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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王后与秦王 “他觉得秦王应当是不近女……

    神经经过短暂的僵直,般般舒缓身躯,冲他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表兄…”

    她执起他的手掌轻贴自己的脸颊,微蹭且依偎。

    她的这幅样子,嬴政最懂是什么意思了。

    在他的每一个冷硬瞬间,她都会表露出这样的姿态,无声的展露自己的全部柔软、信服以及依赖。

    柔软的眼瞳只写着一句话:我把我的全身心都交给你,你可以随意支配。

    ——哄他的罢了。

    实则脾气臭的像茅坑里的石头,短暂的示弱,不过将他当幼时的孩子来哄。

    他不可能次次上当。

    他是秦王,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将掐着她腰肢的手掌化为温和的抚抱,他命令,“快说。”

    见他态度松动,般般稍稍松口气,心里骂他开不起一点玩笑,她随口说的话他永远都会当真。

    越想越气,她盈盈起甜甜的笑脸。

    秦驹靠在墙边打瞌睡,晌午他也困乏的厉害,往常这时候都不会有人要见秦王,他可以打个小盹。

    徒弟秦夏端了茶水过来,低声递给师傅喝。

    秦驹撇开抚摸抿了一口,挑剔道,“今日这茶的温度正正好,你有进步。”

    秦夏赔笑讨好,“仰仗师傅的教导。”

    两人正要说些话,只听内里‘砰’的一声巨响,秦驹险些将茶碗扔了,摆摆袖子忙小跑进去,“王上,王上您没事吧?吓坏仆——”

    话没说完,咽回了嗓子眼。

    只见案牍歪了几寸,椅子翻倒,想必方才的巨响是椅子发出来的,秦王坐在地上,王后跨坐其腹,手撑于秦王耳畔。

    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秦驹调头就走,无声踱步,抬袖遮面,面色白又红。

    也是巧合,刚出门迎面撞见相携而来的昌平君与昌文君兄弟,长史李斯也在,这几个人近些日子走的稍近些。

    秦驹面露尴尬,心急如焚,强行吞回去之后,揽手阻挡,“诸位大人还请稍事片刻。”

    昌平君皱皱眉,越过秦驹望了一眼身后的帘子,“何人在内?”

    秦驹支吾一阵,率先询问道,“可是有何要紧事?若是事态紧急,仆便进去通报一番。”

    “倒也并非是什么要紧事。”昌平君不耐烦,“里头到底是谁?”

    李斯从秦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掩唇干咳了两声,昌平君见状,忍耐下来,“算了,府令君不必操劳,我们等会儿就是。”

    无人说话,周遭便安静了下来。

    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从帘内忽的传出来。

    “……”

    “……”

    “……”

    三人顿在原地,昌平君与昌文君面面相觑,李斯则转身望向天空,手指轻挠眉梢,眼观鼻鼻观心。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王后从里头出来。

    她似乎也不曾想到外头等着好几个人,受惊过后迅速放下正轻扯肩头衣裳的手,脸色几经转变,镇静下来,“原是昌平君、昌文君,可是久等了?”

    “没有,没有。”昌平君垂首问安。

    他这心里诡异的松了口气。

    秦王自即位以来,身旁便没有女子出入,后来虽说大婚娶了青梅竹马的王后,也一直不曾收用过哪个女子。

    相较于外界传言的秦王对王后情有独钟,昌平君更倾向于秦王不近女色。

    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大婚这么些年王后都没有身孕了。

    他还暗地里焦急过,若秦王再无子嗣降生,就要想办法了,找个神婆做做法?找侍医他是不敢的,哪个王不要尊严?

    你说除了秦王自己不行,还有什么解释?

    总不可能是王后避孕吧,滑天下之大稽。

    与王后恩爱,恩爱到三四年了都没怀孕,也没有这种恩爱法啊!

    今日乍然撞见秦王与王后大白天在承章殿这般,他确实松了口气,看来秦王想通了,准备近近女色,也是着急子嗣的事情了是吧?

    嬴政重新坐下,秦驹领着昌平君、昌文君与李斯进来,他与昌平君打了个照面,昌平君脸上挂着莫名其妙和蔼的笑。

    笑的他心里发毛。

    嬴政:“……”

    他与王后什么也没做,要做也不会在承章殿这种地方,但是显然这几个人都误解了。

    李斯拱手道,“王上,楚国公主来秦了。”

    “楚国公主?”嬴政手部动作微顿,扬起眉毛。

    “公主的车马并未直接到咸阳来,反而在蜀地停留了半月有余,还置办了宅院,看样子要小住。”

    昌平君接道,“听闻楚王后病了,石药无医,楚国不知从何处听闻蜀地有一座医神庙,拜过七七四十九日便能感动医神。”

    嬴政似是而非道,“倒是个孝顺的。”

    李斯含笑建议道,“那医神庙很是灵通,列国的民众常年都有来跪拜的,王后身子病弱,不若王上带王后也去瞧一瞧?”

    昌平君撇头看他一眼,翘起的眼睛写着一句话:你搞什么?

    “长史说的有理,待寡人询问过王后再作打算。”

    昌文君表情微微不忿,张嘴,“王上还要——”

    昌平君一个肘击过去,抢白道,“王上还是要问一问王后,毕竟王后身子不好。”

    疯了啊?什么话你都能秃噜?秦王要问一问王后的意见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人家是夫妻,你乱说什么呢。

    昌平君都想当庭给弟弟一脚。

    而李斯能从秦王这简短的‘倒是个孝顺的’几个字觉察出上位的好奇心,并立即铺下台阶,可供秦王踩踏,他不是个简单的。

    说罢闲话,昌平君步入了正题。

    “王上,臣听闻长信侯府中动向频频。”

    “哦?”

    “长信侯家僮数千人,登门求宦为嫪毐舍人也千余人,王上不得不防备啊。”昌平君苦口婆心,“不仅如此,卫尉竭也多次登门,听闻两人私交甚笃,佐弋更是事事听从于他,就连中大夫亦对他多有拜服。”

    “相邦的三千门客尚是为了著书,长信侯又是为何呢,他明目张胆的毫不将王上放在眼里。”

    昌文君也气愤出声,“还有那内史肆,向来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不安心为王上办事,跑去与长信侯三天两头厮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他是治理京师的,如何能这般松垮?”可以说他拥有治理都城咸阳的职务,这样的人按理说不应当亲近任何臣子。

    昌文君说的这几个,都不是什么高官,职位却很要紧。

    例如佐弋掌管监督造弓弩,并输送边防,他主要负责军队的后勤,不可谓不要紧。

    而卫尉更是九卿之一,专门负责秦宫的守卫。

    昌文君说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手刃长信侯嫪毐。

    “你们意为长信侯结党营私?”秦王轻轻放下奏疏,“那你们便是误会于长信侯了。”

    “佐弋竭乃是寡人下令,寡人近日有个新发现,铁经过碳烤炼制,竟能生出比铁更加坚硬的东西,王后为其取名为钢,寡人觉得甚好,让他们二人研究,改良弓弩的弩头。”

    “这些日子成绩斐然,你们瞧一瞧吧。”说着,秦王取出新的弩头给他们分辨,“用钢锻长刀想必也很不错。”

    原本秦国是没有长刀的,唯有剑,“若能用如此坚固的原料,将秦国所有的武器升级一番,我们的战力亦能拔高一大截。”

    昌平君一愣,双手并用接过弩头,三人靠在一起细致的比较。

    “一直以来我大秦的武器多用青铜锻造,然而,青铜材质偏软,易卷刃、变形,较脆,倘若不时时打磨保持状态,还会变色。”

    嬴政起身绕过案牍带笑解说,“这钢制武器拥有极高的硬度,也更为锋利,韧性极佳,不会卷边亦不易折断,甚至极容易获取原料,锻造成本低廉。”

    不光摸了摸看了看,几人出去还一同使用了一番,得出了一个结论,钢制弩头的确更为锋利、更为坚硬。

    这下昌平君、昌文君无话可说。

    “改良武器这件事寡人便交由昌文君去办,你不放心长信侯,那你去吧,去监督他,也好安一安你的心。”

    昌文君愣住,还是昌平君撞了一下他他才反应过来,迅速兴奋的跪下,“臣领命!”

    李斯在一旁没吱声,若非他先前看破秦王欲意对付的正是华阳太后党羽、吕不韦党羽与长信侯党羽,真要信了他是真心用长信侯呢。

    长信侯得到封国的这些日子,亢奋又积极,为秦王办事的态度堆的格外真切,想必他草根出身,从来也不曾被上位重用,乍然被委以重任,被冲昏了头脑一般,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是身后有人约束他、警告他,还是他真的只是为了效命于秦王。

    若是后者,秦王施计时又为何要捎带上他呢。

    昌平君与昌文君领命离去,秦驹踱步进来,“王上,燕太子身旁的伴读来了。”

    燕太子有些日子没进宫,这回竟让自己的伴读李歇入宫,足以窥见他对秦王的不满。

    “让他进来。”秦王随口而言,旋即冲李斯道,“长史坐,勿要拘礼,秦驹,给长史上些茶点。”

    秦驹缓缓退下,“诺。”

    长史一职,乃是协助秦王处理政务、负责策划战略的,非普通臣子,用王后的话来讲,这是秘书长。

    秦王头一次听这种词语,还怪新鲜,因此记住了。

    李歇垂着头战战兢兢,进来率先跪下礼拜秦王。

    秦王没叫起,颇有闲情逸致的问,“姬丹又让你入宫作甚?”

    李歇狠狠吞咽口水,紧绷着心弦小心翼翼的询问,“太子令外臣前来询问,他何时可以归燕?”

    没猜错的话,这燕太子已经问过许多次了吧?

    李斯若有所思,光他知道的就有三四回,要他说,这燕太子不识趣,还不大聪明,来了哪有走的道理呢。

    他真以为此番质秦只为了秦燕同盟的事情?

    质子是什么意思他莫不是忘了?

    “姬丹一心想要答案,寡人给便是。”秦王笑意盈盈的俯视着李歇,一字一句放缓语调,“待到乌白头,马生角,寡人便会放他回去。”

    “乌、乌白头…”李歇傻眼,瞳孔骤缩,跪在原地抬头,眼睛倒映出高高在上的秦王,他的唇角甚至夹杂着善意的笑丝,出口的话却如寒冰刺骨。

    是他的独耳听错,还是秦王当真如此无情。

    他竟说除非乌鸦的脑袋变白,马儿长角,才肯放燕太子回燕国。

    可这种事情绝无可能发生,荒谬!

