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昨夜两人长谈,次日嬴政休沐,一早他命人准备了几套外出的衣袍,要带她出宫玩。
般般用了早膳,高兴的叽叽喳喳忙来忙去,要问他自己穿哪一件好看。
“这件!”
“好看。”
“这件?”
“也好看。”
“那这个?”
“表妹倾城之姿,穿什么都好。”
不像嬴政,万年不变的玄色,仿佛何时都穿不腻,般般垮起脸,说他是敷衍,扭头吩咐从云取衣裳:“去将前几日我命人为大王裁的新衣取出来。”
“何新衣?”嬴政没觉得自己现下穿的有何问题,“不是王后亲手所裁么?”
平素不上朝时他身着的常服低调许多,款式简单,但主色多为玄色。
将他衬托的愈发冷肃,威仪万千,不容人侵犯。
偏偏他也是个爱美的,审美也很高,时常将表妹打扮的华贵美丽,闲来无事甚至自己作图画首饰,让人去打造来送给她。
可见他不是不爱打扮自己,而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穿的也挺好看的。
“……我还没练好呢。”般般含糊过去,她近来的确在练习做衣裳,“表兄整日黑黢黢的,死气沉沉,板着一张脸能吓跑许多宫人,出宫玩耍自然要不一样的。”
“姑妹为你做的绀色衣裳也没见你穿过几次。”若非绀色衣袍素有天子的含义,他是一眼也不乐意看的。
“绀色太不庄重。”有点花枝招展了,嬴政偶尔私下见自己喜欢的臣子才会穿一穿,“这些年秦国的医术水平稳步提升,这都是王后开设的六疾馆的功劳。”
般般是个经不起夸的,夸一夸一准翘尾巴,听见表兄夸自己,她嘴角的笑很难压,偏偏要装作矜持的模样,“大王谬赞了。”
又听他道,“近来遇见一个医者,医术极佳。行医问诊无一不精通,除此之外他还懂得方和数术。”
“说的这样玄妙。”般般撇嘴,“不过表兄开始注重养生是好事,我可是听说方技中囊括了炼丹,你总不会还信这个吧?”
“……前两年宫中的丹士频繁炸炉被我罚了,民间的许多假丹士便已被整治了一遍。”
如此说来,般般不由得好奇,“那这个医者究竟是干什么的?”
说起他,嬴政兴致盎然,有许多话要说,“方技除却炼丹,更要紧的是导引、医术,还有房中术。”
精准捕捉某三个字,般般:“……啊?”还有她的事儿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小声问:“导引为何物?”
“便是通过特殊的肢体动作、特定的呼吸方式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我看古书上说这叫引气入体,没准能修得仙术。”
“……”般般轻轻按了一下额头,听起来,这不是瑜伽吗?的确对人体有益,但引气入体就夸张了吧。
“数术便更玄妙了,此医者的数术精准玄妙,我大为佩服!”
“数术是占星、占卜、堪舆、相术、择日和符箓吧?”听起来很像是道士,但这时候还没有道家,可见是后来的道家吸收了数术,般般看的一些杂书上有说过这些。
“我也想看相术。”她对看相还挺感兴趣的。
这些东西的确有点玄乎。
“他叫夏无且,待休沐日过去,我叫他来见你。”
鹅?好耳熟的名字。
喊王负剑的是他吗?
般般立即打起了精神,期待见到夏无且。
说话间,从云将新裁好的衣裳取出来,竟然是一件纯白无暇的衣袍,印象里嬴政穿白色衣袍还是做太子时,他的常服里有几件白色衣袍,那时候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庄襄王爱雪衣,他偶尔便也穿穿。
嬴政:“我不穿。”
装作没看见表兄嫌弃的表情,“穿。”
“……”
所以最后他还是换上了,般般亲自帮他重新束发,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左右看,“如此打扮,表兄好似人家养的伶人。”
他本就生的白白净净的,细皮嫩肉,不过平日里面无表情,加之五官富有攻击性,身着黑色衣袍更有气势,换上白衣竟然稀释了那份冷然。
“笑一下!”她强行扯起他的脸,将嘴角往上提。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啊!
“你很想养伶人吗?”嬴政平直俯身,视线在她的脸颊上扫视,微微眯起的眸子意味不明。
“我这是玩笑话!打个比方而已!”
“是吗?上回说到炀姜收用伶人、韩非在门口撞见他们心生不愉时,你满脸艳羡,那也是玩笑?”
“那是你看错了。”眼这么尖,当时怎么不说出来?
般般略有些心虚,“表兄如此厉害,一个比他们六个强。”
嬴政沉默了一下:“……你们两个平日里都在说什么?”
那当然是说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好姐妹不聊黄算什么好姐妹。
“不好说给表兄听吧。”般般支支吾吾,“哎呀,我们快走吧。”
既要私巡,两人不做王室打扮,般般也不穿金戴银,选了朴素的浅黄色裙裾,上身是与嬴政同色的深衣,行走间裙裾翩然扬起,如同翠绿草间的嫩黄色花瓣。
三千青丝简单挽起,用碧玉青簪斜插,耳坠亦是同等配套。
马车一路行驶离开咸阳,来到了比邻而居的栎阳。
看到栎阳城,般般就想起了昔年一同玩耍过的公主栎阳,掀开帘子往外看,这一路的景致也没有咸阳城繁华,充斥着一股森严。
问起缘由,才知晓这里是秦献公至秦孝公前期的都城,商鞅变法便是在这里推行的,自然律法更加严厉。
结果刚下车就被打脸了。
——“你,你们俩,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般般与嬴政站在马车前:“……?”
还没反应过来,三人成行的劫匪便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身强体壮的人给押了起来,他们三人甚至连头发丝儿都没碰到他们。
为首的劫匪本想嚣张两句,这下老实了,“兄弟,小人不知这对夫妻是您看中的,”谄媚的连连求饶,“您来,您来,咱这就走,这就走,绝不打扰您。”
“您瞧这两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随便敲一笔都够几年吃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带着小妾出来快活,小人不跟您抢,这都是误会,是误会,嘿嘿。”
在场人鸦雀无声。
那些人是没敢搭话,嬴政则是皱着眉头盯着这人。
般般大怒,上前颐指气使,“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妾?”
“嘿你——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个待宰的肥羊。
下一秒就听持剑押着他的男人冷汗直冒,请示道,“家主,夫人,不若属下就地处置了这伙劫匪?”
“?!”劫匪人傻了,不住的来回看他们,不可置信极了。
这几个男人身强体壮,来去无影,他跟弟兄们出来打劫竟没发现这对夫妻暗处跟着人,这能是普通人吗?
想通这一点,他急急忙忙跪下改口,“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看差了,看差了!”
“实在是那些个权贵功勋人家的正妻都长的不怎么滴啊!反倒是小妾一个两个纳的都是人间绝色,小人瞧您这身段、这相貌,还以为……”他也没敢把剩下的说出来,战战兢兢的抽自己嘴巴子。
嬴政轻轻摆手,三个劫匪被拉了下去。
扭过头去,表妹哪还有方才的怒容,喜笑颜开的掏出手持小铜镜,摸摸脸,踮起脚尖‘吧唧’亲了他一口。
“就这样高兴?”
“旁人夸赞我,许是因着我是王后,不认识的夸我才是真的夸我。”自小到大,她都很爱美,收起铜镜,她又露出不悦的神采,“只是那些臣妻贵女,我觉得个个都很漂亮,哪有他说的这样夸张,没准自己都讨不到妻子,还评说上旁的女人了。”
“虽然婚嫁不讲究出身,但世家之间自然也是想强强联合的,出身高贵的人家,容貌便成了次要的。”
有钱有权了,脸长得如何还重要吗?
“只是都城脚下,也会有劫匪出没。”秦王与王后出行被打劫,滑稽归滑稽,也能印证一个问题。
栎阳尚且如此,远离咸阳的地方岂非更严重?
“哦,对啊,秦律严苛,竟还会有人冒风险行此不轨之事,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般般也好奇。
侍从恰时回来汇报情况,“此人说,家里揭不开锅,麦田丰收交租赋税后不剩几个子儿,一家上下吃不饱饭穿不起衣,做劫匪来钱快,参军尚有命丧战场的风险,他们都怕死。”
“做劫匪便不会死了吗?”嬴政冷然。
“说是效仿其他劫匪,偶然遇到不带侍卫出门的有钱人,抢劫一空后直接灭口便不会被发现。”
自己死和别人死,他们选择别人死。
“还有其他劫匪?”般般皱起眉头,“也是栎阳的吗?”
“这……”侍从略有犹豫,小心看向嬴政,“下臣从这些人的嘴中得知,近年来大秦恐怕是劫匪盛行,不只是栎阳。”
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都吃不起饭。
般般哑然,摆摆手让他下去。
嬴政没有说话,微蹙眉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上表妹三番四次的偷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出门在外,不想政事了,回去再说。”
“好~”她忙抱住他的手臂,转话题道,“表兄今日身穿白衣漂亮的紧,路人都误会了呢。”
在她看来,用漂亮二字形容穿白衣的嬴政一点也不为过,年少时他就非常漂亮了,成年后容色多了几分成年男人的刚硬,白衣能稀释这份冷硬,恰如其分的起到了中和作用。
谁能想到这样的他武力值极高呢?他平日鲜少出手,恐怕在列国的心中,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君主呢。
临近晌午时分,两人找了个店家用膳。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外头用膳。
店家见两人穿着不凡,身上的布料不是平民穿得起的,忙端起热情的笑,亲自引着他们到二楼绝佳的位置用膳。
“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有什么,每样上一碟吧。”般般还新鲜着,神采飞扬的。
从云取了一镒金含着一分微笑递给他,“我们家夫人怀有身孕,做饭做菜需得避讳着些,若是用的好了,少不了你的赏。”
“哎哎哎,一定,一定。”店家眼睛都直了,揣起金子喜气洋洋的,嘴里的吉祥话一句接一句,“祝愿您早生贵子啦,一瞧便是有福的,定能生个聪慧懂事的孩儿。”
嬴政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借你吉言。”
这地方朴素,没有王宫繁贵,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仿佛回到了幼时,那时候我们也时常会出来用膳呢。”般般要挨着表兄坐,两人亲昵惯了,她下意识将自己的腿搭在嬴政的大腿上,他的大手跟着便落下了,轻轻揉了一把她的腿内侧。
两人都是习惯性动作,做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外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恰时楼梯口传来走动的声音,有别的客人上来了。
般般急忙要放下腿,嬴政稳稳捞着不放开,低声训斥,“慢些。”待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腿放下,才松开了手腕。
楼梯口的喧哗声在上来后戛然而止,“有人啊。”那人嘀咕了一句 ,“老田,今日这般早就有生意。”
秦律要求大家不得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吵闹,许是也有避免冲突的意思在。
来者是两个男子,互相冲嬴政这边点头示意,旋即挨着他们在另外一桌坐下,两桌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说话声。
般般和嬴政都没什么跟陌生人搭话的经验,坐着等吃的便也罢了。
过了会儿,这边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主菜是炙鹿排、野猪肉、象鼻、配着煮菽豆、煮葵菜,腌肚片,豆羹,蒸东海鲤鱼。
那两个陌生人的一个主动搭话,“嘿,你们不是栎阳人吧?”
“你怎么知道?”般般问。
“瞧你们的穿衣像有钱人家,不过栎阳的富贵人家都有哪些咱们都清清楚楚了,常年在这块儿住着呢,见你们脸生。”
般般直接胡编乱造,“我与我夫君从齐国到咸阳探亲,一路奔波,听说咸阳不远了?”
“哦!咸阳啊,那是不远了,就在那头。”
“那可是秦王脚下的地盘儿,想必富贵迷人眼啊,真想去看一看。”
“得了吧,你那是想看富贵吗,你不是想看秦王吗?”
“想看,你不想看吗?切。”
“我听说王上生的虎背熊腰,威武不凡,心生仰慕。”
一提这个,都来了劲。
“才不是,那个谁,这两年当官儿的叫什么尉缭的,他说王上蜂准,长目,豺声,既如此王上应当像豺狼,豺狼都很小的,还没老虎大,你别没脑子硬夸行吗?”
“……”
“……”
从云微微抬手遮掩唇部,眼观鼻鼻观心。
嬴政实在忍不住了,“秦王许就是普通人的模样,如你,也如我。”
“得了吧,你个齐人见过秦王吗你就乱说。”
第112章 19000营养液加更 “演情夫演上头……
嬴政:“……”
般般垂着脑袋死命压抑心里的狂笑,真真是难得见到在其他人身上吃瘪的表兄。
那人指着他,对好友说:“瞧,我把这个齐人说服了。”
“吃你的吧,净是浑话。”好友推搡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嘟囔,“别这么对待齐人,恼了打起来如何是好,勿要给王上惹麻烦。”
秦齐可谓是姻亲国。
阳曼公主还在齐国呢。
“也是也是。”这人赶紧压低声音,恍然的冲嬴政一拱手,坐下用自己的。
嬴政几乎要气笑,又被他俩最后的这句对话给哄好,当即指着自己桌上的这一大盘子的炙鹿排说,“将这个送给他们二人食用。”
从云‘嗳’了一声,端起来便搁在那二人的桌上,笑道:“我们家主赠你们的,已经付过钱了,敞开了肚儿吃!”
二人惊呆了,一大份的炙鹿排要上不少钱呢,昂贵到寻常人几年才能吃一次。
从云:“愣着做什么。”
“哦哦哦。”这两人没了方才的侃侃而谈,反而局促了不少,后知后觉人家是齐国的富绅,也不是寻常人,“多谢,多谢。”
这下才是真正的没人说话。
用了膳,一行人率先离去,二人行注目礼,直到看不清人了才悻悻然道,“岂非是齐国贵族王室?”
“到咸阳探亲……莫非是齐王和阳曼公主?”
“为王者怎可轻易离开自己的国土?许是普通的贵族吧,别乱想了。”
一出门,般般瞬时笑的乐不可支,掐着音调模仿那人道:“得了吧,你个齐人见过秦王吗就乱说。”
“只怕朝中都无人敢这样和表兄说话吧?”
“不知者无畏。”嬴政摇摇头,轻轻捏住她的小脸,“还笑?齐人之妻。”
“我就乐意当齐人之妻。”她腻歪的晃着他的手臂,坦坦荡荡的撒娇。
他心神微微一动,改捏的动作为抚,指腹轻柔的抚过她的眼睑与脸颊,黑琉璃一般的眸子倒影出她的面容。
般般羞赧,手攥住他腰间的腰封,“表兄的眼睛好漂亮……你亲我一下!”她超小声道。
昔年幼时,她也爱这么说。
嬴政忍着笑,俯身啄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
“人来人往的,等没人的时候。”他牵住她的手,目不斜视的抛下这么一句。
“……”刚才那一下已经够了。
般般用力晃了一下他的手。
“急了?”
