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膳结束后,明家二婶与三婶在游廊的廊檐下坐着闲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原本在嗑瓜子的二婶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对身旁的三婶道:“你瞧见不曾?大哥那个妾室,长得与许禾真像。”
听到自己的妯娌这般说,三婶亦不由得点头,道:“可不是,每年大哥家皆回来,我已经见过那个慕姨娘很多回了,可是今日,我还是差点认错人。”
见三婶亦这般觉得,八卦的二婶嘀咕起来:“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你说,她们莫不是亲姐妹不成……”
闻言,三婶有些不赞同道:“亲姐妹亦没这么像的。”
两人正在廊檐下嘀嘀咕咕,忽然,慕莺时牵着明柔自游廊的拐角走出来。
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平静恬美,恰到好处的柔和笑意,对明家二婶与三婶礼了礼,笑道:“二夫人,三夫人。”
未曾料到背后议论人长短,还被人撞了个正着,明家二婶与三婶不由得皆有些尴尬。
有些困窘地住了口,不晓得方才那些话慕莺时有没有听到,平素向来能言善辩的明家二婶,此时此刻,亦不由得有些哑口无言。
“呃……大哥家的,你这是回房间吗?”
好半晌,明家二婶方才有些磕绊地这般转移话题。
听到面前的明家二婶这般问,慕莺时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分明一片冷意,但抬眸去瞧面前的两个女子时,却温柔而怯弱,弱柳扶风,风流蕴藉。
轻轻颔了下首,慕莺时温顺平静道:“正是。”
瞧着面前无波无澜的慕莺时,越发有些心虚尴尬的明家三婶,亦不由得开口,有些磕绊道:“外面天冷,你……你还领着三姑娘,既如此,便回去罢……”
慕莺时闻言,瞧着面前心中有什么想法一目便能看透,喜怒形于色的明家两位婶母,眼眸深处划过一抹阴翳与鄙夷。
“两位夫人,妾身便先告退了。”
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思绪收敛得甚好,慕莺时带着女儿明柔对明家二婶与三婶复又礼了礼,然后仪态端庄地离开。
瞧着慕莺时走远了些,二婶有些啧啧称奇。
她不由得与三婶嘀咕道:“一个小妾,礼数皆这般周全,不过亦不晓得是不是真心实意向我们行礼问安的……”
听到明家二婶这般说,三婶亦有些颇以为然。
“我也这般觉得,不过,谁晓得她怎么想呢。”
……
慕莺时带明柔回了在明家暂住的院子。
方才走进房门,慕莺时教侍候的侍女皆退下,然后*走进内间的寝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旋即,慕莺时瞬间收敛了面上若无其事的平静神色,桌案上的茶具,皆忽地被她拂袖扫落到地上。
未曾料到慕莺时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会忽然大发雷霆,明柔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眼眸,有些畏惧地瞧着面前素来好性情的姨娘,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姨娘?”
想到方才在游廊中所听到的,明家二婶与三婶所说的那些话,慕莺时恨得咬牙切齿。
“许禾,许禾,他们皆拿我与她比,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听到陌生的名字,瞧着面前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似的姨娘,听得懵懂的明柔,不由得有些怯生生地问:“姨娘,许禾是谁啊?”
慕莺时听到女儿明柔困惑的询问,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
忽然蹲下身去,慕莺时与明柔的目光齐视,她的双手沉沉地搭在明柔肩上,仿佛托付了无限的期待与重望。
“柔娘,这些不重要,你只要好好记住,这几日在老家,一定要讨好你祖母,教你祖母开心。你爹爹是个孝子,这些年一直想接你祖母到咱们府里去的,他一直对你祖母有愧。”
“你讨好了祖母,你爹爹才会更喜欢你,晓得了吗?”
未曾得到解答的明柔瞧着面前的姨娘还是有些难看的神色,与她尽是希望的眼眸,思索片刻,还是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抬起两只手臂,微微躬身,抱住面前与自己平视的慕莺时,明柔道:“姨娘,我晓得了。”
……
翌日,天色阴蒙蒙的,不见日头,天气微冷。
原本觉得这般天气,甚是适合赖床睡觉,有些懒洋洋的明灿,一大清早却被堂妹明芳拉了起来。
堂姐明芬与堂妹明芳说,明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起来用早膳,然后她们一起出去散步。
有些无奈的明灿哈欠连天,直到用完早膳一会子之后,方才不再觉得想睡觉。
走到明家的花园中,秋末的池塘泛着冷光,明家的几个孩子在池塘边玩耍,明灿站在最边上,瞧着水中的游鱼。
因为天气寒冷,连池塘中的锦鲤游动的速度皆变慢了,它们很像长着胡子,慢慢遛弯的老爷爷。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们看那边。”忽然,明柔指着池塘对岸的天空,冷不丁这般说道。
几个孩子抬首瞧去,只见秋高气爽的晴空,有一排飞鸟排成“人”字略过,美不胜收。
“哇,好漂亮啊。”
几个孩子皆在仰头瞧天上的飞鸟,而在这时,明柔的目光,却静悄悄落在身旁的明灿身上。
明柔讨厌明灿,她不晓得,为何祖母喜欢明灿,不喜欢自己。
而且,姨娘还说要自己去讨好祖母。
为何明灿不用去讨好祖母,祖母瞧着亦甚是喜欢她?
方才走到湖畔的那一瞬间,明柔很想教明灿去死。
或者让明灿吃苦头,受些罪,明柔亦会甚是开心。
眼眸的余光瞧见明灿静静地站着,与平日里一般,安静孤僻,不讨喜的模样,明柔忽然心中一动。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伸向明灿的后背……
而听到此时此刻,堂妹堂弟们的惊叹,正在看鱼的明灿方才转头,后背却猛地一疼。
“啊——”
水花四溅,被人自身后推了一把的明灿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整个人栽进冰冷的池水中。
骤然发生这般变故,堂妹明芳嚷起来:“明灿掉进池塘中去了!”
紧盯着面前的明柔,堂姐明芬指着她道:“明柔,我瞧见了,是你推的灿娘,你想干什么?”
未曾料到会被明芳瞧见自己动手,这会子后知后觉有些心虚与害怕的明柔后退两步,摇首狡辩道:“我没有,是石头滑,明灿她自己不小心……”
几个孩子皆不到二十岁,又天寒地冻,穿得厚,明灿在池塘中扑腾,秋末的池水刺骨寒冷,她又穿着几层衣裙,很快便沉了底。
明磊去找大人,几个叔叔婶婶闻声赶来,七手八脚,方才将明灿自池塘中捞上来。
明灿被救上来,吐了水,只是,却昏迷了过去。
……
房间中。
瞧着面前的几人,明老太太重重拍了下床畔的矮柜,面上尽是怒色,问道:“怎么回事?”
在明老太太身旁,明灿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唇色有些青紫,整个人在昏迷中,仍旧不断发颤。
明芬拉着明芳,冲到明老太太面前,指着明柔,对明老太太道:“祖母,是柔娘推的灿娘,我们皆瞧见了。”
闻言,明芳亦有些义愤填膺地点头。
听到面前的孙女明芬这般说,明老太太瞧了眼神有些躲闪,但却还在装作镇定的明柔一眼,面色铁青。
但此时此刻,明老太太亦无暇顾及明柔,只是再次催促道:“去请大夫,教大夫快些来!”
一刻钟后,等到提着药箱的大夫过来的时候,明灿已经开始发高烧,额头烫得吓人,面颊亦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明老太太守在明灿床畔,老泪纵横。
几个大人亦已经闻讯过来,明修远走进房间,瞧见了他,明老太太心中又气又恨,举起拐杖,便要往明柔身上打。
“明修远,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我说的话,你皆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见明老太太举起拐杖,要打自己,爹爹又过来了,明柔后退一步,“扑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祖母,柔娘没有推明灿……柔娘冤枉……”
跟在明修远与惠安郡主身后,一同过来的慕莺时见状,立刻挡在女儿明柔前面。
抬眸瞧着明老太太,慕莺时一同跪下,潸然欲泣,娇柔可怜道:“老夫人要打便打妾身罢,柔娘还是个孩子,求老夫人别对她说太重的话……”
见慕莺时这副做派,明老太太心中怒火更盛。
她的拐杖指向慕莺时,面色铁青地问道:“你这个狐狸精,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说着,明老太太举着拐杖,便要往慕莺时身上落。
第32章 及笄(一更)
◎……◎
“娘!”
见明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抬手便打人,现在又正在气头上,明修远快步走过去,挡在慕莺时与明柔身前,生生受了明老太太一杖。
明老太太瞧着面前为慕莺时与明柔对抗自己的明修远,面色越发难看,但明修远却道:“娘,现在事情尚不曾搞清楚,您还是先冷静些……”
“还要怎么清楚,怎么冷静?”
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用帕子擦拭着面上的眼泪,指着床榻上的明灿,失望又愤恨地质问明修远:“人皆冻昏过去了,现在又发起了高热,明柔不该罚?”
明修远正要说些什么,便在这时,他身后的明柔忽然亦因为哭得厉害,哭晕过去,倒在慕莺时怀中。
听到慕莺时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明修远转身,瞧着被慕莺时抱在怀中的女儿明柔,实在不能相信,平日里性情温柔善良,又这般柔弱的明柔会做出这种事。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是明柔做的,她现在亦哭晕了,与高烧昏迷的明灿算扯平了。
“柔娘。”
蹲下身去,瞧着哀婉哭着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明修远接过泪眼婆娑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有些悲愤地转身,瞧着床榻上的明灿,与面前的明老太太,道:“娘,您看看,柔娘亦哭晕了,就算……就算真是她推的,现在两个孩子皆昏迷了,还不够吗?”
平日里,明修远待明灿还算可以。
他现在这个架势,压根便是觉得没有证据,只有明芬与明芳这两个与明灿关系要好,与明柔关系平平的姐妹的话指认明柔,明柔自明修远心中又向来柔弱无辜,所以,明修远并不认为是明柔推了明灿。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寻常的明柔性情柔弱,常常被明嫣欺负。
在明修远心中,明柔已经与弱小可欺挂上了钩。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生气极了。
她气得整个人皆有些发颤:“你……你……”
愤怒地瞧着明修远,与他怀中抱着的明柔,明老太太指着房门,道:“明修远,你给我带着你的小妾,你的庶女,滚出去。”
……
翌日早晨。
休沐日结束,明修远必须回京上值。
可是,昏迷不醒的明灿还在高热不退。
无可奈何之下,明修远只得来到明灿的房间,准备接她一起回去。
因为昨日,明修远对明芬与明芳的话将信将疑,并未全部采信,所以,直到今日,明老太太想起来明修远还未惩罚明柔,便觉得耿耿于怀。
“灿娘不能走。”
挡在明灿的床榻前,目光愤愤又警惕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不客气地冷声道:“烧还没退,路上颠簸怎么受得了?我怕有人再故意害死我这个孙女。”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道,明修远想到明灿即将及笄,有些无奈:“可是……”
“你是怕她死得不够快?”忽然出声,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冷笑。
闻言,明修远只觉愈发头疼。
他只得留下明灿,带着其他人返回京城。
……
两日后的下午,面色苍白的明灿方才缓缓睁开眼眸,终于醒来。
“祖母……”明灿的声音甚是嘶哑,“我的头好痛……”
见明灿终于醒了,明老太太以手加额,心中酸软。
“好丫头,你终于醒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抱着自床榻上坐起身来的明灿。
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神情尽是倦怠的病容的明灿,摸了摸她的长发,正色问道:“明灿,祖母问你,你可晓得,是谁推的你?”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问,明灿有些发白的清艳面容上,神色愣了愣,她的眉心,有些微蹙。
思忖了好半晌,明灿双手环膝,将面容埋在膝上,头痛地摇首,说道:“我亦不记得了,好像是明柔……”
见明灿难受的模样,明老太太心疼地摸着她乌顺的长发,恨得有些咬牙:“祖母便知道,就是那个小蹄子。”
想起来明修远的态度,明老太太便觉得寒心。
便是要有确凿的证据,亦应该继续好好查,而不是放任做了恶事,故意欺凌明灿的明柔。
“明灿,你别回去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转身,去端放在一旁案上的药碗,然后一面喂明灿喝药,一面说着,眼泪忍不住又滚落下来:“她们那些没心肝的,会害死你的……”
正在这时,二婶走进来。
想到自己方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二婶对伤心的明老太太劝道:“娘,您真糊涂了,灿娘现在是官家小姐,又快要及笄了,怎么能一直待在乡下老家?门当户对的婚事都不好找。”
二婶说的也是,但是,明老太太听了,却继续止不住地掉眼泪。
明灿还在发烧,瞧着面前为自己流泪的明老太太,她支撑着病体抬起手臂,摸了摸祖母的面容,为她擦泪。
“祖母不哭……”
瞧着面前面容发白,病还不曾全好的明灿,明老太太将她抱进怀里,越发觉得心中酸软。
……
一晃几日过去,眼瞧着快到明灿的生辰,明老太太想教明灿留下,在老家为她办及笄宴。
但明修远派来的下人,却说明家早已经在京城准备好了明灿的及笄宴,已经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女眷,请柬皆发出去了。
拉着明灿的手,明老太太晓得留不下明灿了,亦不应该耽误她今后的议亲,却有些不舍得。
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明老太太叹了口气,问道:“明灿,及笄礼在京城办罢?”
听到面前慈眉善目的祖母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说道:“父亲说……请了很多贵客。”
闻言,明老太太不由得复又叹了口气。
沉默地思忖片刻,明老太太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来,然后自匣子里拿出一支梅花簪。
“祖母给你的及笄礼。”
将梅花簪放在明灿掌心,明老太太这般说道。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低垂眉眼。
只见祖母放在自己掌心的梅花簪精致可爱,簪首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花蕊处嵌着一颗成色甚好的红玛瑙。
瞧着瞧着,或许是晓得自己即将离开,又要回到京城的明府,明灿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酸酸的。
“谢谢祖母……”
好半晌,鼻音有些发闷的明灿扑进老人怀中。
而听到明灿这般说,明老太太只是忍着鼻酸,摸了摸孙女的长发,说道:“越大越傻了,与祖母客套什么。”
……
明灿回京的那日,明老太太送她坐上回去的马车。
“灿娘,照顾好自己。”老人家给明灿系紧斗篷,瞧着她,说道,“有什么事,便派人送信来,祖母给你撑腰。”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瞧着她慈和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
时辰到了,车夫将要驱马离开。
依依不舍的明灿告别了明老太太,马车渐行渐远。
透过车窗,明灿瞧见祖母的身影越来越小。
抬手,抚着发髻上的梅花簪,明灿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好半晌,直到彻底瞧不见明老太太的身影,明灿方才有些不舍地放下车帘。
端坐在车厢中,低垂眉眼,明灿自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
这是临走前一晚,祖母明老太太塞给她的。
里面装着明老太太给她的一些银钱,还有一张字条,明灿认出来,那是堂弟明磊的字。
“若在京城过不下去,便回来。”
半晌过后,明灿将荷包贴身收好,阖上眼眸,靠在车厢内休息。
马车碾过秋日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但明灿心中,却酸软而静谧。
……
几日后。
十五岁生辰那日,困得迷迷糊糊的明灿,被房间中的下人早早地推醒,起来穿衣梳头发。
坐在梳妆台前,明灿被身后为自己梳发髻的仆妇的手劲拉扯得毫无困意,她微微皱着眉心,瞧着面前的铜镜里的自己。
见明灿微微皱眉,仿佛有些无奈的模样,一旁的侍女笑着同她说话,帮明灿转移话题。
只见侍女瞧着铜镜中的明灿,发自内心地笑着赞叹道:“大小姐生得可真漂亮。”
闻言,另一个侍女亦点头,笑着说道:“是啊,之前京城中便有议论纷纷,说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只是那时候小姐年纪小,大人不许外面的那些人浑说,怕影响小姐闺誉。如今小姐已经及笄,算是个大人了,想来以后第一美人的声名会更盛……”
听着身旁的两个侍女的话,明灿只是瞧着面前的铜镜中的自己的面容,浅浅笑了一下,未曾言语。
仆妇正在为明灿簪上这个季节格外娇贵的芙蕖,只见初初长成,貌美清艳的女郎,在铜镜中与开得正秾丽馥郁的花朵花面交相映,美得惊鸿,惊人魂魄,而教人移不开眼眸。
当仆妇为明灿梳好发髻的时候,整个房间中的人,皆寂静了下去,静得落针可闻。
而看着铜镜中的倒影,明灿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盛妆之下,清丽明艳,照人的面容。
不知缘由的,明灿瞧着自己,亦有些出神。
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了。
瞧着铜镜中芳华初绽,亭亭玉立的貌美少女,明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秀致动人的眉眼。
怎么会这般神奇,她既像自己的父亲,又像自己的母亲。
明修远与许禾早已没有了关系,更是十多年未曾再见。
可是,他们却还是因为她,而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有着最后一缕抹不去的联系。
她是他们失败的婚姻的墓志铭,是难以抹去的标记。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娘亲会想起自己吗?她有了新的孩子,又许多年不曾见过她,还会不会想她?
明灿这般自心中默默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沉重下去。
仿佛觉察到忽然之间,明灿情绪的黯然,瞧着身旁的小姐铜镜中的面容,侍女不敢高声语似的,轻声问道:“小姐,时辰要到了,您在想什么?”
