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蓄谋

    “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镜头瞬间启动。


    林见深猛地冲入巷道,对着前方那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嘶吼,声音带着滔天怒火:“姜未!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解释清楚!”


    姜未背影明显一僵,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帽檐阴影下的侧脸线条绷紧,透露出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沉重。


    导演举着大喇叭:“卡———情绪不错,保一条!注意追捕时的肢体冲突要更激烈一点!”


    重来。


    “action!”


    陆宁晚再次爆发,带着更强烈的情绪冲向谈箴的背影,有些歇斯底里:“姜未,你混蛋!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耍吗?!”


    这一次,陆宁晚跑得更猛。按照剧本,他应该猛扑上去抓谈箴的肩膀,两人在狭窄的巷道里发生激烈的拉扯和推搡。


    就在陆宁晚的手即将搭上谈箴肩膀的瞬间——


    他眼底寒光一闪,整个身体带着一股狠劲,不是去抓,而是借着前扑的力道,肩膀和手肘极其隐蔽却凶狠地朝着谈箴的后心撞去。


    这一撞若是撞实了,谈箴必然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湿滑逼仄的巷道里很可能撞上墙壁或堆放的杂物,受伤风险极大。


    但是陆宁晚低估了谈箴对打戏的掌控力和身体的反应速度。


    谈箴拍过太多高难度动作戏,身体早已形成近乎本能的防御和应变机制。在陆宁晚身体前倾重心偏移的刹那,谈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瞬间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选择硬抗,而是左脚为轴,身体迅捷而流畅地向左侧旋身。完美避开了陆宁晚的撞击,更利用对方前冲的惯性,右手精准扣住了陆宁晚挥出的手腕。


    陆宁晚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无法挣开的力道传来,他整个人被谈箴带得完全偏离了方向,霎时天旋地转。


    谈箴顺势一带一拧,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角色本身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狠厉和精准。


    陆宁晚就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鸟,完全失去了控制,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被一股重力狠狠掼向旁边冰冷粗糙的砖墙。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比剧本要求的推搡要沉重得多。


    陆宁晚的侧脸和肩膀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眼前金星乱冒,骨头都像散了架。


    真实的剧痛让陆宁晚瞬间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什么表演都忘了,只剩下扭曲的痛苦表情和压抑的痛哼。


    而谈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欺身而上,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横压在陆宁晚的胸前,将他死死钉在墙上,另一只手则猛地揪住了陆宁晚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


    帽檐下,姜未的眼神不再回避,而是常年徘徊生死线的凌厉狠绝。


    他盯着林见深因疼痛和惊愕而扭曲的脸,声音沙哑低沉:“林见深,滚远点!”


    这句台词本是林见深质问后姜未的爆发点,此刻被谈箴提前说出,却因为陆宁晚的偷袭和反制而显得更加合情合景。


    “卡———”导演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太棒了小谈,就是这个感觉!”


    “姜未被逼到绝境的爆发,那个反身擒拿的动作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情绪完全到位!完美!这条过了!”


    被死死压在墙上,脸颊和肩膀剧痛,整个人狼狈不堪的陆宁晚,彻底傻了。


    预想中谈箴狼狈摔倒的画面没有出现,反而是他自己结结实实撞墙,痛得撕心裂肺,精心设计的陷害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闹剧。


    羞辱感和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谈箴在导演喊卡后就迅速松手退开,周身那属于姜未的凌厉气场瞬间收敛,又恢复了惯常的疏淡散漫。


    陆宁晚捂着灼痛的脸颊踉跄一步,看着工作人员投向谈箴的赞赏目光,还有导演连连夸奖,再看着谈箴那副不以为意的平静模样,感觉到难言的屈辱和羞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眨掉眼中的水汽,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更显脆弱。


    陆宁晚将自己撞得通红的侧脸,有意无意地暴露在灯光下。他咬着下唇看向导演的方向,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和不易察觉的颤:“导演……”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对不起,可能是我刚才动作没做好,才害得谈老师临时改戏,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着,他还试图活动了一下剧痛的肩膀,身体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但陆宁晚不知道,这个剧组的班底是专拍武打戏、动作戏的。


    刚才陆宁晚那个明显带着发力方向的前扑和隐蔽的撞击动作,离得近的工作人员都一眼看出有问题。谈箴反制动作虽然看起来凶狠,实则精准控制力道避开要害,只是利用惯性将他带向墙壁,否则以谈箴的身手,陆宁晚现在绝不只是脸颊红肿这么简单。


    导演是个爱憎分明的炮仗性子,且陆宁晚靠资本进组换掉他原定的男四这件事就让他很不爽了,闻言直接冷笑:“知道添麻烦就别说出口了,有这个做戏的功夫不如好好钻研一下演技。”


    导演越说越气:“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是剧组不是你耍心机博同情的戏台子,要演这种楚楚可怜的戏码滚去真人秀!再有下次,管你背后是谁直接给我走人!”