“…没有!”
一路走来,栎阳的街道纵然没有咸阳的热闹一些,该有的也有,秦人以粟和黍为主食,因此卖黄米蒸饼的还挺多的,蒸饼里放了酱鸡肉馅料,老远便飘香。
“哇,糗!我要吃那个,表兄!”
嬴政让从云去买,不多时便端着一只小碗过来了。
只见小陶碗中盛着半多碗炒制金黄的米麦,米麦炒的粒粒金黄,表皮淡淡的金光乃是用猪油炒而成的。
般般让从云和其他人也尝尝鲜,趁热与嬴政一同分食一碗,津津有味道,“小时这些小贩们哪知道用猪油炒东西吃呢?连炒制这道工序都不曾出现,都是用白水煮熟熬干了的,软硬不一,我的一颗乳牙便是被糗弄掉的。”
嬴政也记得这回事,“从那天起,便不爱说话也不笑了,凡是需要说话的都遮着嘴,美名其曰淑女。”
“还有。”
“还有什么?”
“羡慕淑女步走的好的女子,在家里扭臀踮脚,将舅母的首饰全簪于发上,披起被褥装作自己是——”
嬴政的话没说完,嘴巴登时被般般死死捂住。
从云也记得这回事,朱氏归家发现床榻被褥、首饰盒乱做一通,女儿的脸蛋上抹满了红彤彤的胭脂,笑的前仰后合。
般般脸颊涨红,死死捂着表兄的嘴生怕他再说点什么。
稍微想一下都是想死的程度。
“我、我我我没有啊,我都不记得了,表兄怎能污蔑于我?”她气势汹汹的,炸毛的厉害,“从云,你说呢!”
“啊?”从云正装作专心致志的看地缝呢,被叫了个正着,尴尴尬尬的,“奴婢还想吃糗,再去买一碗!”说完一溜烟跑了。
越说记忆越清晰。
回忆浮现眼前。
飞扬着欢声笑语的童年,桃花纷飞,青草芬芳,某个如柑橘一般泛着橙光的午后。
她披着被褥,装模作样的摸摸自己的脸颊、头发、嘴唇,上了胭脂,学着大人的模样扭捏走路,在铜镜前照来照去。
表兄来寻自己,她一扭头将他吓了个正着。
他嘴角抽搐半晌,问她:“你在做什么?”
而她严肃无比,“吾乃王妃,还不快速速行礼问安。”
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王妃?表妹竟如此没志气,只做王妃么?”
她抬起手臂,凹出造作的姿势要他扶自己的手腕,白了他一眼道,“也没有王会娶我啊,王妃我已经很敢想了好吗?”
“哎呀表兄你闭嘴,我都忘记下一句接什么了。”
“你满头首饰,叮叮当当的,岂有淑女的风范?”
“淑女步讲究双足交替如循绳,接武而行,谓之蹑踵,行走间裙裾不掀扬,直线前行,不左右摇摆,进退无响。”
“除此之外,肩颈端直,视瞻毋回;肩背平稳,避免摇晃,双手交叠于腹前,并敛衽。”
他摇着脑袋认认真真说了一通,她回了什么?她抬起小手对着他的脑袋便是‘啪’,“放肆,你敢管本王妃的事?”
完了,想钻地缝,般般羞愤欲死。
偏生被捂着嘴巴的嬴政记性居然这么好,她能想起来全因为她毕竟前世十岁呢,他呢?
“你…你怎么连这些都记得?”
“你不是说没发生过吗?”嬴政反问。
眼见快要把表妹给羞哭了,他好心道,“好,当我浑说的吧。”
“所以你怎么连这些都记得?”
“什么记得,我浑说的。”
她不行了。
逗够了,他终于正经起来,“某位王妃脸颊红的像鬼娃,骇人的厉害,还要问我为何记得。”
“有那么吓人吗?”般般嘀嘀咕咕。
“那你当时都在想些什么?”她还记得她抽了他一脑袋,他便再也不说她的淑女步不标准了,将她夸出了花,她一时高兴当场给他封了个官。
嬴政看了她一眼,“想我的主子何时争口气,当个王后,能让我跟着做丞相。”
般般:“……”服了。
用了午膳,旁人也处理好了两人歇晌之事,选了附近上好的宅院住下。
这里被宫奴们检查过,清扫过,方便般般与嬴政到了可直接歇息。
不曾想,刚躺下,嬴政便被表妹上下来回摸,她悍妇的很,推倒他便要往他腹部坐,他惊得立即扶住她的腰身,旋即脸色陡然漆黑,“……你做什么?!”
“丞相大人如今如愿了,怎么还生气呢?”她故意露出一抹灿灿然的笑,指尖越过他的领口伸进去。
几乎是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有了反应。
关键是她有孕不过三个多月,连‘擦枪走火’都不能,若是刺激到她就要不好了,她这是纯撩拨他而不想负责,故意报复他的。
玩就玩。
“王后。”
“嗯?丞相大人~”
般般俯下身,温柔的抚摸他的脸庞,“大人你好俊呀。”
平心而论,他的确俊的不似凡间独有,尤其是被压在此处,被她弄得衣衫凌乱,呼吸紊乱。
嬴政神色微晃,寻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靠近,她却轻飘飘的后撤躲开,正经的遗憾,“我们能这样吗,我夫君可是秦王,他若是发现了,焉有你的命在,你会被五马分尸哦。”她一边说,一边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脖颈,手指轻轻戳他的喉结,仿佛那是什么好玩的玩具。
“大人怎么不说话,大人是在享受吗?”
表妹如此兴致勃勃,演的聚精会神,竟然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妩媚,他生出几分微妙,“王后的这副姿态,是只给臣看的吗?”
“那当然,身为王后我要端庄持重,哪像我们偷着香呀,”她甜腻腻的笑,“大人喜不喜欢?”
“喜欢吧。”
“这样矜持?”她歪头,似乎在感受什么,故作懵懂的:“一般般喜欢么?那大人的东西怎么在戳我。”
他已然气息不平稳,欲将她抱下来,“你先下来。”
“我不要。”挣扎间蹭了个正着。“大人放心,我夫君不会发现的,我怎么舍得大人被五马分尸。”
嬴政:……
他被提醒了,也反应过来了。
他就是她口中的夫君,现在演丞相,不就是自己背叛自己?
“不玩了。”他冷静下来了,黑漆漆的脸醋意十足。
“哎呀。”般般被他忽然坐起身的动作吓到,忙用腿圈住他的腰,柔臂勾了他的脖颈,“发什么脾气?”
这下两人贴的愈发的近了,近到她感觉到那股热浪,不自觉调整了一下呼吸,稍稍退开半分,面颊染上了几分红晕。
“你冷静一下。”嬴政放开她。
“?”神经病。
“那亲一下总可以吧?”她嘟嘟起嘴巴,朝他张开手臂。
“也不行。”他空前的冷静。
般般:???不是,演情夫上头了,替正主打抱不平上了是吧。
第113章 被发现了 “嬴政不吃这一套。”……
本以为这不过一个小插曲,过去便也过去了,结果般般睡醒后发觉人家辗转反侧了一晌午都没休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她瞠目结舌,赶紧拉着浑身散发冷气的男人一通哄,带他一起顺逻辑,顺了将近有两刻钟,他才勉强好。
表兄、大王和夫君轮番的喊,可谓是亲亲抱抱,就差没举高高。
……自然,她也举不起来他。
他举她还差不多。
相隔了一个时辰的亲吻不那么温情,她被动的承受着他捧自己脸颊的欺压,柔臂圈抱他宽阔的脊背。
温热的呼吸彼此渗析纠缠,她一阵头晕目眩,只想靠近他,更靠近他,不设防的任他予取予求。
吻来难以分离,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只好错开脖颈互相拥抱平复。
听着表兄急促的心跳,般般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前,将耳廓贴着企图听得更仔细,不仅仅是心跳,仿佛连血液流淌在血管中的微妙声响也被收进了耳中。
“表兄,你心跳好快。”她小声暗戳戳的。
嬴政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过了片刻,抚着她的脸颊以同样的姿态道,“表妹的脸颊好烫。”
两人半斤八两。
“我的心跳快不快?”
“听不见。”
“……”
“我听听。”
下一刻她整个被她托高抱起来,惊的她立马抱住他的脖子,“!!”
“听、听见了吗?”歇晌本就不曾穿多少,他的侧脸俯在她的胸前,头发扎的她痒痒的。
“一点点。”
“许是这里的肉太多了,听不真切。”
她软趴趴对着他的脸庞来了一下,水润的眸子染上一分羞恼,“烦人!”
他顺势亲吻她的手心,“还要到外面逛吗?”
“要。”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床榻上歇一个下午吧?
收拾妥当,两人再度来到街上。
到了午后,售卖吃食的摊贩便少了许多,更多的是一些陶器摊、铁器摊,农具摊,临近城口罗列些许修补车轮、售卖马鞍的。
除却摊贩,各色的屋舍商铺卖的物件则珍贵许多。
一整条街道里唯有一家酒肆,且是官家经营、合法售卖,大抵每户买酒是限量的。
酒肆周遭坐落几家肉铺,除却切割利索的羊肉、猪肉、鹿肉,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陌生肉类。
“此为何肉?”般般一时好奇,出声询问。
“夫人,这是我儿今晨猎来的野禽,你瞧瞧这腿肉,比鸡鸭还要肥硕,这油厚厚的一层呢,大火烧制再焖煮,香得很!”
“这个棍状的——这是蛇肉吗?”
“夫人好眼力,是蛇肉,煮来做蛇羹鲜香可口!”
“那这个呢?”
“这是狐狸肉,狐狸肉吃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狐狸肉?狐狸肉能吃?
般般狐疑的冲嬴政投去一个眼神,嬴政看商贩的目光微妙,“你口味挺重的。”
商贩表情有一秒的不自然,旋即更热情的道,“有人好这口,如何?要试试么?”
嬴政摇摇头,带着般般离去。
商贩表情板下来,不屑一顾的啐了一口,小声愤愤,“没钱摆什么阔气,我呸!”
将剥皮处理过的狐狸肉重新摆好,他嘴巴犹然骂骂咧咧,不知是嫉恶如仇上了还是单纯的心里不平衡,脸色更是阴沉。
“带着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什么也不买,什么人?”
话音刚落,摊前落满了阴影。
商贩抬起头,对上四五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他们个个面无表情,瞧来凶神恶煞,他手里的小圆扇没拿稳差点掉落。
莫非是刚才那对夫妻的家仆,就这么倒霉吗,随便念叨几句也能被听见?
商贩不甘心,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忙伏低做小道,“我不是骂他们的,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五人不为所动,为首的那个居高临下,“你,收摊。”
商贩一下火了,“你说什么呢?我收什么摊?耽误我做生意,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报官了,别以为你们有钱便真的无所不能!”
“卖的是正经肉吗?不见棺材不落泪!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冷笑着翻转。
暗色鎏金的秦字,玄色手牌象征着身份。
这手牌非做官的不能拥有,玄色更是级别最高的才能拥有,相传秦王政在尉缭的主持之下,展开了一张偌大的情报间谍网,同时他的暗卫也越来越多,个个身手不凡,杀人不眨眼。
民间说他们所持的便是玄色手牌。
如同被闪电击中,商贩吓得屁滚尿流,扭头便要跑。
几人迅速拔剑,只听“铮——”的一声,商贩已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般般与嬴政已经走远。
嬴政正与她细说狐狸肉为何不能食用。
“总之,不仅仅因为狐狸腥骚无法去除,更因狐狸脏的很,食用会使人得病,得了病还会过人。”
“幼时在邯郸,吕不韦与我父王曾得来一只狐狸,没过多久它便死了,将其剖开,它的血肉里缠的根根条条全是会动的虫。”
吃了狐狸肉得病,还会传染人,这好理解,野味的细菌和病毒很多的,稍有不慎就会中招,能吃的野味少之又少,还要处理得当。
后者听起来就叫人起鸡皮疙瘩,般般抖了一下,“看来肉摊还是要好生管控起来的,若是有人为了挣钱故意抓来这些野味售卖,岂非要不好了。”
说着,她赶紧回头去看方才的肉摊。
哪里还有那商贩,整个摊儿都‘人去楼空’,只剩下些许肉块在摊上摆放着,狐狸肉也消失不见。
“嗯?”迷茫。
转头对上表兄的眼睛,她顿时就明白了,挽住他的手腕兴高采烈,“我们去前面吧,我方才看到有占卜和巫医摊。”
秦国的街道与商铺并不喧哗喧嚣,相反秩序森严、商品有限,时不时便会有人大喊:“贾市居列者及行路途径者,毋敢喧哗闹事!”
手持玄色手牌的人无声无息带走了肉铺店家,吆喝的这人走到摊前,狠狠皱起眉头,“这人呢?”
旁边的是陶瓷摊,店家战战兢兢,“我、我我刚才看到四五个人把他带走了,为首的那个拿着玄色手牌,牌上镌刻一个金色的秦字,大人……不、不不会是……”
这人惊疑不定,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人去哪儿了?”
这问的便不是手持手牌的人了。
陶瓷摊店家的手指发着抖,指向远去的方向,“一男一女,衣着华贵不凡,那女子容貌姝颜玉质,令人过目不忘,大人瞧了便知。”
“所以……所以,他们是王上和王后吗……”店家双腿战战。
“没你的事儿。”这人训斥,见他实在吓得站不住,缓和了脸色道,“卖你的陶瓷吧,你无错过任谁也不会无故罚你。”
另一边。
别说巫医摊前的人还挺多呢,秦人自古以来就重视占卜,两人排着队终于到跟前。
许多人占卜的都是今年的收成、婚嫁、子嗣,还有一些则是军功、财运之类的。
般般坐下,托起小脸给店家看,“店家能算一算我的命运?”
这店家约莫有五十,蓄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两眼她,“夫人可是怀有身孕?”
此言既出,不只是般般,就连嬴政也对他正眼相看。
般般本是凭着玩闹的心态,现下多了几分迟疑,故意道,“没有啊,店家你算错了吧,我还是待嫁之身,为何平白污人清白?”
这店家笑了笑,“夫人不必紧张,女子有孕与否会展现在举手投足的神韵、走路的姿态以及说话口吻上,这并不是我占卜出来的。”
“……”尴尬了,她哦了一声,“那你看我的面相,能占卜出我的命运?”
