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吕雉都快笑出声来了。
怎么,原来你们王室也流行配冥婚啊?
没过两秒,她的笑又渐渐冷下来。
妇好可是王后,她的冥婚,还能配给谁?
主播仿佛洞悉了吕雉的想法:
【可不是嘛!妇好都已经和武丁阴阳两隔了,还怎么结婚?】
【就算是冥婚,人家高低也是位王后,配个普通人怎么着都不太合适。】
【关键时刻,还得看我武丁。】
【他一盘算,妇好这样的身份,显然没有谁能配得上了,所以一拍脑袋——】
【把妇好嫁给了自己祖先不就结了嘛!】
【林夕晨: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林夕晨:人不仅结了,还结了好几次呢!】
冥婚的具体情况主播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详细介绍,但吕雉看到弹幕上的贴心补充,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也行?
【他的做法在我们看来无疑是不可理喻的。】
【按理来说古人不是最讲究伦理的吗?这样岂不是乱了辈分?】
【拜托,这可是商朝啊!】
主播无奈摊手:【要说周朝还稍微好一点儿,远古的那几个朝代,有一个算一个。】
【甭管夏还是商,落在大家耳朵里,是不是就自动关联上了“神秘莫测”这个关键词?】
……还真是。
纯正古人吕雉也不由噎了一下。
就连她,对这两个近乎传说的王朝都知之甚少,更别说是几千年之后的人了。
【很多看似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们可以用一个理由简单粗暴地一以概之——】
【他们信奉鬼神之说。】
主播一力降十会,压根儿也不和家人们掰扯什么深奥道理:
【换而言之,商人是真相信世界上有鬼啊!】
【既然鬼神是真实存在的,那咱们的祖先位列也很正常吧?】
说到这里,夏语冰不忘提醒广大观众朋友:
【听我指挥——】
【家人们脑子里先不要带东西。】
吕雉:?
吕雉:你听听这像是一个带货主播该说的话吗?
【所以在商人的眼里,祖先死了,但又没完全死。】
【他们的肉身会消失,但在精神上,依旧与子孙同在!】
下一秒,就有弹幕说出了吕雉的心声。
【春分:不是,煮啵你说归说,怎么还燃起来了?】
【存在即合理。】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吕雉:?这河里吗?
【所以,妇好这才会先后和三位商朝先王结婚。】
【一方面,妇好毕竟刚过去,人生地不熟的,武丁当然希望祖先可以继续帮忙庇护妇好。】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妇好多在那头说说好话,保佑武丁、保佑大商。】
“阿娘。”一直乖乖看直播的刘乐忽然发问:“「那头」在哪儿呀?”
聪敏的她已经从小夏姐姐的语气里推出了答案:“是不是就像咱家的田到县驿那么远?”
吕雉:“……”
她就说主播这个轻松得仿佛串门一样的口吻不对劲吧!
“比那个还要再远一些。”
吕雉没忍心打破女儿的美好幻想,委婉地换了措辞。
好在还有主播出面为她解围:
【怎么那么多人都没这待遇,偏偏指了妇好嫁给祖先呢?】
【这就牵扯上了她的另一重身份——祭司。】
【作为祭司,妇好生前就多次掌管祭祖祭祀这些重大活动。】
【毕竟以商朝人“遇事不决,就问玄学”的精神状态,但凡遇上个事儿都要请示一下鬼神上苍,占卜和祭祀就成了和鬼神沟通的重要渠道。】
【这些要搁现在人看来,就一句话——封建迷信。】
【毕竟难以用科学解释嘛!】
【唯物还是唯心先放一放,祭祀通常都是由君王主持,但妇好就不一样了。】
【她就被多次授权主持祭祀活动。】
【有言道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三千多年前,这位了不起的女性妇好,完全做到了两手抓,肩挑重任不说还都做得很出色。】
【文能治理国家,武能安定天下,放眼几千年历史也是极为难得的。】
妇好身为女子,才华却没有埋没在后院家务之中,而是在无垠天地间大放光彩。
她可以,自己当然也可以!
吕雉感慨一句,又郑重地握了握拳。
【作为一个六边形女战士,妇好的个人能力实在太过突出,以至于去世之后也享不到清福。】
【每次一到出征的时候,武丁就要过来拜一拜,祈祷他能够平安归来。】
【这是大事,打扰一下妇好也能理解。】
【但好端端的,就连武丁做了噩梦都要去给她上个坟。】
【边上坟边哭——】
【噫,妮儿,俺想你!】
【游羊:?】
【游羊:煮啵你确定武丁是这么说的吗?】
【少数:就是就是,咱们高宗讲话怎么还自带口音呢?】
【也就是欺负妇好开不了口,否则高低也得给他甩个表情包过去——】
【烦死了!】
主播声情并茂的演绎收放自如,很快又正经道:
【在三千多年前的商朝,妇好尚且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即便到了三千年之后的今天,她依然熠熠生辉。】
夏语冰将重点转到了四十多年前那场了不起的考古发现之中。
【一方面,伴随着文物的出土,我们知道了还有这样一位女战神和女祭司的存在。】
【另一方面,却直接体现在了这座墓本身。】
“既然是「唯一」未曾被破坏的……”
吕雉一心二用,还能抽空思考:“又言规格极高,那多半还是它的实用价值了。”
【可以说现代出土的商代青铜器,那都是以妇好墓中的文物标准来进行鉴定的。】
【譬如每件文物的规格和大小,它们应该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尺寸,就是以些原件为规范。】
“那会不会遇上没有的呢?”
刘乐听得一知半解,却不妨碍她好奇宝宝的本性。
【别紧张。】
没等吕雉组织语言,主播已经隔空解答:【妇好墓里出土的文物足足有一千多件。】
【量大管够!】
【毫不夸张地说,妇好墓的现世无疑改变了后人对商朝的认知,也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那一段神秘的历史。】
不用主播再提,弹幕已经纷纷给足排面。
清一色的【谢谢妇好】,夹杂着各种色彩,看得吕雉眼花缭乱。
【家人们或许还记得,刚刚我们才提过,除了文物,甲骨文也是帮助后人了解久远历史的得力小助手。】
【但甲骨文毕竟还是文字,除了记录重大事件之外,在阅读文字的时候,要想生成更加感性的认识还得费点时间。】
【可相对于稍显冰冷枯燥的文字而言,陈列出来的文物则能帮助我们更直观地分辨不同文物的外观和用途。】
【松鼠z:是啊,所以每次去博物馆的时候都觉得眼界大开、收获满满。】
【陌陌默默沫:特别是很多衣服首饰,老祖宗的审美没话说!】
弹幕有人乱入:
【Gardenia:这个「老祖宗」也包括弘历吗?】
【陈小喵:扎心了家人们。】
【陈小喵:把他叉出去!】
【光是一个墓已经铺垫了这么多,那妇好这座稀奇又宝贵的墓里,到底有什么呢?】
【芸:既然是将军,那肯定有兵器!】
【蓝莓气泡水:还是王后,总该有点儿装饰品、首饰之类的吧?】
【2:既然还是祭司,会有玄学相关的物品吗?】
在万众瞩目之中,夏语冰却给出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有一口大锅!】
【这个锅还有点儿不一样。】
【人家的大名叫“三联甗”。】
夏语冰掏出一张图片:
【讲得通俗易懂一点儿,就是三个连在一块儿的蒸锅。】
【而且这物件还是有使用痕迹的。】
提前吃的,主播不禁双眼放光:
【早c晚a没听过,但我们先祖早在三千年多前就开始蒸东西吃了,主打就是一个健康生活!】
【甗这个东西不稀奇,锅嘛,谁没有似的?】
【稀奇就稀奇在这是三个可以同时使用的蒸锅。】
夏语冰点了点图片上的三口大锅:
【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古早版的鸳鸯锅嘛!】
【一大家子坐一块吃饭,辣的放一锅、不辣的放一锅,还留了一锅涮清水,完美!】
话音刚落,直播间内外仿佛已经嗅到了火锅香气。
直播时间毕竟不是吃饭时间,主播咽咽口水,尽职尽责:
【除了以蒸锅为代表的实用工具以外,在出土的文物中,主播合理推测妇好也有一颗少女心。】
【铜镜、发簪、玉佩这些女性常用的物品就不提了。】
【在她的墓里还有不少小动物。】
由于这些文物没有在本次展览展出,所以夏语冰提前准备好了图片。
这会儿便按照顺序依次介绍过去,边说边快速切换着手里图片:
【小玉象、小玉熊,小玉龙,甚至还有脑干缺失的小石牛。】
吕雉:道理她都懂,但为什么非得强调一个“脑干缺失”的小牛?
【快学习!!!:可爱捏~】
【快学习!!!:这都能凑出一个动物园了!】
【茶山的麋鹿:那要这么说,我把事情定一下子啊!】
【茶山的麋鹿:动物园园长,非妇好莫属!】
【蝉鸣后又初雪:感觉再凑凑,十二生肖都能凑出来了是吧?】
看着手里的一叠图片,夏语冰若有所思:
【家人们请看——】
【这不就是商朝版小手办嘛!】
【遥知不是雪:破案了!】
【遥知不是雪:斜杠青年妇好的隐藏身份——手办收集爱好者!】
【W的小狗:破案了!这样的爱好……】
【W的小狗:经过鉴定,正式确诊为秦始皇!】
【有了这么多动物,还有一个关键动物没出场呢。】
在此基础之上,引出这次直播的文物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提起商朝,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或许都是那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可所谓的“玄鸟”究竟是什么鸟,却一直众说纷纭。】
【自战国以来,人们大多认为玄鸟其实是燕子。】
【但到了现代,渐渐又有人提出新的观点:玄鸟其实是鸮。】
【古人尤其是商人,对鸮的战斗力十分崇拜,认为它的身上有一种神秘力量。】
【这才有了家人们眼前所见的这件文物——妇好青铜鸮尊。】
主播将镜头对准展示柜:
【在妇好墓出土的时候呢,这个鸮尊其实出土了一对。】
【乍一看,它很像一只蹲着的小狗。】
【可再仔细一看呢,又好像是愤怒的小鸟。】
【似乎怎么着都像是一个萌萌哒小动物。】
【但人家的原型毕竟是鸮。】
鸮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吕雉抬眼望了望天。
这会儿还是白天,还不大能见着。
可一旦到了夜里,那就是鸮的天下了。
【鸮又名鸱鸮,是古时候对猫头鹰这类鸟的一种统称。】
【通常来说,猫头鹰在古代的形象都是比较威严凶猛的。】
【但妇好青铜鸮尊却和传统认知中所见到的大相径庭。】
说到这里,夏语冰忍俊不禁:
【这件文物整体刻画了一只昂首挺胸的鸮。】
【它的耳朵不大,眼睛倒是瞪得很大。】
【头上明显高出来一截的是鸟冠,双翅并拢,两只脚和下垂的尾巴构成了三个支点,立得稳稳当当。】
【这告诉我们什么?】
主播顺口巩固小学数学知识: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呀!】
【再凑近一点——】
夏语冰将镜头换了个角度:【它的身上还有不少花纹作为装饰。】
她边说边指着:
【这两处合二为一,形成了兽面纹。】
【斜上方的螭龙纹,还有侧面的盘蛇纹。】
【这个角度不太能看得清楚。】
镜头努力尝试对准:
【器口内壁还有一行有铭文,刻着“妇好”二字。】
【不单单是这件青铜鸮尊,商朝有神鸟崇拜,很多和猫头鹰相关的礼器工艺品都很流行。】
【堪称青铜咕唔咕大会。】
【也难怪后人合理推测玄鸟会是猫头鹰了。】
出于展示文物的需要,夏语冰站的位置离鸮尊很近,熟悉的尖锐爆鸣正无死角笼罩着她。
主播波澜不惊地揉了揉耳朵。
直播间的家人们纷纷脑洞大开:
【言无: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言无:妇好就是希腊神话雅典娜的原型,你看,象征物都是猫头鹰嘛!】
【言无:而且都很能打!】
直播间的弹幕滑动速度不慢,但主播还是精准捕捉到了这一条。
夏语冰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提议——
【那要按这种说法,魔法世界里的爱宠也是猫头鹰。】
【四舍五入一下,哈利波特有没有可能是大商后裔?】
第42章
吕雉自己都听得一头雾水,却还在那儿努力尝试着向女儿解释“魔法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与此同时,弹幕上也聊得热火朝天。
【柱佳银:煮啵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
【柱佳银:能帮我问问吗?】
【柱佳银:马上就要八月了,请问猫头鹰快递员——我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哪儿了?】
介于主播还贴心地放出了实物猫头鹰与文物的比对照片,有观众在《找不同》活动中抽空表示:
【燕山亭:啊啊啊啊,谁来懂我一下!】
【燕山亭:现在一看到猫头鹰,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少邻国sos】
【飘如陌上尘:快乐的直播间怎么能出现学习APP这种“脏东西”!】
一片热闹又清奇的画风中,还有观众为了将直播间继续带偏而奋斗:
【昨天的昨天:猫头鹰猫头鹰,就是长着猫头的鹰。】
【昨天的昨天:那要以此类推,这世上是不是还得有“猫头猫”?】
【Hasina: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人家本来就叫“猫”?】
反驳完其他家人的发言,她不忘重申立场:
【Hasina:这鸮尊哪里像猫头鹰了?】
【Hasina:我看明明就像走地鸡嘛!】
【在家人们眼里,猫头鹰看起来呆萌又可爱,不像是猛兽,倒是妥妥的萌兽。】
【但在商朝人看来,猫头鹰可是天上地下第一大猛鸟!】
眼看讨论已经一偏三千里,罪魁祸首夏语冰稍稍心虚两秒,努力带回正轨。
【因为鸮被视作可以克敌制胜、消除兵祸的象征。】
【出于这一层关联,再想想妇好的身份,在她的墓里发现这么些和猫头鹰相关的周边,不就顺理成章了嘛!】
说到这里,主播有心多科普几句:
【说起来猫头鹰,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因为它的眼睛不是球体,所以无法转动。】
【就导致猫头鹰跟落枕了似的,一动就只能动头。】
“这个我知道!”
