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76章

    收拾家里东西时, 游星海翻出了学生时代的成绩单。

    看着上面样样都出彩的分数,她露出颇为怀念的神情:“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文筱月凑过来看:“我记得你那时的数学好像格外厉害。”该说不愧是后来学了计算机的人吗。

    游星海颔首一笑:“假如我没有去当程序员的话,或许会成为数学老师也说不定。”

    “为什么想当数学老师?”

    “教书育人也算是我学生时代的一个幻想吧。”

    说着, 她忽然趁势靠上文筱月的肩头:“为了完成未尽的心愿, 今天晚上要不让我来好好教导一下大小姐?我当你的家庭教师,你当不听话的学生。”

    她说得极尽暧昧,气息吐到了文筱月的锁骨上。

    虽然已经是老妇老妻了, 但文筱月仍然会被她这种突如其来的调/戏弄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气地打了她几下:“总是没个正经样子。”

    到了晚上, 两人照常完成了日常任务, 很快便互相抱住,沉沉入睡。

    随着一阵空间转换,文筱月感觉身体忽上忽下。

    她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飞机上, 随着飞机上下颠簸。

    她恍恍惚惚地睡着又苏醒,后脑勺逐渐陷进U形枕, 周身的触觉也趋于模糊。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高中, 那时她还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学生, 无忧无虑且天真烂漫,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都扑在学习上。

    梦里的她数学很差,被试卷上的几何代数伤透了心,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栽在这些尖尖角角上, 再也无法爬起。

    直到升入高二分科换班后, 她遇见了学生时代最后一位数学老师。

    胸腔忽然一阵心悸, 头脑也随之天旋地转。

    文筱月猛地睁开眼睛, 还未等她看清眼前的事物, 周围乘客的哀嚎先一步进入耳内。

    “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因气流影响产生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

    令人安心的女声还未说完话,文筱月只觉身子突猛地向下一落,旋即而来的是周围更加惊恐的叫喊。

    那一瞬间,“空难”、“完蛋”、“英年早逝”、“还未谈过恋爱”几个词飞快从文筱月脑海中流过,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几乎是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备忘录,准备写遗言——

    不对,如果飞机坠毁的话,手机也不可能苟活。

    可是遗嘱还是得写的吧,我应该有必须记下来的事……

    我需要记下什么呢?

    文筱月定定地注视空白的屏幕,本以为早就已经遗忘的画面如雪片般在她晕眩的大脑里飘过。

    那人永远穿着休闲的运动衫与牛仔裤,发丝扎成了高马尾,明媚又夺目。

    她没有戴眼镜,便总是能让人在第一时间被那双灵动的双眼吸引,不由自主地坠入到温柔的眸海里。

    她挺直着背,自信而又无畏地注视前方,从殷红唇瓣里流淌出来的声音宛如高昂的交响乐曲。

    她说:“未来两年我将是这个班的数学老师,希望大家给点力,人人都上一百四,让我能被京城学校斥百万巨资聘请。”

    全班都在哄堂大笑,文筱月却怎么也无法扬起嘴角。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讲台上那个遥远的身影,丝毫都没发现自己的魂早已丢了一半。

    在最青涩也是最单纯的年纪,少女对最不该幻想的人一见钟情。

    “……”

    等文筱月回过神来时,飞机已经停止了颠簸。

    人们软绵绵地瘫在座位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文筱月低下头,下意识扫了眼手机屏幕,指尖忽地一顿。

    在毫无察觉时,她已不知不觉在备忘录打下了一行字。

    【我喜欢老师】.