店家仔仔细细的瞧着她的面容,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属相,石桌上一字排开许多蓍草的根茎。
他闭眼沉思许久,待缓缓睁眼,道:“夫人命格尊贵…”他迟疑了一瞬,“您是——”
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侧立着一个身材健硕高大的男子,只一眼,店家便被震慑到。
这人龙睛凤准,目光犀利深邃,此为极贵之相,绝非寻常王侯。
即便身穿雪白的锦衣,其笔挺的气势、不容置疑的轻淡气场具显现出他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再观他眉宇间的孤峰走势前陡后缓,除却象征意志极坚,也素有孤家寡人的孤高猜忌。
只是后半段趋向于和缓,仿佛是被什么人给抚平了。
店家的眉心狠狠一跳,心跳如鼓。
这男子低垂下目光,落定在店家身上,两人隔着几寸距离对视上。
这一瞬,店家身子狠颤,喃喃陷入了情绪中,“乾为天,火天大有。”极致的阳刚与权力,最终会统御一切,光照天下。
“你在说什么?怎么还打听上旁人的身份了,如何尊贵了,快说呀。”般般在一旁催促他。
店家猛地回神,避开男人的目光,不敢隐瞒这位夫人,“夫人已孕有一子吧?加之腹中胎儿,在下竟算出三道金光万丈直插云霄的光束,它们与您命运与共,互相供能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在下看到了凤凰。”
“你是说我是凤凰吗?”般般问。
“正是。”店家还欲说些什么,越过这女子的肩颈,瞧见后面不知何时跪了乌压压一片人,他强装镇定,“贵不可言。”
“可是,三道金光……三道?”般般迟疑,不自觉抬起头看向表兄。
表兄一道,肇儿一道,腹中的孩儿也是吗?这是怎么论的,莫不是第二个孩儿真的也是男胎?
若是女胎,在这种时代会有女性掌权者吗?她犹犹豫豫狐疑极了。
罢了,无论男女,都是她的好宝宝。
刚才还怀疑人家是骗子,这会儿被夸得爽了,又觉得人家是绝世名卜,她一连问从云要了三块金饼全都给了他,“既你说是三道金光,便给你三块。”
“表兄,你要不要也占卜?”虽说宫里的占卜师多不胜数,外头的到底新鲜。
店家受宠若惊的收着金饼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这男人看着他道,“乾为天,火天大有,这批命我在旁人嘴里听过一样的,不知店家姓甚名谁?”
店家老实回答,“在下夏行善。”
“夏?”般般吃惊,马上追问,“你认得夏无且吗?”
夏行善微愣,“我儿名正是夏无且。”
“太好了,夏无且正跟在表兄身边呢,我喜欢他父亲,我们带他走吧!”般般依依的晃动嬴政的手臂。
“谁夸你,你便喜爱谁。”嬴政没好气。
“我要留他在身边当卜师,帮我看人!”
夏行善彻底确认这两人究竟是谁,他的儿先前来信,道明他目下在秦宫侍奉,做了秦王的贴身医侍。
听着秦王与秦后的对话,他心跳急速跳动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好罢,依你所言便是。”秦王竟然听从了。
夏行善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激动的立即站起身,“在下拜谢王上,拜谢王后!”
般般微惊,瞪大了眼睛。
夏行善冲她后面使了个眼色。
她顺势扭过头,顿时吓了一跳,“……?”
嬴政扶着妻子的腰身,小心护她安全,目光看向这乌压压跪下的一片,“尔等消息如此灵通。”
为首的男子上了年纪,约莫有六十多岁,“臣竟不知王上远道而来巡访,不曾侍奉在您与王后的身侧,实在罪该万死。”
周遭的商贩一个个出来跪迎,一时间,在场鸦雀无声。
“栎阳大夫,你是秦质吧?”
“秦质正是臣的名。”秦质伏下身形。
“起来吧。”嬴政眉间泛起几丝烦躁,“寡人与王后来此地游玩,并不讲究那些排场。”
秦质并不起身,盖因他还有话要劝谏,“王上怎可拿自己做儿戏?您出行,甚至带着王后,理应车队浩荡,派遣大量精锐为卫士护驾,庶民需回避、跪拜,如此才能杜绝一切危险。”
般般嘀咕,那还有什么可玩的。
嬴政不惜命吗?不尽然。
只不过他是不会主动跟别人说他出来游玩,暗处携带的侍从卫士一大片的,且还有秦兵列侯在栎阳城外,只等城内遇到突发状况燃烟为信,他们便可直接破门而入。
他又不是傻子。
秦质也不是傻子。
听说好像有个像秦王的人来了,便带着人乌压压的跪迎,他是**吗?
他必定是已经验证过了,甚至已经看见了城外的秦兵。
如此一来,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劝谏之言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嬴政不吃这套。
他心仪朴实无华的臣子,不喜欢什么场面话不场面话的,觉得虚假的厉害。
若是李斯在这里,只会钦佩的跪下,奉承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上到自己的家中散心岂会有危险,可见王上有爱民之心。
他知道秦王不是傻子,不会不顾己身安危,说那些话做什么呢?顺着夸不就完了,装什么忠臣呢。
秦质见秦王脸色不愉,便不敢再卖弄,赶紧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天色不早,那我们回咸阳吧。”般般觉得留下也是无趣,还不如回家呢,“夏行善,你也跟上,委屈你暂时跟那些侍从坐一辆马车了。”
夏行善屁颠屁颠跟上,包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占卜器具,连连点头称是,“不委屈,不委屈。”
“哦对了,秦质,吾与王上方才瞧见有无良商贩售卖狐狸肉,你可要好生管控一番,不许他们随意售卖狐狸肉。”
“臣领命。”秦质忙弓腰应答,又听王后与他细说野味的危害,倘若售卖一定要辨认哪些可以食用哪些不行。
嬴政乐的看妻子指挥那些人忙来忙去,觉得她像勤劳的蜜蜂转来转去,心系黎明民子的模样甚美。
天色微微擦黑,一行人启程回咸阳。
栎阳与咸阳比邻而居,路程并不遥远,去时静悄悄的,回来宫外站满了来迎接的人。
嬴肇拳头捏的梆硬,不见阿父阿母下来便大呼小叫:“阿父阿母将肇儿一人扔在宫里,连说也不说一声!”
那姿态犹如一只炸毛的小老虎。
般般心虚,“那是因为我宝还要习课呢,我与你阿父给你带了好吃的,你瞧瞧?”跟他说了那不得闹着要一起去?二人世界不能带孩子。
从云将包的热腾腾的糗取出来,此物用油纸包裹,放在加热的石块中,过一个午后竟也不曾冷掉。
嬴肇探头瞧了瞧金灿灿的米麦,“这是何物?”
“就猜到你不曾食过,是阿母与阿父幼时吃的,你尝尝?”
从云笑眯眯的亲手喂他。
嬴肇犹犹豫豫,吃了一口,咸香的味道瞬时侵入鼻息,顿时眼睛锃亮:“嗯!好吃!!”
“……”嬴政无语,“什么没吃过,什么便是好吃的。”
母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到秦宫,嬴政立即召见了夏无且。
夏行善已经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打扮,换上了规整的衣裳,不过这时候男人的胡子比尊严都重要,轻易不能剃,他还是留着胡子。
说起胡子,嬴政也有胡子,但是他都刮掉了,因为般般不喜欢。
秦男子从十几岁便会长胡子、蓄胡子,是为蓄须,般般嫌弃有胡子亲吻时扎嘴巴,是以他每每有出须的迹象,便自己收整妥了。
旁人也不敢问‘王上为何不蓄须?’,毕竟没人见到过他长出来过胡子,万一是天生不长,那问了岂不是冒犯。
再说了,这胡子不光是扎嘴,还扎……别的地方。
第114章 李斯与韩非 “是李斯要倒霉了吗?”……
般般对夏无且很是好奇,回宫后梳洗一番便待在承章殿等他来。
夏行善一生为无数人看相,遇到的稀罕事数不胜数,随便拎几件出来说,都能让般般与嬴政听得津津有味。
嬴肇话密,遇到没明白的总要问,以至于夏行善说两句便要停下来为太子解释某个词亦或者某件事的含义。
般般等不了了:“你让他说完,不懂得阿母为你释意。”
“我不要。”嬴肇道,“待会儿夏无且过来你们定然会赶我走,我要现在听明白,明日说与先生听。”
……行,你跟韩非的关系就这样要好是吧。
听个瓜也惦记着跟他分享。
“你阿父总是赶你走吗?”般般问。
嬴肇:“每次夏无且过来,阿父都不许我听。”
般般狐疑瞟了一眼嬴政。
嬴政:“……”他转头让夏行善继续。
不多时秦驹领着夏无且进来了,这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并没有般般预想中的文弱。
他打扮的一丝不苟,衣袍规整,走路步伐平稳,腰间挎背着一只玄色药囊,许是不知秦王召见他所为何事,药囊装的鼓鼓囊囊,能用的全拿来了。
迎面瞧见秦王身侧的男人,夏无且愣住,脚步瞬时顿住,迟疑片刻,加快步速赶过来,“父亲!”
人父子俩抱住一通哭。
嬴肇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跳下小板凳跑过去抱了抱嬴政。
嬴政:“你这是在学什么。”话虽如此,他仍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嬴肇小手煞有其事的拍了拍阿父的手臂,“孩儿退下啦。”他还记着夏无且跟阿父说的话他不能听呢。
旋即趴到般般的肚子上听了听,又亲了一下她的脸庞,“阿母拜拜。”
“能听出来什么?”还没影儿呢。
般般哭笑不得,也冲他摆了摆手,叮嘱宫奴们照看好太子。
问起来,夏行善道:“臣父子两人经年累月的在不同处漂流,也是两年前才有了稳定的通信,得知我儿在宫中侍奉王上,臣心想来日通信也方便了,不成想臣也有此等机遇,竟在栎阳遇到王上与王后。”
般般道:“若你无真才实学,我与大王是不会带你回宫的。”
言外之意,要感谢便感谢自己。
四人畅谈到深夜,般般要歇息了,嬴政便打发他们二人走。
夫妻俩回到昭阳宫,偏殿的灯早早熄灭,嬴肇已经睡下,他的贴身寺人名叫高阳,正靠在朱色柱子上歪着脑袋打瞌睡,听到动静惊醒,连忙过来跪下请安。
嬴政随口道,“肇儿已经长大,待到六岁便叫他搬去东宫吧。”
这事无论在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好事,般般自然不会拒绝,“我走不动了,表兄抱我。”
秦宫中,东宫西宫其实都只是宫殿的方位,并非名字就叫做‘西宫’、‘东宫’,西宫以及东宫都是一整个宫殿群落的统称。
类如西宫,在般般的理解里可以称为‘西六宫’,那些宫殿基本都是空置的,原本是秦王的后妃们居住的地方,嬴政不纳后妃,西宫慢慢就成了公主们的居所。
东宫群落则都是太子的居所,东宫群落一共分布着许多宫殿。
太子的寝宫是宣稷宫,高台榭、美宫室,般般曾经也去过,这寝宫的名字大有来头,寓意宣化德政以及传承宗庙社稷。
左侧前方则是呈坤宫,是太子平日里进课以及接见内臣的地方,嬴政做太子时,每日进课都在呈坤宫。
“在想什么?”看她好似在发呆。
般般回神,圈着嬴政的脖子道,“我想起表兄曾在东宫住时,我去寻你玩耍,累了便在宣稷宫歇晌,王翦是表兄的玩伴,也是表兄的太傅,他教你射兔子,我醒来看到你弄死了好多只兔子,与你闹起了别扭。”
“……还说呢,夜里将那些兔子剥皮烤来,撒了些佐料与茱萸粉,你吃的比谁都要香。”
哭着哭着,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般般无言以对,心道他一惯知晓如何才能让她不哭。
争辩不出来,索性一脑袋扎进他的颈窝处。
腻腻歪歪了会儿,她摸摸他的腰,“表兄…”
他无情的揪住她作乱的手,“想也不行,再过两月。”
哎,越不能就越想。
般般催眠自己,让自己尽快入睡。
入了冬,般般想要研究的羊毛没弄出什么名堂,她原本想的是将羊毛缝在衣服中间,做成像羽绒服的那种,细想草原上也有人直接将羊剥皮做成衣裳披在外面,更能防寒,只不过美观性差了一些,太过于野性。
还不如将羊毛搓成毛线,虽然她不会织毛衣,但用毛线绣成布匹做衣裳也是一样的,不过是要将这毛线弄得极为纤细罢了。
这样的衣裳不仅保暖、弹性极佳,还能吸湿,摸起来柔软细腻,岂不是更好。
宫里头的绣工技艺超群,听说王后想要将羊毛也制成可以绣的线,她们便开始想办法,这并不难。
般般听她们细致的说了会儿,约莫是梳理、牵伸、加捻以及卷绕,好像很麻烦,不过绣工以及那些工奴们以此为营生,做得很是娴熟。
两人的生辰过去,第一件羊毛质地的衣袍诞生了。
许是下面的人知晓嬴政就爱穿玄色的,这衣袍被染成了玄色。嬴政抚摸,“入手极佳,柔软绵密,只是不知晓扎不扎了。”
“表兄穿上试试便知。”
穿妥后,她迫不及待问,“如何?”
嬴政感知了一下,“轻便许多。”
秦的许多衣裳质地不仅冷硬,还沉重,“羊毛当然轻了!有没有感觉更暖和?”
般般抚摸过,也觉得柔软舒坦,即便绣工已经将羊毛线压得紧实不易变形,它到底也是软的。
“现下还感觉不出来。”
于是两人等了一晌午,外头落雪,嬴政之穿着一件羊毛衣袍,竟不一会儿就起了汗,他惊为天人,“确实好。”
素日里,纵然屋里烧的地龙有多旺盛,两人都是只穿一两件单薄的温度恰恰好,这羊毛的竟然让他出汗了。
般般伸手进去摸他的后脊,果不其然一层薄薄的热汗湿哒哒,她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手,灵机一动,“开设官家的纺织坊,咱们便宜售卖,这也是一笔新的入账,至于羊毛让义渠那边按时上贡,羊每年脱毛的数量是很庞大的,那边的人才有多少,即便人人都穿羊皮袄,也穿不完那么多呢。”
“赚了钱,我们可以每年都给秦军免费发放一件,这样冬日里行军打仗也不怕严寒了!”
“偏你主意多,我也觉得甚好。”
般般立马叫人给嬴肇做了一件小小的羊毛衣穿上,他精力旺盛,整日整日的坐不住,有些闲暇时间都要跟姬承竑到演武场打打拼拼的,冬日里严寒,怕他出了汗生病。
嬴肇穿了新衣,新奇道:“好轻的衣裳,我觉得我没有穿,光秃秃的呢。”
什么烂比喻。
般般翻他一个白眼,让他带上新制成的衣袍出宫去找姬长月,“出去了可勿要摆太子的架子,咱们悄悄的,也不要叫大母为大母,要叫——”
“姑妹!”