刘乐兴冲冲地向吕雉显摆:“我见过,它们能扭过大半个头呢!”
主播替她补上了详细数据:
【一颗灵活的咕唔咕头,可以转动整整二百七十度。】
【不过主播还是要提醒家人们,如果在外遇到猫头鹰,千万不要抚摸、更不要投喂。】
夏语冰的提示来得很及时,正是吕雉想告诉女儿的。
若是体型壮硕惊人的猛兽,不用多说,有眼睛的都会主动避开。
可长相极具迷惑性的凶禽,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比如猫头鹰,又比如熊猫。】
【大家可千万不要被它们可爱的外表欺骗了哇!】
【说到底,请尊重人家身为凶禽猛兽的尊严。】
【好吗?好的OvO】
提完这一茬,也该盘一盘妇好的战功了。
【如果家人们还想去到现场、亲眼见证妇好墓及其出土文物的话,那主播可就要指路殷墟博物馆了。】
【等到了现场就会发现,立了一个雕像,雕像人物正是妇好。】
【作为一名将领,妇好手里拿的不是剑也不是枪,反而是一把大斧子。】
【这可不是不讲究,恰恰是十分讲究。】
【这个“大斧子”,正是根据出土的陪葬品,精心设计还原的妇好形象。】
夏语冰又掏出她的神秘彩印纸:
【妇好手中的武器看似是斧子,其实就是我们一直说的“钺”。】
【墓里出土了四件青铜钺。】
【四件青铜钺也非比寻常,个个的分量都接近二十斤。】
【听到这里,家人们恐怕很难不想起《水浒传》。】
【妇好难道还是个女版黑旋风?】
主播由衷赞叹:
【能把两柄青铜钺舞得虎虎生威,不说黑旋风,也堪称是商朝版的超级女侠。】
【别说,还真有人研究了一下。】
吃瓜八卦那可是主播的看家本领。
【如果按照武器的大小去倒推使用者的身材,那妇好最起码得在一米七五以上,生得又高大又强壮。】
她一拍桌子,手动营造惊堂木效果——
【好一个七尺女郎!】
【当然,这毕竟也只是一种推测。】
【我们当然不排除妇好本人就是一个大猛女的可能。】
刚才拍桌子那下力气使过头了,夏语冰偷偷揉了揉手,嘴里还一本正经道:
【但是通常来看,“钺”在商周时期,其实并不太会作为一个实战武器去直接使用。】
【如果大家参观过一些博物馆的话,就会发现,商周时期,乃至春秋战国,战场上最广泛使用的兵器还是戈和矛。】
【而“钺”,大多是以陪葬品的身份,陪伴贵族或奴隶主长眠于地下,静静等待千百年后重见天日。】
“既非实战,便为象征。”
吕雉闻弦歌而知雅意,很快领会了主播的言下之意。
【换而言之,妇好墓中出土的青铜钺压根儿就不是用来打仗的,纯纯是起到了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与王权、与军权都密切相关的身份象征。】
【关于斧钺和王权,其实从甲骨文中的“王”字作斧钺形状就可见一斑。】
【之后,《太平御览》更是直接点名:“钺,王斧也”。】
【作为王权的象征,钺和君王形影不离。】
【夏商周三代一脉相承,都无比默契地沿袭了这个传统。】
“恐怕不仅如此吧……”
原本还想一心二用的吕雉,心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光幕倾斜。
且不论他人如何,借由这番来自天工的造化,吕雉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后世的思想与见识。
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已经板上钉钉,既然避不开,那她便要堂堂正正地与这天命交手。
平等开放的直播间,就成了身无长处之人最重要的学习途径。
吕雉不觉得仅凭器物本身,就能将王权捍卫得滴水不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她默默念过这句话。
【凭什么钺还能象征军权?】
【这就是战场上厮杀拼搏后的真理。】
【无论何时,军事实力都是国力至关重要的一环。】
【将象征王权的钺赐予军事将领,钺也就因此多了征伐的属性。】
【有四件青铜钺陪葬的妇好,完全就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将领。】
【作为一名将军,有军权还不够。】
【你不能做光杆司令呀,还要指挥得了下面的兵不是?】
【根据记载,在妇好数十场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场,有高达一万三千人随她出征。】
主播还没反应过来,观众的DNA已经动了:
【七小五Tiffany:高达?哪里有高达?】
【这个数字现在来听可能没什么稀奇,甚至还显得有点儿少。】
【拜托,那可是三千多年前的商朝啊!】
【对于一个能力有限、生产力低下的奴隶制社会而言,一万三千人的兵力已经相当可观了。】
“带这么多人,妇好将军要去打谁呢?”
刘乐沉浸式观看直播,情不自禁发问。
主播也不含糊:
【根据记载,她的对手主要是鬼方、土方、羌方、巴方等二十多个方国。】
【哪怕是惜字如金的甲骨文,都详细记下了妇好和羌方的一次作战经历。】
【作为一位有勇有谋的军事家,妇好在这次伐羌之战中,巧妙地使用了伏击战的原理。】
【武德充沛的两口子,打起仗来却不讲武德!】
【武丁负责正面冲锋,妇好就偷偷埋伏。】
【打着打着,羌人不是对手,正往后撤退呢,突然从地里钻出来一群人,这不就让妇好逮了个正着嘛!】
【堪称早期地道战。】
还有家人们贴心补充:
【我姓张你也姓张:俗称“包饺子战术”是吧?】
【我姓张你也姓张:原来“包饺子”自古以来就是传统手艺了!】
更有家人们活学活用: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先学起来=3=】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留着以后上班埋伏领导用!】
【Eximious-chyx:战术已经学会了,请问煮啵步兵连在哪儿领?】
【相较于和羌方的作战,还有另一场神秘战役同样吸引了许多研究者的目光。】
夏语冰适当地压低了嗓音:
【据传,和妇好交战的土方人,很有可能就是跋山涉水而来的雅利安人。】
雅什么人?什么安人?
吕雉捏捏耳朵,她没听错吧?
怀着同样心情的可不止是她,就连直播间里熟悉世界史的观众都愣住了。
雅利安人和妇好?
这两个名字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为避免有观众不熟悉雅利安人,主播还特意提了一嘴:
【雅利安人横扫亚欧非,人送外号“文明古国消灭机”。】
这一听就不是个好词。
事实证明,吕雉的推断一点儿没错:
【我们现在常说,世界上有“四大文明古国”。】
【从始至终,只有我们华夏文明源远流长、未曾断绝。】
【而其他三个文明的消失或多或少都与传说中的雅利安人相关,也因此得了这么个称号。】
【不过这种说法究竟有多高的可信度还有待商榷。】
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夏语冰诚实补充:
【但这一推断也不能完全说是无中生有。】
【谁叫妇好墓里还出土了外国人头骨呢!】
【出现在哪儿不好,出现在妇好墓里,那真相可不就只有一个:他们是战俘么!】
【但如果这种推测为真,主播也只能遗憾表示——】
【甭管摧毁过多少文明,遇到妇好,你们算是踢到铁板啦!】
“若果真如此……”
吕雉是古人,却不是蠢人。她虽听不明白主播口中的那些人种究竟是什么,但总能判断出“非我族类”。
假使这种说法被证实,那岂不是意味着:
“华夏文明之所以薪火相传,绵延至三千年后,还得多亏了妇好?!”
这个念头一出,吕雉既喜又惊。
能以女子之身成就如此赫赫战功、利在千秋,实在是吾辈楷模!
【摆事实讲道理,妇好为商朝领兵出征几十余次,开疆扩土本就不容易。】
【还凭借自己有勇有谋,又胆大心细的性格,说“战无不胜”一点儿都不夸张。】
【可所有女性都会遇到的质疑和挑战,也同样降临在了战神身上。】
【正如前面几位女性政治家在掌权时所面临的诸多非议和后人评点一样,当“柔弱”的女子走上战场,她们要面临的质疑声只会更大。】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作为女子,身高和力量先天就处于劣势。】
【没有人看好妇好。】
说到这里,夏语冰不忧反喜,嘴角浮现神秘微笑:
【俗话说得好——】
【没有条件,咱不是还可以去创造条件吗?】
第43章
说得轻巧,如何创造?
不少观众脑袋里纷纷冒出这个问题。
在一片摸不着头脑的质疑中,吕雉倒是灵感一闪,想起了主播之前顺口提过的一个细节。
接下来,光幕上的话也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想似的,夏语冰脆生生道:
【家人们别忘了,妇好可不仅仅是王后、是将军,更是一位大祭司呀!】
是了,按主播的话来说,是不是就该到了发挥“遇事不决,就问玄学”优良传统的时候了?
【虽说“天命不可违”,但有这一层身份在,再凭借妇好的聪明才智,哪怕占卜出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那适当地发挥一点儿主观能动性也无妨嘛!】
“发挥主观能动性……”
吕雉将这词反复念了几遍,觉得新颖又有趣。
那如自己这般,为避开性命攸关的祸事,决定孤注一掷、背井离乡的举动……
也算是“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了吧?
【如此一来,妇好一占卜,就是吉兆。】
【妇好一出征,就带来了胜利。】
【至于那些质疑?那些不看好?别管!】
【妇好就这么水灵灵地领兵出征了。】
【再就这么水灵灵地把敌人送上了黄泉路。】
占卜的结果若是天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不必多说。
可若是人意呢?吕雉若有所思。
自打隐隐约约明白了未来将会走上哪条道路之后,她便尽可能地想着磨一磨自己的眼界与本事。
稍加思索,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举措背后的深意所在。
【其实天意也好,人为也罢。】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妇好都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不比任何人、更不比任何男性弱。】
【她一直都如此坚信,自己有能力领兵出征,当然也可以拿下胜利。】
【陌上人如玉:虽然和前面的几位分属于不同领域,但都有相同的自信和野心。】
【陌上人如玉:女人中的女人!】
【秋随风:ddd】
【秋随风:如果不是这样的底气,我们也看不到她在二十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了OvO】
夏语冰正好瞥到这条弹幕,很是欣慰。
很好,主播的表情包家人们已经活学活用起来了。
【跟之前司马家的皇帝可不一样,咱们妇好那才是真正的: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偏偏你最争气!】
【也正是因为这几件青铜钺的存在,相较于将军,主播倒觉得妇好更像是一位司令、一位统帅。】
“阿母,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刘乐很是不解,年纪尚小的她还没有办法分出差异。
“将军在外,可以带领士兵作战。”
吕雉想了想,尝试解释道:“但将军上面,还有更厉害的人。”
“更厉害的人,就是统帅。”
刘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妇好虽是女子之身,但无论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祭司,都已经实实在在地站在商朝顶峰。】
【也正是因此,最初挖掘这个墓的时候,考古学家反而理所当然地把它看作是一位男性贵族或一位高级将军的墓。】
【似乎一提到权力,尤其是军权,从头到尾都和女性没有半点儿关系。】
【但直到往下进一步挖掘,随着发簪、镜子等物件逐渐面世,大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这竟然是一座女性将领的坟墓。】
【除了之前已经在直播间出现过的兵器、装饰品、礼器、外国人头骨以外,妇好的墓里还有一些让人怎么也想不到来源的神奇宝贝。】
【长安永乐:啊啊啊啊我服了!】
【长安永乐:前面三样都好说,最后单独把头骨拎出来是在鞭尸吧?一定是鞭尸没错了!】
【因为这些宝贝的存在,妇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交流大使”。】
这些文物同样未曾在展览中出现,夏语冰依旧从那叠厚厚的图片资料中准确无误地翻出来,展示在了镜头面前:
【这一张是妇好墓中出土的玉簪和玉凤。】
【两件玉制品的精美有目共睹,装饰品也并不罕见。】
【但问题是——玉从哪儿来的呢?】
这样华贵的东西离吕雉的生活稍显遥远,却不妨碍起了好奇心。
她一面还原着草堆的原貌,一面竖起了耳朵。
【红豆薏米粥粥:说起玉石,好像一时间还只能想到和田玉耶。】
看到心有灵犀的家人,主播眼前一亮:
【没错!这块玉还真就产自新疆。】
【殷墟在哪儿?河南。】
【新疆在哪儿?西北。】
【两地相隔十万八千里,即便有张骞通西域,那也还要等到一年多年后的西汉呢!】
下一张,主播又换成了贝壳:
【看到这串贝壳,家人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平平无奇。】
【贝壳而已嘛,随随便便从海边捞回来也很正常嘛!】
【但根据现在研究的结果来看,学界普遍认为这串贝壳产自台/湾海峡,也就是现在的南海附近。】
【想太多了:?商朝?从河南到南海?】
【想太多了:征战地图已经扩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芋圆仔:蛙趣!妇好这也太牛了!】
【芋圆仔:煮啵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要开始做梦了——】
【芋圆仔:给她一张世界地图……】
弹幕上,话还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没人不清楚。
除了吕雉。
她不清楚哪片海域对哪片海域,终归还是能听出来,最后这个“南海”一定远离中原。
而南边,正是自己要去的方向。
想到这里,吕雉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围着藏有宝贵物资的草堆来回转悠两圈,确保别人在外看不出端倪后,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本期直播也逐渐走到了尾声:
【从妇好的生平,再到妇好的战功,最后回归墓中出土的文物,妇好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而又让人心向往之。】
【在这次直播的主人公身上,充分展现了女性矛盾又融洽的特质。】
夏语冰细细数来:
【既有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坚韧刚强,又有上达天听的温和细腻。】
【就像妇好所向披靡的战场一样,冲突与碰撞无可避免,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交流与融合。】
“刚柔并济才是最浑然天成的手段。”
吕雉认真记笔记。
【是王后,是统帅;是祭司,是战神。】
【作为华夏文明的捍卫者与守护者,在遍地是宝藏的墓中,我们却很遗憾地并未发掘墓主妇好的尸骨遗骸。】
【那么妇好究竟身处何方呢?这自然就成了这些年来一直被广大研究者所好奇的谜团。】
主播倒也没就此抛开话题,反倒顺着观众的好奇,补充道。
【学界倒是提出了一种观点,认为古人讲究“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
【所以作为将领的妇好,最后并没有葬入坟墓。】
【或许疆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但对于这种观点,主播保持怀疑。】
看着夏语冰一脸严肃的模样,直播间内外屏息期待,连吕雉都顾不上收尾工作,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推测。
【这个谜团,注定要和“主播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一样,成为一个隽永话题了。】
吕雉:……
吕雉:我就知道!