闻言,明灿回过神来。
她的神情恢复如常,听到侍女的提醒,她只是摇首笑笑,然后准备起身:“没什么。”
……
明灿的及笄礼上,她梳着惊鹄髻,发髻上佩戴着一朵绯色的芙蕖,一套红玛瑙头面,一对珍珠流苏簪,身着一袭棠色大袖礼服,妆容明艳,一露面,便惊艳全场。
禁足了一个月,方才被放出来不久,心情一直不好的明嫣坐在席间,瞧着明灿,嫉妒得眼睛皆有些发红。
见明灿要经过自己身旁,去及笄台上,明嫣的眼眸转了转,眸色有些沉了下去。
等到明灿经过明嫣身旁时,趁人不备,明嫣伸脚,想要绊明灿。
只是,对明嫣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骄纵任性的嫡妹,明灿已经甚是有经验。
早有防备的明灿微微侧身,脚步轻轻避开明嫣身旁。
这下,有些着急的明嫣继续伸脚,坐得不稳,反倒自己险些摔了个跟头,立时惹来一旁的明柔,轻轻的一声嘲笑。
因为年纪尚小,与府中女眷们坐在一起的明轩见到此情此景,故意明知故问,对明柔装傻地笑着问道:“姐姐,你在笑什么啊?”
听到明轩这般问,明柔以帕掩口,复又轻轻笑了一声,心情甚是愉悦一般,笑吟吟地回答:“我笑有个人是笨蛋,总是做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瞧着教人发笑,活脱脱便是个笑话。”
从来不晓得何为“忍气吞声”的明嫣闻言,立刻站起来,便要对明柔发作:“明柔,你!”
不想教明嫣与明柔毁了今日明灿的及笄宴,惠安郡主一把拉住明嫣,然后冷眼,带了几分警告地瞧了明柔一眼,转头,对前来的宾客女眷解释:“孩子们关系好,玩闹呢。”
明柔对明嫣毁掉明灿今日的及笄宴喜闻乐见,瞧见平日里不着铅华的明灿,今日盛妆之下竟那般光彩耀人,她心中早已锐利的猫爪在挠似的难受。
此时此刻,见惠安郡主阻拦明嫣,警告自己,晓得教明嫣这个没头脑的破坏明灿的及笄宴是没戏了,明柔收回目光,面上恢复了假惺惺的温柔的笑,若无其事的模样。
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明灿唇角微扬地走到及笄台上,向父亲母亲端庄行礼。
温婉温柔的惠安郡主与明灿一起到了及笄台,此时正在为明灿簪发,诵读及笄颂词。
一切顺遂地完成,这代表,明灿以后便不是孩童。
而是可以婚嫁的女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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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解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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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有您的信。”
明灿自后花园的水榭中喂鱼,一个面生的婆子塞给她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仿佛只是听到了今日的天气甚好这种寻常的话,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明灿将信收进袖中,紧紧攥住。
隔着水榭的阑干,面生的婆子对明灿悄声说罢,便匆匆离去。
自后花园坐到晌午,明灿喂了一上午的鱼,直到中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屏退下人,回到房中才拆开这封信。
“灿娘,展信安,阿轩随他父亲进京做生意,娘因生病不能同行,但过年的时候会赴京……”
瞧着面前的这封展开的信,明灿的手指微微发颤。
只见青州寄来的信纸上,有几处字的墨迹晕开,仿佛是被泪水打湿过。
好半晌,明灿方才自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将这封信贴在心口处,湿润的眼眸瞧向窗外。
这么多年,明灿只见过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一面,亦已经很多年未见母亲了。
……
翌日早晨,明灿向惠安郡主请安时,冷不丁提起:“女儿想去相国寺礼佛。”
忽然听到明灿这般说,原本正在垂眸喝茶的惠安郡主抬首,瞧了明灿一眼,温声问道:“为何忽然又想去相国寺,是有什么事吗?”
“是为祖母祈福。”明灿想到年纪越来越大的明老太太,祖母的腿脚不便已经多年。
原本,明灿便会每隔一段时间,去相国寺为明老太太进香祈福,只是这次相隔的时间短了些,前不久,她方才去过相国寺,所以惠安郡主不由得有些诧异。
垂首,掩了掩眸中情绪,明灿只是打太极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不好,我想再去一次相国寺。”
想到疼爱明灿的明老太太,惠安郡主倒是未曾再觉得有什么意外。
放下手中的茶盏,浅浅笑着瞧了瞧明灿,惠安郡主轻轻颔了下首,说道:“去罢,多带几个人跟着。”
三日后,明灿如往常一般,戴着帷帽,来到相国寺。
一如往常为明老太太祈福上香后,在相国寺后院的凉亭中,明灿见到了林轩。
如今已经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孩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般。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风流蕴藉的明润眼眸,好看的眉眼像极了许禾,光风霁月,温润俊秀。
凭借着少年的侧颜,几乎是一眼,明灿便认出这个样貌出众的少年,是只见过一面的林轩。
“阿轩。”
瞧着正与身旁的侍从吩咐着什么的少年,帷幔朦胧隐约的轻纱之下,明灿开口,轻声唤道。
听到一道年轻女子清凌凌的嗓音,林轩猛地侧首。
瞧着不远处戴着帷帽的曼妙女郎,林轩眼眸一亮,站起身来:“姐姐!”
说罢,林轩笑着向明灿快步走过来。
隔着帷帽的面纱,明灿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俊秀少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
不知道为什么,明灿忽然自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
明灿对林轩道:“你都这般大了。”
“嗯!”
瞧着面前的明灿,林轩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一角衣袖,有些迫不及待道:“娘教我带话,她说她很想你,可是这次没办法——不过,今年过年,娘亦会来京城……”
听着面前的林轩的絮絮碎言,忽然,明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嗯……”
明灿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这位是?”
两人正在说话,凉亭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响起。
侧眸瞧去,明灿方才注意到,林轩身后不远处,此时此刻正站着个穿着淡青色直裰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崔公子,这是我姐姐。”见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瞧着他们,林轩主动介绍道。
林轩对崔寒章介绍完明灿,然后对明灿道:“姐姐,这是崔寒章崔公子,今日我来相国寺,在路上遇到了他……”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轩微顿了一下。
想了想,林轩瞧着面前戴着帷帽,显然平日里在外走动并没有那般自由的明灿,继续道:“年后我会进京读书,到时候与寒章是同窗,而且寒章是父亲在京城做生意,东家的儿子……”
当林轩在介绍这位崔公子的时候,崔寒章亦瞧了瞧林轩身旁,这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郎,拱手行礼:“见过明小姐。”
见他向自己遥遥拱手作揖,虽是商籍子弟,却端方如玉,赏心悦目,不曾沾染酒色财气与庸俗,明灿回礼,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只见尚不到弱冠的少年眉目如画,举止从容。
隔着面前帷帽的模糊轻纱,明灿收回目光,对半垂眼帘,并不曾直视自己的崔寒章轻轻颔了下首,未曾言语。
姐弟二人继续说话,明灿想到信中所写的,许禾生病的事,轻声问面前的林轩:“娘怎么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
“快好了。”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问,林轩点了点头,说道,“大夫说是多年郁结于心,受了风寒,便一下子病倒了。”
听到林轩的这一番话,明灿攥紧掩于袖中的手,问道:“严重吗?”
“吃了药好些了,娘说,姐姐你不用太担心。”见明灿紧张,林轩想到来之前许禾的嘱咐,忙对明灿这般道。
说着,想起什么,林轩教跟着的侍从,拿过一个包裹来。
在凉亭中的石桌上打开包裹,林轩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两件新衣裙,还有几荷包金瓜子。
紫檀木匣子中,是一支用料与做工皆是上好的碧玉流苏簪。
这是许禾为明灿准备的及笄礼物。
但明灿却不曾去瞧那支玉簪,而是抚着面前的两身衣裙的针脚,指尖皆有些轻颤。
“姐姐,这是娘亲手做的衣服,娘还说,你是官家小姐,在明家肯定要上下打点,她怕你银钱不够用……”
见明灿瞧着面前的衣裙出神,林轩对明灿解释着。
听到林轩的这番话,明灿瞬间泪盈于睫,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明灿正在轻声啜泣,崔寒章适时走开几步,拱手道:“我去凉亭外瞧瞧。”
林轩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林轩点了点头。
等崔寒章离开,明灿亦渐渐收敛起自己心中万般汹涌的情绪,林轩方才对明灿,有些小心翼翼地小声继续道:“姐姐,崔公子家世代从商,富可敌国,京中有名气的粮油,绸缎,首饰,熏香铺子皆是他们家的,我这次回去,要明年开春才能来京城读书,这段时日若你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派人找他寄信给我们,他家到处皆有关系网。”
林轩年纪小,有时候待人处事,有些懵懂的天真。
听到他这般说,隔着朦朦胧胧的面纱,明灿只是瞧了一眼崔寒章的背影,问道:“他晓得我们家的事?”
“或许晓得一些罢?”林轩颔首,继续道,“他说……若姐姐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接过包裹,明灿未曾应允什么,只是道:“嗯,替我谢谢他。”
告别林轩,自相国寺回府的路上,马车中,明灿抱着怀中的包裹,抬手,轻轻掀开车帘。
深秋的风景随飞驰的马车急速往后退去,眼前明明是萧瑟的景象,但明灿心中,却静谧而安详。
……
回到明府,下了马车,明灿要回自己的院子。
走到后院,游廊中,方才在明柔那里受了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奚落的明嫣,伸手,拦住了明灿的去路,瞧着明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冷着圆圆的面容,明嫣气鼓鼓地问:“明灿,你出去了大半日,礼佛要这般久?”
有机会出府顽,竟然不带自己一同前去,明嫣对明灿很有意见。
若今日她不在府中,便不会被明柔那个小贱人找茬了。
听出明嫣话中的不悦与质问,明灿绕过她,想要自游廊的另一边离开,只是淡道:“嗯,是为祖母祈福。”
“装什么孝顺。”
对明老太太感情平平,所以觉得明灿与明老太太甚是要好,亦只是逢场作戏,以己度人的明嫣觉得明灿是在装大尾巴狼,她肯定是打着祖母的由头,是出去顽了。
想到这个由头,在府中除了明灿,自己用不了,明柔亦用不了,明嫣便觉得不公平。
心中的不悦愈重。
见明灿要走,面色有些郁郁的明嫣忽然突发奇想,压低了声音,故意诈明灿。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去见谁,指不定是与哪家的公子暗通曲款去了,明灿,你真是给我们明家丢脸。”
听到明嫣忽然凑近自己,这般在自己耳畔说道,明灿只觉得心头一跳。
但面上仍旧冷冷淡淡的,明灿瞧了明嫣一眼,只是对她冷淡道:“明嫣,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少听点说书,免得脑子皆坏了。”
“你!”
被明灿一眼看透那点小心思,还被反过来嘲笑,恼羞成怒的明嫣无言以对。
委屈地跺了下脚,明嫣更加愤愤地转身走了。
一个两个的,明灿跟明柔都太坏了,她讨厌她们。
……
半个月后。
京城闻名的首饰铺子琉璃阁中,戴着帷帽的明灿自橱柜中选了一支簪子,跟在她身后的掌柜,立刻笑着上前说道:“明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支芙蓉簪是新做的,玉料与雕工师傅皆是精挑细选的……”
说着,掌柜教侍候在一旁的跑堂拿过铜镜,奉到明灿面前。
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明灿瞧向铜镜中的簪子,倒并不曾准备试戴。
手中发簪上,白玉雕琢的芙蓉栩栩如生,确实甚是精致。
“包起来罢。”想了想,明灿对掌柜说道。
“慢着。”正在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语气娇蛮地说道,“这簪子我要了。”
听到这道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明灿不由得回首。
瞧见两个同样戴着帷帽的女郎站在琉璃阁门口,明灿打眼一瞧,便认出,这两个女郎方才出声的,身着绯色衣裙的是王侯爷家的千金,旁边跟着的紫裙女郎,则是陈御史家的小姐。
明灿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她们几次。
彼时,她们与明嫣有说有笑,是要好的手帕交。
一直以来,她们与明嫣,亦皆关系甚好。
瞧着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掌柜不由得有些傻眼。
想了想这三位小姐皆是琉璃阁的常客,且皆出手大方,掌柜想两不得罪,于是做和事佬地笑道:“王小姐,这簪子明家小姐已经定下了,先来后到,您要不瞧瞧我们铺子中其他的簪子……”
“明小姐?”听到琉璃阁掌柜有些为难的话,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王小姐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明灿一眼,问道,“哪个明家小姐,我怎么不晓得?”
听到王小姐故作惊讶地这般问,站在她身旁的陈小姐以帕掩口,与她一唱一和轻笑道:“莫不是……大理寺卿明大人那个被休弃的妻子生的?”
见二人是在故意找茬,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
性格平静无争的明灿无意与她们争执,想了想,明灿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包起来。”
“我说我要了!”不紧不慢走到明灿身旁,王小姐冷哼一声,径直我行我素对掌柜道,“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听到面前的王小姐这般道,琉璃阁的掌柜有些傻眼地瞧着二人,左右为难:“这……”
觉察到因为面前的这位王小姐的不依不饶,琉璃阁中其他人瞧过来的目光,明灿心中涌起一抹厌烦。
她讨厌争执,讨厌在外面被不相关的人诧异好奇地注目。
“算了。”兴致变得寥寥的明灿不想理会面前的这位王小姐,她将手中的白玉簪放回漆案上,走了一步,去瞧另一边橱柜中的吊坠,随便挑了一副,亦算今日出来有所交代,“我要这对珍珠的坠子。”
“哎呀,这条坠子我亦喜欢。”见明灿无意争执,陈小姐却立刻跟上来,笑吟吟地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将这条坠子包起来,我买了。”
她们家小姐与这两位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频频被这般针对,明灿的侍女义愤填膺,声音气得皆有些发颤:“小姐,她们欺人太甚……”
“无妨。”明灿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个是非之地停留,准备离开,“我们改日再来。”
见明灿想要离开,王小姐却忽然抬手,拉住明灿帷帽的轻纱,扯下明灿的帷帽。
远远地将明灿的帷幔抛开,王小姐面上神色得意又尽是恶意地笑道:“明小姐戴着这个做什么,遮遮掩掩的,是见不得人吗?”
琉璃阁的大庭广众之下,很显然,她是想教明灿失礼。
帷帽的轻纱落下,明灿的面容显露于琉璃阁中的其他人的视线中。
铺子中,其他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她娘和离后去做姑子了,后来又改嫁,早便不管她了……”
“长得真是如传闻中那般貌美,只是可惜了母家低微……”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明灿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她的侍女赶紧弯腰去拿明灿的帷帽。
对这位王小姐,此时此刻,明灿的两个侍女皆甚为气愤。
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她与陈小姐二人,今日亦戴了帷帽!
只是,尚未等两个侍女拿起明灿被抛开的帷帽,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一步将帷帽拿了起来。
“明小姐的帷帽。”
明灿抬眸瞧去,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崔寒章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阁中,此时,手中正捧着明灿方才被扔掉的帷帽。
“崔……崔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对瞧着自己的明灿笑着微微颔了下首,听到这会子面色有些难看的王小姐出声,崔寒章转向王陈二位小姐,微微笑着说道:“两位小姐好雅兴,只是在琉璃阁选购首饰,还是要和气些,莫要欺负旁人。”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显然是知晓了方才所发生的事,王小姐有些窘迫,面色红了白,白了红,瞬息万变。
京城的闺秀们皆喜欢到琉璃阁来购买首饰。
一则琉璃阁的首饰皆是上好的用料,而且引领风尚,款式常常风靡京城。
二来,谁不晓得,琉璃阁的少东家,是个风度翩翩,光风霁月的少年。
虽然崔寒章是家中世代为商的商户子,京城闺秀们不会嫁给他,但,能看到美男子那张赏心悦目的面庞,亦是一件美事与乐事。
面色阴晴不定了片刻,王小姐忽然冷不丁问道:“崔公子认识她?”
