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见骆珩关门出去的声音,柏之萤就哭不出来了。
嘴巴不瘪了,抽气的动作也停了。
他刚才不是装的,但惹他的人是骆珩,现在骆珩逃走了,他哭给谁看呢。
柏之萤小时候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柏言蹊活着的时候,更是对他无敌宠溺喜爱。
可是他被章衔京领养之后,第一次在章衔京面前哭,是因为美术作业没得a,章衔京就骂他,说他不是个男人,还说他这样长大以后也会让人觉得输不起。
当时六岁的柏之萤嘴比较笨,本来穿着水手服样式的天蓝色校服站在书房的墙角抹眼泪,被他骂了几句以后,眼泪都不敢流了。
章衔京那个人,长了一副说什么都有说服力的模样,以至于过了好几年,柏之萤才想通,他为什么要输得起,输了不就不高兴么,不高兴就哭啊。
输得起算什么良好的品格。
不过,柏之萤非常聪明,适应了人类的学校以后,在学业上哭哭啼啼这种事就没再发生过。
再往后,柏之萤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哭过较少的几次,不过是真的哭,不是像今天这样,因为羞涩难堪而撒娇——他当时实在离骆珩的裤子太近了,甚至到现在还能感觉到那股热气一样。他确实想让骆珩哄哄他的。
可以前无论他因为什么哭,章衔京都能找到攻击他的理由,什么事情都在柏之萤的身上找问题。章衔京次次都不安慰他。
柏之萤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哭起来惹人心烦。
还是后来有一次,柏之萤在房间哭的时候,莫名其妙拿起了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发现里面的自己好看得要命,当即便不太能记得伤心的理由,情不自禁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才不再怀疑自己。
真是想不通,章衔京到底是怎么忍得住看他那样还要骂他的?
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事了。现在的柏之萤早就不在乎了。
既然章衔京不懂欣赏,那就让他滚吧。
现在看来,骆珩对他哭鼻子的反应也很一般。
虽说是没骂柏之萤吧,当然比章衔京是好得多,但沉默的守护柏之萤也感觉一般。
他还没把第二个“一般”两个字思考完,骆珩就又回来了。
他开门的动作比刚才关门还轻,正当柏之萤思考自己是该装睡,还是醒着的时候,骆珩已经绕到了他床的另一边,蹲下身体,与柏之萤面对面。
柏之萤没来得及关掉相机app,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到床单上,瓮声瓮气道:“你还想干嘛。”
骆珩看着他的眼神很难讲清楚,柏之萤感到有些害怕,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隐形眼镜摘了睡。”骆珩盯够了,才开口,“饿不饿?船员钓了鱼,我买了几条,叫他们蒸好送上来。”
柏之萤确实有点想吃东西。
不过不是鱼。
骆珩说话的时候,柏之萤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嘴巴上,偶尔看他的鼻子和眼睛。
柏之萤对饭没兴趣,那嘴巴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昨天骆珩帮他吹头发的时候,他就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柏之萤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骆珩起身去洗干净手,又返回来,像剥花生一样地剥他,好歹让他露出了半张脸。
他把柏之萤摆成枕在他大腿上的姿势,保险起见,在腰腹部盖了张毯子,接着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撑开柏之萤的右眼。
骆珩的另一只手里拿着隐形眼镜的摘戴器,看了两秒,手悬在那里没动,问柏之萤:“自己摘了?跟你说过,不可以直接用手,眼睛会难受。”
为了假扮实验体诺亚,下午的时候,邵意还给柏之萤戴了墨绿色的美瞳。
在房间里不太明显,室外看起来柏之萤感觉自己就像外国人。
刚戴上时有些不舒服,好在很快就没什么感觉了。
柏之萤的脸被他的手肘压住一点,话说出来有些含糊:“没有啊。”
骆珩微微皱眉,凑得更近了些。
柏之萤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手上香皂液的香气,衣服被浆洗过由体温烘出来的带着暖的洗涤剂香气,须后水的香气,还有什么说不清,共同构成了骆珩这个人的味道。
都很淡,可谁让骆珩离他那么近。
比刚才柏之萤距离骆珩的裤子还近。
柏之萤不舒服地动了动,马上就被骆珩拿胳膊肘摁住:“乖点,我看看。”
他换了只眼睛观察,还是跟刚才一样的动作,拿两根手指撑开柏之萤的眼皮,呼吸打在柏之萤的脸上。
吃嘴巴的时候,靠得比现在还近,骆珩的体温好高,呼吸也热,会烫到他的吧?
柏之萤抿着唇,转了转眼球。
骆珩顺着他这个动作,眼疾手快地用摘戴器从柏之萤的左眼里夹出来一小块东西——是一点点残破的美瞳碎片。
骆珩的脸色变得很严肃,动作很轻地又找了好久,接连问了柏之萤好几个问题。
但是柏之萤的眼睛确实不疼,不痒,也不难受。
反倒是骆珩来来回回翻他的眼皮,把他弄得有些流泪。
这次是生理性的泪水。
又再确认了几遍,柏之萤没有不舒服,骆珩总算肯放过他。
没有回他自己的床,骆珩还是坐在柏之萤的床边。
柏之萤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不过没有滚远,还是枕在他的大腿上。
面对骆珩,柏之萤没有再犹豫太久,没太多心理压力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刚才怎么了?”