【林夕晨:啊?啊?啊?】
【林夕晨:煮啵你自己听听看,能这么归纳吗?】
【小公主的星星:亏得我还以为煮啵要正儿八经地解释一番这个未解之谜了!】
【并刀如水:害,前面的家人一看就是新来的吧?】
【并刀如水:老观众都习惯这清奇的画风了=3=】
主播可不管直播间内外的一头问号,依旧松弛感拉满,就此打住,送上惯常结束语。
【今天这期直播,我们跟着一只“愤怒的小鸟”,走近了第一位女战神、女将军妇好的生平,以及妇好墓被发掘出土前后的经历。】
【还有商朝标准墓中那些不拘一格而又生动有趣的文物们。】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她神秘地摇了摇手,就是不肯透露半点儿和下期直播相关的内幕消息:
【在接下来的直播间,又会认识到哪些英姿飒爽、驰骋疆场的女性呢?】
【风里雨里,《壁上鸣》在朝夕市博物馆等你!】
【3、2、1——】
【不上链接,我们下次见!】
对于主播光速下播的速度,吕雉已经接受良好。
她默默退出直播间,收起了光幕。
“阿母,小夏姐姐的意思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像妇好这样的人物吗?”
刘乐攥了攥拳,坚定许愿:“我也要像她们一样,做一个大将军!”
“不对——”
她忽然想起将军和统帅的区别,急忙撤回心愿:“是要当大统帅!”
究竟是将军还是统帅,这个问题可以日后再纠结,母女俩目前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保住小命!
吕雉摸了摸她的头,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打击女儿高涨的热情。
虽说自己是借着要“忙农活”的名头,实际上却是为了安置物资。
既然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吕雉并不打算继续为刘家鞍前马后地锄田拔草。
笑死,明天她可就要跑路了!
“走吧,随阿母回家。”
吕雉一手牵着刘乐,一手依旧挎着来时的那个竹篮。
看她们的架势,和先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母女俩真的只是去了一趟田间地头而已。
回家的路上,吕雉见缝插针,碎碎地同女儿嘱咐着明天出发的事项,却在走过村口那棵槐树前,吕雉蓦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刘乐歪了歪脑袋,提出一个可能的假设:“阿母是不是将什么东西落在田里了?”
不对。
她驻足等待,仔仔细细地辨别了一会儿。
静。
太静了。
以往,当自己从田里出来、走到槐树附近的时候,总有老者在树下乘凉说话,还有小童三五成群地追逐打闹、嬉戏玩耍。
但现在,一向热闹的树下,偏偏空无一人。
她抬头向前,只见最是热闹的大街也是一片寂静。
以往还有不少乡邻会出来摆摊,可如今依旧人影都不见一个。
难道是这会儿天太热,大家都回去了吗?
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一股钻入骨子里的凉意迅速浸过吕雉全身。
这种悬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或概括的感觉,可以将其称呼为“直觉”。
就像是动物面对危险时,会下意识选择逃避的本能一般。
跑!
此时此刻,她甚至来不及再去嘱咐女儿什么,立刻收回了继续往前的步子。
猛地一转身,连篮子都这么随手一丢,就这么牵着尚且处于懵懂之中的刘乐撒脚就跑。
偏偏就母女俩刚刚迈出腿的瞬间——
“嗖——”
破空之声清晰入耳,吕雉心底寒意更甚,逼得她硬生生停下脚步。
因她转身转得急,这会儿刹得更急,几乎就要跌了个踉跄。
堪堪稳住身形,再一眨眼,一支羽箭直直从吕雉耳边擦过!
好在也只是擦边而过。
顺着箭矢射出的方向望去,吕雉清晰无比地看见,那箭簇已经深深扎进了槐树之中。
而吕雉此时,恰是走到槐树旁。
于是,裸露在外的箭尾和她对了个面面相觑。
那箭尾始终震颤不已,“嗡嗡”地荡着,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射箭之人的力道可想而知。
倘若自己晚了片刻再停下脚步,又或是身子稍稍歪了一寸……
吕雉不敢往下细想。
借用主播刚刚的那句话来说——
到那时,恐怕水灵灵地走在黄泉路上的人,就是她吕雉了!
来不及为与死神擦肩而过生出点庆幸,劫后余生的本能促使吕雉蹲下身子,将女儿死死地护在怀中。
她将刘乐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忍叫她看到这并不血腥、却无比惊骇的一幕。
刘乐年纪尚小,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年纪再小,她也知道自己和阿母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却依旧无比懂事地紧紧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声哭喊。
因为刘乐知道,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自己不能再给阿娘添一丝麻烦了。
先前主播在介绍自己生平的时候,只是将那些惊心动魄一带而过。
可现在,真真切切地面对这样直白到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吕雉的胆战心惊依旧不可避免。
是秦兵到了吗?
这样一想,她反而有些解脱。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在刘乐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随后,吕雉从容起身,牵着女儿转过身来,面向空无一人的长街。
“既然都已经到了,阁下何不当面说话?”
吕雉的音调不高,落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甚至还带出了几分回音。
可话音刚落,就有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应声而出,纷纷冒头。
他们或是藏于树后,或是埋伏于屋顶,顷刻之间,就将这条并不算狭窄的长街拥得密不透风。
“呼——”她短促地呼了口气。
饶是吕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当面临上这样大的阵仗时,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怵。
难怪一条街都这样无声无息,自己不过去到田里短短一会儿工夫,这一片竟都被包圆了!
今日,她……真的能活下来吗?
将母女二人团团围住后,两侧士兵并不急着上前捉拿,迅速变阵,在中间让出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的空隙,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似的。
吕雉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么大阵仗是在等候自己上前。
果然,正如她所料,不过须臾,人群之后走出了另一人,身批甲胄,手握长弓。
毫无疑问,这正是刚才那支羽箭的来源。
听着对方步步紧逼、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吕雉心头一紧。
她没有去过前线,但只看这来者不善的架势,便知几步开外的这位,多半是曾经上过战场、真枪实刀拼杀出来的将军。
为了尚未到来的明天,为了这样大的力气来捉拿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野村妇,看来上头的贵人还真是对她格外看重啊。
吕雉微微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嘴角那抹讥笑。
随着来人走近,有两位瞧着像是小头领模样的士卒提刀上前,很是正气凛然地站到吕雉身边,一左一右,牢牢困住毫无反抗之意的母女二人。
站在右边的那个,甚至已经拔了刀,正准备架到犯人脖子上。
“将军。”
左边的不甘落后,连忙开口请示上峰主意:“将军,要不要先拿这个小的开刀?”
那人一步步走近,已经将手下人的提议听了个分明,却懒得搭理,就这么轻飘飘地睨了一眼。
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在嫌弃他的自作主张。
从郡县临时调来的材官①就是这个不好,到底没有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一手提拔上来的晓得进退。
他一扬下巴,示意自己有话要对吕雉说。
他们对视一眼,终究不敢违背上级的意思,将手里的刀收了,各自退后,为两人留出说话的地方。
“敢问将军,因何事要杀我?”
越是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吕雉反倒越能沉下心来。
见此妇人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殷殷哀求,而是胆量十足地反问,将军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依旧不语,将弓箭从左手换到右手。
而后,在吕雉再接再厉、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骤然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看到那只向她脖颈袭来的手掌,吕雉下意识地闭上眼,心底却迸出强烈的不甘——
她不恨横空出世的直播间搅乱了自己尚算平静的生活,也不为自己生而为女心存怨愤。
她只是不服气,若是自己能有妇好那般的体魄与身手,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入眼下这样被动的境地?
吕雉既然不是妇好,事已至此,便只能尽吕雉所能:“可是皇帝陛下……”
咦?
刚冒出了几个字,她就愣了愣。
脖颈上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反倒是耳畔劲风刮过,落到了……
自己身后?
稍稍偏头,吕雉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人霍然出手,不是为取她性命,而是为了取回那支扎在树中的羽箭。
大秦军中……已经缺箭缺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吕雉连忙撇开这个不合时宜的荒谬念头。
那人右手握住箭尾,似乎没怎么用力,只这么轻轻一带,就轻而易举地将那深入树干的箭支拔了出来。
直到握了箭在手,他才捎带着将目光挪到吕雉身上:“我认得夫人,夫人却未必认得我。”
这是他露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夫人”二字,若非诸侯之妻,便是嫔妃之号,以自己目前这民妇身份,显然担不起这一句尊称。
可来人依旧这么唤了,实在让吕雉说不出,他究竟是高高在上的嘲讽,还是对自己死到临头的怜悯。
“那……”吕雉嗅出一丝生机,趁势追问:“敢问将军尊姓?”
她虽偏居沛县,却也久闻帝国几位大将军的赫赫威名。
如今蒙恬蒙毅兄弟俩镇守北疆,驱逐匈奴,轻易不会回来。
王翦已然年迈,常常是他儿孙将兵在外,至于本人大多时候都在咸阳拱卫皇帝。
除此之外……
吕雉快速下了判断:来人多半是个名声不显的将领。
接下来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判断果然敏锐,将军答得很是干脆:“算不得尊贵——”
他这一瞥似笑非笑,不知看穿了吕雉的用意没有:“我叫章邯。”
章邯的语调不似寻常将士豪迈或落拓,反倒无比镇静,甚至还透着点文秀客气,就显出他的过分沉稳来。
……章邯?
果然是个陌生的名字。
吕雉记下,不动声色地望他一眼:
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她心底重又燃起希望的火苗:
如果年纪不大,那没准儿自己还能忽悠住他、搏出一条生路来呢!
“章将军……”
吕雉刚理出思绪,正想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夫人不必多言。”章邯的神情倒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他慢条斯理地收好羽箭,一个抬手,止住了吕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举动。
“我露面至今,夫人似乎都不曾关心过自己的丈夫?”
章邯语调轻扬,甚至还有心思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容堪称恶劣:“看来感情不和,并非传言呐。”
……
到底还有多少人看过那期视频啊!
吕雉不愿怪夏语冰,便只得将那投放机制成迷的《今古通》骂了又骂。
她提了口气,刚想解释,又被章邯截住:“至于为何我会在此,为何要拦下夫人,想来夫人都心知肚明。”
他收好箭,冲西边一拱手,遥敬远在咸阳的皇帝:“有什么话,夫人大可等到了陛下面前——”
章邯意味深长:“慢慢说。”
第44章
“殿下——殿下!”
“天后陛下特意吩咐过了,您不能……”
嬷嬷已经上了年纪,一面扬着声,一面努力追赶着前面那道身影。
“嬷嬷,您就别拦着我了。”
眼看自己被跟了一路,太平公主实在忍无可忍。
忍不住停下脚步,堵她一句:“您若是担心母后责怪下来,回头我自个儿去她面前领罚就是!”
“哎——”
嬷嬷跟在太平公主身边数年,也深知她的脾气,但还是想再劝一劝。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太平公主早已经提着裙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唉!这可真是!”嬷嬷抹了把额头的汗,双眉紧锁,很是发愁。
太平公主本就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可如今倒好,这几日随处乱跑的次数瞧着倒是比从前大大增加了。
嬷嬷认命地摇摇头,稍稍喘了口气,赶忙提步去追。
身为至尊夫妇最小的孩子、又是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没有单独搬到大明宫里的哪一处宫殿去住,反而就这么留在了母亲身边长大。
金枝玉叶,住的宫殿自然是除天后以外采光布置最奢华的一间。
理所当然的,平日里太平从不会往其他地方、尤其是偏僻的角落乱跑。
当然,先前去掖庭的时候除外。
还有今天,也得除外。
守在殿门前的宫女远远地就瞧见了太平公主的身影,气势汹汹,一派“来者不善”的架子,吓得心惊肉跳。
二人齐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约而同的哀嚎——
这尊大神终于还是来了!
太平公主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过来,神情冷肃,瞧着倒像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似的。
两宫女直觉不妙,不敢让人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连忙趋步去迎:“拜见殿下。”
“免了免了!”
太平公主心里正记挂着要紧事,没空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抬脚就要穿过庭院,径直往正殿去。
不过,太平虽是公主,如今却也不过十岁出头,宫女肩并肩往她面前一站,便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一皱眉,挥挥手:“你们不必跟着,我自个儿进去瞧瞧就是。”
“殿下有所不知。”
左手边的圆脸宫女笑道:“这间宫殿已经许久不住人了,怕是灰大得呛人呢。”
“呛人?”太平可没这么容易被忽悠:“那你们难不成是门神,只晓得守门,从不洒扫?”
“……”
太平殿下的伶牙俐齿噎得两人语塞,可直接了当的回绝难免会让公主殿下不快,右手边的长脸宫女赶紧帮腔:“殿下金贵,奴婢们自然该将里外重新收拾一番。”
“若您实在想进去瞧瞧,不如等奴婢们收拾干净。”
两人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再正当不过。要是换了平时,太平公主自然不疑有他,保管掉脸就走。
可今日她毕竟是拿定了主意,非得进去一探究竟不可,嘴上并不肯退让半步:“无妨,我就是一时兴起,想来瞧瞧罢了!”