    秦王冷眼赶走李歇。

    李斯觉得他多半很期待李歇将这话说给燕太子听后、燕太子的表情。

    李歇浑身发软回到居所,姬丹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回来焦急地迎上前,“如何了?秦王怎么说的?”

    李歇一下落下了泪,涕泗横流:“太子,他不肯放我们走啊!”

    “怎会——”姬丹的表情僵在脸上,不知所以然,“他说了?我不信。”

    “那秦王说除非乌白头,马生角,才肯放我们离开秦国,殿下,您说乌鸦头怎么会是白色的?马儿怎会长角?他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放我们走!他存心报复您,他记恨您!”

    “记恨我?为何记恨我?我从未伤害他啊。”姬丹疑惑不解,恍惚了几瞬,猛地将锐利地眼神射向李歇,“是你?”

    李歇跪倒在地,膝行爬到姬丹腿边抱住他,“臣都是为了殿下啊,昔年那赵政狗眼看人低,殿下可是太子,地位理应与赵太子相当,他竟然敢对您不客气,臣便叫人围堵他试探他的身手…”

    “还有呢?”姬丹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没有旁的了,不过是让人辱骂他而已。”李歇不敢与姬丹对视。

    “如何辱骂的。”姬丹声音骤然冷下来,他感到不可置信,“你昔年在我跟前说他是野种便罢了,不会这些都当着他的面辱骂过?”

    李歇不敢说,不只是当他的面说,他还煽动其他质子一同辱骂,次次对赵人通风报信说秦王的位置,让人去抓他。

    或许是李歇的表情太明显,姬丹脑内一片空白,耳鸣声接踵而至。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姬丹一概没有听进去,脑海中映现父王的嘱咐和交代、百官的殷殷期待。

    原来一开始就完不成。

    难怪……难怪秦王看他的眼神会是那样的。

    “殿下,臣当真是不忿他那副姿态,殿下愿意与其交好他应当跪下谢恩才是!”

    秦王不仅没有,还与当时的姬丹打了起来,两人不打还好,打起来之后化敌为友了,互相欣赏对方的武艺,“那秦王说话不客气,顽劣阴戾,您不仅不计较,还宽容待之,他凭什么?”这话道尽了李歇身为伴读的嫉恨与不平。

    “蠢货!那是因为他是秦国的公孙!与他是谁有何关系!你以为我就是心甘情愿不计较的吗!”姬丹目眦欲裂,爆起拔剑,“你害惨我、害惨燕国了!”

    “殿——”

    ‘噗’的一声,剑没入李歇身躯。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啊!!”姬丹气疯了,一连捅了李歇数十刀。

    李歇脸上犹然挂着深深的惊恐和不可置信,就此断气。

    “我竟为了你这丁点的忠心断送了回家的希望。”待人死绝了,他瘫软在地一脸的绝望。

    不知待了多久,姬丹爬起身,衣摆尽是沾染的鲜血,“来人,准备车马,我要入秦宫。”

    夜幕降临。

    秦宫上下燃灯,李斯被秦王留下一同用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秦驹进来说燕太子求见。

    秦王想也不想,不耐烦拧眉,“不见。”

    秦驹稍有犹豫,靠近秦王耳畔低语,“王上,那燕太子浑身是血。”

    李斯并不知晓秦驹到底说了什么,秦王听见之后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重新盈起了兴趣,他甚至是笑出了声音,旋即对李斯道,“长史去偏殿等候片刻,寡人命人摆桌,待会儿便去寻你。”

    “诺。”李斯当然没有意见,就是有点遗憾。

    秦王静候片刻,果然看见姬丹衣摆沾血的进来,“姬丹,你来了。”他盈着些许笑意,仿若很欢迎他。

    姬丹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秦王知晓他做了什么,他脸上挂着的笑在褒奖他、赞许他,揭开那层表象,他只觉得秦王充满了对他的恶意与嘲弄,令他无地自容。

    他无力地跪下俯首,“外臣此番入宫,是来向秦王请罪。”

    秦王:“你何罪之有?”

    姬丹:“昔年外臣放纵伴读伤害秦王,酿下大错,是外臣约束无方,还望秦王不要迁怒于燕国。”

    上首并未立马出声,反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

    姬丹面色渐渐苍白,浑身乏力。

    不知过了多久,难捱的沉默过去,秦王终于开口了,“姬丹,你以为寡人是如此心胸狭窄之辈么?”

    “亦或是你以己度人了。”

    姬丹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怔怔然。

    秦王起身,漫步在他跟前,“寡人听闻你在居所内时常埋怨秦国,埋怨寡人冷待你、埋怨秦人待你不好、甚至埋怨王后让你赔钱。”

    他俯身,眸子在屋内燃灯之下,折射出幽深的色泽,“你莫非忘记你是来做质子而非太子的。”

    “你大肆宣扬你我的感情极佳,意为震慑列国,令他们不敢对燕国虎视眈眈,这一点寡人理解,也从未出言反驳。”秦王微微笑,声音很轻,话语的意味却极重,“倒是你,莫非传言传的多了,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寡人的确刻意冷落于你,只因数十年前寡人为质子之子,你也为质子,而今寡人已是秦王,你仍是质子。”

    “不能再为寡人提供任何益处,你配寡人的礼遇么?”

    秦王嘲弄着,讥讽着,仿佛在说,你呢,你不也在嫉妒我?

    姬丹藏于衣袖下的手猛地蜷起攥紧,掌心被掐出道道血痕,他的不甘心也昭显于人前。

    他难堪,却只能隐忍,“是,都是外臣的错。”

    “求秦王网开一面,方外臣归燕,日后外臣再不会乱说话。”

    “回燕?”秦王畅怀大笑,下一刻,猛地冷下脸,“姬丹,你太天真了。”

    “你在我大秦做人质,其根本的目的是你父王向寡人表示臣服,用以换取秦国不进攻燕国的保障,这才是秦燕同盟的根本政治需求,寡人不会因为你的私人请求,放走这么一个重要的砝码。”

    “在大秦攻破列国城门之前,你只是一个工具,并非安寡人心的工具,而是安燕王心的工具。”

    姬丹听到这话,一下卸去力气,脸色煞白若死尸。

    “不会的,我父王不会这般对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不肯相信自己的父王会这样对待自己,难道燕王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回去吗?

    而秦王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他,“回去?寡人的秦国便是天下的中心!何须回燕?燕国不过是不久之后秦国的又一块新的领土罢了,且等着吧。”

    姬丹自父王的背刺中抽离,满脸骇然,全然陌生的望着秦王,他的两条手臂在颤抖,惊惧幽愤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攥成拳头的手缝往外渗血。

    他动了动嘴唇,怨恨爬上心尖,占据他的所有。

    暴君,暴秦,他就是一头野兽!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是夜。

    般般听说了姬丹入宫的事情,撇嘴道,“表兄还不如杀了他呢,他此刻定然对表兄心怀恨意,说不准要派死士暗杀你。”

    嬴政不以为意,不屑一顾,“那便来吧。”

    “……”般般说不出话,正要解释,他打断了她,“不必多言,能被你知晓得事情,定然被我化危为安了,算得上什么大事。”

    的确不是大事!但是很丢人很尴尬啊!

    他不爱听,也不想听各种‘预言’,般般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寻思真有这一天,她偷偷准备一把武器得了,省的他到时候拔不开秦王剑。

    她嘟囔,“姬丹竟然还怨我让他赔钱,他砸坏了好多名贵的物件,难不成我大秦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制作那些摆件也很耗费心血和时间呢,这些不要钱嘛,我让他赔钱不对?果真做太子的都傲慢!”

    嬴政听见关键词,转过头看向妻子。

    “看什么看,我又没说秦国太子。”般般理直气壮,气势高昂。

    第62章 准备去蜀地 “嬴政…承音……”……

    嬴政怎会听不出妻子的阴阳怪气,多半是今日之事在她那儿且还没过得去呢,她一肚子的怨念,生起闷气便不爱搭理人。

    午后在承章殿,她简单说自己猜测羹儿去风月场所接醉酒的姬修回家,由是牵出朱氏说的那些为她好的话。

    当时担心会有臣子有要事禀报,两人并未就此话题展开探讨般般便走了。

    此刻他支着脸庞,怎么瞧生闷气的妻子怎么可爱。

    干脆将人横抱起身。

    “?你做什么。”

    “沐浴,”嬴政微微偏头,“将午后没做完的续上。”

    “……!!!”

    “还说呢,差点被人听见,昌平君兄弟和李斯当时就在外头。”

    又惊又吓,双重惊悚。

    说话间到了浴池,烟雾缭绕,热气蒸腾,表兄特别热情殷勤的为她脱衣裳,他情急时喜欢直奔主题,顾不得亲吻她的唇瓣,率先下口的便是侧颈,不轻不重的厮磨,留下一枚浅色痕迹。

    般般轻推他,“你说呀。”

    “说什么?”

    “说你是如何想的,啊——”

    险些从浴池边掉下去,她一把勾住人的脖颈,“你!”

    他故意使坏,气的她涨红了脸颊。

    “这世上不会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你母亲觉得你父亲好,任你说破嘴皮子也是没用。”他勾起她的腿,“你又何必参和?若是被你父亲晓得,反而不美。”

    “为何?什么意思?”般般下意识缠紧他的腰身,防止自己再度跌下去。

    他托好她的腰身,两人贴的愈发的近。

    浴池边放着两张虎皮躺椅,遇水湿哒哒丝滑无比,他抱着妻子坐下,眉间泛起一丝寻常,“你父亲待你母亲当然已是足够的好,你不理解,但世道本就如此。”

    “我不喜欢这句,”般般有些闷闷不乐,“若是女子也这般对待男子,也是被允许的吗。”

    “乱说什么。”表兄下意识蹙眉,不轻不重的捏着她的腰窝,略略思索片刻,他又道,“若女子有权有势,自然也可以这般,并无不可,可是你要知晓,这并非男女性别的原因,而是权利构造。”

    “有权有势的当然做什么都是对的,跟别的都没关系。”

    他勾起她的脸颊,意有所指道,“若女子家势强,入赘的丈夫当然不敢置喙妻主的任何决定,只怕是那女子将情夫领回家,那丈夫且要替她张罗呢。”

    “在绝对的权势之下,丈夫又要如何反抗?胆敢反对,妻主便可休弃他另觅佳婿。”

    “若是当代女子当政,那男女地位便会整个调转过来,也是一样的局面,有钱有权的人谁不想寻花问柳,这关乎人的欲望,而非人的性别,这现象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般般听得不是很明白,这于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视角,“我阿母说家中的铺子、钱都在她的名下,这算不算在外在,她才是能拿捏我阿父的人,可她并未想过改变这个现状,甚至认为我阿父待她很好。”

    “这不算是另类的我阿母是强势的那一方么?”

