇心跳都停了半拍。
过分依赖眼镜的她,已经将它当作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此刻被人拿走眼镜,紧张害怕到,甚至会有种大庭广众没穿衣服的羞耻感。
谢时薇本能地抬手,想找回这股安全感。
却在想起是谁取走她的眼镜时,指尖紧张地在半空中蜷缩,不敢触碰。
她使劲眨着眼睛,想看清姜兮瑶此刻的神色,分辨她这个举动的原因,喉咙紧张地,声音都沙哑了:“学、学姐?”
姜兮瑶轻松地抬高了手腕,挑着眉,耐心地数了将近半分钟。
耳畔一片清静。
嗯?原来这个黄色大音响的开关,在眼镜上啊。
愉快地勾起唇,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玩具,姜兮瑶慢悠悠抬手,将眼镜缓缓推回她鼻梁上。
在谢时薇松下一口气的刹那,她又恶劣地、再度将它拿走。
谢时薇:“……?”
她茫然无措地,抿了抿唇,不知道姜兮瑶为什么忽然捉弄她。
明明应该生气,但或许是因为正在欺负她的人,是她喜欢的人,所以那股情绪莫名其妙变成委屈。
姜兮瑶看着面前的女生,额间故意剪丑的厚重刘海,因刚才的惊慌失措变得凌乱,露出一角光洁额头。
秀气精致的五官,组合成格外清纯的气质,本该像出水的芙蕖一样。
却因为此刻薄薄眼尾泛起的绯红,和大眼睛里溢出的可怜泪光。
变得有点勾人。
……勾人?
姜兮瑶因为脑袋里忽然冒出来的形容,感到有些奇怪。
歪着头重新打量片刻,她慢吞吞地纠正了用词:“蛮好看的。”
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却什么都看不清的谢时薇,怀疑自己听力也坏了。
“……什么?”她呆呆地问。
姜兮瑶盯着她聚在下颌上那滴,要掉不掉的泪珠,莫名舔了舔唇。
心不在焉地重复道:“你哭起来,挺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