说着,又想抬脚往院子里迈。
宫女们原本是奉了天后的命令,在此看守,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按理,这个“任何”,自然就包括了公主。
可对着这位大明宫里顶顶有名的跋扈主儿,即便是拦,二人心底总还有些隐约发怵。
将好话说了一箩筐,见贵人仍是执意要进,她们实在翻不出什么新的推辞。
太平方才是在气头上,这会儿回过神来,听出点儿苗头,很是不乐意,嘴角噙了一抹冷笑,话说得很不客气:“我原先还只是怀疑,可见你们这样推三阻四,心里反倒有了十成主意。”
“这样大费周章只为阻拦我,恐怕并不是为了什么洒扫迎接。”
她凤眼一抬,很有几分天后陛下不怒自威的模样。
目光越过两位拦路宫女,直直望向殿门:“而是知道这扇门后——”
“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公主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两位宫女也不再藏着掖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天后有令,奴婢实在不敢。”
“我的性子母后也是知道的。”
太平一边说,一边挽起衣袖:“横竖不是头一回被她责罚了,便是再加上这一条,数罪并罚也不打紧。”
公主这架势俨然是要硬闯,宫女们连连高呼使不得。
“事已至此,殿下若是想进,便请她进来吧。”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道殿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一身宫装的小娘子静静站在殿前,立于石阶之上,就这么垂眸看向不远处的三人。
她的音量不高,依旧清晰无比地传到众人耳边。
这声音清越朗润,似乎是有魔力一般,竟还真引得几人纷纷收手。
“婉儿?!”
太平公主又惊又喜,顾不上再和两位宫女拉扯,径直向上官婉儿奔去。
看公主殿下飞奔而来的样子,倒像是想给自己一个拥抱。
上官婉儿略略思考了片刻,决定走下台阶、迎她而去。
可谁知,上官婉儿竟然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就在公主跑来的这几步路上,她已经张开了双臂,偏偏在离自己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太平又猛然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
看出太平公主欲抱又止的姿态,上官婉儿内心莫宁泛起了一丝涟漪,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的神情。
她屈下膝,行了个最标准不过的万福礼:“拜见殿下。”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殿下呐!”
太平硬生生地收回已经展开的手臂,回想着父皇平日里的做派,将两只手背到身后,瞧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反问。
遗传了父母矜贵的样貌,再加上生于皇室的骄傲,这位公主殿下不言不语、表情冷肃的时候,还是很能唬得住人的。
旁人自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太平公主的内心却在咬牙切齿:
她倒是站在台阶上了,害得我还要仰视她,可恶的婉儿!
“无论何时,婉儿始终都将殿下的身份谨记于心。”
上官婉儿虽不知太平公主前后的转变因何而起,依旧低眉顺眼,答得客气恭谨。
偏偏太平公主最讨厌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我是殿下,怎么一声不吭地便跑了?”
太平一股脑儿控诉:“这样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
“可见平日里只是嘴上哄我,压根儿就没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说到最后,竟是越说越委屈。
“婉儿万万不敢。”
一向聪慧的上官婉儿,这会儿被公主殿下突如其来的架势搞得有些困惑,但她依旧耐心回禀。
太平可不再信她了。
婉儿的嘴,骗人的鬼!
“那你是何时出的掖庭?我怎么一概不知?”
她将嘴一撇:“便是你抽不出空,总该派个人来告诉我吧?”
“可见——”
太平拖长了语调,重又愤怒起来:“你压根便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放在心上!”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上官婉儿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怕太平公主不高兴,只怕自己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知道缘由所在,事情便迎刃而解了:“殿下这话便是错怪婉儿了。”
上官婉儿并不急着将错揽在自己身上,而是认真地向太平解释道:“能得殿下青眼、认可婉儿做朋友,已经是莫大荣光与幸运。”
“自然,对殿下亲口许下的这段友谊,婉儿只会倍加珍惜。”
见太平公主的情绪稍稍平复,上官婉儿试探地拉过她的手。
牵着她登上石阶,往殿内而去:“只是事发突然,一则不便及时相告。”
“二则……”
上官婉儿在殿门前停下,抬头看着上头的匾额,轻声道:“一朝之间,天翻地覆,婉儿内心本就惶惶,更不愿让这份心绪影响到公主。”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能这样轻易地就被打搅了?”
太平公主满不高兴地皱皱鼻子,内心已经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的这番解释,脸色明显比先前好看许多。
“是——”
看着殿下由阴转晴,上官婉儿跟着笑了一声,为她推开殿门:“今夏不是好奇这里头有什么吗?”
“一座宫殿而已,有什么可好奇的。”
太平撇撇嘴:“我还不是打探出你可能会在这,才想着过来瞧瞧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上官婉儿手上一僵,内心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
在回想起之前那期直播中提到过她们之间的死生友谊,上官婉儿心头一软。
朋友……
她又轻又快地笑了一声。
真是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无限美好的词啊。
“怎么了?”听到上官婉儿的笑声,太平公主不明所以:“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说着,又抬手摸了摸脸颊。
“没有。”上官婉儿摇摇头,向内比手,邀请太平进屋。
“殿下这样记挂着我的安危——”
“婉儿铭感五内。”
自见到上官婉儿的第一天起,她总是端着从容不迫的沉稳姿态,压根儿瞧不出还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
即便笑了,也总是淡淡的,不达眼底。
可这会儿,太平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能直截了当地看出婉儿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那是不加掩饰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这份喜悦,正是因自己的到来而生。
想明白这点,太平公主又兴高采烈起来。
她松开婉儿的手,转身关上殿门,等到只剩她们二人之后,才神神秘秘地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喏,给你带的。”
“这是……?”上官婉儿凝神瞧了两眼,依旧摸不着头脑。
恕她眼拙,实在不能透过锦帕看出里头究竟包着什么。
太平打开帕子,献宝似的,轻轻托着,连同里头的东西一块儿递到婉儿眼前。
她没有忽视上官婉儿微不可查的愣神,收回自己面前一看,就是皱眉:“哎呀,怎么都碎了!”
太平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原本还想叫你尝尝,谁知都碎成这般模样了。”
费了大力气也要带着的,是太平最喜欢的糕点。
眼下这一帕子碎屑显然是吃不成了,她很是郁闷地要将东西丢开。
“殿下难道不准备请婉儿尝尝吗?”
上官婉儿伸手拦下,捻了一点还有形状的碎块,细细品味过了,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很好吃。”
她生得清冷,骤然笑开的时候别有一股气韵。
太平被婉儿这一眼看得脸颊发烫,忙忙偏过头,不肯再与她对视。
又匆匆翻出光幕:“我、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先看看再说!”
上官婉儿笑意更深,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甜食虽好,殿下还是要少用一些呀。”
关爱牙齿,人人有责嘛!
第45章
刚刚的举动出于慌乱不假,但太平公主找出来的借口却并不完全是推辞。
她一点进直播间,熟悉的声音立刻在两人耳边荡开。
【各位家人们早上好!欢迎来到《壁上鸣》的直播间。】
【我是进阶主播小夏同学!】
元气满满的招呼让太平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今日凑巧,正是赶上了。”
她扯出了笑,心底很是庆幸主播的来得恰是时候。
在简单的开场白结束之后,夏语冰同家人们闲聊几句,并不耽误时间,转头切入正题:
【直播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相信家人们也逐渐发现出了一点儿规律。】
【但凡谈到古代女性,一定绕不开两个特殊朝代——汉与唐。】
【而在这其中,又以唐朝为甚。】
【毕竟在历史上,除了汉朝,我们很难发现还能有其它朝代可以给予女性较高的自由度和一定的政治空间。】
【在这样一个可以让更多女性有机会大展身手的“黄金时代”,有一群独树一帜而又备受瞩目的女性群体向来都是热议的焦点。】
【那就是大唐公主们。】
诚然,不必主播进一步阐释,上官婉儿便已经默默赞同。
公主们作为女性之中最顶级的存在,当仁不让留下了许多或传奇或唏嘘的故事。
【“巾帼不让须眉”可以说是对她们最真实的写照。】
主播敲敲小黑板:
【那这里就要考一考家人们了——】
【提起大唐公主,第一时间会想起谁呢?】
其实,甚至还没等到夏语冰主动提问,在她一开始提到“唐代公主”的时候,直播间里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一条又一条弹幕飞快刷过,家人们个个学识渊博,这样简单的问题都能信手拈来。
“这题我也会!”
太平微微抬起了下巴,很是神气十足:“本公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上官婉儿颔首称是,又想起了前不久她陪同女皇陛下亲自观看的那一场直播。
虽说直播的主角是自己,但其中那位异想天开皇太女依旧让自己记忆犹新。
因此,上官婉儿便顺口补充:“安乐公主自然也算得。”
在直播间里,除了“太平”和“安乐”这两个频频被提及的名字之外,还有一位特殊的公主也反复出现
“是呢,还有文成公主!”
身为李氏皇族的一员,太平自然不会忘记这一位和皇室密切相关的和亲公主。
主播飞快扫过弹幕上的提名,稍作小结:
【家人们举个例子已经足够详尽了。】
【正如我们所见,有的公主能发动政变,有的公主在皇宫掌权。】
【如太平,又如安乐。】
【还有公主跋涉万里,前往西域,为和平与交流做出自己的贡献。】
【好比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
【当然——】
说到这里,夏语冰的语调一扬,透出积几分轻快:
【同样也有公主被写入戏文,借由“醉打金枝”的故事,以另一种方式留名。】
【这是升平公主。】
【不过,在今天的直播间,先请妹妹们往后稍一稍!】
主播用力一咳,清清嗓子:
【在这些风格迥异的公主之前,可还有一位超级大前辈在那儿呢!】
她也不卖关子,上来就点名了主角的身份:
【作为开国帝王的女儿,这位公主同样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传奇一生。】
【但和后面的公主们相比,她的赛道多少就有些难以模仿了,更别提超越。】
主播实事求是:
【毕竟遇到战争和敌情,人家是真上啊!】
这几个关键信息一出,直播间里已经有观众辨别出了其中玄机。
而身为李家公主的太平,更是猛然想起这位差点儿被自己遗忘的老前辈。
“平阳昭公主!”
【我姓张你也姓张:平阳昭公主!】
一时间,观看直播的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道出同一个名字。
“细细算来,这位还是我的……”
太平嘴里说得顺畅,却还得借助手指一并扒拉盘算着:“阿爷的阿爷的……”
见太平半天没扒拉出个结果,上官婉儿脑子转得更快,迅速提醒一句:
“姑祖母。”
“没错没错!”
太平兴致勃勃地点开对话框,不住称赞着:“还得是婉儿,如此才思敏捷!”
算辈分这种事儿……
上官婉儿难得无语凝噎了片刻:甚至都还称不上是“才思”吧?
一偏头,又瞧小公主正兴致勃勃地落下几个字,她又默默闭了嘴。
太平并不清楚婉儿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写好留言。
点击,发送,一气呵成。
自从解锁了弹幕互动的功能之后,于太平而言,看直播就一件更加有趣的事了。
她不再只是个旁观者,终于也能亲身参与那些她瞧着眼热的互动中去了!
下一秒,她的弹幕在光幕上飘过:【这位可是我姑祖母呢!】
ID:山长水阔尽太平。
可惜,此时此刻,弹幕上密密麻麻都在撒花迎接这位传奇公主。
她这条攀亲戚的弹幕很快就被淹没过去了。
太平倒不灰心,满脑子都盘算着要再接再厉。
只发一条当然看不着,且看她以量取胜!
【天空一声巨响,大唐第一公主闪亮登场!】
【平阳公主的名字和出生年份都已无法可考。】
【民间传闻她叫“李秀宁”,但这个名字并没有可靠来源。】
【由于平阳公主在家里排行第三,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亲姐姐,所以在今天的直播间,主播就统一将其称之为“李三娘子”。】
“唉——”
才刚刚听了两句,太平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深又重。
“婉儿。”她托着下巴,眉间微蹙,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说千百年之后,后人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或是如姑祖母这般,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之中呢?”
照直播间里的这种说法来看,即便厉害如姑祖母平阳昭公主,也没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纵使太平知道自己后世名气不低,可是那毕竟是属于“太平公主”的荣耀。
封号而已,自她之后,保不齐还有别的“太平公主”呢?
补过直播回放的太平知道,上官婉儿能够传颂千年,却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
“古往今来,即便身为皇室公主,却也鲜有女子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
上官婉儿的声音平静稳重,一如既往。
她总是这样,分明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原本以为婉儿要拿千篇一律的说辞来宽慰或是劝解自己,太平已经扬起了嘴角,正想反驳,下一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偏偏同为皇室中人,亲王可留名。”
上官婉儿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盯着太平公主。
唇边绽了点笑意,又道:“帝王,亦可留名。”
即便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依旧神情自若,平静得仿佛是在和太平公主讨论方才的糕点有多好吃一样。
浑然不觉自己这话里包含了多少深意,更不知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又给太平公主带来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是了……是啊!
为公主,为后妃,自然得不到史书优待,倘若是帝王呢?
不论仁君暴君、昏君庸君,似乎只要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便酒此拿到了“丹书铁券”。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将这个人连名带姓地在青史上抹去。
如果已经贵如公主,依旧无法保全自己的名字,那倘若是……做了皇帝呢?
母后可以做到,安乐也能畅想,她太平又何尝不可?
何况,按照后世的说法,父母兄长皆是帝王,这个皇位轮到自己坐一坐,也很合情合理吧?
且不提这两位本就野心勃勃的女子又因直播间里的随口一句介绍,冒出了多少崭新野望,主播对此毫不知情,依旧尽职尽责地往下介绍着:
【要说平阳公主这一生的故事,传奇而动魄的起点,还得从她的父亲李渊引出来。】
【故事发生的时候,远远没有什么“唐朝”。】
【准确来说,那时候还是隋朝大业年间。】
【彼时李渊刚在晋阳起兵,当时陪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好大儿李世民。】
李世民:没错,正是在下!
【至于李建成、李元吉这几个家人们比较熟悉的名字,当时都被留在了河东。】
【和刘邦相比,李渊显然是个还算不错的好父亲。】
刘邦:?
刘邦:主播你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怎么还拉踩起来了呢?
【毕竟是带头造反,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孩子,难免会受到父亲牵连。】
【没准儿哪天一个落单,就被朝廷下黑棍了呢?】
【封鳞非冕.欲星移:理是这么个理没错……】
【封鳞非冕.欲星移:怎么到了煮啵口中,说得好像是街头帮派火并似的?】
上官婉儿: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所以李渊很快就通过“飞书”,也就是飞鸽传书的方式,召唤孩子们回到自己身边。】
“飞鸽传书……”
太平有一瞬的质疑:“还能这么简称的吗?”