    “这只在你家,你要放眼望向这整个时代,你母亲的思维受惯性影响,这并非她的错。”

    般般呐呐然的思考了好一阵子,依偎在他怀中,“我说这些,表兄不觉得奇怪么?”

    “是很奇怪。”嬴政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一贯对表妹坦诚,“不过你问了,我定然要认真思考过回答的,我不为你想,谁为你想?”

    般般心下感动,探起脑袋与他交换了一个热乎乎的湿吻,亲热的拿脑袋蹭他的颈窝。

    “不过,谈及此处,我倒是有一个疑点。”

    “你快问。”般般盈起开心的笑脸,这还是表兄头一次有问题要问她呢,往日里都是她问表兄。

    嬴政将表妹的脸颊从怀里掏出,两手并用轻轻捧着,周遭湿热的蒸汽打湿了两人的乌发,他没未束发,长发披落,蜿蜒的腻在肌肤上,与她的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些,你都告诉过朱氏与姬修吗?”

    “没有。”般般摇摇头,“我只与表兄一个人说了。”

    “那么,我便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般般稍愣住,带着些许的茫然,瞳孔中倒映着表兄的神态。

    “你们思维不同,看法不同,唯一与你的联系,不过是给予你这一身皮囊,我说的对么?”

    她无法反驳,仔细想过,她带着记忆而来,虽然刚刚降生时记忆没有立即复苏,但姬修与朱氏的确只是她肉身的父母。

    “我是你的什么?”

    “幼年玩伴…”般般顺着他的思路回想。

    幼年的记忆悉数复苏。

    彼时他们一同种花、念书、逛街、烤栗子、堆雪人、做坏事。

    这些历历在目,每一帧都是如此的清晰。

    然后呢?

    是情窦初开,会夺走她全部心神的表兄。

    她相较于其他同伴,稍早熟一些,最早的表现是她格外爱模仿大人,有一段时间,她极爱模仿朱氏,表兄每日练武辛苦,她便学着母亲的样子为他擦汗、为他盛饭、为他叠起衣物。

    虽然她做不好,饭撒了,衣服脏的和干净的混在一起,还要下人重新洗一遍。

    如此想来,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她做的就是妻子才会做的事情,表兄从未拒绝,还会在她垫脚扬帕时俯下脸庞、拿抹布擦干净桌上倒掉的饭、重新叠好衣物。

    再后来,她们便真的做了夫妻。

    她的所有一切都对他坦白相对,他亦是如此。

    “表兄是我的灵魂伴侣。”她以这个词来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

    嬴政大抵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盈起笑意夸赞,“乖表妹。”

    只不过他这样的夸人话语,平日都是在她快到时说的,乃至于他在这样正经的语境下说出这三个字后,般般蜷起腾空的脚趾,浑身的汗毛倒立,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好像并未察觉,捧着他的脸,循循善诱,“灵魂伴侣当然要比肉身父母更重要。”

    她有点心不在焉,连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一味的抿唇软道,“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

    “那当然。”她不明所以。

    “你有的地方,似乎没有那么听话。”嬴政意有所指,圈着她后腰的手臂轻轻揉动。

    “什么?”她没听明白,两秒后,骤然脸颊爆红。

    “放开我。”胡乱捶打他两下,她当即挣扎着要起身。

    “去哪儿?”方才挣扎开些许距离,他倏然收紧手臂,她狼狈的重新摔下来,点破她羞耻的人,不仅没有歉意,甚至还在轻轻地笑着,他俯近她的耳畔,“说了这么些话,我原以为,你这样泪窝子极浅的性子会掉眼泪,不曾想…”

    “表妹先湿的不是眼眶,而是……”

    话没说完,他的嘴巴被死死的捂住。

    “又、又不是我想的,谁让你——”明明在说正经的事情,为何会这样?她也想知道,都是他的错,她又羞又耻,倒是真的要哭了。

    她又怎会知晓这幅泪盈于睫、粉面水眸的模样会多招人。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低低笑着哄人,将她的手臂撑起放在自己的耳畔,这姿势乍一看,很像是般般印象里的壁咚。

    她原就在他上方。

    “午后,你不是这样做的么?”嬴政轻轻抚过她的小臂,“没做完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

    两人往后一靠,躺椅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刺痒钻入骨缝,瘙动人心。

    “那你不许动,”般般将长发解开,束发的绸带捆住他的手腕,“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条,你不要弄坏它。”

    “好。”他欣然同意。

    她捆完人,抬起眼眸瞅了一眼他,他兴致盎然的等候她的‘服侍’,说是服侍,其实她确实压根不会。

    将人衣服松垮脱下,她脑海里学着表兄那样,趴过去亲亲他的胸口,那富有弹性的胸肌被她牙尖啃咬过,留下迤逦的红痕。

    她简直毫无章法,一会儿亲这里一下,一会儿咬那里一下,小手且还要胡乱摸来摸去。

    嬴政原本还算沉稳的呼吸,逐渐失控,断断续续的染上不均匀的抽气。

    摸一会儿自己就先忍不住了,急哄哄的坐上来。

    他的手被捆着,无法全她入怀,她没坐稳差点摔下去,吓得忙俯下身子搂紧他的肩膀。

    这一下子,几乎是以摔落的速度相触。

    “你别动,你不要起来!”她纤细的眉眼泛起痛意,秀气的皱在一起,“都怪你。”她委屈说疼,掐他的脸,偏偏又不敢乱动。

    “谁让你这般心急。”他闷笑出声,“要解开我吗?”

    “我不要,呵呵,就算是秦王,也要听妻子的话。”她缓解好了,挺起腰肢,将他推搡回去,脸颊上满是骄纵,“好啦好啦。”她眼睛一转,故作矜持,“你不要出声。”

    这是要将他说过的话全说个遍?

    他扬起眉尾,也不反抗,“好啊。”

    接下来,自是软与硬的厮磨,水蒸气与汗液的交织与共。

    夜色已浓,小夫妻回到床榻上歇息。

    般般趴在床榻上,任由夫君为她轻轻按摩后腰的酸涩,“好累啊…”她带着鼻音迷糊的埋怨,也许是被按摩的舒服了,还真染上困意。

    察觉到表兄靠近过来,她挪动身体依偎进他的怀里,直到鼻息内尽是他的味道她才安心,“嬴政。”

    “嗯?”他低声回应着,嗓音略沙哑,“承音。”

    原来她的名字被表兄念,是这样的。

    “你好像从未念过我的名。”她睁不开眼睛了,全身心被他热乎乎的体温所包围,也不觉得热,只想更近、更近。

    “名字有重合的,唯有表妹是我唯一的。”

    “你喜欢,我以后多念便是。”

    嬴政的确几乎从未唤过表妹的名,因这是人人知晓的名,而非亲昵之人才能被知晓的小字。

    他起初叫她般般,后来是表妹,有外人且正式场合则是唤她为王后,后者是被表妹要求的,她觉得王后听起来很有威严很厉害,很能凸显她的地位。

    旁的人巴不得夫君以更亲昵的称呼唤自己,方显夫妻情深,偏她与众不同,小心思势利又可爱。

    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应。

    她睡着了,于是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醒来。

    般般睁不开眼睛,表兄已穿戴妥当要去上朝了,听见床榻上的动静俯身亲了她一口。

    她囫囵着嘱咐,“晌午早些回来,我想吃古董羹。”

    “好,你睡吧。”他温声应下。

    一直睡到巳初时分,般般彻底清醒了,一问时间,原来是上午九点整。

    王后想吃古董羹,膳坊一早便准备着。

    待般般过问,已有膳夫片好了牛羊肉,用牛油与各味佐料调制成王后喜欢的香辣锅底,她又要了些鸡爪与猪五花,吩咐宫奴们弄来些鸭血,鸭肉涮火锅也好吃的。

    表兄爱吃鱼,鱼片也必不可少,鱼杂也用这些佐料单独炒制出来装盘。

    解腻的酱菜必不可少,除却这些,新鲜的时蔬各要了些装在一起。

    吩咐完,般般去院子里看土豆,土豆苗已有手掌这般高。

    做完她喜欢的事情,终于可以坐下处理宫务,也正是后宫无妃嫔,现下华阳太后还未处置,她只需要斟酌着她的吃穿用度便也罢了,随后便是算账。

    秦宫偌大,每天都花了什么钱,花到哪里,她很是操心。

    因着表兄与她一体,前朝的钱花去哪里,她也都晓得,给谁多赏赐些钱,她都要盯着那臣子嘀嘀咕咕。

    各地上贡的物件,他一向懒得搭理,也都扔给她。

    收礼物这种事情,般般喜闻乐见,每年最期待的就是它了,跟开盲盒似的,先开礼物,再看奏疏。

    “娘娘不若先看这个,里头约莫是放了冰,沉甸甸的呢。”从云跪坐在地上,举起一只盒子。

    “我看看。”莫不是送了蛋糕过来?

    不至于吧,蛋糕还是她‘发明’的呢。

    打开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白白的、薄薄的像面一样的东西,表层涂了油,倒也没有粘在一起,拿筷子轻轻夹起,滑嫩无比。

    旁边小盘内装着些许调制的酱料,都不用用力嗅,一股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何物?”从云一头雾水,去翻地上的奏疏,按照地名寻来放在桌上等般般去看。

    这不是凉皮儿吗!

    从云不认得,般般认得。

    怎么这么早就有凉皮儿了?

    翻开奏疏,上书:今年干旱,乡民颗粒无收,无法纳粮亦无闲余,此为乡绅们的妙计,用陈米浸泡过夜,磨浆,蒸后制成凉皮上贡,请王上品鉴。

    看见这些话,般般有些没胃口了,叹口气:“不知郑国修的那条渠何时才能完全竣工呢。”

    一直等到正午,嬴政慢腾腾的出现在昭阳宫外。

    凉皮儿量大,“我派人给姑妹送了好些,不知她会不会喜欢,给姬家也送了些,留下两份,表兄尝尝。”

    嬴政也从未吃过这种东西,入口爽滑香辣,他顿时惊为天人,“美味。”当即让人年年送来,将凉皮罗列为贡品。

    “郑国渠已修到尾声,顶多再有两年工期方可竣工。”他安慰了一番表妹,两人便用膳了。

    席间,嬴政说起去蜀地的事情。

    般般质问,“你莫不是想去看楚国公主吧。”

    “我冤枉,王后明鉴。”

    吕不韦想要重新推起一股楚国势力,那这楚国公主定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不让嬴政起疑心,楚国公主在蜀地停留,并不去咸阳。

    正巧,他想看看这两人想做什么,怎么做。

    “正巧蜀地的神医庙颇具盛名,你我一同去拜一拜,也好让百姓们知晓王后的身子已经养好。”

    般般听表兄这么解释,顿时将烦恼抛之脑后,“何时去呀?我要准备几身游玩穿的衣裳,首饰也得装起来,还有鞋子!”