    飞机平稳落地,文筱月跟随大部队行至托运行李运送带,百无聊赖地戳按手机。

    【海纳百川:我到了】

    【妈:到哪里了?】

    【海纳百川:机场,还在等托运】

    【妈:你从2号门出去,司机在那里等你】

    【妈:车里还有个阿姨在,她是替我来接你的】

    【海纳百川:?】

    【妈:你叫她游阿姨就行,见面记得打招呼】

    【海纳百川:?等等】

    一旁推行李车的人踩着歪歪扭扭的步伐而来,文筱月连忙向一旁闪避。

    再次看向手机屏幕时,好友申请的弹窗适时跳了出来。

    【花开富贵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好吧,光是从这个名字来看,倒确实是阿姨辈的人。

    但是看她妈这个语气……

    文筱月捏紧拳头。

    这完全就是给她找的后妈呀!(注:梦里的妈不是文淼)

    虽说自从另一位母亲去世之后,她还活着的这位母亲便撕开了曾经遮掩的真面目,开始各种花天酒地、夜夜不归、大肆挥霍,总是会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家,她也不知这些年来叫了多少女人“阿姨”。

    但是像今天这样跟着司机过来接她的倒是头一回,这意味着这位阿姨或许快和她妈修成正果,或许她对她的称呼也即将从“游阿姨”变成“游小妈”了。

    想到这里,文筱月便一阵气闷,连这个“花开富贵”也不想加了,直接将手机熄屏,自己打了一辆车回去。

    回到宅子收拾完行李后,她才接了她妈的夺命连环call。

    “不是让你跟司机回家吗?你人去哪儿了?”

    “我已经回家了,”文筱月的回答无不含有讥讽意味,“啊,你不用担心,再过几天我就会搬出去住,不影响你们的二人世界。”

    “你真是胆肥了,翅膀硬了,以为自己可以飞了是吧!我告诉你,我马上把你的银行卡冻结,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她妈无能狂怒时总是爱这么威胁,但对她来说毫无作用。

    毕竟自从上大学后她就开始创业,卡里的数额早已只是数字,这种威胁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看她妈这么气急败坏,她心里倒是升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意,对那个“花开富贵”还有些感谢起来。

    见见她吗?也可以,说不定将这位游阿姨气得跳脚的话,她妈还会更生气呢。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一楼大门传来女人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文筱月在衣柜里搜出自己最闪耀夺目的衣服,整理了头发,力图将自己打扮成这个宅子真正的主人,一副嚣张做派,趾高气扬地走出房间。

    她听见女人似乎在客厅里摆弄着什么,高跟鞋来来去去。

    不一会儿又传来东西被放到玻璃桌上的声音,电视也被打开。

    文筱月忽然升起极大的不爽。

    她算是什么人,怎么仿佛这个家是她的一样?她让她看电视了吗?

    此时的文筱月一点儿也不想装千金大小姐了,怒气冲冲地走下楼梯。

    然而,还未等她开始表演,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却转过头来。

    文筱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即使过去了好几年,她也依旧能瞬间认出这个人。

    文筱月被吓得浑身一抖,从心底升起的震惊将她的大脑凝固。

    为什么……会是她?

    游星海身上那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气质却已经被洗净,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人的典雅气场。

    身上的服装也从过去的休闲服变成了修身妥贴的淡雅旗袍,脸上的妆容也肃冷了许多。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文筱月魂牵梦萦的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

    但她此时更宁愿相信她不是那个人……

    游星海对上她的视线后,明显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但这份讶异很快便被早已看透凡事、对万事万物都波澜不惊的冷静给压了下去。

    她的眼神很快便恢复平和,语气也礼貌疏离。

    “你好,筱月,我是游阿姨,你妈妈应该向你提起过我。”

    她的声音依旧如记忆里那般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音色却略微低沉,似乎经历了不少红尘杂事。

    文筱月盯着她的脸,手指却在不断地颤抖。

    她想要说话,然而声音却完全发不出来。

    像是第一次上台讲话时,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与老师鼓励眼神时的那种紧张。

    她呆呆地望了对方许久,忽然感觉口腔有些干涩,几乎能闻到喉间的铁锈味。

    绝望感攥紧了她的胸口。

    “这是真的吗?”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

    “真的是你吗?”仍然无法接受。

    游星海望向她的眼神是她所熟悉的平和,她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高中时暗恋的数学老师成为了我的小妈,这种事无论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震惊得说不出话吧。

    为了庆祝文筱月从学校里回来过寒假,她妈特意赶紧结束工作,早早赶回了家。

    但在游阿姨到来之前,她妈从来没有为她提前回家过。

    在看到一声不吭的文筱月后,她妈气恼地叉起腰:

    “你还自己打车回来,真是给你能耐了!现在你的卡已经被我冻结了,今天过后你就每天从游阿姨那里领一千块钱作为零花,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再给你解冻。”

    文筱月本想顶嘴,但一听到她妈让她向游阿姨领钱,原本还想叛逆的话在嘴边兜了一圈后又缩了回去。

    ……也不是不行。

    三个人坐上饭桌。

    对于文筱月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极为尴尬的时刻,但是她妈和游星海却都像理所应当一样面色不变、无所畏惧。

    “你这孩子怎么光知道吃饭也不说话?”

    她妈埋怨道:“游阿姨刚刚在问你呢。”

    “啊?”

    文筱月下意识向游星海转过头。

    游星海温和地看着她:“听说你学的是数学专业,正巧我也是,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尽管来问我。”

    说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般咯咯地捂住嘴,眼角弯弯,“毕竟我还没把知识还给数学老师,还有些记忆。”

    文筱月她妈哈哈大笑。

    这是笑话吗?她们在笑什么?

    文筱月后背全是冷汗。

    你这么厉害你现在来给我当后妈,你觉得这好笑吗?这不是恐怖故事吗?

    她不可避免地将失恋的心情化为了对她妈和游星海的埋怨,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饭吃到一半,文筱月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妈有些意外地瞟了她一眼,毕竟在这之前文筱月从来不会关心她的感情生活,从来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今天确实表现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忽然想起游星海之前好像担任过文筱月高中的数学老师,或许文筱月之前认识游星海,所以现在有些尴尬。

    想到这里,她对女儿的不满也平息下来,尽量好脾气地解释道:“你游阿姨家里公司资金链断了,我帮她度过了难关,填补了这个窟窿。在这期间也就认识了,一来二去发现我们志趣十分相合,便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说完,她想了想后又赶紧补充道:“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两个年龄差距很大,这在成年人中是很常见的。我很爱你游阿姨,我们之间感情很好,你不要想太多。”

    她要是不加这些补充说明,文筱月反而不会想那么多。

    但是根据她对她混账老妈的了解,她才不会相信她们是自由恋爱认识的,大概率是她老妈借着帮忙的机会向她提出了交往请求,而游星海自然也无法拒绝,毕竟还要靠她来度过家里的难关。

    如果更阴谋论一点,文筱月甚至觉得说不定就是她妈一手促成了游星海家的难关,用这种方式来强取豪夺。

    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懂了其中的小九九。

    再次望向游星海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揪住般,难受得喘不上气。

    难道现在她们就只能是这种关系了吗?

    她原本还想着,如果自己能早日创业成功的话,她就有资格去追求她了。

    但是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她还能怎么做呢?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挽回了。

    文筱月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文筱月没有注意到,当自己低头时,游星海也一直在悄悄观察她.

    饭后,文筱月洗完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

    “哎,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她滚到了最边缘,又掏出手机,望着海阔天空与花开富贵的聊天小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好想、好想再跟她说说话。

    明明现在生活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却完全没有深入交流的机会。

    眼见最喜欢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晃悠,却没有办法向她诉说深沉的心意,谁能熬得过这种地狱?

    她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要不明天还是搬出去住吧?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时,手机里的聊天窗口顶部却突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文筱月手指一抖,忙不迭地坐起身来。

    她双手捧着手机,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物。

    终于,几秒钟后,对面的泡泡发了过来:

    【现在有空吗?来房间一趟如何?(微笑)】

    去……房间里?!

    文筱月指尖一抖,不可置信地来回扫视这句话,

    从手指到脸都瞬间滚烫起来。

    这是要让我去做什么呢?

    不对不对,她让我去就去,这不显得我很没面子?