听到王小姐这般问,崔寒章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道:“明小姐亦是琉璃阁的顾客,琉璃阁要做的,自是教每位客人皆宾至如归。”
崔寒章的语气温和,倒是不曾说出林轩,这教明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话锋一转,崔寒章忽然笑道:“方才见两位小姐对首饰爱不释手,想必要买不少,掌柜,将店里最好的首饰皆拿出来。”
掌柜会意,立刻命跑堂端出一盘更贵重的首饰。
这下,王陈二位小姐的眼眸皆直了。
见王小姐无暇为难明灿,崔寒章趁机低声对明灿还有她的侍女道:“明小姐可先离去。”
接过崔寒章递给自己的帷帽,明灿轻声道谢,然后带着侍女离开琉璃阁。
上了马车,走到拐角处,明灿忍不住掀起车帘,回首瞧去。
只见崔寒章还站在铺子门口,亦正目送她离去。
见明灿回首,崔寒章温润如玉地笑着,遥遥对她拱手一礼。
“小姐,那位公子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咱们以前过来,从未见过他……”侍女好奇,小声问道。
闻言,明灿下意识抬手,松了松系在颈间的帷帽的系带,回答道:“是……一个好心人。”
第34章 亲事
◎……◎
上午的日光透过支起的朱窗,斜斜地洒了进来,沐浴在明灿身上。
坐在窗畔软榻上,明灿手中拿着棋谱,正一面垂眸瞧着手中书册,一面手执棋子,微微蹙眉,思忖着什么。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房门被侍女自外面轻轻敲响,回过神来的明灿放下手中的棋子,想到方才所听到的话,不由得微顿了顿。
好半晌,明灿方才起身,然后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衫裙。
对这会子明修远叫明灿过去,明灿大概晓得父亲要说什么——及笄礼已过,她该议亲了。
虽然明修远对她的抗拒甚为不悦,但这毕竟是明灿的终身大事,明修远还是想询问一下明灿的意思,作为参考。
明灿走进明修远的书房中,瞧见她的父亲正在垂眸,瞧着案上的几份名帖。
“灿娘,过来瞧瞧。”伸手推过名帖,明修远抬首,瞧着安静站在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的明灿,说道,“这几家皆不错,家世与画像你瞧着哪个更合适,自己选一个罢。”
行礼的明灿起身,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名帖——不出意外,皆是些官宦子弟。
淡淡地收回目光,明灿垂眸不语。
见明灿沉默的模样,明修远眸色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自桌案上的几张名帖中挑出一张来,往明灿眼前推了推。
只听明修远旧事重提地问道:“陈御史家的嫡出公子,你觉得如何?”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忽然想起几日前,自琉璃阁中碰到的陈小姐,抿了下唇。
轻轻摇了下头,明灿道:“女儿听说……陈公子性情任性,不是良配……”
“胡说什么?”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议论对自己有赏遇之恩的曾经老东家,如今的好同僚,明修远皱眉,“陈家家风严谨,怎会……”
“女儿方才及笄,想自家中多侍奉父亲几年。”不想再与明修远谈论这个话题,明灿轻声道。
闻言,盯着面前的明灿瞧了许久,明修远忽然问道:“你心中是不是有什么人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却只是沉默不答。
瞧见明灿这副沉默的模样,明修远微皱了皱眉,瞧着她,继续问道:“是哪家儿郎?”
“没有。”明灿自是不会告诉明修远,她的打算,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继续这般追问,明灿垂首,只有些敷衍道,“女儿方才及笄不久,只是想再等等。”
明修远听罢明灿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声。
眸色有些不悦地瞧了明灿一眼,明修远对她摆摆手,说道:“嗯,回去罢。回去好好想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句话的意思。”
……
出了书房,明灿心中沉甸甸的,心情变得甚是不好。
她有些心烦意乱,吩咐侍女去备马车。
听到明灿的吩咐,侍女不由得有些好奇地询问:“小姐要去哪?奴婢先去郡主那里禀报一声。”
明灿闻言,只是简单地答道:“书肆。”
侍女点点头,有些恍然:“奴婢晓得了。”
因为平日里在惠安郡主眼中,明灿是个安静乖巧,甚是懂事的孩子,所以,今日明灿要出府,惠安郡主很容易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阖眸坐在马车中,明灿平复着自己烦乱的心绪,忽然,行至半路,马车却停下了。
“怎么了?”睁开眼眸,马车中的明灿出声问道。
“前面有辆马车坏了,路被堵上了。”赶车的车夫,自马车外向明灿回禀道,“好像是崔家的马车……”
听到车夫的这番话,明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想到了什么,明灿掀开车帘,抬眸瞧去。
只见果不其然,崔寒章站在路旁,正与崔家的车夫查看车轮。
上午明媚的日光照在他月白色的直裰上,衬得本便谦谦如玉的少年,愈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清朗。
“崔公子。”侍女急忙为探出头去的明灿戴好帷帽,隔着帷帽的轻纱,明灿对崔寒章唤道。
听到有人唤自己,崔寒章回首。
在瞧见马车上,戴着帷帽的女郎似是明灿之后,崔寒章眼中划过一抹惊喜。
他向前几步,对明灿遥遥作揖行礼:“明小姐。”
明灿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了一眼崔家马车的车轮,见崔寒章有些苦恼的模样,明灿问道:“可是车轮坏了?”
“车轴断了。”闻言,崔寒章不由得笑了笑,有些头痛似的,“正要去找人修。”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想了想,然后道:“奴家车上正好有备用的,崔公子拿去用罢。”
说着,明灿对车夫吩咐道:“将马车上备用的车轴给崔公子送过去。”
崔寒章闻言,连连摆手,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这怎么好意思……”
见崔寒章拘谨的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
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想起之前在琉璃阁,他为自己解围时说的话,不由得笑道:“公子不是说,朋友之间不必客气吗?”
听到明灿这般笑着说,崔寒章一怔,旋即,亦笑了一下:“那……多谢明小姐了。”
马车有了新的车轴,很快便修好了。
崔寒章复又过来向明灿道谢,对明灿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地笑道:“这会子晌午了,仆请明小姐去陈楼用膳,可以吗?”
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隔着朦胧隐约的轻纱,瞧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涌上几分冲动。
安静片刻,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点头,轻声道:“好啊。”
……
陈楼的雅间中,崔寒章已备好一桌菜肴。
解去帷帽,明灿入席,待陈楼的侍从为二人斟完茶退下,崔寒章瞧着面前的明灿,忽然笑道:“其实,今日是在下生辰。”
崔寒章面上的笑意温文和煦,他对面前有些意外的明灿道:“不过,今日有一处商铺要亲自去处理,在下亦只能生辰的时候,皆忙来忙去,停不下来。”
拿起手边的茶盏,崔寒章笑着对面前的明灿道:“以茶代酒,在下多谢明小姐的出手相助。”
闻言,明灿方才晓得,今日原来是崔寒章的生辰。
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生辰,还要请自己吃饭,明灿愈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实在有些太草率了。
便是崔寒章是林轩甚为相信,亲近的人,她亦不该爱屋及乌至此,如今,反倒可能会打扰了别人原本的安排。
安静沉默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的明灿,教侍女自她们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几本书来,明灿递给面前的崔寒章。
轻轻咳了一下,明灿对崔寒章道:“这些,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
瞧着明灿递过来的几本书册,崔寒章接过。
在看清这几本书册是《四书讲义》,《策论精要》等等后,崔寒章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而瞧着面前垂眸,翻看了几页书册,并不曾言语的崔寒章,明灿认真道:“这些原本是要买给林轩的,林轩之前说,崔公子明年要下场,这些书很有用,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罢。”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崔寒章张了张口,但最终,只是有些无奈地一笑。
瞧着面前神色诚恳,无知无觉的明灿,崔寒章笑了笑,只得道:“明小姐真是……想得周到。”
……
在陈楼用完膳,回府的路上,明灿忽然反应过来,崔寒章面上那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竟然在人家生辰送科考书!
这般想着,明灿用掌心撑着自己的额头,不由得有些头痛,有些失笑。
“小姐在笑什么?”听到马车中明灿的低低笑声,侍女有些好奇地问。
笑着摇首,瞧着好奇的侍女,明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很笨?”
明灿这般说着,想起自己递给崔寒章那几本科举的书册时,崔寒章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心跳忽然加快了几拍。
唇畔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明灿抬手,轻掀了一下车窗的绸帘,向外瞧去。
虽然心绪涟漪,但,明灿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平静。
这一刻,明灿的心情忽然自出府之前的烦躁,变得静谧而静好。
只是,回到明府,明灿刚进自己的院子,惠安郡主便派人来请。
有些不明所以的明灿去了惠安郡主的正房,却听到瞧着自己的惠安郡主道:“今日午膳的时候,你父亲又提起从前与陈御史家的亲事了,明灿,你觉得怎么样?”
觉察到惠安郡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明灿的手指攥紧衣袖,沉默片刻,只是道:“我……我想再想想……”
……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明灿轻轻翻来覆去,却仍旧还是睡不着。
平躺于床榻上,瞧着床幔的帐顶,明灿愣了会子神,慢慢起身,自床畔的矮柜抽屉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来。
这是今日在陈楼临走前,崔寒章送她的一套作为回礼的云子棋,明灿轻轻摩挲着一枚棋子,有些走神。
“笨蛋……”好半晌,明灿忽然自言自语道,“送什么科考书……”
虽然这般说着,但,明灿的唇畔,却微弯起一抹浅浅的,柔和的笑来。
此时的窗外,一弯月牙正悄悄爬上桂树枝头。
身着浅杏色中衣,一个人在床榻上坐了许久,明灿将放在膝上的云子棋重新放回矮柜的抽屉,然后躺下,盖好被子,阖上眼眸静静休息。
……
半个月后。
“陈家这门亲事,便这般定了。”
明修远笑着将陈家送来的聘书放在桌案上,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一锤定音地说道,显然是对这门婚事甚是满意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却一下子攥紧了衣袖,身体有些发颤道:“父亲,女儿不愿嫁。”
听到明灿竟然这般抵触这门婚事,明修远不由得皱了下眉。
“明灿,你怎么想的?”闻言,明修远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陈御史家世清贵,他的这位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为父现在是大理寺卿,我们家与他们家亦是门当户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抿紧了唇,明灿还是那老一套说辞:“女儿不想这般快成亲……”
尤其,嫁到旁人府中,今后出门的机会只会更少。
她更会被困于高门宅院的四角天空中。
瞧着面前这个平日里安静平和,不喜欢说话的女儿,明修远不由得有些头疼。
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聘书,又瞧了瞧沉默着,但态度却显然甚是坚决的明灿,明修远道:“灿娘,有的时候,爹爹真的想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般?”
明灿垂着眼眸,对明修远的话,沉默不语。
明修远见不得明灿这副模样。
最终,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
腊月初,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
虽然只是傍晚,但因为是寒冬腊月,天已经全黑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映着朦朦胧胧的雪光。
鹅毛大雪中,明灿披着火狐斗篷,独自坐在明府后花园的湖畔水榭。
她的面前,石桌上放着一碗长寿面,早已冷透。
“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明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来,衣袖却不小心,一下子带翻了面前的长寿面。
有些不知所措的明灿瞧了一眼明修远,垂下眼帘,有些心虚似的:“爹爹……”
盯着被明灿的宽大衣袖带翻的长寿面,明修远皱了皱眉,问道:“大冷天的,在这里吃这个?”
垂首,仿佛在无意识揉着被冻得通红的纤白手指,明灿沉默片刻,方才道:“今日……是娘亲的生辰,以前娘亲过生辰,她总会做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给我们一家三口吃……”
仿佛害怕触明修远的霉头,明灿微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教别人晓得,我很想娘亲,所以……所以自己做了长寿面,偷偷出来……”
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握住明灿不断揉搓着的手。
只见那双本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赫然出现几个被烫出来的水泡。
“灿娘还……还不太会做饭。”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不赞同的微冷目光,明灿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松开明灿的手,明修远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却又半路停住,转过头来。
隔着茫茫大雪,明修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只是简单吩咐明灿道:“回你院子去,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小心冻着。”
明灿不晓得明修远这是什么意思。
鹅毛大雪中,她瞧着明修远离开的匆匆脚步,还有快步跟上明修远的两个他的侍从,想到方才明修远对自己说话时,那平静无波,毫无波澜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与失落。
……
几日后。
借着年关为全家人祈福的名头,明灿再次出府,去了一趟相国寺。
相国寺的佛堂中,檀香缭绕,朦胧隐约,小僧人将檀香点燃,微微躬身,奉给明灿。
明灿接过点燃的檀香,带着虔诚阖眸,拿着檀香,对佛堂中的佛像双掌合十,静静礼了礼。
珠帘相隔,见明灿走进佛堂,崔寒章侧首,瞧着佛堂另一侧的女郎。
“明小姐。”
待进香之后,明灿对佛堂另一侧出声的崔寒章礼了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来到环境清幽,加上他们,亦不过寥寥几个人在,茶香氤氲的禅室,明灿方才发现,崔寒章眼下有淡淡的黛色。
默然了片刻,明灿忽然问道:“公子近日睡得不好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崔寒章只是苦笑。
只听他轻声说道:“明年春我便要下场春闱,家父说先成家,后立业,催我早日定下亲事。”
明灿听到崔寒章的这番话,手中的茶盏不由得一晃。
其实,明灿并非听不出,崔寒章此时此刻有些含蓄的弦外之意。
她的心中,对崔寒章,其实,亦是有几分心意的。
不管是从现实,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考虑。
明年开春,林轩会自青州来京城读书。
商户家没深门大户那般多规矩,崔家与林家,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崔寒章与林轩他们二人又是好友,同窗,如果是与崔寒章成亲,那么今后,见林轩,见母亲,皆会变得甚是容易。
而且,崔寒章生得相貌俊朗,本人是一位处处挑不出错的谦谦君子,对明灿亦出手相助过,明灿本身,对他并不曾有什么厌恶。
但,想到明修远,想到崔家的世代为商,明灿还是沉默了下去。
禅室中清茶馥郁,明灿低垂眼眉,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晓得便这般出神了多久。
坐在她面前的崔寒章,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想问明小姐,若是……”
深吸一口气,崔寒章方才镇定自若,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灿,继续问道:“若是……我到明家,上门提亲呢?”
明灿闻言,手中的茶盏,忽地掉在桌案上,茶水倾洒出来。
“在下晓得唐突。”瞧着沉默不语地用帕子擦拭桌案的明灿,崔寒章急忙道,“可是,在下对明小姐,的确有意……”
说着,崔寒章冠玉般的面庞与耳根,不由得有些涨红。
但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明灿心中,却自动摇中,清明了几分。
“父亲不会答应的。”想到明修远,还有崔寒章出身商籍的家世,明灿有些头痛地轻声道,“父亲会说……说商贾辱没门楣。”
崔寒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复又问道:“若是我考中科考呢?”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不禁一怔。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崔寒章眼眸中带着光亮,他目光有些灼灼,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闻言,明灿不由得怔愣住了。
……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
“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回府路上,想起崔寒章说这些话时认真的神情,明灿的心跳得厉害。
她并不曾当场回答崔寒章的问题。
禅室中,听到崔寒章的那番话,虽然明灿心如擂鼓,但成长途中,备受世态炎凉打击,教明灿已经在做一件哪怕很想做的大事前,亦会反复踌躇,衡量。
她怕事与愿违,更怕行差踏错。
回到明府后,一晚上,明灿皆不曾睡着。
小楼一夜,她静静地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
翌日早晨,明灿派心腹婆子,给崔寒章送去一个她买来的,平平无奇的寻常荷包。
荷包里面装着一枚如意平安符,与一张写着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简短字条。
“静候佳音。”
……
三日后,明修远到底还是叫来明灿,对她有所妥协。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面无神情道:“陈家的亲事,我暂时推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忽然抬首,瞧着面前的父亲。
“先让你自己选罢,选完告诉你母亲。”
对明灿瞧过来的目光,明修远只是淡淡避开她的视线,然后摆摆手,说道,“莫要太过出格便是。”
明灿闻言,一下子便想到了崔寒章。
但在明修远面前,明灿选择还是先沉默着。
毕竟,如果太过异常,教明修远多疑,去查崔寒章,甚有可能会查出林家来。
到时候,明修远肯定会发怒,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明灿觉得自己太了解明修远了。
这件事,且要徐徐图之。
第35章 攀附(八千字肥章)
◎……◎
可当明灿请安时,试探地向惠安郡主提起崔寒章,惠安郡主却连连摇头。
只见惠安郡主微微皱眉,对明灿道:“商户之子?不行。”
明灿抿了下唇,说道:“崔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
“再富亦是商籍子弟,而且还是世代商籍,这般出身,拿不出手。”惠安郡主瞧了明灿一眼,叹息道,“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并不气馁。
她安静地思忖片刻,忽然转而道:“可是,明年开春,崔公子会下场春闱,若他考中,并且有了官身,是不是便可以了?”
商籍子弟科举考试,要加试三道策论,所以,有许多资质寻常的商籍子弟原本考中进士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却又被挡在这三道策论外面,鲜少能通过科举考试。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这有些不切实际的话,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这个继女,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温柔含笑的眼眸瞧着明灿,有些无奈地颔首,笑着说道:“灿娘,你真的很相信他,可是,那亦要等他先有了官身,再说这些。”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有些好奇地问明灿道:“灿娘,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崔公子的?”
毕竟,按理来说,明灿可以见到,打交道的公子们,一般皆是宴会上,同样深门大户长大的儿郎。
“是为祖母祈福时碰巧见到的,他长得俊,京城有不少闺秀皆常去琉璃阁,便是为了见他一面。”
这番话,明灿说得半真半假。
而惠安郡主听到明灿这般说,不由得微怔了一下。
旋即,她握了握明灿的手指,瞧着面前的年轻女郎,正色说道:“灿娘,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罢,成亲图什么,皆不要图儿郎生得好看,对你温文有礼,体贴入微。”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明灿,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女子和离,到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夫婿不同意,根本无从完成,姻缘对女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虽然惠安郡主并不知晓,明灿想嫁崔寒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明灿亦不会告诉她。
但,瞧着面前握着自己的手的惠安郡主瞧着自己,母亲一般温和担忧的眼眸,明灿心中却有些酸软。
她有些悲哀地想,或许是她十多年未曾见过母亲,太渴求母爱了。
所以,连面前这个实际上与父亲一起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女人,她皆生不起一点恨意,而只有坚硬冰冷的心,被微微动摇后的一抹酸软。
……
虽然有些不赞同明灿的想法,但,见明灿决定了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几日后的晚上,明修远难得到正房来,夫妻二人要歇息时,惠安郡主还是决定,帮明灿美言几句。
而洗漱沐浴之后,身着中衣,准备休息的明修远听到惠安郡主试探地说起明灿想嫁的夫婿,是一个家中几代皆是商贾的商户子,并且心意坚决时,果然,他原本平静的面色骤变。
“我明家的女儿嫁这种人家?”