    “轻装上阵即可,到蜀地再买新的,当地的风俗与穿着与咸阳不大一样。”嬴政笑吟吟的看着妻子忙来忙去。

    般般欢喜的搂了他的脖颈,“那我们是微服私访,还是光明正大?”

    “微服私访?这词倒是有意思。”嬴政若有所思,听字知其意,他笑道,“那便微服私访吧。”

    “带上李斯,派遣一队兵马提前开道。”

    般般小脸一垮,“李斯怎生跟电灯泡似的。”

    “何为电灯泡?”

    “就是……”这要怎么解释,“就是说他多余!”

    这时候也没有电,也没有玻璃。

    可惜她都不知道怎么造。

    “对了,带上我弟弟和了了,好不好?”

    嬴政唇角一顿,“确实多余。”

    他心生不喜,架不住妻子央求,最后还是同意了。

    “蜀地一定很多竹子。”还能带些新奇品种的竹笋回来,“可惜玄曦与玄皎如今长大了,不好带。”她已经抱不动了。

    说起这两只貔貅,嬴政便是一阵无语,谁能想到当初猫儿一样小的黑白崽子,如今生的那么大一只,陌生人轻易不敢靠近,生怕被咬。

    谁知他俩胆子比老鼠还小,且容易应激,一胆吓着就不吃饭,它们只对自小照顾它们的宫奴熟悉,也很依赖般般与嬴政,只是这会儿嬴政不敢让它们扑般般了。

    它们是不咬她,但身强体壮的,朝她压过来时她甚至起不来身。

    倒是聪明的,能听懂许多指令,嬴政指哪儿它们便扑哪儿,扑完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要笋子吃,像萘果这样极为珍贵的果子,它们咬的嘎嘣脆,一口半个。

    宠随主人,桃子也是它们的所爱。

    般般时常自己吃一半,给它们切一半,快一岁的貔貅,还要每天喝奶,且是放过蜂蜜的奶,不放不喝。

    嬴政:唉。

    要去蜀地,般般交代饲养貔貅的宫人,每顿给吃什么,放它们出来玩多久,天色黑了要收回去,流程都颇有讲究。

    旁人不敢近身收貔貅,从云就留了下来照顾它们。

    整理妥当,三日后,趁着夜色,一辆马车悄然出了宫门。

    第63章 求子 “他都有点行过了头!”……

    第一梯队的秦兵开道,提前打探去往蜀地路上的地况与居民,第二梯队的与秦王与王后的速度相当,一前一后隔开肉眼可以见的距离,将车马夹在中间呈包围式保护,最后一梯队则是身手强悍,易于隐匿身形的死士们如影随形。

    起码就般般而已,她还真以为一路上只有两辆马车、护在周遭的二十多个寻常衣裳打扮的骑兵呢。

    从咸阳到蜀地,要走金牛道。

    金牛道并非平坦宽阔的大路,而是崎岖的、或钻山、或盘山的路途。

    雨后天晴,秦驹使人在半山腰的峭壁上铺了毯子,架起幔帘,取出茶具、膳食等,让主子们下车松乏松乏。

    “哇——”

    羹儿展开手臂,‘蹬蹬蹬’跑到峭壁边往外眺望,亢奋的小脸涨红,三下五除二跑回马车前大喊大叫,“了了,你快看!”

    李斯先下马车,旋即撑起手臂让女儿扶着也下来,最后搀扶妻子一同落地。

    女儿李梦华一下车便被羹儿扯着手到那边赏景。

    放眼望去,他神情松弛,“果真妙景,妙景。”

    只见圆润的太阳宛若一颗柑橘,自山脊线爬出,一线黄金折射,浅金色的光雾混合着雨过的湿气肆无忌惮的铺设开来,寸寸缕缕的盖在整片山间。

    回路望去,山径上的水汽弥漫,泥泞的土壤中镶嵌一路的碎石子,山鸟自众人的头顶掠过,轻便灵活的展翅脆鸣。

    被雨打落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狼狈又颇具残破的美感,日光照射进来,泥泞的水面泛起七彩的光,湿乱的花丛糜烂迤逦。

    般般素手摘下一支花儿,轻轻拨弄花蕊,“长于山间的野花,生命力如此顽强。”

    “你摘下,它就死了,还如何顽强。”

    总有人说风凉话,不解风情。

    “……”般般将花重新插进泥土里,“说的好像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不是闹着饿了?过来用膳,此处景致美丽,你定然喜欢。”

    宫奴们用碳炙起牛羊肉,大家拿菜叶卷起来吃着正好,用过午膳,一道品茶赏景。

    般般将自己带来的桃子奶茶分给李梦华与顾氏,几位女子靠在一起说话,嬴政与李斯起初还品鉴景致,说着说着又谈起了国事,羹儿年轻,盘腿坐在一旁,时不时便要插嘴问几句。

    山脚下人家的炊烟,慢腾腾的穿越山谷。

    李梦华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阿母,下头有人家生火做饭呢。”

    “若非离得远,还能闻到香味。”说着,般般试着嗅嗅鼻尖。

    李梦华学着她使劲儿抽动鼻尖。

    “闻到什么?”

    “一股泥土的腥味,”李梦华歪头想了想,“还有方才吃的烤羊肉。”

    “那你快些喝点奶茶去去膻吧,那味道可难闻了。”般般面露嫌弃,摆摆手扇风。

    李梦华嘻嘻哈哈,“啊”的一声张开老大的嘴巴,露出一嘴残缺不全的牙齿冲般般哈气。

    顾氏惊到,立马去搂女儿的肩膀,要将其按在原地,眼里就写了一句话:死丫头你疯了!

    不成想,般般不仅没生气,还指着她的嘴巴哈哈大笑。

    李梦华立刻捂住嘴巴,她忘记自己换掉的牙床还没长出新牙呢,呜呜然的道歉,“王后娘娘,您莫要再笑了。”

    因着捂嘴与缺牙,她这话说的口齿不清,增添了几分娇憨。

    看到残缺的牙床,几人说起了掉牙的事情。

    顾氏道,“有句老话是说,上牙丢床底,下牙扔屋顶。希望新长出来的牙齿能像乳牙一般整齐、兼顾,最好笔直的顺着牙齿丢弃的方向生长。”

    “所以,了了褪去的牙齿,家夫将其镶嵌进屋顶与床底了。”

    “我竟不曾听说这样的说法。”般般仔细回忆一番,“昔年我掉的牙,阿父将它与树脂融在一处,做了个吊坠,与我被剪去的胎发一同存进了袋中保存。”

    李梦华眼眸放大,“原来人人都会掉牙是真的,羹儿哥哥没有骗我。”

    顾氏看了一眼王后的反应,见她跟着一起笑,稍稍放下心来,旋即佯装生气,“你阿父不是好生安慰过你了,说大家都会掉牙的,不必伤心,你不信你阿父,反而偏信外人?”

    李梦华噘起嘴巴,闷闷不乐的反驳,“那是因为阿父净会骗我,时常逗我玩,羹儿哥哥才不会骗我。”

    “你哥哥若是听你这么说,也不知会有多吃味。”

    “我不当着哥哥的面说,我有那么笨吗。”

    这幅自以为聪明的小模样,逗笑了许多人。

    羹儿想知道了了妹妹到底说了什么,又不好走开,频频扭头看这边,吃了嬴政一个弹脑壳后,老实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线吃喝游玩,到达蜀地已是五日后。

    李斯下车休整,听见秦王正在与王后说五丁开山的故事。

    见到李斯过来,他当即让李斯来说。

    李斯老老实实的揣着宽袖娓娓道来,“相传在秦惠文王在位期,惠王想要占据古蜀国,听说蜀王好色,他便决定送给蜀王五位秦国的绝色美女,蜀王听说这件事情,喜出望外,立即找了个五丁力士前往秦国迎接。”

    “五丁力士便是身强体壮的大力士么?”

    “正是,王后聪慧。”李斯笑笑,“接到五位美人后,五丁力士路过七曲山,忽遇一条蟒蛇,他们与蟒蛇缠斗,蟒蛇败落逃走,五丁力士拽住蛇尾不肯让它逃脱。”

    “蟒蛇咆哮一声,拉扯间,山崩地裂,一条道路就此被开辟出。”

    “这条道路便是我们来时经过的秦蜀古道。”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起。

    般般脸色一言难尽,抬眼瞅表兄,莫非他也觉得这故事太荒诞,才不肯自己说?

    疑似五个壮汉撑死巨蟒前的临终幻想。

    她干巴巴说,“出门在外,叫我夫人便是。”

    李斯听王后这般说,佯装认真瞧了瞧她的容貌,旋即叹息摇头,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之下道,“王后天生丽质,实在不像是已嫁为人妇。”

    嬴政:“?”

    般般:“!”

    你的意思是寡人老?

    还没发火,妻子一把扯住他的手腕,“表兄,那我们便做兄妹称呼!我喜欢这样!”

    李斯愣住,赶紧找补,“呃,王上也正值青年。”

    “甚好甚好,”般般很高兴,“那接下来你别抱我了,我们离开些。”

    “就这般吧,我要去客栈里梳洗一番,牵银,你带人去周边转转,买几身蜀地人穿的衣裳与首饰,我要穿戴。”

    嬴政慢慢扭头看了一眼李斯,目光宛若要杀人。

    李斯:“……”这合理吗?

    他只是想夸人年轻而已,谁知道王后会接这种话,陷他于不义之地啊!