    但是好好奇……好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最终,文筱月还是按捺不住激动不已的内心,果断离开房间,一路走到那两人的房门前。

    在敲门之前,她深吸一口气。

    “扣扣。”

    听到从门后传来的轻柔的“请进”后,文筱月吞了吞口水,吊着一口气打开门。

    房内没有她妈,只有游星海一个人。

    她背对着她,似乎刚洗了澡,身穿深紫色吊带蕾丝睡衣,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后颈,皮肤上点缀着珍珠般的水滴。

    文筱月下意识呼吸一滞,感受到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赶紧扭过头去,干巴巴地说:“我来了,你……你找我吗?”

    游星海回过头来,像是故意要逗她:“怎么这么紧张,像是去办公室见老师一样。”

    这种时候倒还真像是在办公室跟老师单独谈话!

    游星海好好打量了她一遍,忽然开口:“白天时没有细问,你……还认识我吗?”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文筱月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重重撞了一下,晕乎乎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心脏又开始抽痛起来。

    看着她这幅表现,游星海喟然一叹:“看来还认识啊……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或许会让你感到难以接受吧。毕竟谁会想到高中数学老师竟然会和自己成为一家人呢。”

    文筱月脱口而出:“不只是因为老师……”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的话,倒也罢了。

    她刚说出半句话,忽然听见一旁卫生间传来咔嚓开门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去,只见她妈擦着头发、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老婆,帮我拿一下睡衣。”

    她刚说完,忽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赶紧抬起头来。

    一看到文筱月的脸,她显而易见露出困惑且讶异的神情:“你在这做什么?”

    文筱月被她突然的出现吓到,差点飞走的理智瞬间恢复。

    但还没等她说话,游星海便先一步开口:“我来找她叙叙旧,我刚刚忽然发现,筱月居然就是我之前在高中工作时带过的学生。”

    她妈瞪大眼睛,扬起嘴角:“这么巧?那也算是熟人呀,真是有缘分。”

    “是啊。”游星海似乎也非常欣慰。

    文筱月将头撇到另一侧,没有看她们。

    她妈忽然又转向她:“既然这样,你今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陌生?难道是因为你老师变化太大,没认出来吗?看你平时也没把学习放在心上,估计就是了。”

    在她母亲和游星海双重注视下,文筱月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不禁带了点恨意:“我认出来了,只是没好意思说而已。”

    “这有什么,大胆提便是。”

    她妈说完后,忽然又感觉哪里不对:“是带了你三年的老师吗?”

    文筱月这时才终于转过头去,直视她母亲的目光,冷冷地道:“没有三年,问那么多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母亲觉得这话简直不可思议:“你的事还跟我没关系了?你不就是老娘养的吗?”

    文筱月听了这话便发笑:“这些年来,你除了给我点烂钱以外还有什么用?你给我的教育还没有游阿姨教育得多呢!”

    她妈本来因她顶嘴而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后却不知怎的心情转好了,耸耸肩:“那正好,现在你游阿姨跟我们成了一家人,让她好替我好好教育你。”

    游星海笑着点了点头:“筱月在学校时就一直是我非常看好的孩子,现在看到你这么优秀,我也非常开心。”

    接着,她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希望我们之后能够好好相处。”

    两个人和睦融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尖一般狠扎在文筱月的心上。

    她无意间握紧了拳头,努力不让对面两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怎么就能笑得那样开心?那种笑为什么会给母亲那种人?

    文筱月再也看不下这场琴瑟和鸣的大戏,愤然转身离开。

    “哎,”她妈叫住她,“你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

    “没事,孩子估计是累了想多休息。”

    “你可别一直为她说话,再不好好教育一下这死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

    文筱月一意孤行地离去,将两个人嘈杂的声音抛之脑后。

    烦躁,无尽的烦躁。

    文筱月躺在床上,盯着手里的手机。

    过去曾会让她纾解心情的网络视频此时却吸引不了任何注意。

    好友们发来的无数条消息她都懒得回复,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对熟悉的一切无法适从。

    她回过神来,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手指已经自动翻到了她专门设置的手机相册——高中。

    相册里全是她高中时期所拍的照片,穿着校服的自己,洋溢着青涩气息的教学楼,一群素颜且纯真的同学,全部都是那时的回忆。

    她往下翻,怀着某种期盼,终于翻到了某张照片。

    几年前的画质对于现在来说稍微有些糊了,但那个人的明媚面容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却让她仿佛立刻穿梭时空,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久久不言地盯着这张照片。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痛苦在胸口蔓延,她试图让心中的火焰将她燃烧得更加旺盛。

