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周五下午,为了伪装出刚下课的假象,纪颂书找了个教室自习。
她坐下之后,很快又进来了两个学生。整间教室都是空座位,其中一个却坐在了纪颂书身后的位置。
这让她感到微妙的不适,默默向前挪了几排。
过了几十分钟,她解决完作业,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这天晴空万里,伸长了的屋檐切割阳光,在门口分出一道明暗分界线,外面是明亮的天地,纪颂书正要踏出去,差一步,她被一个人拦在了阴影里。
那是个矮个子的男的,纪颂书平视着可以看到他的头顶,很稀疏很贫瘠的一块地方。她认出这是故意坐在她身后的人。
“终于等到你了!”那人激动地开口。
“不好意思,你是?”
“我们在食堂门口见过的。”
在食堂门口大概可以遇见全校所有需要吃饭的人,纪颂书心里吐槽,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把身体贴近了,叫人能看清他大象皮一般的脸,油脂和冒脓的痘痘填满了所有缝隙。
“我能买你穿着的袜子吗?一千一只,你脱给我,我现在就付钱。”
热切的目光黏过来,纪颂书心里警铃大作,根本不想回答,绕过他就要走。
那人却横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眼神色眯眯的,“你不用害羞!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可以提价,一万一晚、哦不是,一万一只。”
说着他的手伸过来就要捏住纪颂书的肩膀,纪颂书吓得一激灵,急忙往后一闪,躲过了,拔腿就跑。
她跑出几百米,往回一看,那人没追上来,急忙去了校门口的保安室举报那变/态。
偏偏不巧,那一处的监控坏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从画面上来看,只能推断出她和那个男的对话几句后跑走,没有其他证据。
保安也说,因为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没法把事情上报。
纪颂书颓然地站着,感到一种无力在侵蚀她。
她看着屏幕上的影像,监控识别出了那人的身份,邵饶,这个名字和柯妍学姐给她的学号对得上。
这时候,她收到了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
「下次想看你穿白丝」
内容是一张图片,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纪颂书感到一阵恶心,立刻拉黑了这个号码。
这时候,阳光下一辆闪着银光的跑车驶来了。
降下车窗,是商刻羽那张有资格目空一切的艳丽的脸。
她没说什么,保安看到她就把校门口的拦车杆升了上去。
她的目光忽然停驻了。
从保安室的方格子窗户里,她看到了阴影里垂着手臂的纪颂书,对上了那可怜而潮湿的视线。
商刻羽微微仰起头,伸出食指向纪颂书勾了勾,示意她上车。
纪颂书向保安道过谢,走出保安室,一出来,被阳光烫了一下,有些瑟缩地冲到了商刻羽的车上。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什么话也没说。
“安全带。”商刻羽提醒道。
纪颂书这才如梦初醒,系好安全带,问:“你是校外人士,为什么能进学校?”
商刻羽觉得好笑:“我给你们学校捐了几栋楼,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进?”
“哦,这样啊。”纪颂书应了一声,仍是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了?”商刻羽皱眉,“不高兴见到我?”
纪颂书摇摇头:“发生了一点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心里是没有底的,不知道商刻羽愿不愿意帮忙,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帮上忙。
商刻羽听完,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纪颂书茫然地接住,“干什么?”
“通讯录f开头第二个,是你们学校的校长,第三个,是你们学校的书记。我记得你们学校是教育部直属高校吧,也可以找s开头第一个。”
“你想报到哪一步?”商刻羽轻巧地问。
纪颂书愣住了,巴巴地说:“可是我没有证据。”
“只要追查,证据自然会出现。”
纪颂书听懂了,她说:“谢谢。”半天,又补了句:“你对我真好。”
“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脏东西。”商刻羽的声音冷淡。
纪颂书一愣,心底有个声音在抗议,她才不脏呢!干嘛说她是脏东西!真正脏的明明另有其人。
几天后,两个男学生被通报退学,一个是邵饶,另一个是先前一起类似事件的犯人,论坛上的发声者庆贺自己维权成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车驶出了学校,碾过减速带的时候颠了一下。
纪颂书把书包抱在怀里,问商刻羽:“今天我们要去考察什么地方?”
商刻羽噎了一下:“今天不谈工作。”
“所以今天是真正的约会吗?”纪颂书把手交叉着按在膝盖上,歪过头看着她,满脸期待。
想到今天的计划,商刻羽沉默了,被那双清水般含着光的眼睛注视着,她有点说不出口,半天才道:
“今天我休假,我们去散散心。”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湖滨公园。
碎金色的阳光在粼粼的湖面跳动,风卷起满地银杏叶,金黄一片。松涛、涟漪、风合奏在一起,如诗如音乐的秋天。
道路直直地转角,向前看去,仿佛道路的尽头便是海。
纪颂书走在商刻羽身边,肩膀依着肩膀,她总觉得商刻羽有话要说,可对方什么也没说。
等她们转过路口,又回到了人间,陆陆续续出现了各色招牌大字的小商贩,人群是热闹而涌动的。
这里似乎在办集市,琳琅满目的小饰品摊位,烤肠和炒冷面的香气直钻纪颂书的鼻腔。
她风一般刮过去,买了两根烤肠,递给商刻羽一根。
“你没吃过这么平民的东西吧。”
商刻羽直接借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还可以。”
再向前走,有一个射气球的摊位。摊主见到客人就笑得满脸褶子地迎上来,介绍说,只要连续射中10个气球,全场奖品任选。
纪颂书余光瞟到角落有一只贝果兔捏捏,定睛一看,居然是绝版的款式,捏一捏还会发出叽叽叫!