上官婉儿诚实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这样的表达,总让人有一种想要打工的欲望是怎么回事呢?
【除了自己的几个儿子以外,被飞书点到的人里,还包括了平阳公主和她的丈夫柴绍。】
【按理来说,夫妻俩原本是应该一块儿回的。】
【所以小柴就问了问公主的意见。】
【多亏问了这一嘴,没想到平阳公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想来平阳昭公主的才能恐怕在此之前便已经有目共睹了。”
上官婉儿暂且抛开对“飞书”的质疑,细细地捋出来头绪。
“否则谯襄公彼时未必会问出那句「为计若何」。”
在宫里的这几日,她旁的什么事都没做,净是扑在读书上了,对大唐国史更是如数家珍。
【平阳公主觉得她一个妇人行动方便,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躲呢?】
【让丈夫别操心,到时候她会有办法的。】
【至于这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结合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我们也很清楚了。】
【平阳公主的办法,就是“整个军/队玩玩”。】
对此,弹幕有翻译家自告奋勇: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懂了!】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人平阳公主的意思就是说——】
【猪的鼻子有两个孔:一个妇人行动方便,直接就揭竿而起了,到时候不就有办法了嘛!】
【家人们,这叫什么?】
主播对弹幕的说法十分认可,语气深沉——
【男人只会耽误我造反的速度!】
第46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话……是这么说的么?
太平与婉儿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些不对劲。
横竖都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她们想了想,竟然又觉得主播这话说得很是在理。
很快,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这句说辞。
【前脚,刚把《造反障碍赛》的队友送走。】
【后脚,主动请缨留下孤军奋战的平阳公主也没闲着。】
【她出手了!】
对于这段历史,太平并不算陌生,但也只是有所耳闻姑祖母的威名。
三朝过去,还有谁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位公主的英姿呢?
所以,面对主播这番介绍,她瞧得专注而认真。
【造反第一步——变装!】
【人家为了躲祸,大多都是女装大佬,但咱们平阳公主却独树一帜,成了男装大姥。】
【变装不是出于自己的个人爱好,而是有切实的行动目标。】
【在乔装打扮之后,平阳公主离开了长安。】
【她的举措并不难理解,本来到了隋朝末期的时候……】
说到这里,夏语冰突兀地顿了顿。
旋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播这么说也不大准确,毕竟咱隋朝紧随秦朝的脚步,也是二世而亡。】
【拢共就这么几十年,倒还远远谈不上“末期”嘛。】
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
两人齐齐腹诽:主播你就说吧,谁能有你的嘴损呐?
与此同时,弹幕上更是飘过满屏的【扣1佛祖保佑我】。
主播清清嗓子,很快又正经道:
【总之甭管是什么时候,李家人的一举一动难免被人盯着。】
【如今老爹都要反了,长安自然不是久留之地。】
【不过平阳公主也没跑远,她去往了长安城外五十里的鄠县。】
【短短一截路程,带给她的震撼却远超想象。】
“关中之地,向来以富庶著称。”
上官婉儿轻轻点了点桌案,回忆着自己近来读过的那些书籍。
“而到了大业年间,炀帝在位,早已惹得民心涣散、苦不堪言。”
即便是在评论前朝“对家”,上官婉儿语气依旧冷静淡漠,不带任何私人喜恶,只有十分中正客观:“说是一片荒凉都还是好的。”
“恐怕再糟一些,就是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可……这还算得京畿呢!”
太平瞪大了眼,并不十分相信:“或许会苦了些,但哪里就到了这样凄惨的地步?”
恐怕当时的平阳公主同样有着今日太平公主这样的困惑。
【长安城里分明还是歌舞升平的热闹,俨然维系着盛世华章的表象。】
【可咱们这位李三娘子不过驱车半日,沿途所见却是天上地下。】
【这一点无疑让她大为震撼。】
【哪怕是在行路过程之中,平阳公主依旧从容不迫,及时给出两条指令。】
“其一,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上官婉儿的话几乎是与光幕同步而出的,惹得太平啧啧称奇,将她看了又看。
“殿下这样盯着婉儿……”
她沉稳的神情有些挂不住,匆匆瞥过对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婉儿脸上沾到了什么?”
这一句询问很轻,亦很得体。上官婉儿坐得四平八稳,内心却早已翻腾开来。
在殿下面前失仪,这实在是……
她悄悄地攥紧了拳,心头飞快闪过一丝懊恼。
就说了嘛,糕点虽好,也不能贪吃。自己就该注意些食相……啊不,压根儿就不该在贵人面前碰这些才对!
可那又是太平殿下亲自备着的……
上官婉儿还在这里纠结不已,太平公主却后知后觉地生出好奇:“不对呀——”
她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双臂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上官婉儿。
“婉儿,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你倒是越发会引经据典了?”
不仅如此,话还多了许多。
当然,这点她可不会说出来。
上官婉儿正准备说些什么,主播又一把接过话头:
【看到这样的惨状,当务之急自然是安抚百姓。】
【变卖家财、赈济灾民之后,平阳公主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招募人马。】
【行善是为了造势,招兵却是为了自保。】
【看似随心而为的两个举动,却都隐含了李三娘子的远见与野心。】
【她能直接在长安周边的郡县、四舍五入就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初步收服了几百号人。】
【能力和手段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不过——】
夏语冰一顿,皱了皱眉:
【主播就奇了怪了。】
【周围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出来管管吗?】
【但凡有一个忠君爱国的,跳出来嚎一嗓子——】
【“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
【那杨广睡觉的时候还不得睁着两只眼睛站岗?】
【换个角度想想,咱老隋的人缘是得有多差劲哪!】
被夏语冰拿话一岔,太平公主倒也没再纠结先前问向上官婉儿的问题,转而认真分析了起来。
“赈济灾民不算难办,招兵买马可就不同了。”
饶是她知晓历史走向,也不妨碍为姑祖母捏把汗嘛。
这就叫沉浸式参与直播!
【可惜当时没个社交软件,否则放在关中一带,那热度最高的话题必然是#造反#】
【就这么跟家人们说吧——】
【你往山坡上、草丛里、树林中,随便哪个隐蔽位置丢块石头,极有可能随机砸中一个幸运的山大王。】
【七小五Tiffany:我悟了!】
【七小五Tiffany:难怪从古至今,造反这么难成功!】
【Hasina:那可不!】
【Hasina:你看这条赛道上这么多人,都挤破头了!】
【好在平阳公主胸有成竹,半点儿不慌。】
【她瞄准了“硬骨头”——传说中那位“有众数万”的何潘仁。】
【单以人数论,何潘仁本该大喊一声:优势在我!】
【但人还真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向平阳公主俯首称臣,成为了她的手下。】
对于这很是神奇也很是值得琢磨的地方,历史并未给出详尽解释。
但身为主播的夏语冰,为着家人们心中或许会有的困惑,自然得带着分析盘算一番。
“如果换了哪位王爷,或是日后君王,自然就要大书特书了。”
太平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浑然没有半分要收敛的意思。
【要主播来说嘛——】
【这最重要的,当然要数我们李家三娘子的人格魅力。】
【在主要原因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何潘仁自己势单力薄,没个依仗,光有一队人马顶什么用?】
【人数看着是够庞大的了,可说起来也都是一群虾兵蟹将,遇上正规军那迟早歇菜。】
【李三娘子可不一样,人家一看就非常靠谱。】
【这样靠谱的人才,她老李家还有三五个!】
【唐国公有此儿女辅佐,何愁大业不成啊!】
【到那时,按功论赏,自己高低也算是蹭上了嘛!】
【别问,问就是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后世的人这么爱铁饭碗吗?
【…:可以理解。】
【…:拜托,那可是编制啊!】
上述猜测毕竟全凭主观判断,主播紧接着又给出了更靠谱的分析:
【不过要说何潘仁这人,也是个很有创造力的人物。】
【他原本从西域来到中原经商,但在经过一番风险评估之后,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条路。】
【学商没钱途,还是造反来钱快!】
【人家当强盗都是抢劫金银珠宝,何潘仁却抢出了新高度。】
主播一拍手,慷慨激昂:【他抢人!】
眼看直播间即将再度沸腾,夏语冰连忙开口大煞风景:
【家人们别多想,无关情爱,他抢的纯纯是文化人。】
【可能因为自己没什么文化,他唯爱抢文化人。】
【是唯爱!】
太平揉了揉耳朵,小声嘟囔两句:“知道了知道了,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一直到对上平阳公主之前,恐怕何潘仁也是很不以为意的。】
【哪怕他读书不多,也深谙那个时代的基本准则——女人,难成大事!】
【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当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以,他最终还是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无论是人格魅力还是武德充沛,这支规模最大的人马终归还是来到了李三娘子麾下。】
夏语冰由衷感慨道:【由此可见,有个编制都是从古至今劳动人民的朴素心愿啊!】
直播间内外观众:?是这回事吗?
【至此,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平阳公主就凭一己之力,将长安附近几支散乱的反隋人马一一收服。】
主播的大拇指竖得真心实意:【就冲这效率、这能力,姐干啥事不能成啊!】
说起效率,太平公主终于想起自己这回非得进来瞧瞧的缘故,将视线短暂从光幕挪开,抬眼迅速扫过她们身处的这间偏殿。
因为长久不住人,哪怕已经打扫干净,却依旧透着一丝陈腐,似乎只要走进这间屋子,呼吸都要跟着重上三分似的。
可这样的感觉在上官婉儿的身上并不成立。
她总是那样安静,那样淡漠,就连同稍显衰败的屋子,都因她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何况还有这满满一屋子的书。
从古至今,书本典籍都是一等一的稀罕物。
哪怕皇家富有四海,也不会因此生出任何怠慢,必得细细收拾、妥善保管,再遣专人负责。
可上官婉儿所居的这间偏殿里,博古架中、书柜里、桌案上、美人榻前、窗棂边……
凡是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书。
看着杂乱无章,偏偏诡异和谐。
更与此间主人浑然一体。
收回视线后再开口,她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婉儿,把你从掖庭里调出来,是母后的主意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明显,太平也并不准备等待上官婉儿的回答。
于是自顾自道:“母后的脾气,我自诩还是有几分了解。”
“她既然特意从掖庭里提拔了你,还将你安置在自己宫里,这般看重,必定是要重用。”
“的确,你很聪明,也很谨慎,很适合在这个皇宫里活下去。”
“但偌大一个大明宫,不仅仅只有一个你。”
她不过端坐在那里而已,并没有半点儿盛气凌人的架子,可那双同天后过分相似的凤眼轻轻一横,神色依旧睥睨。
“我们的天后陛下,更不会因为这些就拿出如此礼遇。”
大唐最尊贵的太平公主,终于在此时展露出了她锋利的爪牙。
“这便让本宫不得不好奇——”
“你到底同她做了一个怎样的交易呢?”
第47章
印象里的太平殿下总是活泼而明媚,虽有着皇家公主独一份的矜贵,却极少摆出这样的架子。
或许又并不能称之为“架子”,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以势压人。
在眼下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上官婉儿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做出了总结:
这才是太平公主的本貌。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微微笑了:“殿下容禀,我并没有同天后陛下做什么交易。”
她回答得无比坦然,太平狐疑的目光从婉儿面上转过一圈,看不出半分端倪。
也不怪她看不出端倪,因为这本就是实情。
顶着太平公主过分灼热的视线,上官婉儿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霍然起身。
不经意间,太阳已经升到一个惊人的高度,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称得一屋子的书都泛着金光,实在无愧于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
如果换作平时,这会是一幅温暖的画面,可现在已经入了夏。
上官婉儿走到窗边,被光线刺得一眯眼,抬手取下叉竿①,将阳光尽数挡在窗外。
自己晒一晒不打紧,书却经不住这样晒。
她将太平公主晾了半晌,这会儿不疾不徐地挽了衣袖,定睛一瞧——
窗边书还不少,又想起来使唤人:“殿下可要过来搭把手?”
太平几乎要被上官婉儿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笑了。
磨了磨牙,她一口应下:“整个大明宫里,也就你敢这般差遣我!”
刚才不过是钻了主播喝水润嗓的空子,叫两人得了几句说话的工夫,眼看她们又要聊上了,主播赶紧开口刷一波存在感:
【好在这回,不用再等别人告到中央,朝廷终于反应过来了。】
【但这有什么用呢?】
【大鼻涕流到嘴里你才知道要甩了?】
主播连连摇头,深表不赞同:
【家人们看到了,这就是我们大隋的超绝钝感力!】
【Gardenia:煮啵你懂什么是淡淡的~】
【落樱祺绯:笑鼠,怎么之前到处抓李姓人的时候就变成敏感肌了?】
【落樱祺绯:合着弹性顿感力是吧?】
【反应过来之后,朝廷连忙派兵攻打这位已经颇成气候的李三娘子。】
【但李三娘子那么多年的兵书毕竟不是白读的——】
【在她的率领,义军不但挫败了隋军的每一次进攻。】
【而且势如破竹,连续攻占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没过多久就把长安周边包圆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把长安给孤立了?”
太平将手中的一册书规规整整地和上官婉儿已经拾出来的摆在一块儿。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姑祖母的做法倒是让隋军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铩羽而归之后,人家打不过,还不能告状吗?转头就向朝廷控诉了一番。】
【就那个造反的李三娘,她非但不投降,甚至还敢向我们发起反击!】
【现在回过头去瞧,平阳公主能在一片乱局中挺身而出,甚至还能以女子之身收服人马、领兵作战,这可不是因为敌人太拉胯或是纯粹的运气使然。】
“就不能是姑祖母厉害么!”
太平吐槽道:“人家就是有这个本事,将收编的那支不入流的杂牌军,硬生生治成了一支指哪打哪的正规军。”
和运气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支由女性做主帅的义军,军纪更是比寻常军/队还要严明。】
“令出必行,还能以身作则,自由散漫惯了的乌合之众见了怎能不肃然起敬呢?”
上官婉儿铺平书页,状似无意般感慨:“能在乱象迭出的时代得到这般拥护与威望,倘若不是将才,放在为君者当中,本事也够好好学一学的了。”
“婉儿……”太平将手里的书一放,刚起了个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最后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她怎么总觉着,上官婉儿这话像是在点自己呢?