    书桌上的时钟“咔咔”响着,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她忽然浑身一抖,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深陷恐慌不安,仿佛要将她就此毁灭。

    她急忙站起身子,但是当卧室里的光线照射到走廊上的第一秒,她却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小猫般蹑手蹑脚。

    紧握的手机宛如古堡探秘的人手中的烛火,照亮她前行的道路。

    在一片灰暗的环境中,她的心跳声被放大,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

    终于,文筱月走到了两个小时前才走出的房门。

    手机屏幕照亮了紧闭的房门与木质门框。

    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刻,她隐约听见了屋内的响声。

    摇晃的床板,被微风拂起的轻纱,撕扯的布料,还有若有若无的紫罗兰清香。

    她就这样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雕像。

    她望着门板上的那一抹光,感觉自己也要融于黑暗之中。

    手机因她长时间未使用而熄灭。

    在漆黑的、静悄悄的空间,她守在她们的房门前,聆听屋里的轻柔情语、旖旎水声。

    即使被门遮挡,她也能想象出屋内此时的迷乱春光,眼神也变得游离起来。

    等她回过神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她全身开始不住地发抖,像是得了重感冒一般,抖成了残影。

    焦躁将她整个人吞噬,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犯人,不住地哀嚎着。

    但在强烈的悲伤与愤怒之外,她却痛恨自己竟然产生了一丝不愿承认的享受与陶醉——

    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欣赏她们为她带来的这场大戏!

    卑鄙!何其卑鄙!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站下去,但她却像被胶水粘住般完全挪不开脚。

    情欲上升到最高峰时,她甚至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指抚摸自己小腹下的布料。

    难言的酥麻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让她战栗、彷徨。

    明明自己还在门外站着,明明心爱的人在和另一个女人缠绵,但她却情不自禁地幻想出其中的人是自己。

    是她和她共度温柔乡,喘息声混杂在一起,登上世界的顶峰。

    这样想着,她手指也不由得用力起来,眼神涣散失常,喉间像是被气球堵住般,恨不得就此窒息。

    就在这一瞬间,她手心的汗水终于让她拿不稳手机——

    “啪!”

    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在走廊久久回响。

    屋内的人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像是草原上无忧无虑的小绵羊忽然警觉到猎豹的靠近。

    “谁?”她妈警惕地问。

    文筱月慌忙地捡起手机,甚至忽略了该用哪只手,飞也似地逃了。

    她就这样逃了,像奴隶一样被撵走了。

    回到卧室时,她看着明亮的房间、熟悉的布景,心里却不由的一酸。

    她从劫后余生中逃离,力气全部都被耗光,一头栽在了自己床上。

    然后伸出手,盯着指尖黏黏的液体。

    她忽然大哭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呢?

    为什么不再等等我呢?.

    第二天一早,文筱月便像躲谁一样直接拖着行李箱从家里离开了。

    她只给她妈留了一则“我去朋友家里住”的消息,任管家和佣人谁劝都拦不住。

    但她实际上并没有去朋友家里,而是随便找了一间酒店住下。

    她以为她离开家后不会看到她,便也不会再想她,不会因为她们正常的妇妻行为而嫉妒得发疯。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一打开酒店房间的大门,向她袭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好想有人来抱抱我。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门关闭,然后便重重地倒在地上。

    她看着洗手台下面的光圈,看着一次性塑料拖鞋,眼泪莫名便从眼眶中涌出。

    好想她,完全离不开她。

    她就这样在酒店里躲了几日,每天只点外卖,完全不出门。

    酒店经理自然知道她是文家的大小姐,但又不敢直接问,每天便派打扫阿姨进去看看她状态如何,免得死在自己酒店里。

    她就这样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一直到周末,有个高中同学发来了消息:【筱月,要不要回高中见见老师?】