嬴肇捂着小嘴,“阿母,阿父不许我这么喊,说不成体统。”
“他又不知道。”般般撇嘴,“你大母还这样年轻,在外头隐姓埋名,做些生意打发时间玩乐罢了,也不是真的就是你姑妹了。”
“她近来想你了,你好生留下陪她用膳,知晓吗?”
嬴肇乖乖点头,又问她,“阿母想吃什么吗?我回来带!”
般般微讪,心想你阿母什么产业没有,还要你去买?
不过她也不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让他出宫去,就好似给他交代了几个任务,他摩拳擦掌,一心要完成得完美。
“听说宫外兴起煎制而成的酱肉饼,你买几个回来。”
他严肃道:“儿臣领命!”
太子要离宫,虽说就在咸阳城内,他到底还小、不到四岁呢。般般让从云跟着,又派了江玉井一同。
稀稀拉拉走了一堆人,般般可清净了,舒坦的歇了个晌,叫炀姜一同观雪品茶。
炀姜:“什么观雪品茶……说的好雅兴。”
她翻了个白眼,催促韩非快些收拾妥当,“今日太子休沐,难不成不在昭阳宫缠着她?”
韩非一直没吭声,自己穿妥当衣裳,又替她挽发,将领口整理好,嘱咐她多穿些,外头冷。
炀姜说:“你答应我的事可要做到。”
“嗯。”韩非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板着一张脸,“且慢,我先走,避开人好些。”说着自己先走了。
炀姜:“……装得一本正经的,有本事你一直正经啊。”她在后面骂骂咧咧的。
待到了昭阳宫 ,炀姜刚一落座,先给她一个白眼。
般般厚着脸皮只当没瞧见,亲自为她斟茶,“你快尝尝,这是用新雪融化煮就的,别有一番滋味。”
“雪?雪水能饮用?不脏吗?”炀姜嫌弃,盯着茶盏看来看去。
这答案,跟嬴政给的差不多。
果然老嬴家的人,没几个喜爱吟风弄月,个个讲究实用。
“雪水更冷些,热茶入口,冷雪入心,你品不出来吗?”
“品不出,有奶茶吗,我想喝那个。”
“……”般般无语的叫人炒制奶茶。
雪落无声,新鲜的冷意在廊下流窜,般般说起了韩非和李斯的事情,“你知不知晓韩非与李斯近日在朝中互相针对了起来。”
韩非教养太子有功,这将近两年的功夫,嬴政已经准许他入朝听政。
“互相说坏话也算的话,我确实知晓。”说起这个,炀姜无言,“他们两个身为同门师兄弟,如此行径,倒是令人啼笑皆非。”
韩非抨击秦王重用李斯和尉缭,他们都是外臣,不会真心侍奉,又说起姚贾,说他曾经是强盗专门偷盗人东西的,如今让他去列国游说、离间他国忠臣,这是小人行径,秦王就不该用他们几个。
李斯二话不谈,立马告状,说韩非记恨秦王灭国之仇,才是不肯真心侍奉,赶紧把他罢免的好。
“这两人三天两头互相使坏,大王夹在中间恨不得罚他二人一同下朝。”般般昨日还听嬴政说,李斯使坏,故意急韩非,韩非口吃又骂不过他,他便挤眉弄眼朝他吐舌头。
“且说呢,那日下朝后,他们就在殿外打了起来。”炀姜一阵的额角直跳,“我听说王兄很生气。”
“啊?打起来了?谁赢了啊?”般般说到兴致高昂的地方,恨不得嗑瓜子,可恨根本没有瓜子,只好叫人烤了一把栗子。
“当然是我表兄。”炀姜得意洋洋,“他只是嘴巴不利索,拳头可是利索的很。”
不过,她很快又气愤起来,“李斯那贼子,嘴巴能说会道,一拳抬起来,他便吓跑,连声高喊说师弟要打师兄了。”
般般笑的前仰后合,能脑补出来李斯贱兮兮的模样,“他最喜欢装儒雅能臣了,溜须拍马很在行,又擅出谋划策,大王很喜爱他。”
炀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冲般般道,“我给他出主意,让他明日朝议前,给李斯的茶盏里下巴豆粉。”
般般问:“他会喝吗?”
“会,王兄所赐之物他都很稀罕,那茶他定然会一饮而尽的。”
般般迫不及待,“那我明日要去看看!”
炀姜来了劲,“我也去,我也去,王嫂带上我吧。”
连王嫂都搬了出来,可见是真的想去了。
俩人想看戏的心碰到了一起,说定了明日早早起身,万万不能错过朝议。
是夜,嬴肇回来,果然带了新鲜煎制的酱肉饼,般般用了一个,抱着人一同亲亲抱抱,将人哄去温习课业。
嬴政晚间见妻子嘴上笑意不断,听从云说她午后与炀姜畅谈一个午后,嘴角微微抽搐,猜测她们两个女子恐怕是说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自从上回她直言‘表兄一人比六个伶人厉害’,他就心里有数她们到底会说什么了,即便不是这种话,也是整人的坏主意。
果不其然天色不亮,嬴政起身,她也跟着爬起来要更衣梳洗。
“你?”嬴政惊疑不定。
“我今日也想看朝仪!”
嬴政左右瞧了瞧,“那你怎地不叫从云一早将你的朝服取出来?”
“哎呀,我不要坐在上面,我与炀姜约好了,我们在偏门看。”她囫囵说着,让从云取了自己喜爱的衣裙换上。
嬴政:?
嬴政沉默了。
“是李斯要倒霉了吗?”
般般:“??表兄怎的知道。”
第115章 妹妹 “俯身帮他。”
表妹与炀姜要一同看好戏,看的人还能是谁?总不能是韩非吧,那必然是李斯了。
还用猜么?
“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还问为什么。”
“不许这样说人家。”
般般嘟嘟囔囔,狡辩说她是为了陪表兄一同上朝,让他不寂寞。
嬴政当即冷笑一声,“那从明日起,你要日日早起陪伴我才好。”
“……”她不说话了。
膳坊的人一早便准备了热腾腾的早膳,嬴政素日里早膳一贯是对付两口,没什么胃口,既今日王后要一同前往咸阳殿,他也跟着多吃了些。
拇指大的小包子软软香香,夹起来一口一个,般般吃了半碟子便捧着牛乳麦粥喝,将剩下的半碟子推给表兄,腌制的酱菜咸香可口,还有一小碗炒的冒的热气的鸡肉丁。
嬴肇前些日子在宫外买来的酱肉煎饼很不错,膳坊制了些,嬴政爱用咸口的,他对甜食的接受程度一般,类如表妹惯爱用的牛乳制品,多半尝一口便搁置。
用了早膳,漱口罢,启程去往咸阳宫。
百官要上朝,他们住在宫外,许多人来不及用膳,早朝的时间又算不准,若遇到大事持续一整个上午也是有的。
宫里虽说不管他们早膳,早茶与参片一应俱全,有些人嘴里含着参片,倒也不会体力不支,这都是君王对他们的体谅。
臣子们须比秦王更早到殿门。
正逢冬日,今晨还飘着洋洋洒洒的大雪。
李斯听着这些人讨论王后要开设的羊毛布坊,认认真真的捧着茶汤喝着,热气熏的他眼前雾腾腾的。
一只手忽的出现在跟前,捻了两片参片。
李斯顺着看去,正是韩非。
他看了会儿,悠悠然道,“没泡过毒吧?”
韩非一阵无语,将参片含进嘴里,言语不详道:“非是王上予你之物,你都不要?”
他对李斯对秦王的那颗无脑之心挺无语的。
“也不一定,你给的我不敢要。”李斯捧着热茶暖手,嗓音拉的格外悠闲。
怎么听怎么欠揍。
韩非忍了会儿,瞥了一眼他的茶汤。
李斯等了会儿,没听见韩非急眼结巴的话还挺诧异,多看了他好几眼。
等般般到了咸阳宫前,炀姜居然已经在了,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
她一把拉住般般的手,两人急哄哄的去了侧门处,连个招呼都忘了跟嬴政打。
老远便听见秦王抵达的声响,众臣纷纷拾掇衣物、头冠,列队不急不缓的进殿。
侧门口处暖洋洋的,从云备了个暖炉,案几上放着几碟吃食,炀姜坐下喟叹,“唉…我还没用早膳呢,你这奴婢机灵的很。”
咸阳殿的地龙烧的旺盛,冬日里不穿鞋也暖的厉害。
从云冲炀姜不好意思的笑笑,谦逊道:“是王后调教的好。”
炀姜认得这个奴婢,是王后从家中带来的,据说自小便在身边服侍了,能留在她身旁这么多年,一定是没有错处的,否则王兄一早便会寻借口打发了她去。
用着吃食,炀姜发起牢骚,“你没瞒得过我王兄,是吧?”
般般:“我什么都不曾说,大王自己看出来的…”
“难怪今晨我下起巴豆粉如此方便,原以为要使钱买通那茶奴呢……王兄也着实恶趣味。”后半句她是低声念叨的。
早朝正式开始,般般也捡了几颗零嘴吃,底下的人探讨的正是如何讨伐自立为王的赵嘉与燕国。
炀姜道:“此前,姬丹与王兄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这种人多半是无法接受如今他与王兄地位交换。”
般般疑惑:“嗯?”
炀姜细说,“有些人只能穷困时相交,发达了便要生出这样那样的争端,况且燕王还提防他,竟将一国太子外派做了两回质子,王兄虽说幼时也凄惨些,回了秦国后便好了,姬丹岂会心里平衡?”
人都是正常人,会愤恨不平,会嫉妒不甘,这再寻常不过,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风光霁月之辈。
般般想了想,“倒也是吧。”她对姬丹感官寻常,不可怜他也不恨他。
姐妹两人无话不谈,打开了话匣子,炀姜说起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他到秦国做质子那年,你与王兄设宴款待,接见他时我也在,我留心到他看你的眼神不大正常,昔年你们在邯郸可有什么交集?”
“不正常?”般般疑惑,撇嘴道,“没什么交集,拢共也不过是见了两面,他身边的那个伴读李歇仗势欺人,头一回见就耀武扬威的,竟要我给姬丹做妾。”
炀姜惊讶的手里的栗子都掉了,咂舌不已:“啊?”
“表兄可生气了,将李歇狠狠揍了一顿,咬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噢!”炀姜恍然,“我知道,他的确缺了一只耳,竟是王兄做的?”
“第二回 便是他带着李歇登门道歉了,是过了许久才登门。”说起姬丹,般般的确想起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在她与表兄都还只是六七岁的年岁,姬丹十四五岁,算起来也是即将成年可以娶妻了,他生的容貌昳丽,总爱穿得一身白,一身温润如玉、含笑连连的气质也的确迷得她走不动道。
她哪里见过这样贵气天成的少年,当然会多看两眼。
还记得他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嗓音透着几分春风拂面的温柔,她问了他许多王宫的事情,他知道的都会耐心说给她听。
他还叫她承音妹妹。
就是她跟姬丹说话,表兄老是沉着一张脸打断她,当时不觉,现下想想,表兄那时是吃味了,生她的气,也不许她见姬丹了,后来他再出门,都不肯带她一同。
表兄老说姬丹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很会记仇。
她确实看不出来,莫非是姬丹很会装?
算了不想了,反正他来做质子砸坏了许多东西,她让他赔钱,他很生气不是装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高台上嬴政古怪问:“长史这是怎么了?”
般般与炀姜齐齐探头。
只见李斯宽袖之下的手捂着腹部,面色铁青,他后面站着的官员脸色漆黑,崩溃的大声举报:“王上!长史两息便要泻一个浊气,臣快要被崩死了!救命啊!”
霎时间,满朝捂嘴闷笑的、垂头压抑的应有尽有。
“你别笑。”
“你也别笑啊!”
姐妹俩互相捂着嘴巴,抖如筛糠。
李斯很是尴尬,脸庞涨的通红,丝毫没有儒雅的风度可言,他恨不得扭头让别人忍忍。
一扭头便瞧见了韩非。
韩非正正经经的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笑。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方才在外头他一句也不反驳,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李斯急的腿都是软的,顷刻间又是一个屁。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后头那位臣子脸皮子抖了几下,一脸的想死,“长史!”
“王上,臣……呃……”
嬴政:“……”他轻轻摆了摆手,言简意赅,“去吧。”
李斯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夹着衣袖往外飞奔,如同要飞起来了一般,经过韩非的身边时,屁股冲他那边留下一道:“噗~”
韩非的表情立即崩坏了。
“王兄不笑?他是不是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情?”炀姜笑的不行了,只觉大快人心。
“哼,”般般道,“腿都掐肿了,别看他那张脸,都是假的。”
炀姜看向嬴政,这个侧面只能瞧见他的衣袖的确摆在腿上,只是袖子宽敞,倒是看不出他有没有掐自己。
他的神态威仪三千,淡淡然的正经,看上去跟‘掐腿’无一丝关联。
直到下了朝,都没见李斯回来。
据说他让一个寺人来求救,嬴政差人给他送了一件干净的衣物。
刚出来李斯就在门口撞见了等着他的韩非,俩人在门口互骂,韩非也不怎么还口,指着茅厕说去,他就得去。
听着宫奴绘声绘色的描述,炀姜又是一通捧腹大笑,泪花子都出来了。
般般恍恍惚惚:“这就是权斗吗。”
最顶级的权斗,用最朴实的手段。
她迫不及待去寻找嬴政,他自己在议政厅待着,般般进去便要掀他的衣裳。
嬴政还是头一回见到表妹这般,愕然不已,“你做什么?这里是议政厅,不是承章殿。”承章殿的后殿好歹还有床榻供人歇息。
般般总穿缝在一起的裤子,长此以往嬴政穿的也是这样的,撩开他的衣袍不能直接看到腿了,她又不好直接扒他的裤子,“你方才是不是掐腿了,我关心一下表兄的腿肿了没有。”
“……”他掐起她的脸颊,径直将她抱起来圈在怀中。
“你做什么?”她被掐的口齿不清,坐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挣扎。
“看看表妹这张巧嘴到底有多能骗人。”他居高临下说着,俯身迫近她的鼻息,将她的未尽之语全数吞入腹中。
原来是想亲她。
她一会儿给亲,一会儿不给亲,勾勾缠缠的暧昧,“我摸摸。”
“我何时掐腿了。”他默许,让她摸。
“我就是看见了,表兄装的一本正经。”般般顺着摸了两下,敦实的肉感与以往并无不同,也没什么她预想中的把腿都掐肿了,她很是气馁,眼睛一转,手指向左边伸。
嬴政察觉到她的手不老实,立即攥住她的手腕。
她冲他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无辜脸,亲昵的亲了亲他的下巴。
“我看你是寻机报复。”二人目下什么也做不得,她如此行径跟纯粹的撩拨他没什么区别。
“我没有,我帮表兄按摩!”般般自告奋勇,探头便喊:“秦驹,看着不许让人进来,就说大王有些乏了,稍歇片刻。”
秦驹在外应声。
她抬起眸子,预料之中他无可奈何,并未制止,便嬉笑着靠近贴着他的鼻梁,温软小意的亲他的唇瓣。
他刚有起身附和的迹象,她便推搡他的胸膛将他按在原地,“你别动。”
从嘴唇到嘴角、蔓延至耳畔、下颌,乃至是侧颈,就连那颗微微滚动的喉结也被照顾到。
两人原本就是在那方面对彼此很很痴迷的人。
般般稍微如此,他的呼吸很快被打乱,随着胸膛起伏的频率加快,她顺势往下。
在掌心轻轻揉了揉,立马有了别样的触觉。
说来般般觉得奇怪,这东西平日是软软的,手感非常好,有些像她前世捏过的海绵,另一个形态居然像海绵被晒干,硬硬的,怪了好像弹簧。
过了会儿,他终于按耐不住按住了她的手背。
她俯趴在他的怀中,抬起小脸与他接吻,呼吸交融,不分彼此。
随后她摊开手心看,有点泛红,他执近唇边亲了一下她的手心。
般般只给他亲了一下,议政厅的地毯柔软,她跪坐在毯子上抬起脸颊看他,他仿若是在作思想斗争,略挣扎着,“般般,你——”他想拉她起来。
她当然不肯听,嘀咕他口是心非,明明很意动很想要。
旋即俯身。
晌午时分,嬴肇来承章殿用膳,他一贯跟阿父阿母用饭用惯了,自己一个人吃饭觉得寂寞。
总觉得今日阿父阿母格外腻歪,连用饭都挨在一起,平日里他们都是坐对面的。
他要坐他俩中间,阿父脸上温柔的笑立马就消失了,斥令他坐过去。
阿母安慰他,给他夹菜,摸摸他的脑袋。
他便冲阿父做鬼脸,然后埋头大口大口吃饭,吃了饭他擦擦嘴巴说:“我待会儿要与蒙焕一同射箭,蒙太傅说要教我们射小兔子,我射来送给阿母。”
嬴政敷衍两句,“你拉得开弓再许诺。”
嬴肇超生气,“我会拉开的!阿父等着!”