【她的军中严禁欺压百姓,又屡屡得胜,因此威名远扬。百姓们都亲切地将平阳公主称为“李娘子”。】
【许多人甚至慕名而来、主动归顺。】
【有她坐镇的军队也得了一个“娘子军”的名号,以至于后来这个词也被用来泛称由女子组成的队伍。】
【简称——全女子军/队!】
【叫我们现在去看,这个称呼或许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十分亲近的称呼。】
主播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大概就类似于今天的“李大妮儿”吧!】
太平与上官齐齐扶额:
不会类比,主播可以不用硬要类比的!
【在名人效益的加持下,很快,娘子军的规模就超过七万人了。】
【光有队伍还不够,说到底,是骡子是马,还得在战场上见真章嘛!】
不等主播再往下,太平公主倒是激动不已:“我知道我知道!”
姑祖母的那些事迹,流传下来的并不多,但她依旧能如数家珍。
“指挥有方,进退自若,奋勇杀敌……”好话一箩筐都说不完,太平公主索性直接一锤定音:
“在行军作战上,堪称天才!”
【李三娘子也不愧是李渊的女儿、李世民的姐姐,英勇善战,充分发扬了老李家武德充沛的优良传统。】
【说一句“战无不胜”都不为过。】
闻言,弹幕纷纷感慨:
【松鼠z:从女儿到儿子,还真就没什么拉胯的。】
【莱昂:好家伙,李渊这又是中了什么基因彩票啊!】
看到这一点,主播既赞同,却又并不十分赞同。
【李渊儿女所获得的成功固然令人羡慕,但在这“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背后,家人们可别忽视了窦皇后的教导呀。】
窦皇后何许人也?太穆皇后是也。
【平阳公主的成功,与这位英雄母亲可以说是密切相关。】
【窦皇后出身不凡,母亲是北周公主。作为皇亲的她,打小就在舅舅周武帝的皇宫中长大。】
【一方面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另一方面则是养在皇宫的羁绊,她当然对母族有着无比浓厚的情谊。】
【所以,当隋文帝夺了北周的政权后,窦皇后怒而大哭,嘴里喊着什么亲情啊羁绊啊就冲了上去……】
主播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后,连忙纠正:【是直接放话!】
【人家振臂高呼:为什么上天不把我生成个男子呢?这样我就可以帮舅舅夺回天下了!】
【家人们说,如果故事是这样的走向还真挺带感。】
夏语冰摸摸下巴:【题目主播都想好了——】
【《重生之我要夺回属于我舅的一切!》】
还真别说,单听这名字,她还真有点儿想看呢。
读书破万卷的上官婉儿深表赞同。
【话又说回来,父母的言行举止对于子女成长有着直接而重要的影响。】
【彼时尚且年轻的窦皇后就能有这样的决心和目标,几十年后,已为人母的她在教育自己女儿时,又怎么可能继续遵守循规蹈矩的那一套呢?】
【窦皇后的胆识与胸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平阳公主,最终造就了她坚毅阔达的性格。】
【这不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李渊基因来得更靠谱、更有说服力吗?】
这一点,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上官婉儿都深有体会。
先说上官婉儿,自有印象以来,记忆中便一直都是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拉扯大。
至于曾经为家族带来辉煌的父亲与祖父,早就无法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半分记忆。
不怪她无情,实在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再说太平公主。
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甚至就连几位兄长,都是一样宠爱她。
但敏锐的天性让太平公主感知到,母后对她的爱,与父皇的并不相同。
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小的时候,太平更喜欢父皇,因为在父皇那儿,她总是舒心又自在。
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不想读书也不无妨。
偏偏母亲却不同。
她对待自己最为严厉,更见不得偷懒玩耍,总逼着她和兄长们一块儿读书进学。
要按父皇的话来说:“太平是大唐最尊贵的小公主,便是不通诗书、不精骑射,难道将来出降之后,还有人敢怠慢不成?”
曾几何时,她将这话奉为圭臬。可是如今年纪渐长,更添自己被直播间一点一点唤醒的野心……
太平的目光再度投向身侧的婉儿。
还有她。
如果不是这样三管齐下,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流的是父皇的血,更是母后的血。
那与招猫逗狗似的疼宠与偏爱她喜欢,却不稀罕。
看似不近人情的母后,才是真正为她用心良苦。
【黑猫:点了!】
【黑猫:李渊那么忙,打理家务、教养孩子的事情肯定都是窦皇后负责。】
【黑猫:用一句轻飘飘的“基因彩票”一笔带过,也太不尊重窦皇后的付出了吧?】
【W的小狗:可不是嘛!】
【W的小狗:就像从古至今,人家都只会说“虎夫无犬子”。】
【W的小狗: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虎母无犬女”呢?】
“殿下,婉儿并没有与天后陛下做过交易。”
趁着主播查看弹幕互动的时机,上官婉儿想起先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又接续下去,将先前的那句解释重复一遍。
“我知道了。”太平从回忆里抽身,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不是在责怪婉儿,自己也当然信得过她,更不觉得对方有说谎的必要。
只要说过一遍,她就会相信。
所以上官婉儿并不需要同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太平很不喜欢。
“说起此事,我也很好奇。”
上官婉儿垂眸看向手边理好的书册,眼前又浮现出天后带她离开掖庭之后的场面。
她很有自知之明,与太平公主一样,并不觉得自己那点儿算不得出挑的文才、未必过人的机敏就能让陛下如获至宝。
至于巾帼宰相的荣光?更是虚无缥缈的未来,算不得数。
彼时的自己,半是好奇半是不安,惴惴地等待贵人的第一条指令。
可上官婉儿等啊等,只等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问询——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可把上官婉儿给问住了。
想要借机脱离奴籍?不必。
时机到了,天后自然会为她赐下新的身份。
或是为母亲求个恩典?更不必。
她希望的,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惠及亲人。
所以,陛下的这句话,既是在问上官婉儿,也是在为她自己而问。
换而言之,是“你想要什么”,更是“你能做什么”。
欣赏是一定有的,在这之外,更多还是为了用她。
想明白这一点,上官婉儿以手触额,伏倒在地。
她想,她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么了。
第48章
接下来,武媚娘就此得到了一个令她无比满意的回答。
“奴婢想读书。”
“读很多很多书。”
于是,这间空置了许久的偏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一位刚被提拔出掖庭的小小宫女。
不必与旁人共享屋子,也不必到贵人面前侍奉。
她只需安心待在里头读书。
上官婉儿清楚,门前负责看守的两位,既是为了不叫外人进来打搅,也是为了不许自己轻易出去。
但天后到底是高估了她。
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上官婉儿就已经做好了闭门不出的打算。
一车一车的书接连送来,她的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
这两日过得波澜不惊,以至太平公主摸到这儿来的时候,上官婉儿还有些恍惚。
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暗中默许的会面?
如果是前者,那也算是情理之中。可若是后者……
她就得好好掂量掂量那位的意思了。
没等上官婉儿再仔细掂量,平地一声惊雷——
【五个月,让开国皇帝对我赞不绝口!】
直播间里,主播依旧慷慨激,扯回了这两位观众已经发散的思绪:
【小半年时间过去,等李渊带着他麾下的主力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支从零到七万的堂堂反隋起义军。】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原本都做好了要啃一块硬骨头的准备,结果还能遇上这种意外之喜。】
【来,家人们都给他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啊!】
主播一声令下,直播间满屏附和:
【随便看看:惊喜,就是在没有事先预知的情况下,突然得到了自己心仪的东西。】
这是认真考据党。
【祭祭国王:惊喜,就是surprise!】
这是如实翻译党。
【山长水阔尽太平:惊喜,就是留守长安的姑祖母,竟然水灵灵地给他打下了一大片地盘!】
这是活学活用党。
看着自己成功发送出去的弹幕,太平公主很是得意。
这长长的一条,哪怕滚动速度再快,也能牢牢霸占好一会儿工夫的视线了。
果不其然,夏语冰目光在这条弹幕上停留了片刻,顺口批评:
【这位家人,你敬佩和喜爱的心情主播可以理解,但乱攀亲戚是不对滴!】
糟糕!自己手快,一个没留神,就原模原样地把家里人的称呼发出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后悔,忽然生出了理直气壮的觉悟:“这本来就是我嫡亲的姑祖母嘛。”
眼下正在直播,不好贸然打断主播。但等直播结束,她怎么着也得找上主播私下里好好说道说道!
是不是攀亲戚暂且不论:
【总之,李三娘子带来的这支豪华队伍,可谓是来得恰如其时。】
【哪怕是李渊,那会儿手里也不过只有五万精兵。】
【自己的女儿倒是好气魄,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拉来了七万赞助。】
【大家都是造反的人了,谁还会嫌自己手里的兵多呢?】
【会师之后,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先整队合兵。”太平率先开口。
“再围攻长安。”婉儿接后定调。
这套行军路线,她们两人本不该熟悉,此时却能异口同声,一是心有灵犀,二来可见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至于两个小女儿家为什么会对战事如此热衷……
上官婉儿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平阳公主可顾不上儿女情长。】
【因为就在此时,李渊下了一道很是特殊的指令。】
主播声调轻扬,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新奇:
【按照史书里记载的说法:李渊准许平阳公主“与绍各置幕府”。】
【这个“绍”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平阳公主的丈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原隋炀帝长子元德太子的近身侍卫、后屡立战功大破突厥、传说中刀削面的创始人——柴绍,是也!】
【W的小狗:煮啵,我有个问题——】
【W的小狗:这么老些人,咱公主府可住不下啊!】
这条弹幕一出,四座皆惊。
【莺莺超级加倍:啊啊啊啊我服了!】
【莺莺超级加倍:隋唐大绍是吧?】
【恰逢花开:前面的家人,我嫉妒你的才华!】
【林夕晨:不懂就问,看了直播间就能和煮啵一样熟练掌握各大热梗吗?】
【我姓张你也姓张:那我单方面宣布,那位家人已经可以毕业了!】
【我姓张你也姓张: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答辩官!】
一时间,直播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看到家人们接梗速度如此丝滑,主播深感欣慰。
等弹幕热度渐渐平息下去,夏语冰轻咳一声,才接着往下说道:
【这句话也很好理解,大概就是允许夫妻俩各开各的幕府。】
【不过这个幕府和隔壁的幕府还不太一样。】
【作为将领,拥有单开幕府的权利,则是更为直接的认可。】
“换而言之,在行军打仗时的时候,姑祖母是独立的主指挥嘛!”
太平公主口吻轻松,将这独一份的资格说得理所应当,满是理应如此的自信。
在她看来,平阳昭公主能以女儿身赈灾民、收叛军、攻城县,做出这般了不起的功绩,获得如此权利一点儿也不必大惊小怪。
【这道指令一下,她就再也不是从前的李三娘子了!】
主播陡然兴奋的语调惹得太平心头一跳。
【有了自己的独立指挥部,无论是具体的作战决策、还是招兵买马的计划,她都能独立拍板决定。】
【俨然已经是军中一员大将。】
将战场上的惊心动魄一带而过:
【在平定关中、入主长安之后,接下来就到了按功论赏的时刻。】
【李老爹盘算盘算——】
【自己家的三姑娘,武功卓众,在军中也有威望,大手一挥,封为“平阳公主”。】
【提起“平阳公主”这个封号,现在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一代雄主汉武帝的亲姐姐,而非唐初这位有建国之功的女将军。】
【要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微妙的巧合。】
“唔……”主播要是不说,太平先前还真没有注意过这点细枝末节。
但她对后世的眼光提出异议:“先前那位平阳只晓得进献美人,如何能与姑祖母相提并论?”
看了这么久的直播,怎么殿下瞧着别的没学会,拉踩这一套倒是手拿把掐、无师自通?
上官婉儿:不确定,再看看。
【诚然,两位平阳公主的弟弟都是历代帝王中数一数二的代表人物。】
【可同样的封号落在李家公主身上,难免还多了点儿别的含义。】
【平阳平阳,也是平杨。】
主播灿烂一笑:【一个巧妙的谐音梗送给家人们!】
调侃完毕,夏语冰很快正经道:
【唐朝向来有不得以名山大川为封号的惯例,除去采用美好寓意的词语之外,最常用最多见的,便是以地名为封号。】
【认真说起来,早在三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这个叫“平阳”的地方。】
【按理来说,依制而为即可,人家好好的“平阳郡”叫了几百年,偏偏你隋朝特殊不成?】
【当时的隋杨皇族振臂高呼——】
【谐音梗,退钱!】
【怀着对这个地名的深恶痛绝之心,他们还特意将平阳郡改成了临汾郡。】
【遥知不是雪:就是就是!】
【遥知不是雪:杨家人的命也是命!】
【零:这就叫“一场由谐音梗引发的血案”?】
【米兰:笑死,到最后也只是短暂地用了一下,没过四十年又给改回去了。】
对于前朝来说讳莫如深的,在取而代之的新朝自然就没那么多避讳。
对于这一点潜规则,上官婉儿心知肚明。
何况以李家三娘子的威名与战功,说是“平杨”,还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因为开国时积下的军功,每到封赏的时候,给平阳公主的规格自然就成了公主里独一份儿的。】
“婉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世道很不公平?”
太平公主没来由的一声发问,让上官婉儿难得生出猝不及防的感觉。
大唐的金枝玉叶控诉世道不公?
这简直是她听过最匪夷所思的提问。
上官婉儿敛眉低目,压了压嘴角快要溢出来的笑,清清嗓子,才提了好奇与疑惑去问她:
“恕婉儿愚钝,敢问殿下此言何意?”
“你瞧——”
太平伸出手,在光幕上轻轻点了点,满脸认真道:“姑祖母虽说比不上祖父那般骁勇善战、军功卓著,但高低也是个将才,是也不是?”
这话不错,上官婉儿颔首赞同。
“如果真托生成个男儿,封侯拜相自然是少不了的,是也不是?”
她一声问,上官婉儿便跟着一点头。
“若是再大胆一些,岂不是连那皇位也能想一想、再与弟兄们争上一争?”