    钱银的动作格外快,待般般梳洗妥当,崭新的衣裳已经被摆在了床边。

    “方才在街边我便已经看到了许多新奇的衣裳,果真与咸阳的完全不一样。”

    牵银帮她绞发,嬴政也俯身欣赏了片刻,摇着头道,“蜀地人的穿衣仍保留着古蜀国的传统,他们信仰青铜文明,无论衣服的色彩亦或者样式,都充满了神权与宗教的味道。”

    “这个好看。”他指着第二套说。

    浅黄色的无袖短衣,外罩一层极为透明的丝绸质地的外衫,腰系宽带,这衣裳的风格颇为简单干练,尊贵之处体现在布料与裙摆的繁复绣纹,裙袍竟然是龙纹、兽面纹与云雷纹。

    这时候是没有龙纹只能天子穿戴的说法。

    寻了当地的妆娘,来为般般梳头,蜀地的女子多编发,许多人编起来后还要盘在头上,般般嫌麻烦,只让人粗略编好垂在后腰。

    转头一看,嬴政也穿的是蜀地人的特色衣裳,他稍稍惊艳,正要仔细盯着妻子多看两眼,下一秒就看见她噗嗤出声嘲笑:

    “表兄,你好像马上要下地做农活了,我还从未见你穿过这样的衣服。”

    “……”一阵无语,嬴政不轻不重的捏捏她的肩颈,“走吧,妹妹,该用膳了。”

    她娇气的推开他的手,挪出礼制的距离,煞有其事得很,“还是不要这样摸我了,现在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旁人瞧见了不好。”

    “……?”入戏这么快?

    他嘴角抽搐,强行忍耐下来。

    到客栈用膳,李斯已经点好了饭菜,“小娘,公子,这道菜是五丁开山,正是方才您们探讨的故事延伸出来的,不若尝一尝?”

    说话间,打外头进来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此女步履淑女,裙裾若莲花。

    她一进来,店小二忙迎上前,“哟,画莲姑娘来了。”

    此女微微颔首,取出钱交给他,“一例如常,五丁开山味道浓些,多辣。”

    “看来是很好吃了。”般般自语。

    那女子循声望来,隔着面纱的那对眸子微微弯起,冲般般露出些许善意的笑。

    般般也对她礼貌笑笑,复而去瞧五丁开山。

    切成方丁状的肉块淋着油香可口的料汁,要让般般来说的话,看起来有些像食材不同的糖醋制品。

    “你们不是本地人?这五丁开山用的乃是鸡丁、鸭丁、鱼丁、兔丁与猪丁烹饪而成,辅之以卤水、岩盐与川椒,酸甜可口,也有些许辛辣,味道丰富,吃过的人都觉得好。”

    “你们方才看的那个啊,据说是他国贵女的婢女,那贵女便很喜欢五丁开山,几乎每日都要吃的。”

    般般跃跃欲试,她一早就知道蜀地就是后世的四川,四川菜都味重且辣,她期待好久了。

    “这里是蓉城吗?”般般压低声音问嬴政。

    “正是。”嬴政点点头,“店小二说的他国贵女,只怕正是楚国公主。”

    “扫兴。”般般白他一眼,“我才不关心她,我们何时可以去看都江堰?我听说张仪楼也在蓉城。”

    “是吗,那再等两日。”他闲适的夹起一块五丁开山,好巧,吃到的是他最喜欢的鱼肉丁。

    “你就是故意的。”般般愤恨的掐他的腰。

    随处可见的客栈内烹饪的鱼肉都这般鲜嫩,这便是临近水边的好处吗?

    嬴政自幼住在内地,不怎么见过湖海,对这些地方很是向往。

    一顿午膳还没用完,便有寻常百姓打扮的人过来给嬴政送了一份被卷起来的纸。

    搁下后,那人离开客栈很快消失不见。

    般般懵懵的探头,凑过去想要看纸上写了什么。

    谁知刚凑近脑袋便被推开,“妹妹,你我是兄妹,不要挨得这么近,旁人瞧见了会误会的。”

    “???”

    哈哈哈。

    其实她没有生气。

    她只不过是严肃了起来,学着某人绷起一张脸做出愤怒隐忍的模样,“你我之间,不能有秘密!”

    “……”

    嬴政服服帖帖,立马把纸条给她。

    今天这个回旋镖,扎完她,就扎他。

    李斯和顾氏完全看不懂,觉得这对夫妻跟打哑谜似的,也不敢吱声。

    般般粗略读了一遍,这纸条上写的正是那画莲的状况,住在哪里,家里侍奉的主家是谁,住了多久,家中的奴仆几人、行事偏好摸了个清清楚楚。

    上面说,楚国公主到了蜀地之后,除却每日到神医庙跪拜,便是做做善事、扶贫持弱,也从不报自己的名讳,低调而心善。

    般般读完,倒是对这楚国公主心生好感,透过字里行间的描述,一位貌美的温柔女子跃然于纸上。

    用了午膳,一行人歇晌过后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午后,他陪同她到神医庙,周围已无随从的侍卫。

    般般不放心,“表兄,不让人跟着,若是有刺客怎么办呢?”

    “有人跟着呢,别扭头乱看。”嬴政牵好她的手,一副翩然温润的公子模样,“既然到了就拜一拜,万一很灵呢。”

    般般很想说生什么孩子跟当爹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拜什么庙呢,不过转念一想,表兄无不良嗜好,还精力充沛,身强体壮的……好像压根不用担心这方面。

    这么想着,她不吭声了。

    嬴政拨开妻子的发丝,指尖轻碰她微红的耳廓,忍不住俯下身去。

    “这可是外头,有人。”般般慌忙推开他。

    这人真是在宫里肆意惯了,想亲就要亲,就没想过别人看见。

    嬴政抿唇,眉眼间弥漫起一股不耐烦,拉着她的手忽然加快步子。

    “干什么!”忽然走这么快,她都有点没跟上。

    “快点去没人的地方。”

    “……”神经病!

    几步路到了神医庙,庙宇高耸,空旷无人,偶尔有几个妇女面带哀色来跪拜,巨大的神像看不清是谁的脸,她闭目端坐,手持一只小小的莲瓶。

    这不是女娲像吗?哪里的神医?

    好家伙,连女娲都敢抄。

    “这不是女娲神像吗?”她忍不住小声问。

    “好像是。”嬴政端详了一眼。

    话音刚落,般般被亲了个正着,她吓得要死,不仅推人还想打他,“你知不知道上一个亵渎女娲娘娘的君王是什么下场?”

    “我亵渎的是你,又不是女娲。”

    “这间庙宇是为了治病,你我为了求子,这般正好契合神意,也算是对神的敬献。”

    好逻辑,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她完完全全的恼羞成怒了,怒目而视。

    说话间,两个女子一同进来,般般拔了半天,都没能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拔开,气的她胡乱掐他。

    他偏敞声下拜,“我们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无子,还望神医怜惜,赐予我们一个孩儿。”

    两人是在作戏,身后来的女子却是嗤笑出声,“有没有孩儿,求神医无用,还得求自己。”

    两人听见这话,齐齐转过身看去。

    两女其一正是莲画,她与打头的女子错开半步,以她为尊的模样。

    而那女子面容温和,仿佛出自书香门第,自有一股内敛似水的气质,忍不住叫人想要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要孩子这事你自己有没有努力?怀不上孩子跟你妻子没有关系,种子不行怪什么地啊?”

    “……?”

    “……??”

    两脸沉默。

    好消息,这楚国公主没认出眼前这两位是秦王与秦王后。

    坏消息,这么劲辣直白的话,怎会从一个温柔似水的人嘴里说出来?她就差没骂嬴政了。

    嬴政脸色陡然漆黑,给般般吓得够呛,别说了别说了姐妹,他都有点行的过头了。

    跟楚国公主打的这个照面,很不愉快。

    般般眼瞅着,表兄这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她苦着脸安慰他,“其实你很厉害了哦。”

    “……闭嘴!”

    表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当天夜里,她便被狠狠地‘行’了一回,次日起床腿肚都在打颤,也不闹着要看什么都江堰了。

    要说表兄的方式简单粗暴,般般方梳洗过坐下,楚国公主竟就被人五花大绑了过来,她这会儿没有昨日的直白嚣张,哆嗦的满脸惊惧,被塞着嘴巴不断‘唔唔唔’叫喊。

    莲画并未跟着,般般问过才知晓,表兄派人去抓楚国公主时,直接将人给杀了,毫不留情。

    那个与般般只有两面之缘,冲她笑过,走路宛若莲花摇摆的淑女就这样死了。

    他对待寻常生命,并无特别的怜惜,但凡怀有一丝的怀疑,便会斩草除根。

    无非是觉得公主身边贴身的婢女,大概率就是吕不韦的暗探。

    般般恍惚一瞬,悄悄在水边放了一只开得正好的莲花,轻推莲花,让它远远飘走。

    看了会儿飘走的莲花,她起身回了客栈内屋。

    羹儿与顾氏、李梦华喊她一同用膳。

    第64章 剖心 “我想要表兄的全部。”……

    蜀地的食物贯彻了‘尚滋味、好辛香’的特点,般般连着吃了几顿倒是有些不大习惯平淡的滋味。

    在客栈住了一夜后,般般喜爱的院子被专人检查妥当,一行人便搬了进去,有专门的场所,对楚国公主的审讯一同展开。

    嬴政并不让般般靠近那边,只从只言片语中得知,楚国公主很是惊惧愤怒,对秦王惊世骇俗的行为充满了不齿,在列国的观念里,约莫是觉得彼此要尊重彼此国度的民众与权贵。

    一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可惜嬴政不屑于儒家之术,思维更是法家至上,认为踏入他国土的人,一律视为挑衅,既然你在挑衅我、挑衅秦律,我为何要在意你到底是谁呢?来了这里便要受罚。

    历代秦王囚禁他国太子、君王的也不是没有,嬴政也只是让楚国公主进一步、更深刻的认识到秦国君王都是虎狼之君。

    “莲画是楚人,与吕不韦有深层次的联络,我们抵达蜀地的第一天,她与楚国公主身边的数十个侍卫就不能活命了。”

    “你若是喜欢她,回到咸阳,我让永巷调教一个与她一般的侍女送去昭阳宫。”

    般般愣神,抬起眼睛。

    嬴政缓缓放下筷子,温声示意,“这样能高兴了?”

    “我又没有为她伤心。”她狡辩,胡乱夹菜吃。

    “这两日,你的眉毛哀愁的都快打结了,还没有?”

    这样明显吗?