赌气说完他立马跑开。
般般说他:“你怎么不鼓励鼓励儿子。”
“越鼓励越得意,这小子就得打压,他的胜负欲很强。”嬴政都想好了,日后为他寻一个说话难听的谏臣,他赐那臣子一个免死金牌,板着脸骂就对了。
话音未落,嬴肇又回来了,父母俩人纷纷诧异。
他埋着头趴在般般肚子上听了又听,纳闷的很,“阿母,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我怎么老是听不见她说话?”
“她还不会说话呀。”般般揉揉他的脑袋,“而且不一定是妹妹,或许是弟弟呢?”这话她觉得要提前说,否则到时候真的又是儿子,她就变成说话不算数的阿母了。
“不对,”嬴肇小脸认真,“是妹妹,我梦见妹妹许多次了。”
嬴政也讶异,“妹妹是何等模样?”
嬴肇思考了片刻,掰着手指道,“漂亮,眼睛很大,不爱说话,”说着,他看了一眼阿父,似乎在对比,“我说三句话,她才理我一句,就像阿父这样。”
般般:“……”
嬴政:“……”
儿子,不爱理你,那不一定是真的不爱说话。
第116章 20000营养液加更 “荆轲刺秦王。……
不好说出来打击孩子的积极性,父母俩人都沉默了。
般般转而道,“小孩子要生出来慢慢学说话,你当初也是一岁多才会说话。”
孩子天塌了,带着一脸的‘要等多少天’的表情灰蒙蒙的走了。
般般没把儿子的话当回事,嬴政却很相信,此后一连几天都一脸沉重,她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思考了周围一大圈,觉得没一个臣子的家世能配得上他的女儿,又思索到夏行善所说的三道金光,竟然开始想到海洋那边霸占地盘送给女儿的可能性。
般般无言,小孩子的一句戏言他也会当真,有时候迷信得不行,她张口胡乱跟他掰扯,“肇儿都说女儿像你,那她自己说不定自己都能打江山。”
嬴政一想,很有道理,老嬴家岂会有孬种?
冬日的雪被春日的风吹化,般般有孕已经六个月,胎像稳固后迫不及待开荤,不知为何此番怀孕胎像非同寻常的稳固,她坐在表兄身上入得深,也没觉得哪里不适应。
上月下雨路滑,她险些摔倒,匆匆传唤了侍医,竟没一点事,侍医探了脉搏,说肚中的孩儿脉搏沉稳缓慢,正在熟睡。
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抱着肚子轻轻的抚摸。
这般波澜不惊吗?
还是说反应迟钝,压根没感觉到不舒服?
三月桃花盛开,般般有孕七月,魏国已经被灭。
不出她的所料,魏国总是割地求和是无用的,秦国用了水淹之法,泡透了魏国的城墙,轻而易举将城门推塌攻入都城。
魏王颤颤巍巍下跪,自请为臣。
听到外面传来风声,说是秦王政悬赏的樊於期人头被人摘得,预备送到秦国来。
般般一听这个,觉察到著名的刺秦王就要到来,急哄哄的检查嬴政的配剑,确保能拔得出来,又让人打了一把匕首自己随身佩戴。
史上从未有过王后携锐器的先例,嬴政很聪明,早年便猜测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大约是刺杀?亦或者什么,见妻子紧张兮兮的,便亲自为她锻了匕鞘。
果不其然,几天后,蒙毅私见了嬴政,这日般般也在。
“有一士名荆轲,妄图贿赂于臣,企图令臣向您进言称燕王畏惧王上的天威,不敢举兵抵抗,愿举国之力做您的内臣,献上樊於期的人头和燕国督亢地图,只求能保护燕国的宗庙祭祀。”
蒙毅是蒙家人,蒙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要收买蒙家人那荆轲当真是踢到了铁板上,他转头就把荆轲给卖了。
“督亢可是燕国最肥沃的土地了,他们断定大王贪婪,会意动。”般般撇嘴。
蒙毅闻言,抬头瞄了一眼王后。
王后用词大胆,他都不敢这么说。
“寡人的确意动。”
蒙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起头望向嬴政。
只见他在桌案前悠悠的散步,“既将诚意提到这样的地步,寡人如何不意动?寡人要重重的宴赏荆轲。”
说办就办,他直接下令要在章台宫设宴招待荆轲和燕国使者,并邀百官一同欣赏樊於期的人头。
般般所知的历史其实并不多,有赖于在孤儿院时那个老师不肯好好地教课,有时候跳着教,历史其实并不在小学的教课范围,但他对英语与语文不感兴趣,专挑着数学、历史说。
拜他所赐,她知道这次的宴席表兄丢了大脸,说他屁颠颠的设宴,很高兴燕国有这样的觉悟,结果就是当着全国文武百官的面被荆轲按在地上扎。
犹记得那老师咂舌点评:“秦始皇腰挺好的哈,连着扎十几下都扎不中他。”
当时没听懂老师咂舌的意思,现在有点太懂了。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瞟了一眼表兄的腰。
当晚,她亲自给秦王剑的剑鞘里面抹了一层油,确保到时候拔剑的时候不会卡在剑鞘里。
三日后,秦国设宴邀请燕国使者秦舞阳以及荆轲。
般般再三提醒嬴政会有危险,他都不以为意,急眼了直言道,“表兄,你知道有时候旁人想要杀人,力求能一击毙命,会在匕首上淬毒吗?”
“好了。”嬴政捧着她的脸,“我都知道,你怕什么?”
“我当然是怕我当寡妇!”
“……”嬴政捏住她的嘴巴,“不许乱说。”
“用脚趾想也知晓此番行动,在背后捣鬼的是姬丹,这几日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荆轲本是卫国人,喜好击剑,游历各国,到了燕国被田光举荐给了姬丹,荆轲被姬丹奉为上卿,给予了极优渥的待遇。”
般般打断他,“等等,姬丹在燕国权利这样大吗?他不是太子吗,竟能随意封官?”
嬴政反问,“否则你以为燕王喜为何会百般忌惮他,不惜两次送他当质子?”
“他身为太子,追捧和侍奉的臣子很多,燕王喜年事已高,举国的贵族权势都要讨好姬丹,这是站位。”
“只是燕王喜强行送姬丹去做质子,臣子们也无话可说罢了。”
若是势弱的太子怎会被王者忌惮会造反?
般般:“我还以为姬丹是个小可怜呢。”
“你心疼他了?”
“我没有啊,表兄怎会这样想。”
“你曾说许多女子会心疼男人。”
“我只会心疼我的男人。”她赶紧疯狂顺毛。
将人哄了哄,他才继续说,“秦舞阳是燕国名将秦开的孙子,作为副手随荆轲而来。”说着,他露出深沉的表情,思索道,“秦舞阳只怕是有点武学。”
般般:“……”
“我还听闻荆轲登车西去时唱了一首曲子,不过几日,在燕国流传挺广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般般皱着眉头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你一个要被刺杀的反派,怎么还乐呵呵的,连送别歌都知道,不仅知道,他还唱了出来…唱了出来!
这种时候就别那么爱唱歌了吧。
般般: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嬴政确实一点也不紧张,他揉捏了一把表妹的脸,让她松快松快。
经此一遭,般般不太紧张了,原本历史中他就没事,此番被她提前警醒过,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宴席正式开始,般般随着表兄一道落座,她身着端庄隆重的朝服,与他的朝服不仅是同款更是同色,主色为玄色,朱红色滚边,威仪万千。
章台宫比咸阳宫大得多,这里一贯是用来设宴招待外宾,能容纳所有人。
不多时听到击鼓声,可见是荆轲以及秦舞阳已经到了殿外,正在被秦兵检阅有无佩戴利器。
片刻后,有寺人唱名,嬴政允其入内。
周遭的官员们乌压压一片,中间腾出一条主路,慢慢映现出两个人影。
为首的男人约莫就是荆轲,他手捧着长条状的礼盒,看形状里头放着的正是燕国督亢地图,稍落后几步的人年轻许多,手里捧着的则是方方正正的盒子,里头约莫是樊於期的人头。
般般惊愕,这秦舞阳居然才十一二岁吗?顶多十三岁,面容稚嫩,此刻满头大汗,脸色煞白,走了两步就不敢走了。
嬴政也一阵无语,本来还挺期待秦开的孙子,没想到是个怂包。
底下的百官们见状面面相觑,低声奇怪的议论。
李斯跟韩非是同门师兄弟,被安排挨着坐,他揣着袖子坐着,啧啧然嘀咕:“一定要让个喜怒形于色的胆小鬼来送人头吗?燕国是怎么想的呢。”
韩非沉默,道:“被逼迫的也尚未可知。”
李斯阴阳:“你说太子丹啊?”他不大喜欢姬丹。
韩非抬起头望了望着威严无比的秦宫,“秦王凶名在外,这秦舞阳有没有上场杀过敌犹未可知,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两股战战也是寻常,今日只怕是就要命丧于此了。”
李斯听了这话,也没有立马回话。
两人打打闹闹是一回事,遇到正经事,还是很能体会彼此的情绪。
半晌后,李斯道,“在其位,谋其职,旁人的生死不是你该管的,想太多徒增悲伤罢了。”
两人并不知嬴政的将计就计,只论这秦舞阳太过于胆怯,做错了事情惹怒嬴政,只怕是死路一条。
荆轲回头看了一眼秦舞阳,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心理素质过硬,很快便对上手的秦王与秦王后解释说:
“这是北方蛮夷之地的粗人,从来没见过天子,所以害怕,希望天子能待他宽容些,让他完成自己的使命。”
荆轲以‘天子’称嬴政,这是奔着讨好来的。
谁人不知天子本是周朝君王的称呼,列国都是被周王分封出来的,用‘天子’称呼嬴政,本就是吹捧他能立国建朝。
嬴政果然开怀,并不介怀,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取地图。”
两人依次上台,荆轲打开画匣,取出地图卷轴。
般般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宽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她怕耽误表兄的正事,并不看荆轲,垂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卷轴。
全场寂静无声,气氛如同压紧的木头,无法渗析出一丝一毫的空气。
正当卷轴展到一半时,嬴政忽的出声,“这地图…”
荆轲被迫停下,“什么?”这地图可是真的,防的就是弄个假货被看出来。
第117章 博弈辩驳 “此举是为了保护王后。”……
嬴政微勾唇角,一副贤德君主的模样:“燕国督亢之图理应与寡人的臣子们一同观赏,使臣将地图翻转吧。”
荆轲此前从未想过此遭,哪个君王不是自己先看了过过瘾才给臣子们看?更有甚者不一定会给臣子们看。
这秦王就这般大方?
他很是恍惚了一瞬,随后坚持道,“这等重要之物,外臣只愿予秦王一人看。”
秦王哦了一声,恍然不已,旋即不悦的冲一旁的秦王后道,“既如此,王后先行避开,秦驹,带王后暂避。”
般般愣住,下意识想要伸手抓嬴政的衣袖,他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她一眼。
秦驹力气大,以搀扶般般为由强迫她起身,给她拼命使眼色。
般般没站稳,为护肚子被强行带离高台,心跳砰砰砰跳个不停。
待她回神,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许是地图已经展开,荆轲忽的爆起手持匕首冲着嬴政刺去。
他反应极快,不如说一早就料到他会使出这招,一脚踹向荆轲腹部。
荆轲挥砍不及,只将嬴政的衣袖砍断,顿时滚落高台,口吐一口鲜血。
他骇然,“你——”
“你会武功?!”他失声,瞳孔微微颤动。
居他上首的秦王偏头扫视他的右手,殿外的光影自他的面庞上流过,留下一道犀利而令人恍惚的痕迹,“图中果然藏着匕首,图穷匕见?”
荆轲迅速看向一旁的秦王后,她正抚着隆起的肚子一脸的心有余悸,“你方才让我翻转地图,便是算准了我会拒绝,你好借口支开王后!”他冷笑,受辱了一般,“果然恶人惯爱以歹毒揣测旁人,我不像你!会伤害妇孺老少!”
全场鸦雀无声,这变动太快,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实在是过于荒诞,竟然有刺客能经过秦国苛刻的关隘进入章台宫,甚至是王上亲自默许的,这是请君入瓮?