她这一句,问得很是大逆不道。
毕竟,封王封将,单看血缘军功足矣。
若要争皇位,平阳公主的竞争对手那可就是太平公主的亲祖父了。
上官婉儿没再跟着给出反馈,而是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地在太平脸上看了一圈。
听话听音,这样浅显的道理上官婉儿很明白。
相较于为殿下三言两语的字面意思而耿耿于怀,几乎只在瞬间,她就领会到了对方藏于言下的不满。
平阳公主可以封王可以为将,可她最终还是没有。
只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千百年后依旧还是以公主之名流芳百代。
好比小夏姐姐所说的,纵使赏赐是独一份儿的,可那也是在一众“公主”里头。
倘若要和皇子、和她的兄弟们去比呢?
她们不过十岁出头,都能察觉到这点本能的不服,主播自然也能感受到:【平阳公主当然不是个例。】
【从古至今,“给女性一个机会,女性还你一个奇迹”,这样的故事我们见得太多。】
【远的不提,且看之前出现在直播间里的几位,不依旧是以“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母亲”而被记载的吗?】
【哪怕受时代桎梏,但凡得到机会,她们依旧尽己所能,冲破世俗枷锁,在薄薄的史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最终走到我们面前。】
【这就是了不起的她们。】
一番话很有力量,夏语冰却并没有可以拿出铿锵有力的姿态去强调,而是用着与平时无异的声调,以旁观者的视角铺平直叙。
按理来说,这样平静的叙述,不容易让听众轻易生出太过激烈的情绪。
可有一位却越听越不高兴。
“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太平公主连连摇头:“这样的世道,我很不喜欢!”
她的语气有点儿复杂。
上官婉儿同太平挨得很近,将殿下话里的情绪细细辨认着:
掷地有声的是愤怒,回味悠长的算委屈。
唯独听不出一丝认命与服从。
身为享天下之养的公主,她可以衣食无忧、富贵一生,这样毫不费力的日子唾手可得。
但太平依旧不服气。
或许她又不仅仅是在为平阳公主而愤怒。
她在为自己、为上官婉儿、为天后、为大唐的娘子们、为古往今来所有被区别对待的她们而鸣不平。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平公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浑然顾不上身旁已经沉寂了许久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就这么看着不服气的太平殿下,眼底升腾出愈发灿烂的熠熠光芒。
是时候了。
她默默地想。
是时候告诉殿下,自己百思之后、终得其解的那个方法了。
上官婉儿正组织着措辞呢,就听主播调转话题,又回过头道:
【虽然拿下了长安,但新朝初建,根基不稳,外头还有一众起义军环绕,虎视眈眈,俨然是急着用人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心怀家国天下的平阳公主自然不肯就此隐退,安心回去相夫教子,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为大唐江山四处征战。】
听到这里,只凭这刚起的一个头,上官婉儿大概也知道,接下来是该说平阳昭公主人生中的另一处高光时刻了。
她没有犹豫,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自己与公主殿下虽然多有交谈,但那仅仅是趁着主播讲话的空隙,见缝插针地聊上几句。
再不然就是对直播内容的评点。
如果一边听着小夏姐姐说话,一边又同殿下窃窃私语,那可是极其失礼的。
她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小娘子。
上官婉儿这些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活动,太平公主一概不知。
她慢慢地抒了一口长气,将脑海中那些思绪又压了压。
大唐的开国史,太平自然一清二楚。
彼时,高祖虽然已经拿下了长安,但那顶多只能算是控制住了半个关中而已。
四周的起义军、残存的隋军,祖辈们还能瞪眼干看他们表演不成?
何况既然有了称帝的决心,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随着主线的任务的推进,在新到来的这个阶段,平阳公主的任务进度同步刷新——】
【自动解锁任务:看家!】
【家人们可别误会,咱们李三娘子毕竟是一员武将,就是“看家”,也格外不同。】
【她要看的家,是老李家的大本营!】
【这个大本营,并不是长安。】
主播顺手摸出一张地图,直接上手圈画起来:
【其他人在外东征西讨的时候,平阳公主则转道来了山西。】
【乍一听,看家的任务既不能直接上阵杀敌,也难得做出什么功绩,听着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城池好端端的在那儿,固若金汤,自然不用堂堂公主去守。】
【这一回,等待她的却是一道极为重要的关口——苇泽关。】
话音一落,地图上有一处小点就被主播重点圈画出来。
【正如家人们眼前所见,苇泽关位于晋冀交界处,地理位置十分微妙,更是早先的“先秦九塞”之一。】
【苇泽关向来有着“长城第九关”的名号,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毫不为过。】
【何况——】
主播敲敲小黑板,太平回神,凝眉去瞧:
“关口之后便是晋地,恰如咽喉之势,可见特殊。”
“不仅如此。”
婉儿顿了顿,借着光幕上的堪舆图顺手向后一指,提醒公主:“晋地天然就是中原与关中的屏障,倘若此处失守,则难逃一个腹背受敌。】
她的见解倒是和夏语冰不谋而合:
【家人们想想看,你和队友们还在那儿累死累活地清着线呢,结果一扭头——家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偷了,气不气人?】
虽然不明白主播在说些什么,但语调的愤怒和眉眼的气恼已经在直播间飘散开,看起来很有发言权。
夏语冰微笑:干农活干的!
【平阳公主率军驻守,就是为了防止敌人从这里进入山西。】
【这么一说,是不是重要程度立刻就上去了?】
她迅速转变为营业状态,直道:
【这个任务可以说是李渊老谋深算的考量。】
“将心腹重镇交由女儿全权镇守,自然是出于无与伦比的信任。”太平颔首。
唯才是举,这是为君者的修养。
“可这地理位置又实在特殊,但凡有个闪失,恐怕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何尝不是对女儿的考验?”上官质疑。
用并怀疑,这也是帝王们的通病。
【好在,平阳公主处理得得心应手。】
【或许有人生来就改属于战场,她统领着数万“娘子军”驻守在此,为父亲兄弟保障了大后方稳定。】
【于是——】主播将镜头转向身后。
【家人们更熟悉的那个名字就此产生:娘子关!】
第49章
镜头一转,熟悉的展示柜再度出现在直播间观众们眼前。
只此一眼,大家都能敏锐地判断出些许不同:这次文物的风格和前几回都不太一样。
夏语冰偏头一看,发现位置不对:
【这件宝贝可不急着给家人们介绍,我们先来看看这幅画。】
搞错了,再来。
镜头拉近,切到一旁的挂画之上。
这幅画并非贵重文物,所以没有跟着一块儿陈列在展示柜里,而是作为补充介绍的材料,就这么展示在外。
【这幅画,正是后人根据平阳公主镇守娘子关的功业所创作的画作——《李娘子镇关图》。】
【画中主人公自然就是主角了,在她身后的正是因她而改名的“娘子关”。】
“唔……”
太平公主好奇地凑到光幕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又遗憾地摇摇头:“不大像。”
她煞有介事道:“我先前从宫里的老人那儿听来,姑祖母的身量要比寻常女子再高上几分,喏——”
说着,太平还伸出一只手来,在自个儿身前比划一番:“大约是到这里……”
“殿下。”
上官婉儿哭笑不得:“小夏姐姐也说了,这毕竟是后人所作,没什么依据便只得凭空猜想。”
“哪能原模原样地复刻昭公主当年的英姿呢?”
“说得也是。”
太平公主摸了摸鼻尖,讪讪道。
【平阳公主领着麾下娘子军来到娘子关后,借助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严密部署,没有给敌人留下半点儿可趁之机。】
【但在此期间,她依旧遇到了一件堪称棘手的最大挑战——刘黑闼来犯。】
“刘黑闼?”
时隔三代,太平早就想不起来这位的名号。
见她皱眉,上官婉儿适时补上:“便是当年窦建德的部下。”
听到窦建德,太平公主总算是唤醒了久违的记忆。
她心有余悸:“那可是员猛将。”
说完,又觑了这位过分贴心的小助手一眼:“你近来读书倒多。”
上官婉儿默不作声地听了,殿下话里话外没有嘲讽她卖弄学识的意思,便微微一笑:“承蒙陛下厚爱,唯有多多读书,长些见识罢了。”
也好早日为贵人分忧。
后半句被上官婉儿咽回肚子里,可太平早已深谙。
便也跟着点头:“早些读出来,才能早些走到母后身边去。”
饶是上官婉儿定力非同凡响,有些亦难免会被太平殿下的一语中的所慑住。
似懵懂,却通透。
所以,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在上官婉儿微怔的片刻,主播也同步解释着:
【群星璀璨的大唐武将榜里,“刘黑闼”这个名字,家人们或许无比陌生。】
【但在当时,他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因为不少唐初名将都折在刘黑闼手里,更让他得了“名将粉碎机”的称号。】
【面对以刘黑闼为首、这群来势汹汹的敌人,平阳公主没有迟疑,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nx核人:严防死守!】
【林夕晨:整兵迎敌!】
弹幕十分配合地提出可行措施,孰料主播语出惊人:
【快搬救兵!】
【李娘子是勇敢,又不是鲁莽!】
她一一分析着:【敌人举兵来犯,显然是谋算已久,正是气势赳赳的时候,冒然对上赢了还好,输了怎么办?】
“搬救兵归搬救兵,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道理,旁观者都懂。
【一边去请救兵,平阳公主也一边思考着可行对策。】
【民以食为天,她的灵感正来自于城外的谷地。】
何解?
【稻谷已熟,城内军民架锅熬米,将米汤倒入娘子关前的沟壑之中。】
“米汤与马尿色泽相近,原来是故布疑兵。”太平公主听出端倪,抚掌而笑。
“再到阵前一瞧,配上旌旗招展,战鼓擂动,又是许是难料。”上官婉儿品出其中智谋。
【担心城中还有埋伏,刘黑闼不战而退。】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真正的援军却已经到了娘子关。】
【不费一兵一卒,平阳公主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果敢,就这么守住了娘子关。】
【名将已逝,但精神长存。】
【千年之后,某不知名刘姓电工来到娘子关工作。】
主播神秘一笑:
【他深知“上班就要摸鱼”的真谛,大摸特摸,甚至摸出了一部世界闻名的科幻巨作。】
“科幻?”这词听着新鲜,太平公主再度记下。
听着倒像是和自己先前热衷的那些志怪杂谈差不多。
【镇守娘子关的同时,李唐江山也逐步平定。在此之后,平阳公主脱战袍换红妆,不见于史籍。】
【可惜天妒英才,还没等她安心享福,平阳公主很快就去逝了。】
“唉!”提起这个,太平很是惋惜:
“许是常年征战在外,四处奔波,叫姑祖母元气受损,身子到底不必旁人康健。”
【除了自身旧疾之外,也有人提出新的观点。】
【对对时间,没准儿平阳公主也是折在刘黑闼的手里呢?】
主播毕竟无法身临其境,一锤定音,只能一带而过:
【总之,无论是往日旧疾还是折于战役,大唐建国后不久,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平阳公主就这样猝然离开了人世。】
【至此,李家三娘子短暂而辉煌的一生随之落下帷幕。】
【现在回过头来看,家人们或许会发现,除了那几件和李渊起兵、大唐建国密切相关的事迹之外,史书对于平阳公主的记载并不多。】
【甚至可以说只有寥寥数语。】
“这就没了?”
太平不清楚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但见这架势俨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少,很是错愕:“我那么厉害一个姑祖母呢?后人便这样舍不得笔墨钱?”
【除了前几件大事,直到她逝世,史官才无比突兀地添上了一笔,对平阳公主的身后事详尽描述了一番。】
“我还当是什么……”
太平撇嘴,公主无语。
【之所以会对她的死因刻意描画,是因为李老爹李渊做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
【对于这位屡建奇功的女儿,他没有选择以普通皇室公主的规格下葬,反而坚持要用军队之礼。】
【别说是当时了,就是放在今天也是很罕见的。】
【甲方直接点名:“鼓吹、大辂、麾幢、班剑”这些高规格的军队举殡礼仪,全给我女安排上!】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差钱!】
【对此,业务熟练的礼官们迅速走完一套流程:大惊失色——提出异议——极力劝阻。】
【翻来覆去,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这河里吗?这不合理!】
【女人哪儿能用鼓吹之礼?】
【李渊顿时就不高兴了:咱俩掰扯掰扯,到底谁是甲方?】
【这一掰扯,还真就给他掰扯出了道理——】
“鼓吹就是军乐。”
这段话,太平就很熟悉了。
“平阳公主在时,领兵作战,身先士卒,亲自鸣金擂鼓。”
上官婉儿同她来了段相声。
最后,还是由主播收尾:
【各位家人们,从古至今可曾见过这样有辅佐之功的奇女子?】
【既然没见过,破一回例也很正常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夏语冰忍不住打起了广告:
【实话实说,也就是李老爹不在,不然主播高低建议他与时俱进,多看看咱们直播间。】
【远的不说,上一期回放就很不错嘛!】
李渊:已阅。
【所以,他不但为平阳公主破了例,还参考谥法,“昭德有劳曰昭”“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平阳昭公主”。】
【该说不说,李老爹事虽然办得不地道,但话还真没说错。】
【“非常妇人之所匹也”,这是一个帝王、一个父亲对他的臣下和女儿最中肯的评价,也是对平阳公主一生最好的总结。】
“那又如何?”
良久的沉默里,太平依旧气鼓鼓地开了口:“倘若真如小夏姐姐所言,哪怕姑祖母再如何了不得,最后也不过在青史中得了几行字之名而已。”
她愤愤道:“姑祖母可是由军队举殡的!”
莫说是女子里的独一份,就是男子能做到这地步,也是人中龙凤了。
【只是可惜,不仅史书对她的记载不多,她甚至没能像妇好那样,出土了足够丰富的文物,能让后人从中窥见蛛丝马迹、进一步了解这位奇女子的一生。】
主播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心底的惆怅:【甚至就连这次的文物,也与她本人没什么直接关联。】
“咦?”上官婉儿好奇挑眉。
这是能说的吗?
若是毫无关联,那岂不是直接跑题?