    般般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眉毛,撞进了他了然的眉眼中,她立刻放下手。

    “过来。”

    依言起身,被他轻轻的抱坐在怀中,般般那颗彷徨无措的心稍稍安定,“表兄,看来我做不成什么大事,虽然知晓必须要灭他们的口,这是要防止有人给吕不韦传信,可我想起来不久前还对我笑的人就这般死了,就觉得好可怜。”

    蜀地的裙子薄薄一层,丝绸质地,轻飘柔软,嬴政隔着绸裙若有似无的抚着她的小腿肚。

    妻子说几句,他便嗯一声,并不反驳她会有的任何情绪。

    待她一字一句说罢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他安慰道,“你不必强迫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与我同步。

    般般没听懂,疑惑的,“嗯?”

    “我知晓表妹从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每日吃喝玩乐便满足了,偶尔爱财,好奇些新鲜的玩意儿,脑袋里除了我便是吃和喝。看到别人过的苦,你便心生怜悯,想方设法给予帮助;别人过的富足,你却不会满怀嫉妒。”

    而他不同,他想做君主乃至更强大的存在,这其实没什么奇特的理由催使,并非幼年被邯郸人欺压导致。

    他只是想而已,他想做王者,想要站在权力的顶尖,就这么简单。

    所以他很清楚,这条路上将要埋藏无数的鲜血与尸骨,他从不认为这是错的,这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代价,类如成蛟,自他回秦的第一日,他就从未拿他当做亲弟弟。

    成蛟不是他的弟弟,是他的政敌。

    这条路上他遇到的所有人,只分两类:有用的,没用的。

    有用的,他想方设法利用。

    没用的,防止对自己造成威胁,直接杀掉。

    唯二人是意外。

    赵姬是他幼年奋进的锚点,无论何时何地,嬴政都不会抛弃她。

    而表妹是他人性的锚点,有她,才能证明他还是个正常的人,他还立于凡尘。

    “表妹会纠结,无非是疑心自己与我不一样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妇人之仁、想错了,所以也不敢对我直言。”

    “你做自己便可,不用事事与我一样,你心怀怜悯,这么多年从未被权势所影响,我很欣慰。”

    嬴政的话发自肺腑,脸庞上淡淡的笑意亦真挚,“我爱的正是这样的你。”

    般般听到这些,将脑袋埋进表兄的颈窝处。

    他将她的脸颊捧出来,擦去她的泪珠,“更要紧的是,你可怜她,却没有找我发火,这世间多的是想要改变他人想法的狂悖之人,你没有,这很难能可贵,我又怎会想要改变你?”

    他们相互理解,是不会互生龌龊的。

    “还有疑虑么?”说完一席话,他问。

    般般摇摇头,乖乖道:“没有了。”

    “表兄。”

    “嗯?”

    “我最爱表兄。”

    他抚着她的面颊贴近,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柔臂搂于男人的脖颈上,深吻之余,她的鼻尖抵在他的鼻梁一侧。

    他寸寸啄吻着,自她的唇瓣至下巴,停留在她的脖颈上,清浅的吻逐渐加重,张开嘴轻咬。

    她微微仰头,毫无防备,全身心的交付。

    而他的轻咬也如兽类本能探寻生命最为脆弱的命脉,这吻充满了迷恋,偏偏温柔,牙齿的咬痕并未在她脖颈留下痕迹,如同情人的厮磨。

    浴池内,蒸汽环绕。

    缠绵间,男人的手自水中探出,去摸池边的瓷罐里的如意袋。

    更为柔软的手臂将他伸出的手缠回,扯着他的放在自己的腰间。

    咕哝间,他听见她说不要。

    “什么?”

    下一刻,她更为清晰的嗓音,沾染水汽,黏糊的抵达耳畔,“我想要表兄的全部。”

    此话说罢,她明显感觉到表兄的呼吸微微滞住一瞬,接着吐息骤然沉重,天旋地转之间,她猛地被压在身下。

    在湿热的浴池里到底待了多久,般般也不记得了。

    只觉得热,热,还是热。

    发酸的肌肉,沾染水汽潋滟的眼睫,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喘息,掐着她腰肢的手掌,陷入臀肉的手指。

    那一寸一寸被彻底侵占的滋味,无处可逃的呼吸全都被吞入他的腹中。

    起床后,嬴政已经不在身边。

    她掀开被子,立即又盖上。

    探手摸了一下,干燥的,想来昨晚已经被清洗过了。

    可即便如此,她总觉得有什么液体顺着大腿流出来,扯好被子遮住脸颊,热气熏天的,她将自己团成一颗球藏好。

    一直到日上三竿,她在牵银的服侍下起身。

    牵银看着王后身上的痕迹,很是羞涩也不敢多看,许是服侍王后年岁多了,也敢小声埋怨两句,“昨夜王上饮酒了么?怎能如此不珍惜王后?”

    往日里她都不会被弄出这么些痕迹。

    “没有。”般般含糊回答,“我也不疼,别担心,有些饿了。”

    牵银放下心,忙加快手上的速度,穿戴妥当,梳洗过离开内室。

    她跟着当地的妆娘学了两日,如今已会了蜀地的妆发,三下五除二给王后绾了她喜爱的盘发。

    顾氏与孩子们已在花厅静候,羹儿与李梦华蹲在一盆盆栽前讨论得有声有色。

    “下了雨,泥土里还会钻出一条一条的虫子,细细长长,一节一节的。”

    “噫,好恶心啊。”

    “不恶心,这虫子可以拿来钓鱼,鱼儿就喜欢它。”

    “切碎了吗?那么长鱼儿吃不了吧?”

    “嗯,切开了它还会动,下回我带了了妹妹看。”

    “……我才不看,你可别叫我。”

    顾氏表情有些无语,托腮看着那小两只说话。

    “我竟睡过头了。”

    “妾身见他们玩的正好,早膳用得晚,这会子也不饿,王后此时起身正正好。”顾氏起身行礼问安,虽然王后说不要多礼,不过该有的还是要有。

    那两个孩子就随意的多了,还蹲着玩耍呢。

    午膳时,嬴政与李斯没有回来用。

    般般只跟顾氏说他们还有正事,顾氏没有多问。

    随意叫了几道菜。

    一道宫保虾球,虾球炸过,因着铁锅的广泛使用,这两年炸货逐渐风靡盛行。

    怪味牛肉,入口鲜香挂辣,牛肉极为入味。

    担担鳜鱼、沧银鳕鱼、三色酒溲面,辅之以各色小菜。

    两个小的喜爱虾球,用到一半吃了个精光,让厨房又炸了一份。

    吃饱喝足,一行人带着些侍卫出门溜达。

    秦宫的白面内监也跟着一同出来,他掌管后宫,与前朝的秦驹地位相当,名字却十分秀气风流。

    江玉井。

    李梦华朗朗上口,“玉井含虚收斗柄,冰绡漉月酿天浆,这是个好名字呀江内监。”

    江内监面露诧异,“李小娘颇有学问,仆的父母为仆取此名寓意为玉井映月,智慧如泉,希望仆脑子聪明些。”

    “那好巧,我爹娘给我取的小字也是这样的意思!”

    周遭人掩唇而笑。

    般般跟着笑,羹儿不爱念书,了了与他相反,甚好。

    “姐姐你那是什么眼神?”羹儿炸毛,顿时不乐意了。

    “是骂你没学问的眼神。”般般直言不讳,假笑着掐他的脸。惊觉弟弟这般高,竟然比她还要高了。

    不自觉的,她后退了半步,有些郁闷。

    “我也有学问,能当场作词,不信你们听!”他不服输,在众人起哄的笑声之下,认真沉吟片刻,回望着大好河山,放声道:

    “吕艳辐奏九街通,连云楼阁势峥嵘。”

    “渭水烟波涵碧落,终南晴翠入苍穹。”

    “蚕丝乐,稻粮丰,奏弦歌纤陌交通。”

    “升平何处铭功德,蜀地河堰沐仁风!”①

    般般与顾氏都愣住了。

    顾氏跟在李斯身侧,也有些才学,听得出羹儿公子这词赞扬的是这蜀地一路过来的山水与当地的桑农发达,顺带着称赞了昭襄王建造都江堰的功德。

    “好一阕秦中颂!”

    李斯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也不知嬴政与李斯是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仿佛是听了有一会儿了。

    这正是在街头,嬴政让她们无需行礼。

    般般喜意盈盈的依偎过去,他轻轻揽过她的腰肢,指腹揉按了两下,眼神示意她好不好。

    她摇摇头,抱着他的手臂,表示自己还好。

    羹儿作了一阕词,得意的不行,最后还是被嬴政拆穿了,“说吧,这阕词你想了几日?还在路上便瞧见你琢磨。”

    终于给他找到机会唱出来了。

    “……”羹儿服了,“无趣,没意思!”一股脑跑了个没影。

    一行人逛了会儿,嬴政的观察能力一直很惊人,般般看什么多看一眼,他便让秦驹过去买回来,到最后都快装不下马车了。

    夜幕四合,回到住处,般般悄声问,“表兄,你这些日子不在咸阳,事无巨细都交给嫪毐,这能行吗?”

    她不放心他。

    “我摆出一副信任他的模样,他只会更飘,这会儿恐怕满心都是笼络朝臣以及对付吕不韦,做的最出格的事竟是给太原郡的封国改名为嫪国,他的胆子和眼界也就到这儿了,废物一个。”

    “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

    说到这里,嬴政似乎都无语笑了,鄙夷与嘲讽毫不遮掩。

    “那要如何处置他呢?”般般也染上了愁容。

    嬴政眯起眼眸,“也不难,狗急了也会跳墙,逼他做那条狗便是。只要他敢跳墙,等着他的便是五马分尸。”正好也能将吕不韦拖下水。

    用了晚膳,他细致的说了楚国公主与吕不韦的打算。

    约莫是知晓秦王对待人防备心极重,前两个送来咸阳的貌美女子,不是受辱离开,便是血溅承章殿。

    吕不韦也明白秦王并不爱美色,因此这楚国公主的容色只能算是上等,称不上绝色,她更为突出的品性是心善、善恶分明、敢于直言上谏,温柔的面孔下拥有一颗坚毅的心。

    这是奔着要让秦王动心来的。

    所以他让楚国公主停留在蜀地,打算先让她的美名传开,直到传入秦王的耳中,对她产生好奇,再顺水推舟让她入咸阳。

    届时,楚国公主温柔懂事,王后善妒跋扈,秦王更爱重谁还用想么?再让她生下一个拥有楚系血脉的公子,昌平君等人会天然的拥立他,那他便是内定的太子,他与太子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愁不能做三朝丞相。

    他压根不将长信侯嫪毐放在眼里,觉得他是跳梁小丑,懒得跟他对弈。

    谁又能想到嫪毐笼络的可是太后,对王位继承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嬴政辱骂嫪毐的关键性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嫪毐实在废物,他想过让他与太后的孩子登位,没想过自己即位。

    折腾了一大圈,他不还是个长信侯么?