瞧着明修远闻言,变得有些难看的面色,惠安郡主心中觉得不妙,赶忙继续道:“那个儿郎明年开春,会下场春闱,明灿说,她会等到那个时候。”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补救地说,明修远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不太好看。
只听他轻声冷哼了一声,一面盖好锦被,一面道:“那亦不过是世代为商,又是商籍的商户子,身份卑贱,毫无根基,我看,他是想要攀附明家,才会蓄意接近明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惠安郡主听罢明修远的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下去。
因为,向来与明修远关系一般,总是不对付的惠安郡主,亦觉得这一回,明修远说得没什么错处。
若那个出身商籍的崔家儿郎不晓得明灿的身份,与明灿两情相悦倒还好。
倘若,他一开始便知晓明灿是大理寺卿府的嫡出小姐,他对明灿有几分真心实意,几分想要攀附一位好岳父的筹划与心思,还尚未可知。
……
明嫣自母亲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口中偶然偷听到,明灿想嫁给一个商籍子弟的消息。
有什么,到了明嫣口中,皆会很快传开。
不过半日,明嫣与明柔一前一后来到明修远的书房。
“爹爹,大姐姐若嫁商籍子弟,我与二姐姐还怎么见人?”明柔秀眉微蹙,瞧上去忧心忡忡,楚楚可怜,“女学中的其他小姐晓得了,皆会笑话我们呢。”
而站在明柔身旁,明嫣义愤填膺,说话更直接:“爹爹,书娘若晓得你推了她家陈哥哥的婚事,竟然教大姐姐嫁给一个商籍人家,她一定会说,明家要没落了,才为了钱财,将女儿往商户嫁。”
想到这里,明嫣越说越来劲:“到时候,爹爹,娘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的脸面,皆全没有了,全京城皆会笑话我们明家结亲家贪财,是在卖女儿,走下坡路……”
听着明嫣的话,明修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忍无可忍地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明修远打断了明嫣喋喋不休的话。
瞧着神色冷怒的明修远,明嫣与明柔皆有些噤若寒蝉地安静下去。
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女儿,明修远沉默许久,方才道:“你爹爹当初亦是科考才娶到你们母亲,你大姐姐已经说过,那个商户子,明年开春会参加春闱。”
“若他考取不了官身,为父不会同意他与你们大姐姐的婚事,你们两个,谨言,慎行,小孩子莫要管大人的事,出去罢。”
有些面面相觑的明嫣与明柔对视了一眼,皆不曾再说话。
向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的明修远曲膝礼了礼,姐妹二人安安静静地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
虽然喝止了明嫣与明柔一通,但,翌日早晨,休沐的明修远还是叫来了明灿。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道:“崔家的事,今后不必再提,我不会同意。”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蓦然睁大了眼眸,说道:“爹答应教女儿自己选的。”
“那亦不能辱没门楣。”忍无可忍,明修远拍桌,“你嫁商贾,明嫣明柔还怎么议亲?”
明灿闻言,气得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神色冷静地据理力争:“本朝不以出身论成败,做到丞相的商籍子弟,亦并非没有。只要崔公子科考成功,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不会影响到她们……”
明修远见明灿跟着魔了一般,还在执迷不悟,真是不晓得,那个姓崔的商户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明家的名声,你姐妹的名声,你父亲母亲的名声吗?世代经商的大商户,你爹爹我不用在官场做人了吗?”
失望地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一拂衣袖,指着明灿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女儿!”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想到若是嫁给崔寒章,今后想见十年以来,除了梦里,便再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许禾,会变得轻而易举,想到如今父亲明修远的出尔反尔,还有是因为他当初的薄情寡性,才教自己失去了母亲……平日里沉默平和的明灿,亦骤然愤怒起来。
明灿已经忍让明修远许多年,自十年前的冬日,小小的明灿自相国寺后的树林最后见过许禾一面,这十年来,明修远耿耿于怀地忌惮明灿与许禾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有只言片语,只是旁人代写的许禾寄来的书信,明灿*亦要偷偷地才能得到。
明灿将许禾寄来的书信,藏起来贪婪地,反复地阅读,因为她晓得,下一回不知何时才能再收到母亲的信。
在明府中,明修远是说一不二的家主,他命人拦截了许多许禾自青州寄给明灿的书信与东西,这是明灿一直知晓,但却在装傻,忍让的事。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失望愤怒地指责自己,明灿终于忍无可忍十年来心中压抑的愤恨,冷笑讥讽他:“薄情自私,只顾自己,难道我不是随了一个同样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父亲吗?”
听到明灿这一番肆无忌惮的话,明修远被触碰逆鳞,面色变得甚是难看。
他忽然抬手,重重扇了明灿一巴掌。
这是明灿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明修远打。
脑袋嗡嗡作响,明灿目光冰冷仇恨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
虽然侧颊疼痛,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但,明灿眼中却一滴泪皆没有。
“回去反省!”明修远移开目光,不再瞧明灿,声音几近是吼出来的,“亲事暂缓!”
……
回到自己的房间,明灿瞧着案上,被明修远叫走前,自己正在画的那幅寒梅图。
原本,这幅画她是准备送给崔寒章的。
明灿想要鼓励崔寒章,风雪之中,梅花香自苦寒来。
窗外,鹅毛大雪又开始下了。
明灿想起崔寒章说,他最喜欢雪中寒梅的品格。
轻轻摩挲着面前的画,明灿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寒梅图。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院中的小径,明灿站在窗前,看自己呵出的温热白气,在窗子上凝成霜花。
她泣不成声地哭着,纤白的手指抓着自己的长发,缓缓蹲下身去,双手环膝,抱住自己。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所以,自小到大,能在明灿伤心难过时及时拥抱,安慰她的,始终只有明灿自己一个人。
蹲在窗前,明灿用力地抱着自己,聊以抗拒孤单,悲伤,愤怒。
……
“郡主,您瞧这份名帖如何?”
惠安郡主接过奶妈妈递来的名册,指尖在"岑侯爷嫡子"几个字上停留许久。
好半晌,轻轻颔了下首,惠安郡主笑道:“相貌不错,家世不错,年纪亦相当,以后袭了爵位,明灿便是侯夫人了,我觉得甚好。”
明府中人人皆知,前段时日,家主明修远与大小姐明灿鲜见失控地大吵了一架。
若不是亲耳所闻,谁亦不能想到,向来冷漠克制的家主,竟会那般失态愤怒,平日里平静好相与,跟个泥人似的没有脾气的大小姐,竟亦会那般咄咄逼人,极尽刻薄的讥讽。
对崔寒章接近明灿,抱有什么心思一开始便不看好,如今明修远与明灿争执之后,更是晓得明灿与崔寒章两人之间已经没甚缘分的惠安郡主,想要为明灿物色一位更好的儿郎,教明灿忘了崔家的那个商户子。
想到明灿所说的,她对崔寒章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是崔寒章生得俊秀,又想到明灿出众耀眼的好相貌。
惠安郡主在为明灿择婿的时候,特意细细挑选了几个长相不错的世家公子,准备作为明灿的择婿人选。
正当惠安郡主笑着对身旁的奶妈妈说罢这番话后,慕莺时走进来,恰好听见“侯夫人”这话,眼波流转,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暗自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但面上却不显,慕莺时以帕掩口,对惠安郡主礼了礼后,笑道:“郡主为大小姐真是费心了。”
瞧了一眼来向自己请安的慕莺时,惠安郡主收起面上浅浅的笑意,只是淡淡地瞧了瞧慕莺时,阖上名帖,说道:“明灿是嫡长女,亦是明家第一个订婚的女儿,婚事马虎不得。”
见惠安郡主阖上名帖,显然并不想与自己继续这个话题,慕莺时心中微沉,坐在惠安郡主下首不远处的圈椅上。
片刻之后,慕莺时恢复了平日里巧笑倩兮。
只听慕莺时轻轻笑着颔首,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有些叹息道:“郡主一片好意,只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只怕大小姐出身乡野,不会喜欢那种高门大户。”
放下手中的茶盏,慕莺时瞧向面前的惠安郡主,笑着说道:“妾身听闻,大小姐中意商户人家,图的便是自在……”
见慕莺时又提起崔寒章来,惠安郡主不由得眉心微蹙,有些厌恶地瞧了她一眼。
忍着对绿茶的慕莺时的讨厌,惠安郡主皱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以帕掩口,慕莺时闻言,仿佛有些诧异似的瞧着神色有些凝重的惠安郡主,笑眼盈盈地说道:“府里都在传呢,只是亦不晓得最开始是哪里传出来的,说大小姐自小在乡野间长大,不喜高门规矩,就爱门第低的自在……"
听到面前的慕莺时这般说,惠安郡主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神色亦有些冷凝。
面色微冷地打断慕莺时的话,惠安郡主忽然道:“以后谁再教我自府中听到这个传言,我便将谁打一百杖卖出去。”
听到惠安郡主带着冷意的敲打,幸灾乐祸的慕莺时方才噤声,不再说什么。
……
慕莺时就是见不得明灿好。
在慕莺时心中,这些年来,她不恨明修远将她当做许禾,只宠不爱,却怨恨从未谋面的许禾,还有从未对不起过她的明灿。
这种怨恨仿佛没有道理,但却不仅带坏了她的一双儿女挤兑明灿,关键时候,慕莺时还总是想拖明灿下水,教她不得翻身。
这日夜里,明修远如平日里一般,到慕莺时院里用膳,心中一直阴郁,系着疙瘩的慕莺时,则趁机向他提起明灿的婚事。
虽然于情于理,明灿的婚事皆与慕莺时这个一不是嫡母,二不抚养她的姨娘无关,但在明修远面前,慕莺时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甚为忧虑担心,为明修远与明灿着想的模样。
为明修远斟了一盏温茶,放在他的手边,慕莺时瞧着面前的灯影之下,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垂眸翻书的明修远,坐在他的身畔。
觉察到慕莺时坐在身畔,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明修远展臂,将身姿娇小的慕莺时揽入怀中。
两人便这般静静地坐了一会子,不晓得过了多久,慕莺时忽然抬起眼帘,有些怯怯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郎君,妾身想着,既然大小姐喜欢自在,不如……”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修远心中有些柔软爱怜。
这几日,为了明灿的婚事,他与女儿明灿闹了很大矛盾,明修远面上虽不显,心中却焦头烂额,一直有股无名之火。
垂眸瞧着怀中的慕莺时,明修远瞧着她想要为自己解忧的担忧模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声道:“接着说。”
慕莺时见明修远并不抗拒自己提起这件事,抬手牵了牵他的一角衣袖,方才继续道:“妾身想着,不如为大小姐寻个年纪稍长些,门第略低些的夫婿,年纪大些会怜惜妻子,门第低府中规矩亦少些……”
听到怀中的慕莺时这般道,明修远的面色不由得有些冷凝。
他忽然一拍桌案,打断了慕莺时的话,说道:“胡闹,我明修远的女儿,要如此下嫁?”
瞧着明修远沉了面色,不赞同的模样,慕莺时红了眼眶,潸然欲泣,仿佛被明修远给吓到了。
依偎在明修远怀中,慕莺时鼻音有些发闷,轻声细语道:“郎君,您不是一直觉得亏欠大小姐吗?不如便遂了她的心意,教她自由自在罢。”
顿了顿,有些羞怯似的,慕莺时抬眸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妾身便是嫁了郎君,郎君比妾身大十岁,这般娇纵宠爱妾身,妾身觉得自己与郎君甚是幸福,方才敢斗胆这般提议……郎君不许觉得莺莺是坏女人,要害大小姐……”
想到了什么,慕莺时说着说着,有些踌躇迟疑似的。
瞧了明修远一眼,慕莺时抿了下唇,方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轻柔道:“毕竟,因为当初之事,大小姐的娘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是嫁到高门,说不定大小姐亦要吃苦头,受奚落。”
闻言,明修远虽未言语,但却神色微动。
“许夫人的事……”微不可察地瞧着明修远的面色,慕莺时轻声道,“大小姐心中对郎君有怨亦是常理,之后再谈婚事,郎君可千万莫要生气,莫要再与她一个孩子一般计较,争执下所说的话最是伤情分……”
听慕莺时提起许禾,明修远果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沉默半晌,明修远忽然冷哼一声,有些不快道:“明灿对我有怨,与我计较?我还没计较过她被我养着,十年不曾见那个女人,还一心胳膊肘往外拐呢。”
明修远想起那日与自己争吵,变得咄咄逼人的明灿,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愤怒,难过,失望。
“在最大范围内,我什么皆随着她,她还想怎样?果然是将她骄纵坏了。”
……
三日后,明修远复又将明灿叫到了书房。
将手中相看的名帖推到明灿面前,明修远并未抬首,因着前几日父女二人的争执与持续几日的僵持,他只是态度冷淡道:“为父为你寻了门亲事,自己瞧瞧。”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忽地攥紧,她说道:“父亲……”
只是,明灿的话方才开口,明修远便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自顾自道:“张宣,翰林侍读,二十五岁,两年前丧妻,只有一个女儿,府中人口简单。五年前,他考中进士,投在为父门下,如今是为父的学生。"
明灿闻言,面上的神色不由得越发冷凝。
“二十五岁……”
想到慕莺时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明修远抬眸,瞧了面前的明灿一眼。
见明灿神色冷沉,明修远心中同样有股子无名之火。
他忽地冷哼一声,说道:“年纪比你大些,会更懂得包容爱护妻子,而且门第不高,没有那般多规矩,你想嫁那个崔寒章,不就是想要没人管你,自由自在的生活?”
对明修远这个男人而言,初婚再婚,只要不曾有将来会分财产的儿子,对男人来说,仿佛皆不是问题。
他甚至只给明灿解释,关于他选择这个张宣,年纪与官职的原因,而不告诉明灿,为何会选个鳏夫。
自然,若是明灿追问,明修远亦只会轻描淡写地回答,二三十岁的男人,一般皆有妻子了。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启唇,方才想要说些什么,明修远已经起身,说道:“此事便这般定了,下个月我教张宣来下聘。”
说罢,明修远阔步流星,拂袖离开书房。
……
明灿走出明修远的书房,不远处的游廊,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早已经在等着她。
被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轻轻挡在身前,原本低垂着眼帘,有些失魂落魄的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瞧着明灿有些苍白的面色,小时候明灿被养在惠安郡主院中,自小到大亦算是瞧着这位大小姐长大的侍女,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落忍。
“大小姐,郡主叫您去她那里一趟。”
对面前回过神来,神色仍旧有些失落的明灿曲膝礼了礼,侍女轻声说道,仿佛怕碰碎了此时此刻,面前这位像琉璃一般脆弱漂亮的女郎。
听到面前的侍女这般说,明灿轻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然后随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去了惠安郡主的院子。
正房中,在听到明灿所说的,明修远为她新寻的那门婚事,惠安郡主的面色亦不由得有些不好看。
虽然已经预想到明修远叫明灿过去,是要为她指婚,但惠安郡主未曾料到,明修远对明灿,竟会冷漠无情到这般地步。
见明灿还有些怔怔地站着,惠安郡主拉着她坐下,旋即,有些担忧地问道:“明灿,这门婚事,你怎么瞧?”
听到身旁的惠安郡主这般忧心忡忡地问,明灿沉默了好半晌,方才道:“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亦不会去给一个鳏夫做续弦。”
“你爹爹这次实在太过分了。”惠安郡主闻言,瞧着面前的明灿,不由得叹气,“二十五岁,丧过妻,官职亦不高,亏他不晓得在哪里,能找出这样一个人来。”
明灿听罢惠安郡主的话,唇角不由得弯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来。
垂下眼帘,摇了下头,明灿神色微冷地苦笑道:“我不晓得父亲为何要这般做,或许,他一直皆是恨我的罢……”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瞧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方才轻声道:“他可能觉得亏欠你,又被慕姨娘蛊惑,以为这般是补偿你。”
明灿闻言,只觉得讽刺又匪夷所思。
或许亦是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听着有些荒谬,惠安郡主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不晓得,之前慕氏来找我,话里话外,便与你爹爹现在做的是一个意思。”
听罢惠安郡主的话,又想到不知缘由,多年来格外喜欢对付自己的慕莺时,明灿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我……”
瞧着明灿的神色有些不好看,惠安郡主忙想要安慰她。
“别怕。”拍了拍明灿的手,惠安郡主温声道,“我去找你爹爹说,不会教慕氏的阴谋得逞。”
……
翌日早晨,惠安郡主在垂花门前,拦住了要去上朝的明修远。
见明修远眸色淡淡地瞧了一眼自己,神色并无几分诧异之色,仿佛已经晓得自己大早上等在这里,是因为什么,惠安郡主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
定了定心神,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惠安郡主决定不绕弯子。
于是,她率直地开门见山道:“郎君,你为明灿相看的那位翰林侍读,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些?”