    看到这个消息的第一秒,文筱月承认自己心被吊起来了。

    然后,她便想起她最想见的那个老师其实住一直在她的家里,当上了当家主母,满是爱意的笑容迎接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她的母亲……

    心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这种落差感外化为她恼羞成怒的回复:【我才不去。】

    【真的不去吗?听说有免费午餐,而且还可以围观高三的成人礼。】

    【不去。】

    【听说游星海老师也在哦,你高中时不是最喜欢她吗?】

    若是以前看到这句话,或许文筱月还会泛起些许甜意。但现在看到时,她只会升起无尽的恼怒。

    她将手机重重摔向地板,痛快地听它发出四分五裂的声音。

    翌日,她狼狈地去附近手机店买了个新手机。

    因为她身上没有零钱,离家出走太过匆匆也没带银行卡,不得不借店里的机子登微信付款。

    她握着崭新的手机,忽然一切都想通了。

    她的人生应该重新开始,她不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想想看,她贵为文家大小姐,自己还开了公司,以后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为什么要单恋一枝花?

    想到这,她忽地豁然开朗,身上的阴郁气质也一扫而空,走路也不颠三倒四了,直接挺起胸膛大踏步地走出手机店,感觉光明的未来正在向她招手——

    “筱月,真的是你。”

    一听到仿若带着花香般的声音,文筱月的精神气立刻一弱,浑身像是被定住般不可思议地看往某个方向。

    来的人正是游星海,她看上去颇为欣喜:“我刚刚远远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哇,好像啊’,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一个人在这吗?你不是去同学家住了吗?她人呢?”

    与她对上视线的刹那,刚刚才燃起的那些豪情壮志完全溃不成军。

    她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以及对拥有一段健康爱情的向往,全被她那张嫣红的嘴唇搅得粉碎。

    她已经全身心地拜倒在了她的脚下,迷恋地抓着她的裙摆,恳请她再看自己一眼。

    “……游星海。”

    称呼一出来,她就恍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既没有叫老师,也没有叫阿姨,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游星海愣了愣,双眸中似是有流星划过一瞬,却迅速隐没于天际。

    旋即,苦笑浮上她的面容。

    “你不用抱歉,就这样叫我吧。”

    她们一同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正打算去学校参观成人礼,你跟我一块吗?”

    文筱月闷闷地道:“一块吧。”

    明明说好要重新开始新人生的,但只要对方稍微一勾手,她就像狗一样自动跳上去,套好了项圈。

    两人寂静无言了好一会。

    游星海觉得这样安静下去略微僵硬,正欲开口打破气氛,却听旁边的文筱月忽然说:“你爱我妈妈吗?”

    她宛如小猫般小心翼翼地向人类探出爪子,仿佛要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就再也不会向任何人类敞开自己的心房。

    游星海沉吟片刻,含糊地回答:“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没有所谓的爱和不爱了。”

    文筱月心里嗤笑了一声:她才多大呀,她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可我妈妈都比我大三十多岁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文筱月便料定游星海绝对不爱她妈,一下子又活了,心底的那些乌云被一扫而空。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眼界太过狭窄,游星海跟她妈在一起就能代表自己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吗?

    她妈可以通过强行手段让游星海做老婆,那她也可以,她难道就比她妈弱吗?

    何况她们两个现在也没有扯证,那就是情人关系吧,情人再多一个情人又怎样呢?法律又没有禁止,她完全可以把她抢过来嘛!.

    阔别多年,再次回到高中校园,却有种仿若昨日的感觉。

    仍然是那种古朴陈旧的教室,多年未曾有新花样的走廊,洋溢着清澈愚蠢气质的学生。

    若说要有什么变化的话,不过就是人的心境不同吧。

    在看到文筱月和游星海同时出场的瞬间,高中同学们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但也没有问太多,只当她们是路上碰到凑巧一起来的。

    文筱月并没有将游星海成为她阿姨的事告诉旁人,或许她打心底就一直不愿意承认游星海就是她的阿姨。

    “听说游老师您现在已经不任教了?”