    他与表妹还没有孩儿,便有这么多人想着他死了、秦王轮到谁坐?

    吕不韦或许没有太多的恶意,只为自保,忧虑嬴政亲政后会罢免他的相位,做的事却步步踩在他的底线上。

    但凡他能甘愿做个忠臣,嬴政如何不会善待他?

    “楚国公主全都招了?”

    除了她自己,跟着一起来秦国的随从全死光了,她不招怎么办呢,吓都吓死了。

    嬴政点头,“她也并非自愿,而是受楚王所迫,亲娘还在楚宫‘病着’,无可奈何。”

    般般就知晓,那日几人在神医庙里有过短暂的几句对话,足以窥见楚国公主并非是眼里只有权势的女子,她仿佛替不孕的女子愤懑不平,言辞很是不悦。

    “接下来,我会让她扮作你的婢女,与我们一同回咸阳。”

    般般眨眼,“好啊,但是表兄要做什么呢?”

    “以后你就知晓了,不必优待她,待寻常婢女便可。”

    这是要用到她,般般不再多问。

    整装收拾预备回咸阳这日,来自咸阳的消息传到了蜀地。

    吕不韦的著作被取名为《吕氏春秋》,他一共组织千余门客编撰此书,现下更是直接悬赏‘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好自信的举动,彰显了他对此书的实力。

    嬴政听到这则消息却骤然黑下脸,气的胸腹剧烈起伏,连午膳都没用。

    般般隐约间知晓表兄为何这般生气。

    《吕氏春秋》是集合了众多思想编撰而成的,其中不乏有儒家、道家等思想,吕不韦如此肆意猖狂的宣扬,是与嬴政推崇的法家集权思想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更别提他的这种举动,很有宣扬个人政治意图的嫌疑,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高兴自己的臣子做这样的事情。

    这无疑是在挑衅秦王。

    他看不上儒家,因为列国许多都推崇儒家,还不是一个两个都被灭了,可以见得儒家思想没用,不值一提。

    嬴政到比武场狠狠发泄了一阵子,回来后面色如常。

    般般忙为他沏茶,他握住她的手道,“我没事,我们走吧?”

    “好,我也想回家了。”她软着嗓音。

    回家……

    嬴政神态一松,吩咐他人启程。

    他已经可以平静下来,他清楚自己还没有发怒的条件。

    缘由在于整个秦国的军政大权,目前为止仍是被吕不韦所把持着,他的势力比许多人想的都要大。

    嬴政放任嫪毐主政,便是寄希望于他从吕不韦手里夺权。

    坐山观虎,要有耐心。

    马车摇摇晃晃,自蜀地启程。

    般般带了许多的当地特产,打算回去之后分一分,其中一份完好的包起来让人寄去了齐国,这些年她与阳曼公主的联系不断。

    阳曼已经产下了一子一女,齐国太子即位,她正是王后,膝下有子有女,地位稳固,虽说与齐王的感情已经淡了不少,也不畏惧任何。

    夏太后此前‘病着’,再加上病逝,炀姜守孝到如今,还不曾婚配,般般很操心她的婚事,问过表兄,只说是不打算拿她来与列国联姻,所以两人可着劲儿的在秦国搜罗出众的男子。

    赢月也至今没有嫁人,嬴政从来没提过这事。

    说起来他即位之后,除了栎阳之外,还没有公主出嫁。

    这些特产也都给她们留了,她是王后,面子上也要跟赢月过得去,毕竟她是秦王的亲妹妹、王后的小姑子。

    耗费数日回到咸阳,刚进城门,就听说华阳太后已经不行了。

    赢月跪在床前哭成泪人。

    嬴政进去跟她说了些话,出来后华阳太后便过身了。

    “她说了什么?不会要求你办事吧?”般般不乐意。

    嬴政缓缓道,“她想将赢月嫁给李由。”

    “李由?”般般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李由是谁。

    李由是李斯的长子,李斯眼看着得到秦王的重用,前途光明,李由也不会多差。

    作为交换,华阳太后将一辈子在前朝、后宫经营的楚系人脉全数给嬴政透了底,甚至连她在楚国还残余的势力也都交给了他。

    可谓是费尽心思,要为赢月谋个好前程,希望她能过得好,最后握着赢月细嫩的手咽了气。

    第65章 丧仪 “不愿拿你们的孩儿联姻。”……

    “你答应了?”

    般般想不通,赢月不是对蒙恬情有独钟吗?

    “我答不答应,还要看韩夫人的表态。”嬴政并未直白的说自己的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赢月的婚事,自有韩夫人做决定。”

    般般察觉到表兄并非不同意,而是要在韩夫人那里收双重收益,甚至对于赢月和李由的婚事,他有着一种微妙的态度。

    华阳太后丧仪是般般亲自主持的,姬长月自雍地回到了咸阳,说到底她明面上是华阳太后的儿媳,理应出席。

    “累不累?”

    般般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对熟悉的长辈多几分依恋,“累,好累。”她爱娇的偎在姬长月身侧,小声嘀咕,“华阳太后生前人脉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进宫奔丧的数不胜数,认脸我都要认乱了,还好有江内监跟着处处提醒。”

    “你啊。”姬长月好笑的将人的小脸捧出来,“我瞧瞧,是不是憔悴了。”

    “莫不是我的妆花了?”她很是紧张。

    姬长月佯装认真打量,见她如此紧绷,笑出了声,“没有,花容月貌的很。”

    般般小脸一垮,嘟囔就知道吓唬她,“阿母,我可想你了。”

    “我自然也惦记着你。”姬长月搂了她一同进去,“有你和政儿日日送新奇的玩意儿过去,我在那边过的很好。”

    一年未见,姬长月的确与从前有些变化,从前她如同带着尖刺的美艳花朵,如今倒是尖刺褪去,周身萦绕着平平淡淡的暖光,“只是,你与政儿……”

    她迟疑,目光下移,落在般般的小腹上。

    般般登时脸颊嫣红,支支吾吾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姬长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会心一笑,“有打算就好,你们都大了,是要早早打算起来,可不能任性。”

    后者老老实实的连连嗯嗯嗯了一通。

    姑妹对自己的好,般般都记着,无论当年在邯郸,还是后来到了秦宫,包括她与表兄成婚四年无所出,她从未提过要让表兄纳妃。

    这已是顶顶好的婆母,般般思及此处,便想更孝顺一些。

    两人刚进去,有宫奴们惊呼出声,般般脸色微变,赶紧进去主持大局。

    “还不快扶着!”牵银怒斥着,急忙喊着去请侍医。

    韩夫人身子歪歪斜斜,无力地靠在她怀中,一张面孔苍白虚浮,双目肿胀,赢月跪在地上,一会儿哭华阳太后,一会儿哭自己的母亲。

    般般吩咐人将韩夫人扶去偏殿歇息,对赢月道,“逝者如斯,生者犹存,你还是要紧着你母亲来,她瞧起来不大好,去吧。”

    赢月垂着头一味地落泪,冲她屈膝一礼,跟着去了偏殿。

    “韩夫人到底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个老妇犹未可知,惺惺作态。”姬长月冷哼,不为所动,“这些年在她的庇护下,楚系做了多少恶事她自己清楚,我看她是哭自己无所依,是害怕了!”

    “守孝守到昏迷,岂非要一顶大锅扣到政儿的头上,到时候外面要传政儿苛待她!果真是居心叵测。”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连带着对韩夫人也多了几分憎恶。

    “让侍医立马把她弄醒!”

    姬长月在这些方面比般般敏感的多,维护嬴政就是维护她自己。

    般般示意牵银照办。

    接下来一整天,姬长月都跟般般一同忙来忙去,替她分担。

    是夜,一家三口久违的一同在甘泉宫用膳。

    华阳太后的丧仪持续了三日,这三日仅仅是王朝规定的哭临与哀悼活动,整个过程与相关禁忌将会持续百日之久。

    不过宫中只过了半月,就差不多收起了哀色。

    西宫,赢月推开殿门,带了好些吃的取出一一摆放,韩夫人坐下倒酒。

    “这才多久,宫里已经没有了忌讳。”赢月望向窗外,她仍旧穿着素服,未施粉黛,形容闷闷不乐。

    “华阳太后生前并无子嗣,又有谁会诚心悼念她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死情消,莫不如是,”韩夫人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她想起来了似的问,“王后有没有跟你提起你的婚事?”

    赢月抿唇,眉间浮起一份郁色,“没有。”

    韩夫人沉默下来,抬手轻轻抚着杯盏,片刻后自言自语,“王后与王上是一体的,她的态度便是王上的态度…”

    赢月抬起小脸,“大不了我不嫁人,我留在宫里陪您一辈子,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韩夫人苦笑,“傻丫头,你哥哥反叛失败,这是不争的事实,举国上下都清楚,只是他死在赵营有些蹊跷,华阳太后亦要被清算,有这样的一个出身,留在秦宫你以为会过得好吗?”

    赢月顷刻间流淌出两行清泪,“若是当初,母亲不与祖母想着要与王太后别苗头,要用我拉拢蒙家,又怎会沦落至此?”

    “我知道你怨我。”韩夫人哀恸。

    赢月撇开头不看她,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下掉。

    “当年嬴政势弱,王太后浅薄,朝政被吕不韦把持,谁不想分一杯羹,更进一步呢?!”韩夫人撑在桌前,幽愤哽咽,“你哥哥成蛟自小被当太子培养,他有什么错要低人一头?只因为你父亲在邯郸娶了个歌女,我便要退位让贤,我不甘心!”

    赢月唇瓣微微动,她想起自幼被母亲教导,母亲说众多公主中她是最与众不同的,她是被寄予厚望的公主,只差一步便是嫡公主,她怎会不自傲?

    结果,这份自傲是如何的可笑…

    “阿母,您是祖母亲自挑选的人,是当年父王无法拒绝的夫人,你们之间并无情爱,更出于我们与楚系的联系,父王忌惮,无论如何您也不会是王后的人选,何况我哥哥天资平庸,不是做王的那块料。”

    赢月冷静下来,不如说她已经看清局势、麻木了。

    “你哥哥已经死了,你还要这么说他吗?”韩夫人怨念丛生。

    赢月自幼便瞧不上成蛟这个哥哥,有何说不得,“若我是个男儿身,也能比哥哥强上数百倍!”