当即武官们便护过来,殿外的秦兵们更是手持长戈要将荆轲制服。
李斯惊的爵器差点掉地上,愕然瞠目,韩非已是心惊肉跳,屏住了呼吸,急忙看向太子的席位,他生怕嬴肇那孩子拎不清冲出去。
所幸小太子被蒙毅蒙焕死死按着,若非被捂着嘴,他就要大喊大叫出声了。
一扭头,李斯屁股跟长钉子了似的要随武将冲出去,他顿时脸色漆黑,一把将李斯死死按在座位上,头疼骂他:“你疯了!”
“你撒开!”李斯脸红脖子粗。
“你、你你一介文弱之臣,连我都、都都都推不开,你上去找死?”韩非急的口吃犯了,说什么也要按住他。
殿中央,秦王抬手制止,淡淡道:“退下。”
蒙恬情急:“王上——”
“退下!”
众人不情不愿的往后退去,将空旷的大殿重新让出一片位置。
“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你能在今日刺杀寡人?莫非寡人这些武官都是摆设不成?”秦王的眉眼被笼在冕旒之下,勾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款款下台阶,居高临下的盯着滚落在地的荆轲。
荆轲正对秦王腰间的佩剑,他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火焰的灼热迅速将整个人引燃:“会武功,却连秦王剑都不拔,是觉得我不配吗?!”
他站起身,攥紧手中的利器,“阻拦其他人入殿,自大!”说罢爆呵一声挥剑捅向秦王。
秦王立在原地,不退不惧。
荆轲见状,愤恨达到了顶峰,恨不能将这柄淬毒的匕首刺入秦王的脖子。
在匕尖快要触碰到秦王之际,他终于动了。
荆轲以击剑为最擅之器,将使用剑与匕练到了极致,此为他最骄傲的武艺,可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秦王的速度极快,他分明生着这样一尊威武不凡的健硕身躯,却诡异的毫不显笨重。
一连捅刺数十下,竟连秦王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摸不着他的身影,他却可以戏耍一般飞速予他肘击。
荆轲一个踉跄,将将稳住身形,侧腹酸痛不已。
列国的苦痛、民不聊生的画面一一显现在眼前,他喘着粗气,眼眸发了狠:“嬴政!我不杀你是为了活捉你,威逼你立下归还列国土地的契约,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归还土地?”秦王扬眉,“归还了,然后呢?”
“然后?!”荆轲冷哼,淬毒的匕首灵巧一甩,不知按了何处的机关顷刻弹出一倍长度,变成了杀伤力更大的长匕。
“暴君!你若即刻下诏归还列国疆土,停止征伐,或可免遭一死!”
“天下黔首皆因你民不聊生,你可知罪!”
匕尖因主人的情绪激动而震颤着,泛起冷冽的寒光。
“列国的疆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秦王缓步慢走,“呵,你口中的列国疆土乃是周王室封疆,周王室早被我大秦歼灭,他的封土便是寡人之封土,寡人依次取回失落的封土有何不可?”
“你——”荆轲辱之,“无耻之徒!!”
秦王见他暴怒,竟然一转笑意盈盈起来,“燕雀振翅欲阻雷霆。”
“你要论天下黔首的疾苦,寡人倒是有许多话要说了。”
“齐鲁互相攻伐百载,两国黔首如何?”
“这…”
“赵魏三年战争,互屠多座城池,两国黔首又如何?”
“那些——”
“楚国焚田迫民迁都徙居,他国的民不聊生都是寡人造就的不成!还有其他更多的屠戮黔首之事,不需要寡人亲自为你翻简一一读来吧!”
荆轲无话反驳,脑内一片空白,“你…你强词夺理!”他瞬息回神,沉下脸色,“天下苦秦久矣,若非秦国暴政,岂有如此多的乱世?”
“苦在今日,利在千秋!”秦王高声抢断他的话,不能相信便是这样一个国政不通的剑客为了这样鼠目寸光的理由,要来杀他?
他的咆哮声如雷霆,震慑的荆轲双腿微软,“你这一剑,是能斩断世间三百年的战火,还是能填平九州欲壑?”
“少了我秦国,下一个当世强国又是谁?只要天下的版图碎裂,战乱便永不会停歇!若你当真在意天下黔首,如何不替寡人去游说列国君王,让他们臣服在寡人脚下?若能不损一兵一卒,何须用人命去填补胜利的缺角!”
“你——谬论、谬论!”荆轲指尖狠狠颤动,勉强争辩:“至少列国自治时,民众还有安稳日子可过。”
“安稳日子,你的眼界便只着眼于权贵世家吗!”
“关东大战三百一十二次,光是‘易子而食’的记载就出现了六十七处,”秦王迫近荆轲,“你告诉寡人,这样的自治还要延续几时?”
“寡人奴役民众只为兴修水利,列国干旱,权贵哄炒粮价,街边多有饿死骨,而我大秦粮食富足,王后时时发粮施善,错在何处?!”
他完全说不出话回击,荆轲原就不擅博弈辩论,更何况对面的这人是高高在上的暴君,他如何争辩的过他。
最可恨的是,这番话撬动了他的内心…他竟然觉得秦王说得有理。
可秦王有理,错的难道是他?是太子?还是田光?
他为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和田光的以死相托才远赴秦国,士为知己者死,他不悔,也不畏惧强秦的不可一世,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坚决不怕。
荆轲不懂那么多,只知道秦王若停止征伐,列国便不需要频繁征兵抗秦,家家户户更不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少个人,夜晚的街道屋舍里更不会都是哭丧声。
他仰天长叹,眼眶红透,骤然奋起,“休要多言!”
不等秦王反击,一只玄色药囊迅速砸了过来,正好砸在荆轲的后脑勺,重重的撞击使他没站稳险些再度摔倒。
荆轲愤而将药囊踢飞。
秦王微微诧异,看向手持药囊之人,那正是夏无且。
满殿之上无人携带武器,夏无且的药囊恐怕是最重的东西了,他握拳呐喊,虽说不敢上前但加油鼓气还是很在行:“王上威武!”
“……”秦王挺感动的,感慨道,“无且爱我。”
一旁的武将们:???
这下他们不肯认输,一个两个脱了头冠的、脱了鞋的,一个个使劲儿砸荆轲。
李斯埋头找碟子,一个个‘咻咻咻——’的砸过去。
荆轲的情绪被打断了:“?!”他抓狂了。
“啊啊啊啊秦王纳命来!!”他红着眼眶冲着嬴政飞奔而去。
“击剑之术有何可惧?”秦王摇头,早就探透了他的底,轻蔑道,“无能之辈。”
荆轲甚至没有看清秦王的动作,只听见锋利的‘铮’声,仿佛是秦王剑终于被拔开,顿时周遭砸东西的动作陷入静止,也没什么呐喊声了,喉咙一阵刺骨的凉意。
摸了一下脖子,一手血,顺着往衣襟上流淌。
荆轲恍惚回过身,跪在地上的秦舞阳映入眼帘,他的表情惊恐万分,抖如筛糠。
世界慢慢黑暗下来。
他没能完成太子交给他的任务……原本是要等待一个优秀的副手,这需要一个时机,奈何太子担心他反悔,急匆匆将这秦舞阳塞给了他。
太子真是太心急了……
这孩子,也可惜了。
视野的最后一秒钟,是秦舞阳目眦欲裂,仿佛被他的一剑封喉刺激到,焕发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迅速爬过来,捡起荆轲滚落在地的长匕,“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蒙恬手脚飞快,一把踹飞了他。
这变故太突然,蒙毅与蒙焕双双震惊,一时没能按得住太子,太子幽愤难当,一晃便没了影子,等蒙毅急忙伸手去抓,就见他捡起滚落的长匕猝然没入秦舞阳的胸口。
秦舞阳瞳孔惊惧,来不及反抗便停了呼吸。
“妄伤我阿父,我必先杀了你!”
随着这道稚嫩恶狠狠的辱声落罢,大殿上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得到年仅四岁的太子竟会有这样的举动。
“肇儿!!”般般急匆匆飞奔而去,她惊吓的头晕目眩。
嬴肇回过身,睁大的眼眶中溢满了泪珠,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进般般的怀中,长匕被狠狠丢掉。
般般更是怕他出事,被他可怜的哭声勾起情肠,眼角一酸一同哭泣。
嬴政亦被儿子这举动震慑到,旋即单膝蹲下,摸了摸嬴肇的后脑勺,将娘俩双双拥入怀中,神态缓缓柔和下来。
——“太子英勇,臣等拜服。”
是李斯的声音,这话唤醒了百官,顷刻间殿内跪倒一片,个个大喊‘太子英勇,臣等拜服’。
般般哭的狼狈,狠狠推搡了一下嬴政,“你笑什么笑,你还笑!”
在欢呼中,嬴政煞有其事的摇头,“想笑也不许,王后好生威风。”
儿子一脸的泪眼朦胧,与稚嫩时期的妻子如出一辙,嬴政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夸赞道,“好儿子。”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嬴政侧目向荆轲的尸首,“虽愚笨,勇气可嘉,留个全尸吧。”
秦驹弓腰深深垂首,旋即扬声道:“荆轲勇气可嘉,赐全尸——”
嬴政恍若未闻,“将他的尸身葬在咸阳最高的山丘处,寡人要他亲眼见证我大秦是如何兼并列国、熄灭百年战火,予天下黔首安定的。”
秦驹笑眯眯,“我王仁善。”
次月,嬴政借由此刺杀之事正式发兵攻燕。
此事败露,燕王喜远在燕国听说了这样的事情,惊惧之下扇了姬丹一耳光,痛骂恨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
“天要亡我大燕啊!!”
“你这个蠢货!”燕王喜恨得脸庞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揪着姬丹的领子怒吼:“你竟如此天真!秦王死了又有何用!秦国的六十万大军顷刻间就能荡平整个大燕,这引来的只有秦国对我们的仇恨!”
姬丹畏惧难当,“父王,父王,此番只是计划不周罢了,若是荆轲能成,秦国必定内乱,就顾不上攻打列国了。”
“你也知道计划不周!”燕王喜拔高音量,“你当如何?!待秦国铁蹄踏破燕国大门,你第一个挡?!!”
“父王,我错了父王。”姬丹滚下两行清泪,悔恨不已。
燕王狠狠推开姬丹的衣领,试图平复呼吸,几瞬后,他冷静了下来。
姬丹正对这样的燕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来人,斩去太子之首,送予秦国用以平息秦王之愤。”
“父王!!!”
“丹儿,你莫要怪父王,你做错了事,燕国数以百万的民众还要活,他们都是无辜的,赵嘉提议斩去你的头颅取悦秦王,阿父也是被形势所迫。”燕王话音落罢,一行戎甲燕兵押下了姬丹。
荆轲的尸身被安葬这日,般般远远地站在城楼上望了一眼。
以她的立场,她气愤此人要杀她的夫君。
不过,许她是后来者的缘故,她的愤怒多了一分复杂。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若非遇到刺杀之事,秦兵都不敢随意踏入殿内,否则是杀头大罪,荆轲身为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剑士,却因对天下人的怜悯生出这样的勇气。
不过,历史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驻。
几日后,燕使送来了姬丹的人头。
嬴政怕吓到般般,没让她看,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跟姬丹的人头呆了许久,也不知道在里面思考什么呢。
出来后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四岁那年,肇儿有我的风范,即日起便每日入朝听政吧。”
般般吓得不轻,“表兄,这真的不会累坏肇儿吗,他白日还要进课呢,况且他听不听得懂都是两回事。”
嬴政:“反正他听不懂也会举手问。”
般般:“……”你真了解你儿子。
第118章 秦王自夸 “嬴政沉默了。”
嬴肇举手提问的习惯是跟般般学的,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搞得般般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什么陋习,以身作则。
近日嬴政格外稀罕自己这个好大儿,走哪儿都爱带着他。
般般原本还担忧他小小年纪第一次杀人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结果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
他每日能吃能喝,跟蒙恬练武,又被韩非训斥了一通当日的冲动,晨起还能兴冲冲的跑去咸阳殿听早朝。
如此这般持续了六七日,般般以防万一,寻了个时机与他谈心。
嬴肇听明白阿母所忧虑的,认认真真的摇头,“阿母,当日阿父在殿上好厉害,荆轲都碰不到他的头发丝,我也想成为阿父那样的人,可惜我还小,能杀得了秦舞阳也不过是出其不备,他本就是个胆小的。”
“我想变得厉害,保护阿母和小妹妹。”
“当时我的确害怕,害怕便害怕在他当真伤了阿父、惊了阿母,让小妹妹难受,我们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你这孩子…”般般轻柔的抚摸他的小脸,“那你累不累呀?你阿父让你每日上朝,你可能吃得消?”
“有许多我都听不懂,”嬴肇诚实的很,“不过那些先生们都愿意释义。”最重要的便是刚去的那几日他听也听不过来,听不懂就开始被迫犯困。
嬴政坐在高台上,无不嘲讽:“太子实在不懂,便回昭阳宫睡觉去吧。”
嬴肇岂能听得了这话?
偏生人是个哭包,抹着眼泪倔强地板着一张包子脸,拳头捏的梆硬,虎视眈眈的站在殿下。
这把韩非心疼的不行,特意请示了嬴政之后挨着他站,时时与他释义。
下朝后,嬴政时不时便会阴阳韩非,说他真是好夫子,尽心尽力侍奉太子。
每每此时,韩非就会露出一种类似于爽到了的表情,然后更加用心的侍奉太子。
说完此事,嬴肇道,“阿父说韩非先生不懂君王心术,是个耿直的蠢蛋,这句我懂是什么意思,阿父是故意这样说的,韩非先生便会为了报复、存心想让阿父不高兴,每天认真教我东西。”
“你也门儿清啊?”般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嬴肇捂嘴鸡贼的偷笑。
很快般般的预产期来临,有了头一次的经验,她不再那么的紧张与害怕,倒是嬴政闷头不吭声守在门口,他不避讳嬴肇,带着他一同。
在他的概念里,妹妹长大后会出来,但具体怎么出来他不清楚。
产房除了产婆时不时的叮嘱声之外,没有一声是来自表妹的。
这让嬴政心急如焚,他一刻钟都等不得,下令让秦驹看着太子,自己闯了进去。
也是恰好,他刚进去孩子就出来了,此番般般倒是没有累昏倒,靠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门口的他。
产婆与宫奴们有先前的经验,不至于吓得叫出声,仍心惊肉跳的不大适应。
只见他什么也不顾,率先拿了软布为她擦汗,神色凝重:“表妹辛苦了。”
她稍稍张开手臂,他立即俯身拥住她。
楚国公主芈忱柯也在,见状惊的频频冲那边瞧,古往今来进产房的男子一根手指数得过来,她在蜀地为女子接生过,若非遇到难产大出血要交代遗言,男子轻易不会到产房去。
说是什么会妨克家族命运,招来脏东西。
芈忱柯骂骂咧咧,就你家那仨瓜俩枣的,到底有什么会被妨克到?