骆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等你长大就懂了。”
“什么啊。”柏之萤被他这种故弄玄虚的样子搞得有些没意思,说,“这个我本来就懂好不好。我是问你跑什么?”
骆珩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摸他头发的手稍稍下滑,便盖住柏之萤大半张脸,拇指在柏之萤下巴上轻轻地碰,眼底弥漫起一丝很浅但确实存在的笑意:“你懂,你懂什么?”
“你喜欢我呗。”柏之萤的声音好像长着翅膀,一个字一个字飞到骆珩心上。
骆珩的嘴角牵了牵,眼底的笑意明显了很多:“对。”
他的指腹上有很粗的茧,柏之萤的皮肤又那么嫩,按理说柏之萤该不喜欢的。
但他今天没太想躲开。
柏之萤放任他摸自己的下巴,继续着自己的计划:“骆珩,其实我想跟你试试亲亲。”
有点糟糕。
柏之萤本来打算先问骆珩会不会亲亲的。
谁让骆珩不打招呼就捏他耳朵啊!
柏之萤感觉骆珩看上去像是呆了。
柏之萤没办法,只能破罐子破摔,艰难地从被子里把胳膊抽出来,握住骆珩的手臂晃了晃:“你听到没有,骆珩,你是不会吗?”
这不太应该啊。
骆珩八年多以前就跟他表白过,怎么想都该准备好了啊。
他的裤子刚才都被顶成那样了!!
柏之萤管不了那么多了,从床上爬起来,扒在骆珩的一侧肩膀上,嘴唇离他的侧脸很近,声音很轻地诱哄骆珩:“亲一下吧,亲完我就睡了,我再吃半条鱼好了吧?”
骆珩侧了侧身体,基本算是与柏之萤面对面。
他用一条手臂护在柏之萤的后腰,手掌撑着床,将柏之萤拦在他的胸膛和手臂之间。
听见骆珩“嗯”了声,并且看这个动作,是让柏之萤自己来的意思。
柏之萤十分欣喜。
他捧住骆珩的脸,嘴唇直奔重点,在骆珩吸引了他两天的嘴上印了一下。
干燥、温暖、柔软。
柏之萤下意识舔了舔唇,碰到骆珩的上唇,一股微小的电流通过舌尖窜入大脑,柏之萤发出一声很轻的“嗯”,有些没力气了,好在骆珩护着他,他倚到了骆珩的怀里。
脑袋里乱七八糟得好像在放烟花,柏之萤暂时就没注意到骆珩把他抱得有些疼。
缓了缓,柏之萤才找回点理智,用很赶时间的语气对骆珩说:“我现在要睡了,你买的鱼没做好不怪我吧?”
骆珩又装深沉,一言不发地把他塞进被子里。
柏之萤便睡了。
第二天刚起床,就发生了一件大好事。
骆珩不用他穿昨天那件看起来凉快其实因为布料特别少而让穿的人哪哪都不舒服的黑裙子了。
他从船上的小贩那里买来一套新港的特色服装,也是女孩子可以穿的,不过是分体的两件,由一件浅绿色的上衣和桃粉色的长裙组成,衣襟和裙身上都缀有碎花,看起来很有民族特色。
骆珩买的尺码还算合身,只有腰部有些松垮,骆珩又出去不知到哪找了枚别针。
柏之萤高高兴兴地到甲板上去晒太阳,邵意和那个猛犸融合体刚开始惋惜他不再穿性感衣物,后来又一直叫他“小娘惹、小娘惹”。
不过,柏之萤拿手机搜了下娘惹,最后认为这不是一种冒犯,便顾自趴在骆珩帮他找来的躺椅上晒太阳了。
没晒满足之前,他是不会搭理任何人的。
骆珩买的娘惹服有好几套,起初,骆珩拿来什么,柏之萤穿什么。
不过,艺术造诣高如柏之萤,很快就发现,骆珩的搭配能力实在难评,他就改为自己选衣服穿了。
骆珩也不像章衔京,对他的所有选择都要指指点点,想起来都烦得要死。
上船的第五天傍晚,日落时分,船上电力故障,突然停电了。
柏之萤很怕热,可能因为不爱出汗的体质,更加受不了长期待在没空调的地方。
他只能在晒好太阳该休息的时间继续待在甲板上。
可能是停电的原因,骆珩带的几个队员状态都比之前紧绷。
往往就是这种情况容易出事。
其他人都散落在船舱的各处,邵意陪在柏之萤身边。
骆珩则在五步远的地方靠栏杆站着,观察柏之萤周围的所有动向。
海风吹得还算舒服,待着也是待着,邵意每天都在关心柏之萤有没有被骆珩虐待,不过柏之萤除了晒太阳很少出现在房间外,她也无从得知。
趁着这个机会,她想跟柏之萤聊聊天。
但柏之萤不太接有关于骆珩的话题。
“诺亚。”她扯了下柏之萤的娘惹服上衣袖子,“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诺亚,从圣经里直接拿来的,一股宗教味,含义不明,哪里好听?