听到惠安郡主果不其然是为这件事而来,明修远不由得有些神色微冷,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垂眸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明修远冷道:“二十五算大?真是后宅妇人之见,我朝自开朝以来,二十岁进士,二十五岁担任翰林侍读的一只手皆能数得过来,张宣是个可塑之才,委屈不了你那个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继女。”
说着,想到了什么,明修远冷哼道:“更何况,是她自己要规矩少,待她宽容,能教她自由的人家——哪家世代钟鸣鼎食的高门,能容得下她那种安静内敛,不喜与人交际,火气上来了,却又纵容自己性情我行我素,顶撞长辈的性子?恐怕是嫁过去不久,便要受婆母妯娌磋磨,到时候有她的苦头吃。”
听到面前的明修远这般道,惠安郡主不由得有些迟疑,瞧着明修远,说道:“我们可以选个好些的,那亦不能……”
要去上朝的明修远复又轻声冷哼了一声,语气冷淡不快道:“便是太惯着她了,一而再,再而三,这个丫头这般任性,就喜欢与大人对着干。”
越想明灿那日所说的话,心中便越觉得记恨恼怒,明修远道:“我并非不曾给她机会,甚至允许她选自己喜欢的当夫婿,有几个爹爹能为女儿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她却不领情,选什么人不好,选一个商籍人家。”
仿佛有些疲倦,有些失望寒心,说罢,不待惠安郡主继续劝说,明修远有些不忿地拂袖而去。
瞧着明修远离开的背影,左右为难的惠安郡主,觉得自己的头有些隐隐作痛。
不远处的游廊中,慕莺时远远瞧见惠安郡主无奈扶额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微扬。
……
后花园,明嫣与明柔在水榭中的廊檐下一边一个,一面喂鱼,一面说话。
“听说明灿要嫁个鳏夫,而且官职不高。”想到自己偷偷听到的无奈的母亲,同奶婆婆所说的话,明嫣不由得皱眉。
闻言,微顿了一下手中喂鱼的鱼饵,想到自己的姨娘告诉自己的消息,明柔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活该,谁教她想嫁商户,惹得爹爹不开心。”
瞧着明柔反驳自己的时候,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还有她唇畔的笑意,明嫣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
她沉了面色,有些不情不愿地对明柔道:“可是,我觉得……”
“反正不是我们嫁。”明柔打断了明嫣的话,撇了撇嘴,说道,“教明灿尝尝苦头我瞧没什么不好的。”
再度被明柔反驳,明嫣越发不快。
瞧了有些幸灾乐祸的明柔一眼,明嫣瞧不惯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反唇相讥:“明灿是嫡女,皆要嫁这样的夫婿,反正我外祖父家是晋王府,我不怕,你便等着爹爹与你那个狐狸精的姨娘给你寻个什么好夫婿罢,我就等着瞧。”
说罢,明嫣对明柔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鱼饵,拂袖而去。
而想到方才明嫣的话,明柔的面色,不由得变得有些不好看。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上夹子,明天要晚点更新,明天23:50更新,所以今天提前发了,这章比较肥,八千字,回馈给各位小天使╮(‵▽′)╭~
周末愉快哦>3<~~
第36章 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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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买书的明灿,在自书肆出来之后,教车夫将马车行驶到了一条巷子中去。
下了马车,静静地站在巷子中等待,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年雀跃清脆的嗓音。
“姐姐!”
明灿转过身去,瞧见林轩自巷子对面的拐角处蹦出来,走近之后,明灿方才有些无奈地发现,他的面上还沾染着一抹墨痕。
将林轩拉到僻静处,明灿有些好笑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用帕子为他擦拭白玉一般俊秀端正,尚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面容。
“小声些。”明灿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有些担忧谨慎地问道,“阿轩,你过来的时候,不曾有人跟着你罢?”
听到明灿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林轩笑得眼眉弯弯。
摇了下头,林轩道:“没有,姐姐你放心罢,我机灵着呢。”
明灿收回左右张望的眼眸,瞧了瞧面前的林轩,轻轻颔首道:“那便好,阿轩,青州现在冷吗?”
林轩听到明灿这般问,笑着回答道:“还行,与京城差不多。”
他是昨日与父亲林川一同到的京城,这几年,林家始终与京城有生意往来。
现在林轩渐渐大了,明年又要来京城读书,林川这次带林轩来,一则是在生意场上准备磨砺他一番,教自己的儿子开开眼界;二来,是想教林轩到京城,提前适应一下明年在京城读书的环境,顺便,与明灿这个异父同母的姐姐若是能联络感情,搞好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瞧着面前看着自己的面容,有些怔愣出神的明灿,林轩不由得有些纳罕地抬手,自她眼前晃了晃。
“姐姐,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明灿垂下眼帘,她一面收起自己方才为林轩擦拭面上墨痕的手帕,一面摇了下头,说道:“没什么。”
见明灿不想说,林轩决定,还是不要追问她了。
想了想,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林轩递给面前的明灿,眼眉弯弯地笑道:“姐姐,这是爹教我给你的。”
听到林轩这般说,明灿接过荷包。
打开一瞧,却发现,里面是两张地契,与一袋银子。
还未曾见过林轩的父亲,那位传闻中对自己的母亲许禾甚好的绸缎商人,却被他送这样一份礼物,明灿有些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抬手,将荷包放回林轩手中,明灿摇首道:“这我不能收。”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轩学着大人的语气,对她说道:“爹说,姐姐是官家小姐,以后对咱们家有助力,得好好笼络。”
林轩的父亲林川考了许多年亦没考上官,没有一官半职,如今已经对科考不抱希望。
他觉得林轩同母异父的姐姐明灿的父亲现在是大理寺卿,这可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大官,说不定,以后会对儿子有助力。
听罢林轩的话,想到这些年来,明修远对许禾与林轩那堪称仇视的态度,明灿苦笑了一下。
更何况,她自己现在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不过,在林轩坚持要明灿收下钱,说这是林川特别特别吩咐过,一定要她收下的,不然不许他回去后,明灿亦不曾再坚持拒绝这笔钱。
将荷包收进衣袖中,明灿对面前的林轩颔首道:“代我谢谢林叔叔。”
“小事,”林轩笑眯眯地摆了下手,忽然凑近明灿,压低声音道,“爹爹还说,若姐姐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目光贪恋柔和地瞧着林轩的面容,晓得自己出来已经有一会子,应该回去的明灿摸摸弟弟的脑袋,说道:“告诉娘与林叔叔,我挺好的。”
其实不怎么好,但,在解决完问题之前,明灿暂时不想教许禾担心。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林轩点了点头,俊秀精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眉眼笑起来,瞧着熠熠生辉。
“嗯!晓得了,我会告诉娘与爹的!”
回府的路上,坐在马车中,明灿盘算着这笔私产。
这笔钱,加上这些年在明家的月银,偶尔卖绣帕攒的银钱,已经足够她离开明家了。
如果明修远真的要逼婚,逼她嫁给那位妻子去世的翰林侍读。
明灿想,父慈子孝,父不慈,那她亦只能不孝了。
……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回到明府,明灿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到侍女迎了上来,一面行礼,一面对她有些着急道:“家主正寻您呢,您快去前院一趟罢!”
听到面前的侍女这般道,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待明灿来到前院,书房中,明修远正在垂眸瞧着案上的一张拜帖。
抿了下唇,明灿对明修远神色淡淡地礼了礼,启唇道:“见过父亲。”
“张宣那里催问定亲的日子。”见明灿过来了,明修远却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道,“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适合定亲……”
手指攥紧了衣袖,明灿皱眉,说道:“女儿不愿意嫁给他……”
“这事就这么定了。”
忽然出声,打断了明灿的话,明修远摆了摆手,只是对明灿命令道:“下去罢,为父还有劄子要批阅。”
明灿攥着衣袖,走出明修远的书房,惠安郡主正在门前的廊檐下等着。
见明灿走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惠安郡主有些心疼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连忙上前,握住有些失魂落魄的明灿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好半晌,明灿凄然一笑,声音有些发颤,轻声对惠安郡主道:“郡主,我宁愿死,亦不愿为人续弦……”
“别胡说。”被面色苍白,但目光格外炯炯明亮的明灿的这番话给说得心头微颤,惠安郡主打断了明灿的话,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去派人寻你祖母,现在,你父亲执迷不悟,恐怕亦只会听你祖母的几句话了。”
被惠安郡主温暖馨香的怀抱拥抱着,轻轻地拍着后背,明灿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
片刻之后,轻轻“嗯”了一声,明灿的鼻音有些发闷。
……
翌日中午,明老太太忽然出现在明府门前。
明府的下人们忙一面去通报,一面请这位老太君进府,而拄着拐杖的明老太太,却从始至终一语不发,面色阴沉。
得知明老太太来了京城,明修远匆忙自外面赶了回来。
花厅中,瞧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明老太太,明修远有些意外地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便要逼死明灿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听到明修远还有脸面这般问,明老太太又气又急,老泪纵横,抬起拐杖便要往明修远身上打:“教明灿一个闺阁在室女,嫁丧过妻的鳏夫,你脑袋被驴踢了?”
明修远闻言,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有些无奈道:“娘,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般,您听我解释……”
“这事怎么了?”老太太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恼火道,“你老实与我说,是不是又是那个慕姨娘撺掇的?”
明修远摇首,对明老太太道:“娘,这件事与慕氏无关,您莫要对她总是有那般多瞧见……”
明老太太冷眼瞧了明修远一眼,不教他继续狡辩,直接吩咐下人去唤慕莺时过来。
上次郊县老家,火眼金睛的明老太太便瞧出明修远有些宠妾灭妻的苗头,且因为明柔欺凌明灿之事,明老太太早便瞧慕莺时不顺眼了。
昨日收到大媳妇惠安郡主教人送的信,得知慕莺时这个狐狸精,明里暗里竟又暗戳戳吹枕边风,想毁坏她的孙女明灿的婚事,明老太太更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被前院的下人请去花厅,一路上,慕莺时右眼皮跳个不停。
走进花厅,瞧着坐在圈椅上,神色冰冷的明老太太,慕莺时曲膝礼了礼,方才想要开口,明老太太的拐杖便指到她面前,斥道:“慕氏,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
饶是慕莺时来之前,已经为自己做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见明老太太这般不由分说,毫不留情,亦不由得有些错愕。
“老太太,妾身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见慕莺时回过神来,虽是对自己言语,但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柔弱无辜模样,却是对着自己的儿子明修远的,明老太太更是厌恶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做派。
“我教你跪祠堂!”明老太太抬起手中的拐杖,用力敲了下地上的砖面,厉声道,“没打你便不错了!”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疾言厉色,慕莺时瞬间泪盈于睫,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真真是教人不由得生出怜香惜玉之情。
她潋滟漂亮的眼眸含着泪珠,潸然欲泣地瞧着明修远,贝齿微咬嫣红柔软的唇瓣,瞧着便教人心软心疼。
只是,平日里百用百灵的招数,今日却仿佛失效了,明修远眉心微皱,有些头痛似的,在自己柔弱的宠妾,与恼火至极的老母亲之间,他只是“委屈”慕莺时道:“莺莺,去罢,莫要对母亲忤逆僭越。”
……
一下午,明府的祠堂中,慕莺时跪得膝盖生疼。
夜幕悄然降临,明柔偷偷来瞧慕莺时,给她送水。
“姨娘……”
蹲下身去,瞧着面前跪在祠堂中,阖着眼眸,面容微有些发白的慕莺时,明柔的眼眶不由得有些红红的。
听到女儿明柔带着哭腔的声音,慕莺时缓缓睁开眼眸,侧首,瞧了面前的明柔一眼。
“柔娘,你怎么来了?咳咳……”
慕莺时方才开口言语,便因为一下午滴水未进,而咳嗽起来。
瞧着面前不停咳嗽的姨娘,明柔忙将怀中抱着的水壶放到慕莺时怀中,然后打开水壶。
明柔眼泪汪汪地瞧着慕莺时,哭道:“姨娘,你快喝水。”
慕莺时抬手,摸了摸明柔的面容,为她擦了擦眼泪。
旋即,慕莺时接过明柔递过来的,打开的水壶,仰头将水壶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瞧着面前面容有些憔悴的姨娘,明柔心疼她,不由得依偎进慕莺时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姨娘,我能帮你什么吗?柔娘觉得自己好没用,明灿可以教祖母帮她出头,我却什么皆为姨娘做不了……”
明柔抽抽搭搭地哭着,眼眸皆有些红肿。
听到面前的女儿这般说,慕莺时抬手,怜爱地为她擦了擦眼泪,想了片刻,方才道:“去瞧着些,明日你祖母走了,便去寻你爹……”
想到对自己横眉冷对,一直瞧不上自己的明老太太,慕莺时不由得眼泪涟涟。
她对明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哽咽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便同你爹说,我晕倒了。”
翌日早晨,明老太太执意要回郊县老家,明修远虽然挽留,却亦留不住去意已决的明老太太。
临走前,明老太太将明修远叫到跟前。
“修远,娘老了。”瞧着面前的儿子,明老太太不由得叹气,“但我还没糊涂到分不清好歹,希望你晓得,我是为你好,为明灿好,为明家所有人好。”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修远瞧着面前的母亲,说道:“儿子知错了。”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瞧了许久,明老太太不晓得,他是真的晓得自己这回做的不妥当,还是在敷衍自己。
半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明老太太道:“那个慕姨娘,心术不正,你要小心些,莫要对她宠爱得太过头了。”
明修远闻言,只是垂眸不语。
“明灿的婚事,便先暂缓罢。”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语重心长,“千万莫要寒了孩子的心。”
沉默片刻,在明老太太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好半晌,明修远方才颔了下首。
……
送走明老太太,翌日傍晚,明修远命人将明灿叫了过去。
书房里,手中翻阅着卷宗,明修远一面淡淡垂眸,瞧着面前案上的册子,一面对明灿道:“你与张家那门婚事,便就此作罢。”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抬起头来,瞧着他,心绪有些复杂:“父亲?”
“但你亦不许再提崔家。”
仿佛唯恐明灿松了口气之后,会再有所期待一般,明修远紧接着这般补充道。
闻言,明灿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眼眸落在面前的卷宗上,事务繁多的明修远说罢,不待明灿有什么别的反应,便摆了下手,说道:“退下罢。”
明灿曲膝礼了礼,走出明修远的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明灿自梳妆台的一个抽屉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
里面是之前林轩送来的地契,银钱,还有这些年来,明灿攒的私房钱。
手指轻轻抚过这些钱财,好半晌,明灿*将它们又放回了原处。
“还是再等一下罢……”
坐在梳妆台前,支起手臂,用掌心托着前额,明灿自心中默默想着。
第37章 药材
◎……◎
祠堂的青砖地坚硬而又冰凉刺骨,慕莺时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没了知觉。
抬首,瞧了眼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慕莺时的唇角流露出几分冷笑。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觉察到是明修远过来了,慕莺时立刻调整神色,微微躬身含胸,潋滟漂亮的眼眸中泛起水光,仿佛楚楚可怜的西子捧心一般。
瞧见慕莺时摇摇欲坠的柔弱模样,一旁的侍女亦立刻会意。
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侍女惊呼出声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慕莺时抬眸,瞧上去温温柔柔地凄然苦笑,轻轻摇首道:“我……我无事……”
话音未落,慕莺时的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地上。
“快来人啊,姨娘晕倒了!”
侍女越发哭嚷起来。
祠堂门外的明修远闻言,原本有些近乡情怯的踌躇,此时此刻,心中亦不由得尽是怜惜。
推门而入,只见倒在地上,阖着眼眸的貌美女子一身素白色衫裙,只梳着简单的单螺髻,不着粉黛。
此时此刻的慕莺时,瞧着像一枝清丽纯洁的菡萏,惹人无限爱怜。
快步走到慕莺时身旁,明修远瞧着阖着眼眸,面色苍白,唇色清浅,光洁莹润的额上有些许细汗的慕莺时,心中隐隐地疼。
如今母亲已经回京郊,明修远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掀过,再也不提。
在明修远眼中,温柔怯弱,身份低微的慕莺时无辜,柔弱。
他是她的夫婿,若是连他皆不保护她,爱护她,那么,她便没法活了。
“莺莺。”心疼地抱着慕莺时,明修远对一旁的侍女道,“怎么弄成这样?快去请郎中!”