    “对,我已经离职了,”游星海脸上闪过一丝疲惫,“所以现在和你们是一样的身份,没有什么师生隔阂,你们也不必叫我老师了。”

    “那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永远都是我的好老师。”

    “哈哈,我可担当不起。”

    文筱月在旁边听到这些话,莫名觉得刺耳,浑身燥热不堪,便干脆离开了人群,独自向教室外走去。

    还未走几步,她身后便传来游星海的呼唤声:“你要回去了吗?”

    文筱月浑身一定,别扭地转过头来:“不,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但是游星海刚刚说的那句话却让她颇为不爽,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泄露了冰山一角:“难道老师您认为我是个很不好的孩子吗?不听话、不合群,跟大家格格不入吗?”

    她说这些话最开始是为了生气,但说到后面竟有种委屈的感觉。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怕我的存在会让你感到尴尬而已。”游星海满脸歉意。

    文筱月像是第一次发现,游星海确实比她大了好几岁,一举一动都像是个老师。

    她异样地察觉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气质,与自己的幼稚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爽至极。

    快到中午时,她们这群人一起来到了操场,参观学生进行成人礼。

    已经毕业几年的同学们望着那些跨过龙门、被家长带上花圈的学生们,羡慕道:“真好呀,还有成人礼,我们那年都没有呢。”

    文筱月读高三那年遇上了疫情,能正常上学都很艰难,更何况是举办这样大型的典礼。

    游星海听到同学们的抱怨,微微一笑:“那不如我现在给你们补办一下,我去那边拿几朵花,带你们走一圈。”

    刚刚发出抱怨的同学立刻慌张地摆摆手:“不了不了,太羞耻了。”

    其他同学起哄:“哪里羞耻了,去呗,我去给你照相。”

    “才不要!”

    她们嘻嘻哈哈地打闹成一团。

    有人注意到始终情绪低落的文筱月,突然出声道:“让筱月去吧,她看起来就很想参加成人礼。”

    文筱月回过神来,见其她人也对她点头:“我记得当时你可期待这个典礼了,还天天缠着游老师说想让老师带你过龙门。”

    “点了点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如跟游老师去试试吧?”

    文筱月:“嗯?我才不……”

    “真的要拒绝吗?”

    游星海温和地望着她:“让我带你走一圈吧。”

    在她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下,文筱月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就这样,她被起哄的同学们带上了花圈,像小雏鸡一般跟在游星海的后面,被她带领着穿过博学园,跨过龙门,并在金榜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她早就金榜题名了。

    做这些事的过程中,游星海一直充当引导她的角色,而原本性格强势的文筱月却像是被禁锢了一般,沉默不言地跟在其后,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吭声。

    完成了整场成人礼,文筱月像虚脱一般,不住地喘气。

    另一头的舞台喇叭里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现在,请各位同学向引导你们的家长或老师鞠躬。”

    文筱月一愣。

    我也要吗?

    还在踌躇,她却见周围的学生都开始鞠躬了,便匆匆忙忙地急着鞠了一躬。

    她听见身前的游星海噗嗤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可爱。”

    这不是“游阿姨”会说的,却像是“游老师”嘴里的话。

    文筱月简直无法抬起头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从眼前人口中听到“可爱”这个形容词。

    她心中忽然涌起酸涩,正欲找个借口离开,却听大喇叭里又传来了声音:

    “下面请各位同学向前一步,拥抱你们的家长或老师,她们是你们成长路上的后盾,一直悉心关照着你们。我们将告别学校,告别前辈的照料,走向崭新的未来,拥抱……”

    文筱月脸刷地通红。

    拥抱谁?

    身边的学生们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向她们面前的人走去,但文筱月却岿然不动,手心攥满了汗。

    她倒是想拥抱,但是她与她现在的关系却没办法让她毫无负担地做到这样的事情。

    她该上去吗?

    当她直直地盯着游星海的时候,游星海也在盯着她,眼神里像是有暗流涌动。

    在文筱月没有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却突然俯下身。

    下一刻,她感受到自己身体被轻轻收拢。

    她闻到了一丝深沉的香气。

    但那收拢却只有一秒钟,短暂的、渺茫的、无所追寻的一秒钟,很快便消逝而去,像是轻轻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片叶,随后便又不留痕迹地离去。

    那一瞬间,文筱月心底涌起了一个狂躁的念头,

    她想要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揉捏,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也无法与她分离。

    但是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甚至也不再看她。

    “我们走吧。”游星海背对着她说。

    文筱月感觉自己要疯了.