“老板,那个挂件可以换吗?”她举手。
“这个啊,这个不行。”
“多少钱都不行?”商刻羽又问了一遍。
“不是钱的问题……这样吧,我把这个设为特等奖,如果你们可以一枪不空打破我这里所有的气球,就能把它带走。”
一枪不空?这也太难了!纪颂书有点丧气了。
“就这样?”商刻羽的语气里尽是轻松。
纪颂书惊异地看向她,商刻羽已经拿起桌上那把枪,先是掂了掂,而后抬起枪口,几乎没有瞄准,“砰砰砰”连续几枪,一排气球应声爆裂。
这样的情况延续到了最后。
墙上还剩两个气球,纪颂书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她说:“只有一颗子弹了,老板。”
摊主:“抱歉了,但是只有这些了,我说是不能空枪,没说子弹管够。”
“怎么这样!你不想给的话干嘛要提出这个挑战,耍我们吗?”纪颂书抗议。
商刻羽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可以搞定。
纪颂书不说话了,心里有些怀疑。望着那两个气球,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商刻羽忽然问:“你经常遇到今天那种情况吗?”
纪颂书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索片刻才意识到她指的是邵饶。
“偶尔吧,我们学校大部分都是正常人。但总有漏网之鱼,毕竟,考试只会筛选学渣,没法过滤人渣。”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以和我说。”
“相信我,我可以摆平任何事。”
同时,商刻羽偏移枪口,扣下扳机,子弹破风而出,打在木架上,弹道改变,两个气球串成一线,瞬间爆裂。
纪颂书不由地看呆了。
“好厉害啊,百发两百中!”
对她的夸奖,商刻羽只是微微昂了昂下巴,拿起桌上的贝果兔捏捏,自己先捏了一把,扁扁地递给她。
纪颂书向她竖了两个大拇指,对着捏捏爱不释手,捏一下,贝果兔“叽”一下。
商刻羽不自觉把声音放轻柔了:“你被传有七个前任,也是今天这种情况吗?”
纪颂书僵住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手上没泄力,贝果兔发出尖锐而长的一声“叽——”。
纪颂书很想顺着这台阶就下去了,但裴纪月和那七个前任的故事可是广为流传的校园传说。
只要商刻羽一查,绝对瞒不住。
对比之下,□□回头总好过隐瞒恋史。
于是,纪颂书硬着头皮说:“没有,就是我谈的。”
商刻羽的表情没有变化,或者说,她的表情僵硬得像一块古巴比伦石板,上面写满了对人生和宇宙的思考。
她知道的,远比纪颂书以为她知道的多。叶青瑜和她说了裴纪月“轰轰烈烈”的恋爱事迹。
“所以……”
“你真的给前女友写了一封三万字小作文,并当着全校人面前朗读?”
“啊?额、嗯……”
“为了复合,报恋爱大师班被骗二十万?”
“嗯……”
“网恋三个月,奔现发现对方孩子和你一样大?”
“en……”
“脚踏两条船被当场抓包,辩解说自己有双重人格,所以不算出/轨?”
“……”
救命!裴纪月都干了些什么事啊!纪颂书实在应不下去了,捂住脸道:“求求你别说了。”
商刻羽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时候她的手机来了一条信息。
「主攻手老实芭蕉叶已就位,捕月行动正式开始。」
不远处,身着礼帽斗篷的叶青瑜严阵以待。
捕月行动是她亲自取名、亲自策划的行动方案,为的是让她眼神不太好的发小看清裴纪月的真面目。
她准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术表演。
裴纪月最怕尖嘴的动物,她就要在她身边变出一堆鸡,裴纪月一定会被吓破胆,被追得四处跑还嗷嗷尖叫。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丢脸,她必定忍不了,必定暴露出凶恶残暴的本性。
多么流畅、多么完美的计划!叶青瑜不禁感叹道。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不算过分,裴纪月过去常常拿狗吓念念,这叫风水轮流转。
还没开始,她已经能预见裴纪月狼狈的模样了。
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笑起来,惊得树上的鸽子一边拉一边咕咕四散。
纪颂书四处张望着,总觉得听到了熟悉的笑声。
半天没找到源头,她扭回头来直视商刻羽。
商刻羽的神情相当微妙,也不说话,两人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纪颂书有些后悔承认那些事了,或许商刻羽非常信任她,不会去求证这些?
她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纪颂书鼓起勇气,拉了拉商刻羽的袖子,商刻羽一看向她,她就用水润润、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回望。
小说里说了,卖萌是有用的,挤点眼泪效果更佳。
半晌,商刻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继续逛吧。”
纪颂书在心里给自己放了把烟花,她乘胜追击,举起手掌发誓说:“你放心,我一定改邪归正,不会再那样了,以后有且仅有你一个。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气呀?”
商刻羽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硬邦邦:“别拿你对付前女友那套对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