第二个孩儿果真是一位公主。
不久之后,公主被册为昭武公主、名嬴玄戈的诏令传遍大秦。
玄戈为紫薇垣护卫星,主征伐,在星象中代表着军事威权,此名既能承袭秦人尚武的习性,又多少沾了些被突破的局限性。
玄戈,读来似歌,实则为戈。
歌是秦国主推的音律,戈则是秦国将士的武器长戈。
刚柔并济。
是夜,般般轻轻的摸了摸小公主的面颊,“嬴玄戈,既与星象有关联,小字便叫做星枢吧。”
“星枢妹妹,”嬴肇趴在床边恋恋不舍的瞧着襁褓里的妹妹,看了看阿父,又看阿母,“为何我没有小字?”
“……”
“……”
好像还真是。
夫妻俩都有点噎住,般般想了想,“你阿父也没有字……说起来大秦的男子仿若都不曾取字,这是为何?”
反倒是有讲究的女子,有些会取个小字。
嬴政也不含糊,娓娓道来,“若想知晓这个,须得先明白何为字,字有何意义,又有什么作用。”
“字是由周代兴起,简单来说,周人讲究礼义廉耻,其中的礼便包括了字,寻常男子出门在外直呼其名被认为不礼,因此及冠后的男子们会另行取字,供除却家人之外的人称呼。”
“为何叫个名就是不礼?”嬴肇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嬴政难得无言了两息。
般般估摸着他在心里骂周人了,他是最不屑周朝信奉和遵守的东西的。
“长此以往,字便被冠上了宗法性,男子行冠礼取字后,便有了参与贵族政治的身份,可以获得宗族内部的权利与义务。”
他语重心长,缓缓道,“一个人的姓氏代表父系与母系,此为血缘,而字则成了出入江湖与权贵场所的交往所用。”
“此有何弊端,你可明白?”他问嬴肇。
嬴肇思索片刻,迟疑道,“这样一来,大家岂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家族与宗族做事,只效忠于自己身后的宗族?”
嬴政赞许道:“是,在战乱时代,宗族与家族不重要,可国不保,家何在?”
“有些宗族甚至相信国可以灭,宗族犹在,改朝换代而已,仍可以继续示好新君。”
“作为一国掌权者,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不忠不义之辈?”
“墙头草啊。”般般吐槽,“为了自保,当然是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倒,他们的心里是宗族优于国家。”
“的确如此。”嬴政面对的是两双大眼睛,莫名有些逗乐他,“商君变法核心目的之一,便是打破旧的宗族势力,将每一个国民都变成直接面向君王的编户齐民,因此大秦有了严密的户籍制度与连坐法。”
“大秦子民的首要身份,是秦王的士与民,而非某个宗族的成员,”
“慢慢的,象征着宗族成人礼的取字仪式失去了执行的意义。甚至因为大秦军功爵制下的人人平等,什么贵族血统、权贵世家都没有了优先性,人们的价值由他的军功以及耕织来体现,不需要用字来彰显所谓的宗族,逐渐也没什么人取字了。”
嬴政嗤笑一声:“我秦国崇尚极简的实用主义,像字这样对富国强兵没有贡献的事物当然会被摒弃,这些都是糟粕,只是礼仪的装饰品,我们以军功装点门面,要字有何用啊?”
嬴肇恍然,兴冲冲道,“那我也不要字了!”
他皱了皱鼻子,又说,“为何妹妹要取字?阿母也有小字,是女子都有小字吗?”
“这是因为字演变至今,在女子身上产生了意义上的变化。”嬴政温和道,“女子的小字,是供家人、夫君呼唤的,不容外人知晓,甚至有许多穷苦的女子只有自己取的字,没有正式的名。”
这在民间十分明显,许多女子都是单一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字还是名,且没什么实际的含义,供人称呼罢了。
嬴肇愣了愣,不可置信:“这便是史书上绝大多数女子没有名字,只有姓或者氏被留下来的原因吗?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问题倒是问到了嬴政,他稍滞。
般般瞄了一眼他,低声吐槽,“不是啊肇儿,大约是许多人觉得女子没有资格被记录名字吧。”就连宣太后的名字都成谜。
果然小孩的思维没有被固化,这些区别,就连般般自己都没有留心,却被嬴肇点出。
“阿父,我们不能这样。”
“……”
嬴政扶额,悠悠然叹了口气,“好了好了,知道了。”
嬴肇关心妹妹,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进来看看她,可惜她一直睡着没有睁眼,也不怎么动弹。
姬长月抱了抱小星枢,念叨说:“这孩子与我有缘,星月星月,竟然是我在后了。”话虽如此,她仍是笑眯眯的。
“星枢安静得厉害,可见你生她的时候不曾吃苦。”
“何止。”般般纳闷,“我预备使劲儿努力呢,产婆说出来了,出来也不吱声,还以为她有什么问题,拍了她的屁股,她才嗷嗷哭了两声,好在声音洪亮,是个康健的。”
姬长月捂嘴笑着,转而问:“奶娘可寻下人了?”
“有,牵银半年前生了个儿子,徐景褐随大军攻燕去了,她频频递牌子想做公主的奶娘,既是个知根知底的,不需要费心探查底细,我与表兄都同意了。”
“牵银是个机灵忠心的。”姬长月放下了心,连连点头。
般般与姬长月又聊了会子,就城外的店铺多说了许多,她提到近日以来认得一位苦读的男子,满脑子都是策论,她为人泼辣,拿鞭子抽了他一顿,他怕了好几日,竟然又来了。
有了这么一个乐子,仿佛日子都不再那么无趣。
如今她与儿子嬴政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层无形的隔膜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嬴政倒是直接,“母后看中绑了来取乐便是。”
姬长月:“……”以为我是你啊?
“那还有什么乐趣?”她让他别管。
姬长月走后,般般道,“原来表兄信奉看中了绑来取乐便是。”
嬴政:“嗯?”
般般:“所以当年在邯郸,你也是这样对我的。”
嬴政:“……”
“我没绑你。”
“你抓住我的手腕不许我走,强行将我带上了马车。”
“那不是舅父舅母商议过,让你跟我一同走吗?”
“我当时不乐意,哭的可惨了。”
当然,如今两人说起这个事情,都是玩笑的语气,并不当真。
“表兄当时是如何想的呢?”
“哭便哭,待上了马车哄哄就好了。”
“……???”
她抬起手便将枕头砸到他脸上,“你混蛋!”
嬴政接住枕头,重新垫回表妹的身下,其间她不解恨的挠了他好几下才罢休,他诡异的盯着她闹腾的小脸看,看的她心里发毛。
“看什么?”
“看表妹如今不能下地,还需食进补之物,”闹腾起来如同炸毛的狸奴,“我一准能将你亲的厥过去。”
她惊的眼瞳浑圆,来不及抵抗,被他死死按在床榻上亲个正着。
倒是没有真的把她亲昏厥,但确实气喘吁吁了。
亲罢,他将人哄哄,亲自给她端茶喂饭、按摩腿以及手臂,闲来无事甚至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解了,再重新梳好。
梳完头,他有些得意,认真的打量着表妹的头发,“我梳头的技艺大有长进,可以去做个梳头师了。”
般般:“那你别当秦王了。”
嬴政:“……”他不自夸了。
般般如何看不出表兄是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男人,有时候的想法也挺天马行空的。
有一回他突发奇想,说要扩大围猎场地,觉得目下的场地太小了,不够他打猎的,他的儿子也要开始学这些了,怎么够用?
他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来,有臣子问要扩大到什么程度?
他不假思索,猎场自然是越大越好了,便说:“东至函谷关,西至雍地。”
这是整整几百里地的大工程。
也是他第一次为了取悦自己想要大动土木。
不切实际。
当时般般都嘴角抽搐,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结果有一个官员附和说:“好,王上此主意甚妙!”
嬴政也觉得甚好,很得意:“爱卿懂我。”
然后那官员下一句就出来了:“随后咱再多多的豢养一些禽兽在里面,类如雄壮的鹿啊,野猪啊,马啊之类的,若是东边的列国攻打过来,咱们便让鹿顶死他们。”
嬴政:?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也没提过这事。
般般笑话了他整整半个月,笑的他脸面挂不住,“其实鹿真的能顶死人哦表兄。”
嬴政:好了别说了。
第119章 21000营养液加更 “表妹是心疼我……
公主降生,恰前线传来捷报。
自荆轲刺秦王之后,王翦、辛胜与李信率领秦军攻燕,在易水以西击败了燕王喜与赵嘉的联军,秦军长驱直入,攻占燕国的都城,燕王喜与赵嘉逃往辽东。
燕王喜不曾想过秦王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他已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头颅割下求和,秦王都不为所动吗?
情面?那是何物。
嬴政下令,“命李信至辽东追击燕国余孽,王贲是王翦的儿子,此前攻魏立下战功,让他追击赵嘉余部,势必要剿灭代国!”
般般敏锐的竖起耳朵,李信?
金色长发的吗?
她前世在小卖部爷爷孙子的手机里见过。
她已出了月子,没想到能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听到这个名字。
传令罢,嬴政回过身,“怎么?”
“……没什么。”她微讪。
四岁多的嬴肇一直闹着要抱妹妹,举手举了老半天,牵银迫于无奈,看了看嬴政与般般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的将小公主交给他。
“星枢,兄长抱。”嬴肇的力气很大,竟一下就将襁褓抱住了。
般般怕儿子把妹妹摔了,忙俯下身子虚扶着,“你能抱的住?”
“我能!”嬴肇脸颊憋得通红,愣是不撒手。
端的是引人发笑。
星枢已会睁眼,她那对剔透的琉璃眸子的确大而有神,眼睫遗传自嬴政,浓密纤长,黑漆漆的,闭上眼睛如同敛下一张小扇子。
——就连眼睛也很像他。
想当初,嬴政就是凭的这对眼睛迷住了般般。
牵银微笑道,“王后,昭武公主好相貌,才满月竟有这样的面相,足以窥见来日的仪态了,”
“我与表兄的孩子自然不会丑的。”话虽如此,般般亦是屏住了呼吸,轻轻摸了一下孩儿的脸颊,软得不像样。
约莫是被人摸了,她终于动了动眼睛,忽的张开湿热的小手握住了般般的手指,握得紧紧地。
满月宴来的人何其多,历经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这小家伙终于能重新看到阿母,竟然盯着目不转睛。
恰好嬴肇小小的一个抱不动妹妹了,般般忙接过来,“阿母抱吧,肇儿歇歇。”
“星枢?”
小星枢缓慢地眨眼,密实的眼帘跟着扑闪。
早在嬴肇幼时,奶娘便告诉过般般,这时候的婴孩是看不见东西的,虽说满一个月可以短暂注视,但要不了多久就会模糊。
她竟然会眨眼‘刷新画面’。
这个认知和比喻逗笑了般般,她抱着小星枢轻轻晃了晃,“阿母抱你。”
公主满月,宴请的人数不胜数,所幸章台宫足够的大,天气逐渐炎热,外头也有说笑的。
不多时,一年迈的老妇人拄杖过来。
从云机灵的低声提醒,“王后,是上将军王翦之妻关氏。”
“关氏,叫什么?”般般问。
从云微愣,迅速在脑内翻出对应的名讳,“关朱景。”
“真真是好美的名字。”般般感慨,扬声接应对方,“关老夫人,我可算是见到你了,此前多年也不见你赴宫宴。”
“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王后威仪三千,老身拜见王后。”
“可万万不必。”般般忙让从云扶起她,“如何能劳动老夫人行礼,上将军为我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老夫人操持家务、拉扯儿女,也最是辛苦不过了,便是王贲也是您一手教养,他很不错,大王近来颇为倚重他。”
关朱景欣慰笑笑,很是自谦,“王后谬赞了,都是老身分内之事。”
“听说了公主的名讳,老身便知晓公主被王上寄予了厚望,想要亲眼见一见。”
般般爱听这些话,很高兴给她看自己的女儿,“你看。”
关朱景柔和下神色,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剥开襁褓,她的手背干枯,手骨突出,将腕骨上所佩的手镯染上了些许风霜。
“好俊的公主。”她一连夸赞。
“公主乃是王上与王后所生,老夫人可瞧瞧吧,这两位容貌如何?”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正是卜香莲。
周遭顿时笑做一片。
“好哇,如今连大王你都敢打趣了。”般般也与她玩笑几句,她素来与蒙恬的夫人关系要好,虽说不是交心闺友,也很能说得来话。
三人说了会子话,关朱景身子骨当真不太中用,立不住了,便叫人扶回了席间。
卜香莲放低了声音,“妾身听闻关老夫人年轻时也曾随军上过战场,不逊于当今的这些个英雄,只可惜大婚之后便拘泥于后院生活,相夫教子。”
般般愣住,难怪她想要看一看小星枢。
“历来女子便是如此,太容易被牵绊住脚步,有了孩儿、需侍奉的公婆、父母,如何上前线?便是没有府中的这些琐碎事务,哪一样能离得开人呢。”
般般若有所思,想来卜香莲与蒙恬一同改良毛笔,也是有些才华的,恐怕也不甘心只做个后宅夫人。
般般安慰道,“想要做出些事情,不是非要离开宅院才行,这些日子大王有意重新修整户籍,要将全国女子的名讳也收订入册。”
“即便传入后世,做出如此精良毛笔的功劳不仅仅是蒙恬的,更有你的一份,坊间不是还有人为你修像、说你是什么笔娘娘吗。”
卜香莲闻言脸颊一红,“都是庶民们胡闹。”
“我看你心里美得很。”般般吐槽她。
卜香莲的确心里高兴、舒坦,人都有名欲,也不奇怪。
公主的满月宴落下帷幕,两月后,王贲灭赵嘉自立为王所经营的代国,与王翦、李信大军合围燕国余部,生擒燕王喜,燕国彻底灭亡。
燕王喜被押回咸阳,已被剥去君王服制,花白长发散尽,形容狼狈。
嬴政让人活活割去了他的头颅,与姬丹的摆在一起。
他对姬丹其实没什么感情,幼年玩乐过几年罢了,那些年岁还被参杂了些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能有多少真情。
可他不太高兴。
般般知他所思所想,“表兄其实不是为姬丹报仇的吧?”