    话音刚落,韩夫人胸膛一阵震动,她咬牙咳了一声,霎时间唇角淌出暗红色的鲜血。

    赢月的较劲与不甘瞬间吞回嗓子眼,“阿母,阿母您怎么了?”她慌忙起身扶住她,吓得脸色陡然苍白,“来人!快传侍医!!”

    韩夫人死死攥住女儿的手,“别叫了,院里的人我已经遣散。”

    “您——”赢月骇然,不可置信,她似有所悟,一把抓住杯盏,“这酒里…”

    “是我自己下的。”韩夫人抬起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脸庞,“我儿天资聪颖,无论是学识亦或政事见解都比许多男子要强,生的更是倾国倾城,蒙恬有眼无珠,看不上你,我恨。”

    赢月哭嚎出声,“阿母,我对蒙恬并无他意,是骗您的,只因当初祖母希望我笼络住蒙家人,母亲又想要做王后、王太后,我自持美貌,便处处示好他,自傲的想为您们出份力。”

    “您这又是何苦啊!您若有个好歹让女儿后半辈子如何活?”

    韩夫人愣住,哭笑不得,下巴的血混合着泪打湿了衣襟,“你这傻孩子。”

    两人抱着哭了会儿。

    韩夫人无力:“嬴政的心好狠。”她血泪齐流,每咳一次,便有更多的鲜血流出,“我不死,他是不会答应你的婚事的,你…你知道我与华阳太后为何最后选了李斯的孩子么?”

    “为什么?”赢月抽噎着问。

    “并非是李斯得到重用,前途无限,而是我们知道王后的亲弟与李斯的女儿有意联姻,如此一来李家便是王后党羽,嬴政冷血,唯独对王后温情脉脉,你只有嫁入李家,才不会被楚系所牵连清算。”

    韩夫人紧紧握着映月的衣襟,一对眼眸睁得极大,“儿,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想要你活命!你千万不要糊涂!”

    “我……”她说着,喉咙淤塞一大口黑浓的血液,咳的苍白的脸重新涨红起来。

    赢月拼命的安抚她,哭着要她别说了。

    “李由品性端正,骁勇善战,为人粗中有细,会待你好的。”韩夫人抓着女儿的衣服不肯放手,“只一点,你莫要学栎阳与芈良人,你记得你叫赢月,你姓嬴,楚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无论何时何地,你要站在嬴政那边,站在王后那边!”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赢月泪如雨下。

    “还有——”

    韩夫人话已至此,几乎只余下了气音,“你哥哥成蛟的死,与吕相脱不了干系,那樊於期是他的人,若是嬴政亲政罢免了他…你不要放过他,要替你哥哥报仇雪恨。”

    赢月如同初生的婴孩,仓皇失措,依恋母亲,“那若是李家势大起来后,成了第二个吕不韦,我该怎么办才好?”

    韩夫人提着最后一口气,“你是,嬴姓公主,将你的骄傲重新撑起来。”说罢,她的手缓缓失去力气垂落。

    赢月痛哭哀喊。

    般般次日起身,听到了韩夫人过身的消息,彼时她正跟楚国公主说话,楚国公主做了婢女装扮一同进宫,跟在牵银与从云身边,被人看着。

    这消息传来,她有片刻的出神,慢慢跪坐在地上,“这就是命,自作孽,不可活。”

    般般面露诧异,很难想象楚国公主会说这样的话,无论是华阳太后还是韩夫人,都是楚国人。

    午膳时,承章殿王诏公布,公主赢月赐封号永宁,挪于王太后膝下抚养,并在玉制文书上彻底将其记为王太后与先王嫡出。

    第二封王诏则是将永宁公主赐婚与长史李斯的长子李由,令其次年五月完婚。

    这一举动,彻底将永宁公主赢月与楚系割裂开来,她成了王太后与王后所属的赵系。

    般般呐呐不知所以然,打算去问个明白。

    到了咸阳宫,秦驹引着她去了议政厅,刚出来就撞见了王太后姬长月,“母后!”

    姬长月笑笑,“我是来辞行的,我要回雍地了。”

    “您怎么又要回去?”般般急了,“您才回来住了不足一月!”

    “出了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况且回来一个月,头疼疲累的紧,若是想我了去封信,”说罢,姬长月微微顿住,“你是要问赢月的事情吧?”

    般般诚实点头。

    “历来公主、公子们与朝臣联姻,都是为了维护君主与臣子之间的关系,我大秦特殊一些,朝臣多为异姓人,有许多并非秦人,所以秦国需要公主与公子联姻,这是传统,亦是手段。”

    “给李斯这样的殊荣,是你表兄身边实在没有几个一心向着他的忠臣可用,他就要亲政了,要收拢自己人。”

    姬长月安慰她,“不是她,便是你的孩儿,政儿不愿拿你们的孩儿去维系君臣关系。”

    这话的潜台词,你是受益方,不要有意见。

    般般倒是没有意见,只是心里疑惑而已。

    没说两句,姬长月离去。

    般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转身进了议政厅。

    “还以为你们要说多久的话才肯进来。”

    “你都听到啦。”

    般般想起姬长月说的话,心里有些好奇,“姑妹说的是真的么?”

    嬴政正在插旗子,将象征着秦国的黑色旗帜取出,对着其余诸国的大型沙盘来回比划,“这是合力共赢的事情,有何不可。”

    “韩夫人在一日,楚系残余的势力便会心存幻想一日,她很聪明,选择了自我了断,若她不肯就死,我必不会心慈手软,华阳太后的党羽如同打不死的蝇虫,杀伤性不大,够恶心人的。”

    “李由的确骁勇,凭成蛟反叛的功劳,自然可以娶一位公主,可惜这公主不能是楚系也不能是韩系,韩夫人一心想要女儿活命,那我便顺水推舟给她换个赵系的身份,嫁,可以嫁,并无不可。”

    “有点子一箭双雕的味道了。”般般哀声叹气,托腮说,“可惜赢月心仪的是蒙恬,虽然就算她不嫁给李由,也不可能跟蒙恬有什么。”

    “谁说她心仪蒙恬。”

    “嗯?”

    “她想嫁给蒙恬,可不一定是出于喜爱。”

    般般抬起迷茫的脸。

    与此同时,长史府。

    顾氏取了画像,一寸一寸的展开。

    李由虽嚷嚷着我不看,我不感兴趣,身体却很诚实,偷着往那边瞄。

    待画像中的女子容颜完全展现,他微怔一瞬,没想到永宁公主竟然如此貌美,‘腾’的涨红了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堂内顿时一片哄笑声。

    顾氏指着门口,“还说没趣,瞅见他的猴屁股脸了吗?”

    李斯跟着乐呵呵的笑着。

    他也没想过娶公主这样的荣耀,竟然能落在他家的头上,谁能想象得到呢,几年前他还是一籍籍无名的小卒、游历列国,如今位列长史,虽然不是高官,却能给儿子娶一位公主。

    放寻常百姓家,这可是烧高香的好事,祖先在底下只怕都要笑活了。

    李梦华小小一只,趴在桌边托腮看画像,“嫂嫂好漂亮呀,阿母。”

    “她是公主,要称殿下,不要随便叫嫂嫂。”顾氏扶着她,温声嘱咐。

    假山上,李由吊儿郎当的坐着,嘴里叼着一根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

    李受猝然在山下出声。

    李由吓得差点掉下去,看清来人,没好气的骂他,“做什么?神出鬼没的,你要吓死你哥啊?”

    “哥要娶公主了,你是不是在高兴啊?”

    “……”李由骂他,“这事儿我高兴不对吗?”

    “可是,永宁公主心有所属,谁知肯不肯安心跟哥过日子,我听说她为人傲慢,只怕脾气不好,到时候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说着,李受撇了撇嘴。

    李由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头不悦训斥弟弟,“永宁公主贵为公主,傲慢些是自然的,”人家可是公主啊,这不是废话吗,“况且,公主嫁人,总要多选一选夫婿、多相看几个男人,这是一辈子的事,也很寻常。”

    “你莫要学旁人到处乱传什么公主心有所属的话,这是毁坏女子名节的小人行径。”

    李受没说话。

    李由大声问,“你听见了没?”

    “我知道了!”李受更大声回。

    嬴政久违的上了朝,直言不讳自己前些日子带着王后去蜀地拜了神医庙,并赞扬了嫪毐处理政务得当。

    嫪毐起身拱手,“王上谬赞,这都是臣与诸位一同商议的结果,非臣一人之功。”

    吕不韦听了这话,表情微凝,眉间划过一丝了然。

    午后,嬴政到西北草原骑马散心,吕不韦陪同。

    两人一同望着远处挺立的雪山、以及被风儿吹动的如同绿色海浪的草原,吕不韦道,“王上可还记得,四年前臣曾对王上说,您只管汲取如何做王的能力,这天下,臣替您把守。”

    “相父做的很好,这些年,寡人没有一日是操心朝政、忧心臣民的。”

    吕不韦还要说些什么,嬴政打断道,“相父的《吕氏春秋》如何了?前些日子听说你重金悬赏,自信此书的完美,想来也确实无人能增损一字?”

    说到这里,吕不韦很有话说,“确实无人,此书的完美,非臣想要名扬天下,而是此书正是臣想要赠予王上的书。”

    “哦?”嬴政神态微微顿,缓缓疑惑笑开,“赠予寡人?”

    吕不韦下马行礼,“王上已年长,可以主持国政,可为王者非是坐在高堂之上便足以,《吕氏春秋》集百家所长,并不是一家之言,请王上看一看。”

    嬴政脸上的笑意收起,冷冷的盯着马下俯首的丞相,“相邦是一心认为儒家才是正统。”不仅如此,这话难道不是在指摘他还不会做王?甚至将《吕氏春秋》拉出来与法家隐晦的对比,他只觉得这话刺耳,惹人厌烦。

    “臣并无此意,诸子百家能流传至今,臣认为有长处亦有弊端。”法家难道就没有缺点么?

    这场出游不欢而散,嬴政虽然没有罚他,但那份不悦是溢于言表的。

    吕不韦叹了口气,年轻的秦王已经初具王者的威严,那便是不容人质疑,他很清楚秦王厌恶于他,所以听不进他的话。

    不过,《吕氏春秋》的确是为了教导秦王所编纂,他却一眼也不看。

    楚国公主现下不是死了,便是被秦王捏在手中,他的目的已经暴露,立在原地看了会儿景。

    “异人啊,你的儿子与你真真是千差万别,无一处相似。”

    嬴异人软弱,嬴政刚硬,这就是两个极端。

    半月后,般般与嬴政正吃火锅,赢月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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