慕莺时乌睫轻颤,好半晌,方才缓缓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
瞧见面前的明修远,慕莺时的泪珠涌了出来,她柔弱地抽泣道:“郎君……妾身……是妾身不好,教老夫人不悦……妾身自请多在祠堂跪几日罢……”
“莺莺,你要好好休息。”明修远叹息了一声,神色怜惜地轻轻抱起慕莺时,为她擦了擦面容上的泪痕。
然后,他转头对下人喝道:“皆愣着做什么?去给姨娘准备冰袋,冰敷膝盖。”
下人们得了吩咐,忙不迭地退出去,各司其职。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却柔弱地摇首,温温柔柔道:“不……不用麻烦……是妾身不好,惹老太太生气……”
瞧着面前太过温柔善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妾室,明修远不由得叹气。
“母亲也是,她无缘无故,不曾有拿得出的证据,便迁怒于你。”
“一切皆是妾身的错……”依偎在明修远怀中,慕莺时哭得梨花带雨,瞧着我见犹怜,“妾身不该多嘴大小姐的婚事……”
“你亦是为明灿着想。”明修远与慕莺时十指交扣,抱着她,怜惜地安慰道,“只是母亲不了解你,又对妾室有偏见,所以才为难你。”
眸中划过一抹得意,但很快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慕莺时抬起眼帘,泪眼婆娑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怯弱道:“郎君不怪妾身便好……”
明修远垂首,自慕莺时的发髻上吻了吻,将慕莺时抱回她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郎中来了。
隔着屏风,为慕莺时诊脉后,郎中说她是气血两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明修远命人带郎中下去开药方,然后坐在慕莺时床榻前。
瞧着床榻上阖着眼眸,已经静静睡下的慕莺时的睡颜,明修远的目光平静而出神。
……
翌日傍晚。
明修远自外面回到明府,便径直去了慕莺时的院子。
一进慕莺时的寝间,便闻到淡淡的草药香。
慕莺时半靠在床头,斜斜倚着一只淡青色的引枕,身着一件素白的寝衣,乌发松松地挽着,更显得弱不禁风。
瞧见明修远进来,慕莺时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快步上前,按了按慕莺时纤瘦的肩膀,明修远道,“好好躺着。”
“郎君……”
慕莺时眼中含泪,抬眸瞧着面前的高大挺拔的男人,柔弱地抽泣道:“妾身不好,教您担心了……”
在慕莺时的床榻边上坐下,瞧着面前潸然欲泣的貌美女子,明修远温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有些迟疑地轻轻颔了下首,顿了顿,慕莺时又摇头,抽泣起来。
“身子好些了,只是心里……”轻轻咬住唇瓣,慕莺时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明修远怜惜地瞧着慕莺时,展臂,将她揽入怀中,问道:“莺莺,你怎么了?”
“妾身实在无颜面对郎君……”慕莺时抽泣着,靠在明修远怀中,说道,“昨夜郎君在书房忙,妾身孤身一人难以入眠,想到老太太现在一定觉得妾身是个不安分的,妾身便觉得心口痛……”
闻言,明修远不由得有些无奈怜惜地叹了口气。
修长的指节抚着慕莺时的面容,垂眸瞧着面前的女子,明修远道:“莺莺,莫要多想,母亲向来深明大义,是就事论事的人,她现在只是与你之间有误会,但,今后她明白了你的为人,不会一直这般想你的。”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抬起婆娑泪眼,攥了攥他宽散的衣袖,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拿出帕子,明修远为慕莺时拭泪,叹息道:“你亦是为家里着想,母亲只是一时气头上。”
听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含泪抬眸瞧了他片刻,忽然顺势靠进明修远怀中,孺慕感激地说道:“郎君待妾身真好……”
轻轻抚着怀中软玉温香的纤瘦脊背,明修远静静地抱着慕莺时,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道:“你跟着我这些年,作为妾室,受了不少委屈,这些是我作为丈夫,应该为你做的。”
“妾身不委屈……”慕莺时靠在明修远怀中,闻言,她轻轻抽泣着摇首,“能侍候郎君,是妾身的福分。”
垂眸,凝视着慕莺时这张楚楚可怜的面容,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道:“城东那两处宅子,还有西街的绸缎庄,以后便给你罢。”
慕莺时听到明修远这般说,心中惊喜,面上却装作惊慌的模样。
摇了摇首,慕莺时对明修远怯弱道:“这怎么行,妾身不能收,郡主会不开心的……”
听到慕莺时提起惠安郡主,明修远却不以为意的模样,语气越发坚决道:“我说行便行。”
慕莺时闻言,眸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郎君……”
抬眸,泪眼婆娑地瞧着明修远,慕莺时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甚为动容的模样。
“好了,莫要哭了。”明修远抚了抚慕莺时的乌发,将她抱得更紧,“养好身子要紧,总是流泪,对身体不好,我亦会心疼的。”
慕莺时垂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痕,轻声轻气地说道:“郎君待妾身这般好,妾身一定不负郎君厚爱……”
说着,慕莺时抬起眼眸,瞧了面前的明修远一眼,潋滟含泪的眼波流转。
瞧着慕莺时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明修远垂首,自她唇上亲了一下。
羞赧地瞧着明修远,慕莺时抬起柔细的手臂,主动地拥住明修远的脖颈……
帐幔落下,掩住一室旖旎香暖的风光。
……
两个时辰后。
天色渐晚,还有公务要处理的明修远在慕莺时房中用了晚膳,又坐了一会子,嘱咐几个侍女好生照料,方才离开。
等明修远的脚步声远去,慕莺时立刻自床榻上坐起来,坐在床榻边上,面上哪还有半分病容。
“小荷,将妆匣拿来。”慕莺时吩咐道。
偷眼瞧了慕莺时一眼,侍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姨娘身子好些了?”
听到侍女这般问,想到因为自己是妾室,便瞧不起自己的明老太太,慕莺时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本来便没病,我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半趿着绣鞋,走到梳妆台前,慕莺时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面整理挽得有些松的乌发,一面说道:“老太太为了谢静仪与明灿想罚我?哼,亦不瞧瞧郎君向着谁。”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侍女忙笑着开口,对她奉承道:“是呢,如今府中上下谁不晓得,大人喜欢的是姨娘,而不是性格古板无趣,又韶华逝去的郡主。”
慕莺时闻言,瞧着铜镜中纯美明艳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地抿唇笑笑。
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慕莺时弯唇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比那个谢静仪小好几岁呢,而且,我的相貌本来便生得比她好看。”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有些得意的笑容,慕莺时自梳妆台的匣子中取出明修远给的房契与铺子凭证,对侍女吩咐道:“去将房契与凭证收好,过几日找账房过户。”
“是,奴婢晓得了。”
侍女接过慕莺时递过来的房契与铺子凭证,应声退下。
房间中只剩下慕莺时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用檀梳慢慢地梳理着乌浓的长发,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慕莺时站起身来。
走到窗前,想到了什么,慕莺时打开窗子,盯着正房的方向,眼中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寒光。
想到明老太太是为惠安郡主与明灿出头,方才会对自己横眉冷对,慕莺时暗暗咬了下牙,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眼底一片隐晦暗色,有些不忿道:“明灿,谢静仪,咱们走着瞧。”
……
“咳咳咳!”
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明灿用帕子掩口,咳得眼前皆有些发黑。
咳了好半晌,垂眸,瞧见帕子上沾了一抹血丝,明灿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迅速将手中帕子攥紧。
“小姐,药好了。”侍女用漆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苦涩的草药味浓重。
瞧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药碗,已经喝了有一阵子汤药的明灿,不由得有些头疼。
自从上次在郊县老家落水之后,明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之前好不容易痊愈,没落什么太大的病根,但上个月,因为婚事心中郁结焦灼,不过在后花园散步,吹了一会子冷风,明灿便又感染了风寒。
这段时间,明灿一直在喝药,但却越喝越严重,每日早晨醒来,咳嗽得仿佛愈发厉害。
指腹轻抚着药碗细腻的瓷釉,想到了什么,明灿侧首,问道:“今日的药渣呢?”
听到明灿这般问,侍女想了想,忙道:“按小姐吩咐,皆留着了。”
明灿“嗯”了一声,然后瞧着侍立在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将药渣皆拿过来罢,我想瞧瞧。”
闻言,侍女应了一声,退下去拿这几日留下来的药渣。
待到将晾好的药渣拿过来,瞧着面前的几味草药,明灿用指腹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药渣,却发现,几味熟悉的药材下,藏着些细小的褐色碎片。
微皱了下眉,觉察到了什么,明灿对一旁侍立的侍女道:“去请周婆婆过来,便说我要绣个新花样。”
周婆婆很快便过来了。
明灿将放在桌案上的药渣推到周婆婆手边,只见周婆婆站在明灿身旁,垂首用指腹拨弄着药渣,半晌未曾言语,仿佛是在思忖着什么。
许久后,辨认得差不多的周婆婆方才对明灿曲膝礼了礼,回禀道:“小姐,这里面桔梗放多了,而且还加了杏仁……这哪是治咳,分明是要教小姐咳得更厉害!”
听到面前的周婆婆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心中一颤。
抬眸,定定地瞧着站在面前的周婆婆,明灿问道:“可以确定吗?”
周婆婆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地点头,回答道:“千真万确,老婆子娘家是郎中,自药铺做了十多年工,绝不会看走眼。”
说着,想到了什么,周婆婆有些气愤地对明灿道:“这药再喝下去,肺皆要咳坏了,小姐快些停药罢。”
听罢周婆婆的一番话,明灿沉默了下去,手指轻轻地敲着桌案,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明灿命一旁的侍女将桌案上的药渣收进荷包,然后抬眸,瞧着周婆婆道:“这件事,还请婆婆且先保密,莫要告诉任何人。”
听到明灿这般说,周婆婆忙点头不迭。
“奴婢晓得。”
静静地颔了下首,明灿命周婆婆退下。
在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明灿不想打草惊蛇。
虽然,这种下三滥的阴私狠毒手段,明灿大概已经猜出是谁干的了。
但,在拿到证据之前,明灿决定将这件事,暂时隐藏起来。
……
翌日,晨光熹微,明灿到正房,去给惠安郡主请安。
走进房间,明灿瞧见一如往常,郡主正在放下一只瓷碗。
瞧着惠安郡主微皱的眉心,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前来请安,偶尔会瞧见惠安郡主在喝药,明灿顿了顿,不由得问道:“郡主可是身子不适?”
“老毛病了。”瞧了一眼前来向自己请安的明灿,惠安郡主放下药碗,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有些头疼道,“是头疾,不过用了药,亦没什么大碍。”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瞧着被惠安郡主放在桌案上的那只药碗,心头不由得忽地一紧。
明灿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但……
不晓得为什么,想到生下明嫣之后,这些年来,一直拜佛,用药,想要生下明府的嫡子,却再无所出,甚是苦恼的惠安郡主,明灿忽然有些怀疑,慕莺时这种熟稔而又下三滥的手段,难道只对自己用过,不曾给惠安郡主下过药吗?
但明灿暂时只是有些怀疑,不曾告诉惠安郡主,自己的这个猜测。
这段时间,在明灿的婚事上,惠安郡主对明灿尽心尽力,甚是宽厚,帮了明灿许多次。
若是可以,明灿亦想为惠安郡主做些什么。
……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趁着夜色,明灿教两个侍女悄悄去捡惠安郡主院子中扔的药渣。
药渣被捡回来之后,灯影下,明灿坐在案前细细辨别。
只见药材中,掺杂的一些药材碎片的形状,与自己之前那些药渣中,褐色的碎片甚为相似。
垂眸,瞧着面前的药渣,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紧紧攥紧。
忽然之间,她想起慕莺时与母亲许禾相似的眉眼,想起推自己下水的明柔,想起这十年来,惠安郡主始终未能再生下一个孩子……
“大小姐?”一旁的侍女见明灿发呆,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瞧她。
回过神来,松开攥紧的手指,明灿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侧首,对侍女吩咐道:“去叫周婆婆过来,事情做的隐秘些,不要有痕迹。”
听到明灿这般吩咐,虽然不晓得一日之间,为何小姐要叫周婆婆过来两次,但,心中纳罕的侍女,却还是应声退下,去唤周婆婆了。
周婆婆很快便到了明灿的院子。
将放在手边的药材递过去,明灿瞧着面前的周婆婆,问道:“婆婆,你瞧瞧这些药材碎片是什么?”
听到明灿这般问,周婆婆拿起那些药渣碎片,细细查验后,不由得面色大变。
“大小姐,您……您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在室女,哪来这般多红花与麝香!”
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周婆婆,明灿问道:“怎么了?”
周婆婆听到明灿追问,有些欲言又止地瞧了她片刻。
好半晌,在明灿坚持的目光中,周婆婆方才有些踌躇地说道:“青楼女子……青楼女子皆用这红花与麝香避子的,大小姐,您……您怎么会有这些腌臜的东西……”
闻言,茶盏自正在喝茶的明灿手中跌落,瞬间摔得粉碎。
怔了片刻,明灿神色平静地对周婆婆颔了下首,吩咐道:“周婆婆,你下去领赏,退下罢。”
周婆婆对明灿曲膝礼了礼,然后应声退下。
站在明灿身旁,待周婆婆离开,侍女方才开口,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这件事要告诉郡主吗?”
听到侍女有些着急担忧地问,明灿沉默片刻,忽然摇了摇首,轻声道:“没有确凿证据,没人会相信我的。”
说着,明灿睁大眼眸,瞧向窗外。
这几个月来,在婚事上,惠安郡主帮了她许多。
明灿想,她亦应该为惠安郡主做些什么。
安静地沉默了半晌,明灿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对侍女吩咐道:“这些时日,帮我留意着慕姨娘院子中的动静,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侍女听到明灿这般吩咐,不由得有些纳罕地问道:“小姐想做什么?那个慕姨娘不是善类,又向来狡猾,恐怕不会那般轻易露出破绽……”
将药渣放在桌案上,明灿颔首,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更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抓住她的把柄。”
第38章 设局
◎……◎
侍女急匆匆地自房间外走进来,阖上房门后,对明灿行礼,禀报道:“小姐,查到了,您瞧。”
听到侍女这般说,明灿接过她递来的纸条,只见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慕莺时院里婆子近日的行踪。
“继续盯着。”半晌过后,明灿将手中的纸条放进熏香炉中烧掉,沉吟片刻,吩咐道,“尤其是是每月初五,定要好好盯着。”
闻言,侍女曲膝礼了礼,然后点头应下。
很快便到了腊月初五这日,自府中后花园赏景回来的明灿,在游廊中“偶遇”了方才自府外回来的田婆子。
“田妈妈。”见田婆子瞧见自己,如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便走,明灿教侍女拦住她,笑吟吟地问道,“你这是打哪回?”
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药包藏到身后,右眼皮跳个不停,见明灿这个架势心中觉得有些不妙的田婆子,有些强颜欢笑道:“老奴……老奴出府抓了点药,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劳烦大小姐费心了……”
瞧着田婆子这遮遮掩掩,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明灿瞧了堵住田婆子的两个侍女一眼,后两者立时会意,自田婆子手中夺过药包。
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药包,明灿瞧了田婆子一眼,只见后者面色有些苍白,额角皆是冷汗,却还在强作镇定。
拿着手中的药包,明灿唇畔带着微冷的笑意,瞧着面前眼神躲闪的田婆子,问道:“田妈妈,这里面是什么药?”
听到明灿这般问,田婆子含糊其辞道:“不过……不过便是些普通的补药,大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那正好。”
打断了面前做贼心虚的田婆子的话,明灿笑意微冷地颔首道:“郡主多年来身子不好,一直难有子嗣,这药我便拿去了,教郡主瞧瞧补身子有没有用。”
一听“郡主”二字,田婆子的面色,瞬间“唰”地变得惊恐起来。
瞧了明灿一眼,见这位大小姐神色微冷地瞧着自己,晓得东窗事发的田婆子,有些狗急跳墙地扑过来,想要去夺明灿手中拿着的药包。
“使不得,使不得啊!”田婆子目光闪烁,贼喊捉贼,“这是慕姨娘的补药,不是给郡主的,大小姐与郡主想要什么补药可以自己去寻医问药,何必这般倚强凌弱,巧取豪夺!”
“田妈妈,你这是做贼心虚吗?”
教几个侍女仆妇上前拉住田婆子,明灿神色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田婆子,声音虽不大,但却掷地有声道:“这里面的药,如果我不曾猜错,是红花与麝香罢?明府后宅除了几位小姐,便是郡主与慕姨娘,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用这两种药材,可是偏偏前几日,郡主一直用的药方里出现了它们,而你又鬼鬼祟祟拿着有这两种药材的药包,意欲何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父亲知道,你们敢在郡主的药里动手脚,你这个贱奴才,有几个脑袋可掉?我劝你还是早早坦白,兴许还能留条命在。”
明灿说着,将手中的药包,递给一直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周婆婆。
而听罢明灿这番话,晓得事情败露的田婆子,不由得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听从慕姨娘的吩咐,对惠安郡主下了多少药,田婆子面若金纸,畏惧得老泪横流。
“大小姐饶命,老奴冤枉啊!老奴……老奴亦是受人指使……”
……
花厅中。
明修远面色铁青,瞧着面前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田婆子。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猛地一拍桌案的明修远吓了一跳,田婆子愈发抖若筛糠起来。
不敢抬眸,田婆子声音低如蚊呐一般,畏惧心虚地说道:“老奴……老奴只是照慕姨娘吩咐,在……在郡主的药中加了些避子的药材……”
听着田婆子这番声音越来越低的话,惠安郡主面色惨白,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药下了多久了?”盯着面前的田婆子,明修远声音冰冷地问道。
“便……便只有这一次……”
不敢瞧明修远,田婆子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停地颤着。
显然,她说的虚假苍白的谎话,连自己皆有些难以信服。
但,此时此刻,其实田婆子心中,尚还抱有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
这些年来,虽然慕莺时暗中命田婆子给惠安郡主下了不少次药,但,她们每次下药剂量皆不多,而且只有明修远歇在惠安郡主的正房后才会对惠安郡主用药。
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神不知鬼不觉,连最好的御医,皆诊不出来惠安郡主为何一直难以有孕。
“胡说!”
惠安郡主的奶妈妈面色难看,眼圈微红,厉声对田婆子喝止道:“郡主自生下二小姐,多年未孕,怎会只有一次?”