    文筱月退了酒店,又回到了家里,对母亲的质问充耳不闻。

    她一刻都忍不下去了,她完全无法忍耐眼前的人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刻都忍不了眼里没有她。

    在看到游星海穿着居家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时,她感觉自己已经化为了欲/火焚烧的野兽,双目通红,想要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去,将她脖子咬断,然后拆吃入腹,让她的所有的器官都与自己的器官融合在一起。

    但是这些事都只能在自己脑海中想想而已,完全不能也不可能付诸于行动。

    她就像是在这个家里自焚的人一样,默默地燃烧着,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灵魂正在逐渐变成灰烬。

    她每天都在脑海中密谋着计划,比如开车将自己的母亲撞死,或是在某次旅游时将她推下去。

    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只能在脑海中闪过,并不能真的去做。

    她的母亲似乎也逐渐发现了她的异常,若是她与游星海同时出现在一个房间里,并且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母亲进门后对她的眼神便充满了警惕,像是在看觊觎自己猎物的同类。

    转眼间,寒假结束,到了不得不开学的日子。

    这是文筱月第一次如此想在家里多留一会儿,不愿去学校。

    等这一学期结束,她就可以正式毕业,拥有自己的公司,然后成为被社会认可的、能够独立生存的成年人。

    等到那时,她就可以去追求游阿姨,不受任何人的阻止了吧。

    一个人过于有魅力,自然会被许多人同时追求,人们可以理解的常理吧。

    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并在前一天晚上收拾好了所有行李。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个重磅炸弹——

    游星海和她妈今天正式订婚了!

    这一消息宛如惊雷般将她炸得外焦里嫩。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推开喜笑着告诉她消息的管家,像一条恶狼般跌跌撞撞地冲向游星海的卧室,将门猛地撞开!

    游星海正在换衣服,肩上吊带刚刚滑落,便听见剧烈的撞门声,扭过头来。

    ——露出早有预料的神情。

    当文筱月看到她的一瞬间,理智立刻回笼。

    她发现自己此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该说些什么?

    你不准跟她结婚,你只能是我的?但是她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她现在不过只是个学生而已,而她妈却是掌握经济大权的人。

    一想到这,她便痛苦万分,多日积累的委屈涌上了心头,令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凭着一腔情绪来做事,朝那人哭哭啼啼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说出这句话后,她将全身放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只能听见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她听见管家在说:“赶紧请医生过来!快叫120!”

    听见佣人说:“大小姐怎么突然晕倒了?快去拿我的急救包!”

    听见她妈说:“怎么回事,她刚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出轨了?贱人!”

    然后,她又听见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了自己最爱的人脸上。

    本来已经完全丧失的神智又一次回笼。

    原本已经绝望的心情,却在怒火下涅槃重生。

    她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倏地睁开眼睛,一手抓住了早已准备在兜里的小刀——她原本打算放下狠话后就当场自尽。

    她在原地抽搐了一下,像是一个将死的人回光返照,然后像疯了一般爬起来,众人的惊恐乱叫声之中,刀尖往自己的母亲身上捅去!

    “叮——”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寂静,宛如电影结束般落下了帷幕。

    文筱月猛然间回过神来,像是从高空坠落,霎时回到现实之中。

    演员们的名字咕噜噜地滚上大荧幕,而她却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放映厅中,盯着字幕发呆。

    在这最为死寂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另一个人的肌肤轻轻贴上。

    一个柔软的身体悄悄抱住了她的手臂。

    “别怕,我在这里,”那人轻柔地说,“我会与你同在。”

    文筱月的瞳孔划过流星般的亮色,终于闭上了眼睛。

    荧幕上的字幕终于滚完,电影名称在最戏剧的时候跳了出来。

    ——《俄狄浦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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