    “动作指导给我过来!把他那套假动作给我掰正了,练不好今天别拍了!”


    “小谈过来。”导演转头看向谈箴,语气瞬间缓和不少:“下场戏有几个点要跟你碰一下。”说完,他径直坐回监视器前,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陆宁晚。


    片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导演的怒火和直白的拆穿震住。安静十来秒后,设备运转声和走动交谈声才重新响起,剧组人员各司其职,无人在意僵在原地的陆宁晚。


    陆宁晚没想到导演如此不留情面,将他那点心思直接撕开暴露在众人面前。他脸色发白,再也装不出无辜和可怜,只剩下被当众扒皮的难堪和羞耻。


    除此之外...他还有感到一丝微弱而不合时宜的庆幸,还好容玹有事提前离开,否则...陆宁晚闭上眼,掐住掌心,不再去想这个可怕的假设。


    ……


    下戏已是晚上九点半。


    厚重的布景门隔绝了灯光和人声,谈箴卸了妆,裹着羽绒服坐进保姆车后座。


    “谈哥,暖下手。”助理把热饮和通告单一起递给谈箴,“陈哥说明天行程有变……”


    助理的话被震动的手机打断,他下意识瞄了眼,看到屏幕上浮现的名字备注是“rj”


    rj?谁啊?


    助理有些好奇,谈箴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划开接听。


    热饮的温度透过纸杯熨进掌心,声音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倦意:“喂。”


    电话那头,容缄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今天片场,有人给你为难了。”


    不是疑问句,不是疑问句。语气平静,冷冽而笃定。


    谈箴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同样平淡:“恩,不过没为难成功。”


    他顿了顿,补充:“我自己能解决。”


    容缄极轻地嗯了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情绪。短暂停顿后,话题却突兀地转到了日常方向:“晚饭吃了什么?”


    谈箴微怔,过分跳跃性的问题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瞥了一眼窗外飞逝的夜景:“……还没吃,刚下戏。”


    “以后三餐尽量准点。”连叮嘱的口吻也是没有起伏的,谈箴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对旁人极简短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告知:“我让人订了晚餐送到你公寓。”


    “......好。”谈箴应得简单。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就在谈箴以为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即将结束时,容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明确的通知性质,只是转告谈箴一个早已安排好的事实:“容玹不会再去片场。”


    “……”


    其实容玹去不去片场,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懒得去探究这背后是容缄的警告,还是容玹自己觉得没脸再去。


    紧接着,容缄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语气更加公事公办,如同在部署一项工作:“还有,你新的个人团队,最迟后天全部到位。他们会接手你所有的工作对接和日常事务。”


    容缄停了下,抛出最关键的:“准备和西辰解约。”


    助理猛地抬头看向谈箴,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谈箴侧目,捕捉到助理惊疑不定的目光,对上视线那一刻,助理怔了下,又有些慌乱地移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侧面摩挲着。


    助理的小动作谈箴尽收眼底,但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


    助理是否和经纪人告密,西辰那边会掀起多大的风波,谈箴根本不在意。容缄既然说了解约,就意味他和西辰所有的联系,很快就会被断得一干二净。


    容缄的办事风格一向如此,前前后后都已经处理得妥帖完善,才会告知他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谈箴更在意的是———


    戒指严丝合缝的尺寸,个人团队组建的速度,解约指令的干脆直接……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容缄的准备远早于他的点头,他对自己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但谈箴什么也没问。


    问了,无非是证实对方的算无遗策和自己的身陷棋局,徒增无趣。


    他平淡无波地应下:“好。”


    仿佛容缄给他什么,他都能平静接受。恰如从前扮演着容玹的未婚夫一角一样,安静而沉默地纵容所有他所有的恶劣和荒唐。


    电话并未立刻切断,短暂静默后,容缄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沉平稳,像是往湖中徐徐放下的暗钩:“小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谈箴怔愣一瞬。


    这句话问得突兀,打破了之前的公事公办,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被轻轻扯动。


    问什么?问他何时开始布局?问他所图自己什么?还是问他这场婚姻契约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无数念头在谈箴脑中飞速掠过,最终却都沉入心底的无澜止水。


    谈箴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疏淡的影,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谢谢。”


    两个字轻得像是羽毛落下,听不出任何情绪,也轻巧地回避了所有可能深入的方向。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彻底的死寂。


    几秒钟的空白,仿佛时间被拉长,无形的压力透过听筒蔓延过来。就在谈箴以为对方会追问时,容缄那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呼气,像是叹息,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听不出喜怒,“你好好休息,不要吃冷食。我这边还有会,回见。”


    随即,通讯被利落切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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