听到惠安郡主的奶妈妈这般说,想起平日里,慕莺时对惠安郡主冷嘲热讽的那些话,田婆子耳濡目染,下意识反驳道:“许是……许是家主与郡主这么多年感情不洽,家主只专宠慕姨娘一个人,所以郡主才不曾有身孕,谁晓得呢……”
听到田婆子这倒打一耙的话,惠安郡主气得身体有些发抖。
惠安郡主面色苍白,方才想要说些什么,慕莺时如往常一般,莲步轻移,袅娜地走进花厅。
跟随在慕莺时身后,一同进来的侍女,瞧见跪在地上的田婆子,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面上,仿佛甚是为慕莺时打抱不平似的。
只听慕莺时的侍女撇清关系,故作愤恨道:“你这老货,竟敢背着姨娘做这等事。”
被重重扇了一巴掌的田婆子捂着面容,不可置信地瞧向慕莺时,喃喃道:“姨娘……明明是您教奴婢给郡主下的药……”
“郎君。”不曾理会跪在地上,面色因为畏惧而惨白的田婆子,慕莺时瞧向坐在花厅上首,神情冰冷的明修远,眼泪簌簌而落,柔弱的模样好不可怜。
只见慕莺时一面以帕拭泪,一面楚楚可怜地瞧着明修远,抽泣道:“妾身冤枉,这婆子定是受人指使来陷害妾身。”
眸色有些复杂地瞧着面前的慕莺时,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侧首,瞧向静静站在一旁的明灿,忽然问道:“明灿,这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抿了下唇,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上个月,女儿偶然瞧见田妈妈鬼鬼祟祟地拿着一个药包自府外回来,心中便有些起疑,谁晓得这月又撞到她拿着相同的药包自府外回来,见了女儿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女儿便教几个下人当场拦下田妈妈,并请了略通医术的周婆婆查看她的药包,谁晓得那药包中,竟是红花与麝香。”
说着,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明灿侧首,面不改色地瞧了侍立在一旁的周婆婆一眼,轻轻颔首,示意她将药包奉过去。
“如今慕姨娘亦过来了,还请父亲自外面再请一位郎中过来查验,做个对证。"
上次在郊县老家,明灿吃了慕莺时与明柔的亏,教她们以在明修远面前柔弱无辜的姿态,躲去了惩罚。
这一次,明灿去堵截田婆子的时候,特意带了许多人过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便是明修远再想要相信,偏袒他宠爱的慕莺时,亦没了任何借口与立场。
在明修远神色冰冷的吩咐下,郎中很快被请来。
“确是避子药。”捻着药渣中的碎片,郎中沉吟片刻,对明修远笼着袍袖拱手说道,“长期服用,可致女子不孕。”
一旁的慕莺时闻言,泪盈于睫地哭着,瞧向明修远,摇首道:“郎君……这件事妾身真的不知情……请郎中相信妾身,定是有心思不轨的人在陷害妾身……”
说着,慕莺时含着眼泪的眼眸,哀伤地瞧向惠安郡主与明灿,虽未再言语,但那柔弱无辜的哀怨模样,却明晃晃地表达着,她是在怀疑惠安郡主与明灿陷害自己。
瞧着坐在身侧圈椅上,面色难看,但却瞧着柔弱哭泣的慕莺时,沉默不语的明修远,惠安郡主的心中,忽然涌上前所未有的绝望。
眼泪忽地顺着面容滑落下来,惠安郡主自圈椅上起身,目光定定地瞧着坐在身侧的明修远。
大滴大滴的眼泪如疾风骤雨一般,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所受到的来自慕莺时的挑衅与炫耀,还有未能再生下一个孩子的压力与痛苦,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神色悲怆而失望。
“郎君,平日里无论什么事,妾身皆可以谅解您。当初是妾身蠢钝,不曾查明郎君已经有妻有女,贸然自作主张,心悦于你,并付诸了行动,这些都是妾身的错。所以,这么多年,哪怕慕姨娘欺负妾身,欺负妾身的嫣娘,妾身亦晓得郎君是有心结,只一味忍让。”
“可是郎君,你真的那般恨妾身吗?恨到这个贱人害妾身十年无子,将来甚有可能子嗣艰难,也要护着她?”
“今日郎君若继续糊弄妾身,教妾身忍让,妾身便自请下堂,回晋王府,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妾身亦要去敲登闻鼓,教这天下人都瞧瞧,秉公执法的大理寺卿大人是如何宠妾灭妻的!”
惠安郡主悲不能抑地说着,向来性情柔和温婉的女子,说到悲愤处,抬手重重地拍了下桌案,因为头疾复发,整个人皆有些摇摇欲坠。
一旁的奶妈妈见惠安郡主头疾复发,面色惨白,似要昏厥过去,忙忍泪上前,扶住惠安郡主,含着眼泪的目光,愤恨地瞧着方才一直沉默的明修远,与作出一副无辜柔弱模样的慕莺时。
花厅中寂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女子悲伤的抽泣声,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一拍桌案,喝止道:“来人,将这婆子拖出去杖责五百,扔出府去,慕氏杖责一百五十杖,禁足一年!”
听到明修远一锤定音下命令的话,慕莺时的侍女,立时早有准备地上前,看不下去地可怜哭着,对明修远道:“大人,杖责一百五十杖,姨娘平日里是那般柔弱的弱女子,您是要打死姨娘啊……”
跪在地上的慕莺时虽不再开口,为自己辩解分毫,一副逆来顺受,默默吞咽苦果的哀怨模样,但却柔弱哭着,梨花带雨一般。
见明修远闻言,毫无反应,慕莺时的侍女跪着匍匐到明修远面前,想要抱住明修远的腿,却被两个婆子上前,按在地上。
犹不死心,侍女哭着摇头,对明修远抬高声音道:“三小姐与四公子还小,不能没有娘,还望郡主莫要赶尽杀绝,还望大人怜惜姨娘与稚子……”
站起身来,重重踹了跪在面前,铁证如山,还在倒打一耙的侍女一个窝心脚,明修远面色甚是难看。
但最终,明修远什么皆不曾再说,只是瞧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面色因为畏惧而惨白,不停磕头求饶的田婆子,与哭泣的慕莺时带下去行刑。
……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夜深人静之时,明灿来到惠安郡主的正房中。
瞧着倚靠在床头引枕上,面色苍白,神色悲怆,正在用手掌支撑着额头,眉心紧蹙的惠安郡主,明灿走上前,对她曲膝礼了礼,轻声道:“郡主……”
因为头疾复发,与精神受到打击的痛苦,惠安郡主的眉心紧蹙着。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的行礼声,惠安郡主抬起眼眸来,瞧了面前的这个继女一眼,虽想要在这个晚辈面前维持平日里的稳重与体面,却还是难以自抑地泪流满面。
想到这些年来,是慕莺时给自己下药,害自己身体孱弱,难以有孕,惠安郡主眼泪涟涟地哭着,有些悲愤地哽咽道:“这些年……原来是她……我真是太傻了,竟不曾想到会是有人下药,只一味在自己身上寻找缘由……”
瞧着面前方才自昏睡中醒来,便又悲不能抑的惠安郡主,明灿坐在她的床榻前的绣墩上,握住面前的女子的手指,安慰道:“郡主,只要好好调理身体,您一定可以再生下一个孩子的,莫要再难过了。”
垂首,惠安郡主阖着眼眸,听着明灿的话,只是用手掌托着额头,面色苍白,眉心紧蹙,神情痛苦地哭着,仿佛头疾又复发了。
见惠安郡主复又陷入痛苦之中,不再言语的模样,侍立在一旁的奶妈妈,神色心疼地轻声对明灿道:“大小姐,您先回去,教郡主一个人静静罢……”
瞧着面前面色苍白的惠安郡主,明灿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
而在这时,慕莺时的院子里,瓷器摔落在地上,碎裂声不绝于耳。
趴在床榻上,慕莺时打碎了放在床畔案上的茶具,不顾形象地痛哭着,恨得咬牙切齿。
“明灿,谢静仪,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一旁的明柔躲在角落,被慕莺时吓得直哭。
想到爹爹*命人将姨娘打成重伤,如今,还禁足了她们院子里的人,明柔睁大眼眸,眼泪顺着面容滑落下来,茫然无助。
“姨娘……我们该怎么办……”
好半晌,歇斯底里的慕莺时方才精疲力尽地恢复了平静,明柔走上前,瞧着因为受伤,面色惨白的慕莺时,跪在她的床榻边上,将面容埋在慕莺时怀中,明柔无助地哭泣着。
垂眸,瞧着怀中的女儿,慕莺时像是抓住了一把最后的救命稻草。
唇色因为疼痛与失血而惨白,瞧着面前在自己怀中呜咽的明柔,慕莺时捧着她尽是泪痕的面容,用指腹为女儿拭泪,说道:“柔儿,教人去求你爹,便说……便说你因为害怕,担心姨娘,被吓病了,你爹还是疼你的,一定要抓紧你爹,我们母子三人方才有机会翻身,晓得吗?”
听到面前的姨娘这般说,目光中尽是希冀之色,明柔一面哭,一面颔首,答应道:“姨娘,我晓得了……”
翌日早晨,明柔果然因为畏惧忧思“病”了。
对慕莺时专房独宠多年,明修远到底心疼慕莺时与女儿明柔,免了慕姨娘的禁足,只教她闭门养伤。
但到底受了一百五十杖,这对于一个长年居于深宅后院,弱不禁风的女子来说,会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便是解除了禁足,伤好之前,慕莺时亦出不了她的院子。
之后的几年,想慕莺时亦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房间中,侍女得知这个消息,担忧地瞧了明灿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小姐,慕姨娘若是养好了伤,卷土重来,我们不得不防啊……”
晓得经此一役,自己与慕莺时已是彻底撕破了面皮,今后将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明灿修剪着窗台上花瓶中的腊梅,面上却神色平静。
微微笑了一下,片刻之后,明灿颔首道:“那便教她闹,闹得越大,在父亲眼中,她的形象便越不像父亲所想的那般,父亲只会越来越厌恶她,我想,慕莺时比我更晓得,这么多年,父亲那般宠爱的不是她,而是她伪装出来的模样。”
金制的小剪子落下,梅花枝“咔”地一声断开,落在早已准备好的锦盒中。
准备用这腊梅去书页中做标本的明灿轻轻合上盒盖,就像合上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第39章 重逢
◎……◎
腊月的风刮得人面容生疼,明灿将斗篷裹紧,跟着引路的侍女穿过一条巷子。
巷子尽头停着辆风尘仆仆的青布马车,棉帘掀开一角。
“灿娘……”
许禾的声音像片羽毛落在心上,明灿三步并作两步钻进马车,扑进那个带着温暖馨香的怀抱中。
十年了,娘亲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发间藏着几根银丝,但还是记忆中温柔含笑,貌美清艳的模样,如同误入尘世间的仙子一般,仙姿玉色。
“娘亲……”抬起眼帘,瞧着面前面容圆润了几分,显得端庄而有些优雅富态的许禾,晓得她这些年过得很好,明灿方才放了心。
明灿的眼泪,将许禾的衣衫打湿一大片。
许禾的手抖得厉害,摸着面前的女儿的面容,声音哽咽道:“长这般大了……真好看……”
马车中,许禾抬起手臂,紧紧将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儿抱进怀中。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濡湿的眼泪打湿了许禾的衣衫,直到马车外,传来林轩的说话声,母女二人方才如梦方醒。
以帕拭泪,许禾瞧着面前眼中含泪的女儿明灿,抚着她的面容,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林叔叔与阿轩在等着呢。”
说着,许禾自衣袖中拿出个紫檀木匣子来,放到明灿手中,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灿娘,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可惜没能你生辰当天娘亲自给你……”
明灿攥着尚还带着许禾体温的紫檀木匣子,听见外面男人温和的声音,正在说道:“阿轩,天冷,莫要玩雪了,小心冻着。”
抬手撩起车帘,明灿瞧见个身着墨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牵着戴着一个虎头帽,亦显得虎头虎脑的林轩。
林轩与明灿已经甚是熟悉,见明灿瞧自己,冲明灿做鬼脸,被男人轻轻按着脑袋,鞠了一躬。
“那是你林叔叔。”许禾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有些怕明灿不开心一般。
顿了顿,许禾方才瞧着面前的明灿,继续道:“灿娘,再过几日便是阿轩的生辰,我们准备在陈楼办生辰宴,你能也去吗?”
听到许禾这般说,瞧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有些惴惴,明灿只觉得心中涌上许多酸涩来。
但明灿并不曾再哭,她只是用帕子拭去眼角的一抹泪痕,对面前有些忧虑的许禾轻轻颔首,答应道:“嗯,好,我会去的。”
……
陈楼的灯笼,在雪夜中格外扎眼。
明灿戴着帷帽下车时,林轩正等在陈楼门前,因为寒冷,不停跺脚。
“姐姐!”瞧见明灿正在下马车,林轩跑过来,鼻子冻得有些红通通的,对明灿眼眉弯弯地笑道,“我爹订了一楼雅间,外面冷,快跟我来!”
听到林轩这般说,明灿笑着颔了下首,跟着走在前面的林轩,走进了陈楼。
陈楼的一楼,站在雅间门口,瞧见明灿来了,林川笑着拱手,说道:“灿娘肯来,是给犬子与内子面子,快快进来。”
今日,林川穿着簇新的靛青直裰,腰间系着玉佩,瞧上去风雅而隆重。
许禾在雅间中的案前坐着,上一次她刚到京城,与明灿母女二人匆匆见了一面,便因着明灿是悄悄出来的,要赶快回府而别离。
此时此刻,灯火透明的灯影下,见已经亭亭长成,相貌清艳耀人的明灿走进雅间,许禾手一颤,手中的茶盏落在面前的案上。
“不碍事,不碍事。”瞧出许禾的心神不宁,心绪复杂,林川招呼侍从擦拭桌案,另换茶盏,然后转身,笑着对明灿道,“早便听说陈楼的菜很好吃,可是皆晓得这陈楼难约得很,我们是来京城前,提前许久订好的,可是做了万全之策。”
林川是个幽默风趣,很会说话的人。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四人面上皆露出笑意。
笑眯眯地拉了拉笑着的明灿的衣袖,林轩亲昵自然地笑着说道:“姐姐坐我旁边。”
……
寒冬腊月,鹅毛大雪飘飞的京城冰天雪地,而装潢富丽清雅的陈楼中,却衣香鬓影,温暖馨香,二楼雅间内酒香四溢。
傍晚下值之后,明修远便与同僚,还有下属出来应酬。
雅间中,明修远坐在主位,神色淡淡地听着宴席间的下属的奉承。
他今年九月初方才升任大理寺卿,同僚们个个笑脸相迎,推杯换盏间皆是恭维。
“明大人,这桩案子历时一年,多亏您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揪出犯人,否则那犯人岂能伏法?”
“是啊,明大人断案如神,连陛下皆称赞有加。”
听着宴席上其他人锦上添花的奉承,明修远端起酒盏,唇角微扬,眼底却并无笑意。
为官多年,平步青云,明修远早已习惯这些场面话,此时只是应付着颔首。
更何况近来,府中后宅乌烟瘴气的争斗,教明修远焦头烂额,他实在懒得听这些好听的废话。
酒过三巡,明修远起身,走到雅间的窗畔透气,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楼下。
只见一个戴着帷帽,面容被轻纱所遮挡的女子,正跟在一个俊秀的少年身后,缓步走进陈楼,身姿纤细窈窕,步履轻盈。
不过瞧了那女子一眼,明修远修长的指节,蓦地收紧起来。
虽然女子戴着帷帽,但这道身影,明修远再熟悉不过。
是明灿。
如今已经是日暮时分,她一个闺阁在室女不在家呆着,怎么会出现在外面的酒楼?
明修远眯起眼,瞧着明灿的身影,走向一楼游廊尽头的雅间。
门开的一瞬,明修远瞧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一个中年男人,笑容殷勤,正迎着明灿走进雅间。
那个俊秀的少年,与明灿一同走进雅间,原来他们是一起的。
还有……
还有,那个十年来,只出现在过他梦境中的女子。
明修远的面色,在瞧见许禾那张熟悉而又陌生,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教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后,骤然沉了下来。
许禾如今已经三十岁出头,到底,与他记忆中,梦中,有所变化。
“明大人?”察觉到明修远久久伫立在窗畔,有些异样一般,他身后的同僚走过来,试探地问道,“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瞧着一楼游廊尽头的雅间房门被关上,明修远收回目光,声音甚是冷沉地说道:“无妨。”
明修远的声音冷如寒冰,教人有些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见这位明大人虽然有些怪怪的,但却显然不欲多言,同僚知情识趣地住了口,不再追问。
重新坐回宴席,明修远却久久有些未曾回神。
想到方才所见到的那一幕,明修远的指节,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酒盏。
十年了。
许禾离开他,已经有十年之久,如今,她竟敢堂而皇之地带着再嫁夫婿与儿子,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中,与他的女儿同桌吃饭?
明灿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当初被她改嫁青州的娘所抛弃,现在竟然又要与许禾毫无隔阂地见面?
明修远修长的指节紧握着手中的酒盏,眸色愈沉。
宴席间,所有人皆觉察到明修远有些出神的异样,还有他周身愈来愈冷的气场,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
好半晌,明修远的幕僚开口,瞧着明修远,有些踌躇地问道:“明大人,您的面色不太好,可是喝醉了,身体不适?”