“外面许多人都说表兄是深明大义,重情重义,为了幼时的玩伴愤怒割去了燕王的头颅,用来祭奠姬丹。”
“燕王喜实在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君王,他早早立下太子,却不愿让他培养起属于太子的势力,生怕他削弱自己对朝政的控制力。”
般般敏锐的察觉到嬴政对燕王喜的定义是软弱无能,这词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的父王嬴异人有隐晦的重合。
他也的确事事倚重吕不韦,即便在他好好活着的时候,军政大权也多半是吕不韦说了算。
嬴异人立嬴政为太子非自己主动,而是嬴柱的遗诏。
“他为了自己,可以将自己的太子置于如此险境。”
直到嬴政忽然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般般才彻底明白,昔年嬴异人跟着吕不韦逃命,将他与姬长月遗弃在邯郸这事,他从来没放下过。
嬴异人的确有苦衷,可人的感受是活的,做不到说翻篇就翻篇。
般般坐在他身侧,轻轻的抱了抱他,“表兄是觉得倘若先王活的够久,你与姬丹没两样吗?”
“我不是姬丹。”嬴政脸色有些臭。
“噢,表兄比姬丹聪明多了,才不会做蠢事呢。”般般熟练的顺毛,摸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后颈,这套哄他的招数经久不衰,次次都管用。
果然他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揽住她的腰,与她靠在一起,“我起初厌恶吕不韦,便是因为他的话,父王总是听的。我也会想,我身为太子,在朝中树立威信是必要的,可吕不韦是权臣,他想要权倾朝野,我与他只会是敌人,他理想的下一任继承者必定也是如同父王一样软弱的君王,便于他掌控。”
“自然,我与吕不韦就是敌对方,他想要铲除我扶持新的继承人,父王会是什么意见呢?”
“虽然他只活了三年就薨世了,这些也就变成了那些年梦中的恐惧,没有发生的可能。”
燕王喜的人头,象征着幻想中可能会伤害他的嬴异人,既是幻想的,自然是虚妄的,不存在的。
嬴政能坦坦荡荡的将这些话说出来,证明他亲手杀死了那些年少年嬴政的恐惧。
般般懵懵的听了会儿,默默的握紧了嬴政的手背,“表兄,你当日怎地不与我说?你就这般自己一个人害怕,自己一个人做噩梦,该有多难?”她言辞焦急难过,想起那些日子她没心没肺,吃了睡、睡了吃,心里什么事都不装的天真单纯,就悔恨难当。
嬴政擦去表妹的泪珠,“我强带你来秦国,又并非真的是拿你当任我解闷的玩具,若是让你在宫里活的战战兢兢,我只会更恨自己无能。”
“可是我好内疚,我原以为我每日都与表兄待在一起,很自豪我能与你患难与共,今日才知道我活在梦幻乡中,对外面的风雨一概不知!”说着说着,她难过的不行,陷入了一片自责。
“表妹是心疼当时的我了。”
“那肯定啊!疼得不得了!”
“这便足矣。”
第120章 剑舞与起舞 “原来是起了色心啊。”……
般般梦见了嬴政初初即位与蒙骜一同镇压了华阳宫变之后的那天,沐浴着空气中飘荡的残存血腥味,他将她高高抱起来,两人一同在高台上俯瞰整个咸阳宫。
两张笑脸是如出一辙的兴奋。
转醒后,天色尚未亮透,他正睡在她的怀中,这是少有的安稳睡眠。
般般轻轻抚摸他的长发与后颈,他没醒,潜意识的收了收圈着她腰肢的手臂,冷冽的脸庞贴在她的胸口处。
……这处原本就柔软,被他的脸挤出一个弧度。
她渐渐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到了早朝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表兄起身了,临走前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待彻底清醒,天光大亮,叫人把小公主抱到内殿,母女俩在床榻上玩了片刻她才起身。
五月,嬴肇的五岁生辰得以大办。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般般亲自给裁的,她做了两个多月才做好,慢吞吞的,有时他过来请安,就能看见她正做衣裳。
他很有主意,想穿什么颜色,想穿什么花样的,都有自己的审美。嬴政偏爱玄色,他这儿子与他完全相反,什么花哨喜欢什么。
不仅喜欢,还喜欢指手画脚。
“阿母,我过生辰应穿一件大红色的衣袍,喜庆。”
“这颜色不够红,我不太喜欢。”
“这个花纹没有昨日的好看,还是换昨日看的料子吧?”
不过花哨归花哨,这小子审美还是很在线的,非常会搭衣裳,般般听他房里的寺人说,他每日穿的、佩的、戴的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倒是像爹了,这当爹的甚至有点强迫症,不仅喜欢好看、赏心悦目的东西,还得摆放整齐,不能乱糟糟的。
般般就没这个讲究,她经常乱拿乱放,然后就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物件,幸而每天都有宫人洒扫和整理。
大红色的衣袍换上,般般蹲下扯了扯他的衣角,捧脸道,“我宝粉雕玉琢,好生俊俏的小公子。”
嬴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冠,咧开嘴巴笑,露出一侧的小虎牙。
得意罢,跑过去看妹妹,想要抱她起来,“星枢,今日是长兄的生辰,你说生辰快乐!”
小星枢挣扎,小手胡乱的扑腾,‘啪啪’扇了他两巴掌。
“啊~啊~”他一头扎进婴儿摇篮中,强行嘬人脸颊。
般般无语,由从云服侍着梳妆更衣去了。
有太子的奶娘看着,兄妹俩玩的不亦乐乎,牵银为般般挽发,“奴婢许久不曾为王后梳发了。”
般般还是很喜欢牵银的,捡些好话夸她,“现下为我梳头的宫奴叫做葵,没有你梳的好。”
牵银抿唇羞涩笑笑,从云在一旁附和说笑几句。
“你过得如何?徐景褐待你可好?”般般道,“可要说实话,不要隐瞒。”
“岂有不好的?”牵银自是毫无隐瞒的,一一道来,“徐家除却夫君,仅剩一位年方十四的妹妹,再过两年也要相看人家了,婆母与公爹待我很好,夫君素日里行军打仗,不常在家,我们四口相依为命,没有什么矛盾的。”
从云道,“很是,人丁少的人家事儿也少。”
“像那些高门大户,光是儿女都要七八口,这些个男子成了婚,再立房户,几大家子都住在一处,光是中馈由谁执掌都要斗得你死我活呢,谁不想要说话权?”
“细说,细说。”般般听的来了兴致,许是到了年纪自动解锁了对宅斗、宫斗故事的爱好,“怎么斗的,不许旁人生孩子,男胎全都毒死那种吗?”
从云稍愣,与牵银对视一眼,双双掩唇偷笑。
“敢取笑我,快说快说。”般般连声催促。
牵银说了几件她听来的事,发生在庄襄王在位时,“夏夫人当年每日熬坐胎药,喝的嘴巴都是苦的,却迟迟怀不上,这是因为华阳夫人命人给她的药方里放了东西。”
“从根儿上便杜绝了她人有孕的可能性,若是怀上了再打胎,许多人也恐遭死婴报复。”
“还有一件事,华阳夫人当年做太子夫人时,也并非从未有过妊娠,好似是被还是太子的文王侧夫人下烈性避孕药伤了身子,有一月连着来了半个多月的月事,侍医仔细检查,才发现是小产了。”
“昭襄王愤怒难当,当即斩了侧夫人满门。”
从云咂舌,“文王身子骨羸弱,华阳夫人那一胎许是来之不易的,恐怕就那一个嫡子了,竟还未成形就被流掉,昭王自然愤怒,那是他来不及降生的孙子。”
“算起来,文王与庄王都是身子不好的,表兄康健硬朗,也是令人稀罕的好事了。”般般叹了口气,有些庆幸幼年时嬴政的勤奋好学。
从云笑眯眯道,“王上善武,文王与庄王仿佛是在武术上并无突出造诣?”她请示似的望向牵银。
“的确。”牵银点点头。
般般感慨加深,“看来我的孩儿都要习武才好。”
——“我已经在习武了。”
三人回头,正是嬴肇立在不远处,也不知听了多久了,太子奶娘抱着星枢随立,“太子殿下等不及,要进来寻王后。”
“待星枢长大,我教她习武。”他打包票道。
“那感情好啊。”般般戏言,“你可要记着今日这承诺,省得你来日反悔了。”
“我才不反悔。”嬴肇跑过来,“阿母,你今日好生漂亮,是因为肇儿过生辰,你才精心打扮的吗?”
“什么话你都说得,你怎么这样聪明呢。”般般没好气的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一行人离开昭阳宫来到章台宫,恰撞见嬴政正与李斯在廊下议事,身旁立着的是王绾与姬承竑。
姬承竑随着李信大军班师回朝,想来是进宫述职的。
不多时散了,嬴政朝这边走来,率先认认真真的欣赏了片刻,道:“王后今日甚美,寡人愉之。”
“那当然,今日用的可是蜀地新贡的眉粉,”说着,她将女儿一把塞给他,“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可是瞧见王绾的神色不对。”
嬴政道:“燕灭,下一个自然是楚了。”
般般点点头,她还记得表兄原本是要先灭楚国的,在列国中唯有赵国与楚国最强盛,若能连着灭掉,剩下的不堪一击。
若非太子丹与赵嘉联合在一处,惹怒了他,他不会这样快对燕国下手。
“昌平君与昌文君身上流着另一半血液正是楚国的。”
昌平君可是芈姓人,他名叫芈启,其弟昌文君名芈颠。
听见这句,般般难得陷入一阵困顿与迟疑中,“此前攻伐列国,相邦从未有过意见,甚至很赞同表兄的雄图伟业,攻伐诸国也频频提出好措施,莫非他有什么意见,不愿我大秦攻伐楚国?”
“他没什么意见。”嬴政摇头,“只是…”说来,他话语中也增添了一份疑虑。
“王绾认为他心中不愿,此番攻楚要避他为妙。”
般般道,“王绾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防着才好。”
嬴政没有再说话。
嬴肇的生辰宴过去,又过了两个月,嬴政忽然将相邦昌平君芈启迁至楚国旧地郢陈,让他安抚楚民。
这正是他即将攻楚的、最为直接的信号。
般般懒懒的趴在他的桌案边,手指随意地扣弄着那些奏疏,“我看表兄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试探他的立场。”
“丞相之位为他留着,若他能静下心安抚楚民,他仍是大秦的丞相,我不做其他安排。”嬴政道,“这些年,他这个丞相做的很好,并无错处,我没道理非要罢免他。”
“那昌文君呢?”般般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撇嘴道,“他一贯是个蛮横无头脑的,无愧于他的名字。”
“……”嬴政揉了她的发丝,“自然是观察后再做打算。”
昌平君就这样上任了郢陈,他是嬴政的亲人,般般当日去送他了。
嬴肇冲他摆手,“表叔祖父早日回家。”
昌平君温和冲他摆摆手,“好。”
也是巧合,今日是韩非的生辰,嬴肇回去后就到离宫玩耍了。
晚膳般般与嬴政单独用,天气转凉,让人制了一个绛雪酥云,切开后奶油中夹的果肉是桃肉,两人一同分食,用了晚膳逗逗女儿,待她困了送回偏殿歇息。
他们则闲来无事奏曲作歌。
七玄琴般般已造诣颇深了,她学的歌多是从诗经中取的词,唱的多了嬴政也能跟着学两句,不过他唱歌不太行。
虽说不至于五音不全……但确实不好听。
不会唱,还爱听,不仅听,还要品鉴。
“你不会唱,不要评说。”般般捂住他的嘴巴,“唱不行,舞表兄应当很在行吧?武舞有共同之处。”
“舞剑可以。”嬴政来了兴致,拉她到院子里舞剑。
“我为表兄作曲应和。”般般让人将七玄琴搬到廊下,身上水红色的舞衣在月下缥缈,长发铺陈,迤逦在地,如同上好的缎面。
只见嬴政握剑竖于眉前,锋利的剑锋仿若割开了他的眉眼,他忽的睁开眼眸,挥剑破开秋风。
这动作毫无贵族剑舞的婉转飘逸,反而每个劈砍都带着斩断六国生息的狠戾,不留情面。
般般压弦,奏出低沉的蓄势待发,指尖似用力又若轻柔。
一阵秋风席来,将她宽敞的水红色宽袖吹的猎猎作响。
嬴政反手削断略有干枯迹象的枝丫,转身时佩玉撞响,清脆悦耳,枝丫与纬纱一同裂开,他骤然收势,剑尖悬于青铜烛灯上方,火焰被斩断半层,颤颤巍巍片刻,重新燃起。
跳动的火苗在剑脊上映出他瞳孔中未熄的烽烟。
这哪里是舞剑?
般般手拨琴弦的速度加快,跟上他通身慑人的气势。
最后,秦王剑被重重顿在地砖上,霎时间起了一层如同龟甲状的裂纹。
旋即剑入鞘,他回身望向廊下的人。
她的琴声也一同落下帷幕,风也仿佛停歇了下来,于此情此景下灿然笑道,“剑客舞女果然是佳偶。”
“表兄好生俊逸不凡,人家可心动了。”
嬴政望着她,良久后道,“红色舞衣果然与你般配。”
“那自然!”
“我也来我也来,换你弹琴了!”般般迫不及待的起身,推搡他到廊下弹琴。
他哪儿会弹什么琴,早年倒是编过一两首曲子,都是配她作舞的,许久不弹生疏了不少。
般般为他舞的次数绝不少,她从来也不在公众场合作舞,跳来只为自娱,随着琴弦被拨动,她曼妙起舞。
临近歇息,她没怎么妆发,三千青丝如同瀑布,仅用简单的玉簪轻轻挽起,几缕散在颊边,随风轻扬。
长袖抛出,如白虹贯日,流云回雪,一收一放间刚柔并济。
随着琴声急促,她的舞步亦渐快,一个急速的回旋,玉簪倏然脱落,乌黑的长发顿时散落将她笼在其间。
舞罢,所有的舞步皆收束在一个舒展的望月姿态里。
般般微微喘息着,目光追逐月色。
清辉包裹着她,脚下是散落的树叶,鬓边的发如同乌云,月色普照,她就像是天边的神女遗落人间,随时会有飞回天上的迹象。
般般装模作样,凹了半天美丽的造型也没听见表兄夸自己,气哼哼的回头准备骂他。
他竟就站在她身后一尺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她吓了一跳,心跳加快跳动着,回神后拔高嗓门凶他:“表兄!”
“还是跟我回屋吧,外面冷。”说着,他不由分说的将她横抱起来。
“???”般般懵了几瞬,“我跳的好不好看?你怎么不说呀。”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方才他舞剑,她都夸了他好几句呢。
“自是极好的。”嬴政一路抱她回了内室,“睡觉。”
“……”她狠狠捶了他的胸膛好几下,原来是起了色心。
她伸手就去扒他的裤子。
嬴政:“我没这个意思。”
“装什么正经。”般般瞄了一下他的下身,没这个意思怎么摸了一下就变形态了,“你今天不许动,我要自己来。”
嬴政:“啊。”
她光说还觉得不过瘾,干脆赤脚下床将自己的发带取来,将躺在床榻上衣衫凌乱的他绑在了床边,“你不许挣扎,别弄坏了我的发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