不单单是上官婉儿,直播间里的各位观众心头都冒出了同样的疑惑。
直到此时,夏语冰才将镜头再度转回:
【今天直播间要为家人们带来的宝贝,正是这面海兽葡萄纹铜镜!】
说着,她又将镜头拉近,方便观众们可以看清更多细节:
【出土的唐代铜镜里,海兽葡萄镜是数量最多、流行地域最广的一款,大约可以理解成铜镜界的雪王。】?雪王又是什么王?
太平暗暗叫苦:知识点这么多,她快要记不过来了!
【单看这名字也很通俗易懂:海兽是传说中的神兽,葡萄则是多子多福的象征,两种主要纹样就构成了这一面铜镜。】
镜子这类的文物最是好看,所见即所得,不会有太多需要品读的典故。
【家人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主播的停顿来得出乎意料:【如果有人去博物馆参观时,看到过镜子的话,大家或许会发现一个现象——】
【用于展示的大部分铜镜,都不以正面示人,反而用背面的方式进行展览。】
【芋圆仔?:咦……好像还真是!】
【芋圆仔?:煮啵介绍的这个展览也是这样把镜子反着放的诶?】
说着,夏语冰将镜头拉远一些,对准展示柜里的那面镜子,露出全貌,为自己佐证:
【譬如咱们《壁上鸣》所展出的海兽葡萄纹铜镜也是这样。】
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样放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西瓜太郎:这题我会!】
弹幕上,有观众信心满满地解释:
【西瓜太郎:这镜子毕竟是文物,而大部分文物又都是陪葬品。】
【西瓜太郎:从底下上来的东西,有点儿忌讳也是情理之中嘛!】
还有观众补充:
【落樱祺绯:不仅如此呢!】
【落樱祺绯:我还听说,有的镜子作为陪葬品,会吸收怨气。】
【落樱祺绯:不展示正面完全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嘛!】
“倒是这个理。”
太平被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唬住,又四下打量一圈,做足了“不可为外人道”的神秘模样,而后才压低了嗓音,向上官婉儿耳语:“婉儿可知,人死之后,灵魂不灭?”?
大妹子你这说的是中文吗?
上官婉儿一脑袋问号:主播这直播间不就是个轻松科普的故事大全吗?什么时候改行做灵异赛道了?
唉,她的知识到底还是太全面了!
太平只当婉儿被自己的博学而震撼,愈发得意:“这可是我先前从书上读来的,里头说上古时期,还有人拿青铜镜来祭祀的呢!”
“你读过那么多书,可没读过这本吧?”
她朝对方挤挤眼,无不促狭。
玩笑归玩笑,太平很快正了神色,指了指光幕上的那面铜镜:“人死之后,还能依附于镜子,在里头的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
“所以——”
小公主口吻笃定道:“灵魂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不。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无语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年轻的唯物主义战士上官婉儿大为震撼,尝试理解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神秘学,或是为图心安的求神拜佛,她一概不信。
如果信这些有用,那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祷告可曾生了效?
很小的时候,上官婉儿也曾学着母亲、宫女姐姐或嬷嬷们的样子,跪在佛前。
可她不想许愿,只为发问。
她想问一问,自己此生还有望脱离掖庭吗?
又想问一问,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呢?
年幼的上官婉儿就这么一路问过去。
叩拜天王,金刚怒目。
请见观音,菩萨低眉。
所以后来,上官婉儿便不信了。
最终带她走出掖庭的,不是母亲的诚心,不是自己的请愿。
是天后陛下的赏识,是她昼夜苦读的才学,更是她与日俱增的野望。
看着满脸写着兴奋的小公主,上官婉儿抿了点水,润润自己有些干涩的嗓子,尝试性地提出一个假设:
“太平殿下,有没有可能——”
【因为正面没什么可看的嘛!】
主播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耸耸肩,很是理直气壮地揭晓这并不高深的原因。
【博物馆里展出的文物铜镜,要说清晰度,那和咱们现代的是远远没法比的。】
【真正有价值的,则是背面的花纹、图案、工艺和设计。】
夏语冰越说越觉得在理:
【哪家好人没事儿干,特意提前一周预约门票,只为去博物馆照镜子?】
【谁家里还没个镜子了!难不成博物馆里的镜子能把人照成别的模样?】
太平:……
太平:你别说,还怪有道理的。
在一片【大师我悟了!】的弹幕雨之中,还有观众愤怒控诉: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啊啊啊啊煮啵你坏!】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为什么非得提醒我卡点进去都约不上博物馆的票这回事?】
【路辰喊我回家吃饭:此时此刻,有一个小女孩轻轻地碎掉了www】
第50章
说完了轻松的题外话,夏语冰没忘记回到正题:
【诚然,这面繁复精美的铜镜并非从平阳昭公主的墓中出土,能作为大唐女儿妆奁中的一样代表,却未必就能代表她的一生。】
是了,小夏姐姐刚刚那番过于坦率的话,依旧盘桓在上官婉儿心头。
所以《壁上名》展览,为什么偏偏要选了这样一件文物呢?
这样的疑问,不仅观众们有,就连主播本人也有。
夏语冰原本还想找玉姑请教一番,可将展示板上的介绍词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忽然开了悟——
【提起“女将军”的这样的名号,我们很容易就会想到花木兰。】
【当然,上一期的主角妇好也得算一个。】
【但花木兰究竟是确有其人,还是结合诸多女将军的事迹糅合而成的形象,至今也有人争论不休。】
【要论“我可对镜贴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我们的前辈里不单单只有一个花木兰。切实存在过的李三娘子,更是其中翘楚。】
“我可对镜贴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
乍一听这句,太平还觉得拗口,可反复念叨过后,竟然越读越觉得在理。
【再看看李三娘子背后的家人:一个李渊,一个李世民,前者暂且不提。】
李渊:?
李渊:主播你等等,我这开国皇帝怎么就“不值一提”了?
夏语冰浑然不知当事人的抗议:
【但李世民是谁?】
是啊,我是谁?
主播的口吻骤然严肃,李世民瞬间提起精神,跟着思考起了这个由来已久的哲学问题。
【堂堂七世纪亚洲洲长、东半球话事人、天策上将、天可汗是也!】
【说到底,他还是太全面了!】
这一大串头衔砸得人晕头转向,但好赖话总是能听出来的,并不妨碍主人公暗自得意。
李世民:不愧是朕!
【如果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有这样的家人,光靠拼爹拼弟,平阳公主完全可以直接过上躺平人生。】
【正如我们所见,对这位生而不凡的公主来说,躺赢毫无吸引力。】
【“有其母必有其女”,或许得益于性格坚毅果敢的母亲教导,又或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影响。】
【使她不愿置身事外,更愿意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了才识胆略不输兄弟们的巾帼英雄。】
“这才是吾辈楷模!”
太平公主慨然道,眼里满是憧憬。
“我决定了——”
太平公主猛地起身,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上官婉儿忍不住看她一眼。
决定什么了?
婉儿没说话,太平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好奇。
她仰了仰头,很是骄傲地宣告:“既然不能像姑祖母那样,领着千军万马为大唐开疆扩土,那我梦一个百官扶棺,总不过分吧?”
百官扶灵可不是寻常宗亲功勋能得的待遇,志气是好志气,但……
“殿下这话……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吉利了?”婉儿实事求是。
太平:“……”
还好,作为一名成熟的主播,夏语冰会为观众圆场:
【按照原定计划,本期直播到这里也该走向尾声了。】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还没有收尾的意思。
太平顺坡下驴,自觉坐下,甚至还反客为主,扯了扯婉儿衣袖:“别打岔,认真听。”
【但在最后,主播还是想再花一些时间,单独说一说她的名字。】
其实这个问题本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
早在直播刚开始,夏语冰就明确提到过,平阳昭公主的真实姓名并没有被记载下来,连件文物墓志都没发现,后人也就无从得知。
【如果按照历史传统,李三娘子名字会失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主播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却提出另一种假设:
【但没准儿,她的名字是被刻意抹去的呢?】
此话怎讲?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主播的意思。
【说来说去,这事还要绕回李渊头上。】
夏语冰也爽快,没再绕弯子,径直抛出结论:
【身为皇帝,又是父亲,可他对平阳公主的待遇并不算好。】
乍一听这句,很容易便想到会和前言互相矛盾。
太平忖了忖,越发觉得自己的考虑在理:“我就说么!赏赐再好,那也只在公主之列。”
【最重要的是——】
【她的军功并没有得到正式封赏。】
和实实在在的权力相比,身外之物就显得无足轻重:
【甚至就连原先的兵权,也因为受封平阳公主而被借机收回。】
夏语冰很能理解观众们的想法:
【的确,死后谥号和军礼下葬,这两点很值得一提。】
“再值得一提,这也不过是死后哀荣而已。”
上官婉儿冷冷出言,话里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但凡她是个男子,怎么可能只得到这点儿东西?】
【甚至就连这点并不特殊的特殊待遇,都还要遭到朝臣的一众反对。】
主播深知这样的论证没有说服力,轻车熟路地找好了拉踩对象:
【李世民的赫赫战功有目共睹,纵使比不上这个弟弟,那别的弟弟呢?】
【李元吉,也是位和平阳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的待遇又如何?】
熟读国史的上官婉儿权当是在对自己的学习成果进行抽查,张口便跟上主播的节奏:
“高祖初入长安,授太原郡守,封姑臧郡公。后进封齐国公,授十五郡诸军事、镇北大将军,留镇太原。”
这一连串官职,难为她口齿伶俐,一一报来。
【得了这么多封赏,李元吉一定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吧?】
主播又摆出了她那熟悉的手势:
【在此期间,李元吉做出名堂的大事——竟然是零耶!】
按辈分,太平还得称李元吉一声“叔祖父”,可姑祖母与叔祖父之间的落差之大,让她实在说不出认可的话。
不过是男女有别,跟着父兄打打下手的李元吉得了这老些官,而姑祖母非但没能留住兵权,甚至就连自个儿的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女子不留名,似乎已经是墨守成规的习俗。如果谁能在青史中留下一笔,那才叫奇怪。
从来如此,就该理所当然吗?
【所以,当有论调认为平阳公主领兵全是形式所逼,不过是因祸得福,意外激发了她的本领。】
【焉知不是一位长期被打压的女子终于得到崭露头角的机会呢?】
【从李渊立排众议也要坚持以军礼下葬女儿的举动之中,我们轻易就能看出他的爱女之心。】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主播点到即止,聪慧的上官婉儿不难听出弦外之音。
再如何钟爱,都是要退居兄弟之后的,否则何至于连个名儿都留不下来呢?
君不见,太宗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几位公主,别说大名,就连小名都记得明明白白呢。
【徒留她曾驻守过的娘子关与后人凭吊所写的一首诗歌传世,让我们借此遥想李娘子英名。】
直播的最后,是在诗歌诵读声中结束的:
【夫人城北走降氐,娘子军前高义旗。】
【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
娘子关前不见娘子,至今犹忆平阳昭。
这或许能算是对姑祖母的一种慰藉了吧?
“殿下,婉儿有些好奇。”
上官婉儿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太平公主神情,见她从思绪中抽身,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趁势问出口:“如果叫您在圣人与天后中进行抉择……”
这话问得可谓是十分大胆。
她是外人,问家事,是为无礼。
她是宫女,问尊者,是为犯上。
无论出于何种考量,这样的错误总不该出现在上官婉儿身上。
可她依旧问了,还是以这样直白到毫不掩饰的方式。
话一出口,原先盘桓在心头的惴惴就散了大半。
这个问题,自上官婉儿琢磨出头绪之后,便一直想亲自问一问太平公主。
她是小娘子,自然会有好奇。
她亦是野心家,更没忘了下注。
对于上官婉儿这个不算客气的问题,太平公主似乎并不意外似的。
她极轻极快地蹙了下眉,看着不像不悦,更像是为难。
“我……”
公主的停顿不过眨眼。
明明是上官婉儿突然发问,她却仿佛已经盘算了许久,直到今日才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一般。
没有太多犹豫,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若当真到了那一步的份儿上,我自然是要选母后的。”
直播到上官婉儿那期的时候,她正在被母后关在宫里闭门思过。
错过了直播不要紧,后来补上回放也是一样的。
太平必须承认,一想到那个即将由母后亲手开创的未来,她都难免心潮澎拜。
自然更能理解上官婉儿突兀而尖锐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上官婉儿年纪虽小,却不是个无聊的人。她的问话更不会是心血来潮,或出于故意打趣。
分明是意有所指,更是要她表态。
她们两人可以看到直播间,母后多半也能。
以此类推,父皇难道就看不到了吗?
有这样信誓旦旦的“预言”,哪个皇帝不会生出提防之心?不想再行废立之事?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当母父分道扬镳,夹在中间的太平公主又将如何抉择?
是紧随名正言顺的大唐皇帝,还是为一朝风光的女皇站边?
太平公主的回答远远没有到此结束。
她还给出了详尽理由,不知是说给上官婉儿,还是说给自己听——
“父皇有那么多的儿子,可是母后就只有我一个女儿。”
是啊,就像小夏姐姐说的那样,父皇对自己的确很好,但也仅此而已了。
父亲对女儿的好,只有当她上头的哥哥们都轮完之后,最终才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固然很好,但不是她想要的。
一期期直播里,她更加笃信,自己要的不是兄长们挑剩下的丁点儿垂爱,而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偏爱。
所以,若是选了母后……
她太平将会是继承女皇陛下所有才情、智慧、野心与政治遗产的那位唯一继承人。
或许,可以参照她那位侄女安乐所言,笼统地称之为“皇太女”。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太平清楚,自己是李家女,身上既然顶着李氏的姓,便不该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野心这东西便如火势,一旦起了,哪里还能轻易止住呢?
借由询问,上官婉儿明确了自己的主意,也坚定了太平公主的心意,本该是个皆大欢喜的圆满收场。
不料,太平老老实实地答完了话,俶尔转头:“上官婉儿,你且告诉我。”
“这话是你自个儿想问的么?”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婉儿,慢慢绽出一个笑:“还是——”
“替我母后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