缓缓抬眸,瞧了坐在下首的幕僚一眼,明修远开口,语气平静。
他努力克制心中的失控与危险,对宴席上的同僚与下属道:“失陪片刻。”
说罢,明修远起身离席,离开雅间。
下了楼,明修远径直向一楼走廊尽头走去。
……
一楼雅间中。
几碟菜陆续上齐,林川用公筷给明灿夹了块水晶肴肉,笑呵呵道:“听说灿娘你一直学琴?阿轩现在亦在学,只是他那师父不行,现在阿轩还是弹得不成样子,若是以后有机会,明灿你可要好好指点一下他……”
林川的话尚还不曾说完,房门忽地被推开。
一身绯色官服的明修远站在门口,面上的神色,比窗外的冰雪还冷。
“爹……”瞧见神色冰冷的明修远出现在门前,明灿有些傻眼了,她有些呆愣愣地瞧着明修远,手中的玉箸,皆因为出神落在案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林川起身,向明修远拱手行礼,笑着问道:“这位便是明大人罢?”
得知来人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明灿的父亲明修远,商人出身的林川,立刻想到拉拢讨好明修远。
在明修远冰冷的注视下,林川的态度恭敬客气,而又掌握着火候,不卑不亢,不会轻易被人看轻。
“小人林川,在青州与京城间经营些绸缎,玉石生意,若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小人……”
懒得理睬点头哈腰的林川,明修远的目光扫过许禾,落在她的面容上,不曾言语。
许禾的面色苍白得仿佛案上的瓷盘,觉察到雅间中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林轩怯生生地轻唤了声“姐姐”,往明灿身旁靠。
面上堆着笑意,林川一面请明修远坐下,一面继续道:“犬子明年开春来京中的一个书院读书,我们房子皆已经租好了,正想拜会大人……”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川推了推有些怯怯的林轩,笑着说道:“阿轩,这位便是大理寺的明大人,你姐姐的爹爹,快起身向明大人拜会行礼,给大人背段四书五经……”
虽然林川一辈子大概便是个童生,但他甚是看重儿子林轩的学业,宁愿花很多钱,亦要托举林轩在京城好好读书。
“不必。”听到林川的这番意图攀附的话,明修远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地冷笑道,“大理寺不管童生试。"
原本,林川还想教林轩好好在明修远面前表现。
但明修远落座之后,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戾,此言一出,这下,更是连商人出身,向来八面玲珑的林川皆有些尴尬,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教明修远憎恶的许禾与她的夫婿,相比之下,明修远更厌恶她的夫婿,始终冷着面色。
不想毁了林轩的生辰宴,明灿暗暗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低声道:“爹,今日是阿轩的生辰,你莫要教所有人皆不痛快……”
“你连她儿子的生辰宴皆这般记挂?”明修远冷眼瞧了明灿一眼,声音冰冷,“我养你十年,不如人家一桌席面?明灿,你便这么有出息,这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听到明修远讥讽明灿的冷言冷语,林川的汗滴自鬓角滑落下来。
有些困窘地笑了一下,林川为明灿解围道:“大人误会了,是在下想着明灿与她娘亲十年未见,这回我们又正好举家进京……”
“商籍子弟,”明修远再度打断了林川的话,说话夹枪带棒,“科考要加试三道策论,你儿子如果随你,给他两辈子,能考得上进士吗?”
明修远的话音落下,雅间中,静得能听见外面悠扬婉转的丝竹管弦声。
半晌,许禾忽然站起身来,直直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眼眸中带着怒意,说道:“明大人,菜要凉了,如果你不想吃,那便走。”
目光冰冷地瞧着面前的许禾,明修远一言不发。
不想教所有人皆不痛快,明灿起身,强行拉着明修远的衣袖离席。
……
马车中,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
扯下官帽,扔在座位上,明修远冷笑道:“林川?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的商贾?真是笑话。”
因为雅间中,明灿将自己拉走,明修远心中显然愈发不快。
回府的马车上,明修远对明灿冷嘲热讽,极尽刻薄的言辞。
“白眼狼。”瞧了垂着眼帘,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灿一眼,见她始终安静地缄默不言,明修远冷声说道。
坐在马车的一角,明灿对明修远的话罔若未闻,始终不曾言语。
“他儿子要科考?”想到什么,明修远忽然笑起来,“明灿,你晓得商籍考生卷子皆单独存放吗?说到底,商籍科考,可以随便动手脚的方法太多了,动动手指,便能轻而易举教人这辈子不得翻身。”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积雪,吱呀作响,而马车中,此时此刻,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明修远越说越愤恨,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对明灿道:“你娘当年不肯做外室,明明之后风波过了,便能再将她接入府中,与你母女团聚,到时候不会有人亏待她,你们母女的生活还会如从前一般,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但她却不肯,连你这个亲生女儿皆不要了,转眼便要改嫁给一个二三十岁,才是童生的男人,离开京城远走他乡,这些年来,你还亲她亲得像条狗一样,现在瞧怎么样?卖布的这辈子皆是卖布的,一辈子没出息……”
听着明修远的冷言讥讽,明灿忍无可忍,猛地掀开车帘。
冷风灌进马车,刺得明灿的面容有些生疼,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的刺骨寒冷,但明灿却对车夫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拉住想要跳车的明灿的手腕,明修远冷着面庞,对明灿冷言冷语道:“反了你了!”
瞧着泪盈于睫,神色悲愤,情绪有些失控的明灿,明修远声音冰冷道:“你还敢发脾气?我问你,你晚上怎么出府的?是不是你母亲偷偷放你出来的?”
想到一直待明灿甚好的惠安郡主,明修远寒声威胁道:“不想惠安因为包庇你受罚,明灿,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第40章 诱惑
◎……◎
马车在青石路上驰行,车轱辘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坐在马车中,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着帕子,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爹,我只是想见见娘。”明灿开口,微颤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已经整整十年不曾见过娘亲了……”
冷着面庞,听罢明灿这一番哽咽的话,明修远冷嗤一声,语气甚是冰冷道:“她当年抛下你的时候,可不曾想过这些。”
垂首,用帕子擦拭着面上的眼泪,明灿摇了下首,垂着眼帘道:“娘亲每年皆会给我亲手做衣裙,她亦甚是想念我,只是我们没有办法住在一起……”
“够了!”听着明灿的话,仿佛再难忍受下去,明修远猛地出声,打断了明灿的言语,冷嗤道,“几件衣裳便将你收买了,我养你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十年,倒养出个仇人。”
听到明修远冰冷不忿地这般说,明灿咬了下唇,低垂眼帘,将面容转向车窗,只是默默垂泪饮泣。
瞧了一眼哭得厉害的明灿,明修远神情仍旧冰冷,却不再言语。
这次,马车中寂静无声,只余炭盆里银丝炭迸裂的轻微声响。
明灿与明修远父女二人终于不再争执,而是皆沉默下去。
……
几日后。
明府的门房拿着一封拜帖,脚步匆匆去追经过垂花门的管家,然后向管家作揖行礼。
“周管家,这是一位姓林的公子送来的,说是给大小姐的。”
听到门房行礼之后,这般禀报,管家觉察到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得微皱了皱眉。
接过拜帖,沉吟片刻,管家对面前的门房问道:“大小姐现在何处?大人可晓得今日会有外男给大小姐送拜帖?”
闻言,门房忙低头答道:“大小姐这会子正在与二小姐三小姐一同练琴,奴才没敢打扰,亦不晓得,大人晓不晓得这件事。”
想到门房说这是一位林公子送来的,管家思忖片刻,轻轻抬手,打开拜帖。
只见拜帖中,中规中矩的工整字迹写道:新开首饰铺,盼明灿来选几样称心的,请明灿一定要来,你母亲亦会在。
前几日虽然不欢而散,但接触下来,林川觉得明灿是个性情温和的好女郎。
今日是林川教林轩到明府来寻明灿的,林川觉得前几日发生的事,教明灿受委屈了。
正巧他们家在京城即将新开一家首饰铺子,再过不久便要开业,林川想,到时候可以教明灿去,自己挑选一些喜欢的首饰,算作一些赔礼。
管家与门房正说着,明府门外,传来马车的车轱辘,自远处行驶过来的声响。
……
晌午时分,乘坐马车回府的明修远不经意抬手,掀起车窗的车帘,却将将好撞见要离开的林轩。
冷着面庞,明修远瞧了眉眼甚像许禾的林轩一眼。
他审视的冰冷目光,与前几日所发生的事,教林轩有些怕他。
瞧着面对自己,有些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惊慌的林轩,明修远微眯眼眸,想到了什么,明知故问地对林轩问道:“你是那个姓林的的儿子?为何会在这里?”
“是……”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又听到他这般问,林轩走不是,留亦不是。
点了下头,林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回答道:“我是来给姐姐送拜帖的……”
瞧着面前的林轩,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拜帖呢?”
林轩被明修远冷飕飕的目光瞧得有些心中发毛,尚还有些稚气的少年,面对任职浸润大理寺多年,手握权柄,不怒自威的明修远,好半晌,方才有些蔫蔫地说道:“交给门房了……”
瞧着面前的这个小少年有些发白,眉眼俊秀熟悉的面容,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对林轩道:“告诉你父亲,明日未时,陈楼见。”
听到明修远这般道,林轩不由得睁大眼眸,神色诧异。
他瞧着明修远,见后者神色冷淡摆了下手,示意他离开,林轩见了鬼一般,连礼皆忘了行,转身便跑。
……
翌日,陈楼。
“明大人,您实在太客气了,还请在下吃饭。”
双手举起酒盏,林川敬面前的明修远,面上尽是笑意。
今日他穿着靛青的绸缎直裰,但在明修远这个正三品朝廷命官面前,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宴席而觉得受宠若惊,有些掩不住的小商人的局促。
明修远端起酒盏,对面前的林川,神色淡淡地回应道:“嗯。”
见明修远不似前几日那般漠然冰冷,这般给自己面子,愈发有些受宠若惊的林川忙举杯相碰,笑道:“大人,这盏酒,在下敬您……”
雅间中,酒过三巡,明修远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玉箸。
瞧了一眼面前的林川,明修远忽然冷不丁开口,问道:“令郎今年快十岁了罢?”
“是,是。”听明修远主动提起林轩,本来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料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林川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眼眸一亮。
想到自己的儿子,林川笑呵呵地笑了笑,对明修远恭敬道:“我们阿轩读书还算用功,明年开春,便要在东城的杏坛书院读书了……”
“教他去国子监读书,你觉得如何?”忽然开口,打断了面前的林川的话,明修远神色淡淡地轻描淡写道,“而且,我还能为你谋个八品小官。”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林川激动惊喜地瞧着面前容貌俊朗的男人,手中的酒盏,险些因为巨大的惊喜落在面前的案上。
有些不可思议,又甚为受宠若惊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林川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
“大人……这……”
瞧着面前有些手忙脚乱,用帕子去擦拭案上洒出来的酒水的林川,片刻之后,明修远方才冷不丁复又开口,慢吞吞地继续道:“但我有个条件。”
闻言,林川立刻有些迫不及待,殷切恭敬地追问道:“什么条件?”
明修远盯着面前神色殷切的林川,口中吐出一句话来。
“我要你娘子,许禾陪我睡一晚。”
闻言,林川因为微有些酒醉,与激动欣喜而泛着红晕的面色,瞬间煞白。
他心中气急败坏,但面上却有些不敢动怒,只是忍气吞声地转移话题道:“大人……您……您喝醉了……”
“便一晚。”
瞧着面前面色有些难看的林川,明修远神色冷淡,所说的话,对林川而言,却近乎像是蛊惑:“一晚过后,她仍旧是你的妻子,本官不喜欢吃回头草,只是喜欢对别人的妻子尝尝鲜。”
“砰!”
忍无可忍的林川忽地起身,一拳砸在明修远面上。
“畜生!”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林川整个人皆在发颤,“阿禾是个人,不是利益交换的货物!”
……
明修远与林川二人打成一团,仿佛两只愤怒的野兽,皆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恨。
被明修远按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两拳,疼痛教有些醉意的林川清醒过来,松开明修远的衣襟,住了手。
而同样被打倒在地的明修远瞧着面前的林川,抬手抹去唇畔溢出来的血,半晌,竟瞧着他笑了起来。
瞧着明修远面上那自嘲的,有些瘆人的笑,林川自那点残存的醉意中,瞬间清醒过来。
他瞧了一眼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明修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明大人……我……我喝多了……”骤然反应过来什么,林川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冰冷坚硬的砖面,声音中带着有些颤抖的哭腔,“我该死……我……还请大人莫要迁怒……”
淋漓的鲜.血自额头流下来,触目惊心,但林川却不敢停下。
他晓得,许禾与儿子的身家性命,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念之间。
更何况,今日是自己先动手的。
明修远不曾理会不停向自己叩首,眼泪横流的林川,他只是慢条斯理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然后抬手示意。
雅间中噤若寒蝉,侍立的侍从会意,拉开雅间的墨色山水屏风。
坐在相连的隔壁雅间,许禾的面色惨白。
这两间雅间是互通的,今日,明修远故意叫来许禾,以明灿的婚事要挟许禾,不许出声。
明修远想教许禾瞧瞧,什么叫背叛,他想报复许禾。
亦想说服自己:当年自己的背叛没什么,男人就是会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背叛女人
许禾面上皆是眼泪,手中紧攥的帕子,忽然落在地上。
瞧着跪在地上,正在磕头的丈夫,又瞧瞧冷笑着的明修远,许禾忽然明白了什么。
“明修远……”许禾捡起落在地上的帕子,开口,声音皆发着颤,她含着泪的眼眸目光灼灼,“你用明灿的婚事要挟我过来,不许我说话,便是为了这个?”
明修远不答,只是抬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林川,冷嗤道:“瞧瞧你的好丈夫,像不像条卑躬屈膝的狗。”
林川抬首,瞧见满面泪痕的妻子,顿时泪如雨下。
声音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林川瞧着许禾,抽噎道:“禾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
抿了下唇,眼泪涟涟的许禾走过去,蹲下身去,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丈夫额头上的血。
“疼不疼?”许禾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还是那般温柔,“回家我给你上药。”
抬手,紧紧抱住面前美丽温柔的妻子,林川哭道:“阿禾,我错了……我不该动手……”
瞧着面前的这一幕,明修远的面色渐渐阴沉。
他本想冷眼瞧着林川为了前程抛弃许禾,想证明自己当年的背叛,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眼前的这对夫妻,一个满面鲜.血,却挺直腰杆,一个泪流满面,却不离不弃。
“你们两个,皆给我滚。”
沉默半晌,明修远忽然开口,声音冰冷道。
明修远原本是想挑拨离间的。
可是,瞧着面前抱头痛哭的许禾与林川,瞧着许禾为林川用帕子擦拭伤口的温柔细致模样,夫妻二人不离不弃的场景,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明修远沉默之后,却忽然这般冷漠喝止。
不曾理会明修远,得知他们可以离开了,许禾只是扶起地上的林川,然后带他离开雅间。
……
雅间的窗外,夕阳西下。
日光橘红的余晖洒落在茫茫皑皑的雪地,推开朱窗,瞧着许禾与林川出了陈楼,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明修远忽然抬手,将案上的酒盏摔得粉碎。
忽地拂袖,打翻一桌的菜肴,明修远大步流星地离开。
……
几日后,与侍女一同外出的许禾,在路上被人“请”到了明府。
“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明修远淡淡道。
许禾站着没动,目光有些警惕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
想到前几日在陈楼所发生的事,许禾顿了顿,问道:“明大人有何贵干?”
“想再瞧瞧你。”沉默半晌,明修远自顾自斟了盏茶,抬手将茶盏向许禾推过去。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抿紧了唇,不曾言语。
但目光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对明修远的戒备。
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许禾,半晌之后,明修远忽然开口,淡淡道:“我们分开后,你的眼光变得甚好。”
听到他这忽然冷不丁开口,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许禾微微皱眉,不由得有些茫然。
沉默片刻,神色仍旧带着防备的许禾不由得问道:“你想做什么?”
“林川不错。”抬手拿起茶盏,明修远垂眸,抿了口茶,冷淡平静道,“你比我有眼光。”
说罢,明修远的目光瞧向一旁,不曾再瞧许禾。
见到许禾,又想到相貌与她那般相像,但性情却截然不同,面甜心苦的慕莺时,明修远心中,只觉得讥讽,又有些悲凉。
瞧着明修远面庞上毫不掩饰的怅然若失与悲惘之色,许禾不由得沉默片刻。
片刻之后,一直抿着唇的许禾开口,问道:“你教人截我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些?”
听到许禾这般问,明修远只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好半晌,许禾等得已经有些不耐,想要转身自顾自离去,她瞧了始终沉默着的明修远一眼。
“去瞧瞧明灿罢。”明修远忽然开口,对面前的许禾道,“这些年,她甚是想你,很珍惜你送她的那些衣裙。”
闻言,许禾袖中的手指不由得颤了颤,她瞧着面前已经垂下眼帘的明修远,问道:“你……你不阻拦了?”
“没意思。”恢复了平日里冷漠平静的神色,明修远去翻看案上的书册卷宗,淡声说道,“这些年,是我执念太深,教明灿亦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待许禾离开前院书房,去明府的后宅见明灿之后,明修远独自一人,自书房中坐了甚久。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影子拉得甚长。
【作者有话说】
渣爹:无能狂怒.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