“你说柏之萤?”
邵意点点头:“我之前在新加上的军校,必修课有古诗词鉴赏。”
哦对,邵意是锡城本地人,母语不是中文。
“你名字总让我想起当时诗词鉴赏老师给我们放的一个视频,太阳刚落,天还没黑,树林是蓝绿色的,萤火虫突然大量飞起来,闪着明亮的光点。夏天,有微风的傍晚。”
柏之萤喜欢她这一段话。
夸他的话他就没有不喜欢的。
柏之萤对邵意的好感多了几分,决定把她给自己穿了那么不舒服的衣服的仇恨减轻十分之一。
他还大方地分享:“我是融合了萤火虫基因的实验体,当初负责我的研究员姓柏,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原本柏之萤以为,这样的起名方式方便快捷,但柏之萤那一批的实验体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是等多年后柏之萤到了研究所工作以后,查看过以往的实验体记录,才发现除了他和妹妹庄之蔓,大多被以数字编号命名。
也有些有名字的,不过也是些类似“造物主”、“盘古”、“塞壬”一类没营养又夸张的代号。
柏之萤确信,柏言蹊曾经特别爱他,才会给他起这样的名字。
也是不舍得五岁还没觉醒异能的他被销毁,才会不惜付出生命代价,也要带他叛逃。
所以,比起邵意诗意的解读,柏之萤更喜欢他名字本来的含义。
“那确实很温暖。”邵意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你到章家以后,怎么没改名啊?一般年纪小的时候被领养,好像都改了。”
柏之萤的身世不是秘密,他作为第一个履行领养手续进入人类社会的实验体,原本就挺出名,后来他与章衔京解除领养关系结了婚,也是联盟内部很多人的常识。
这确实。
柏之萤刚到章衔京家没多久,章衔京当时的秘书就来问他,要不要改个名字。
秘书出于自身的关爱告诉柏之萤,随章姓会有助于拉近他和养父的心理距离。
柏之萤同意了,秘书便充分尊重他的意见,答应让他自己起名。
不幸的是,只过了半天,秘书便明确告诉柏之萤,章衔京不同意。
柏之萤问秘书,章衔京怎么说的,秘书一字不改地复述:“狗屁不通。”
邵意忍着笑问柏之萤:“你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名??”
已经长大的柏之萤不太想讲,但已经聊到这里,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章冰萤龙诀泪。”
邵意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笑声,一个没坐稳,跌到了椅子下面去。
这个故事,加上邵意,柏之萤只讲给过两个人听过。
骆珩就没这么笑他。
柏之萤默默把刚才消除的十分之一的仇恨值给邵意加了回去。
没过多久,来电了。
柏之萤赶快向骆珩张开手臂,等他抱自己回房间。
不是柏之萤有那么懒惰,刚才是骆珩把他抱出来的,他没穿拖鞋。
不过,骆珩抱起了他,房间里又重新供上了冷气,柏之萤就没那么想从骆珩身上下来了。
他摊开自己,让自己的胳膊、胸脯、腿和脚全部贴着骆珩。
能把骆珩一口一口吃掉就好了。柏之萤想。
不过吃人的那个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骆珩。
跟前几天一样柏之萤碰一碰就该停止的亲亲因骆珩反手捏住柏之萤的脖子而被迫延长了十秒钟!
柏之萤亲自数的绝对不可能冤枉骆珩!!
时间接近凌晨十二点,柏之萤上一秒因为骆珩不尊重他而大感愤怒,下一秒又觉得感觉着实不错而深深地羞涩,最终在骆珩怀里以一个十分纠结的表情睡熟了。
骆珩守在他旁边好一会儿,才起身,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他到甲板上给自己很多年前的同窗打电话,同窗从医,现在已是南加颇有威望的融合体研究专家,对柏之萤的情况,应该能有最新的见解。
时间挺晚了,那边竟然也没睡,听着还挺热闹。
骆珩没心思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二十六年都没分化的实验体,有可能突然觉醒吗?”
“什么症状?”对面问。
“身体应该产生了某种毒液,我测试过,到今天,最多四十分钟,隐形眼镜就能完全化光。毒性一直在加强。”骆珩握着手机,海风吹在他脸上,吹不散上面因兴奋和充血残留的热意,“性成熟早期的迹象,躁动很明显。”
对面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要注意啊。”
“注意什么?”
“憋了二十六年才成熟的身体,勾引起来威力肯定大。你注意别把人给操-坏了。”
骆珩:“……”
骆珩:“嘴巴放干净点。我问你他有没有事?我打算尽快带他回南加检查,你准备一下。”
对面道:“思路对的,尽快回来。”
骆珩的食指轻轻扣手机的边缘,对面有人搭话,匆匆挂了,说稍后回电。
骆珩在甲板上继续待了十分钟,决定先回房间陪柏之萤。
他是睡着了,可睡着之前,说过不许骆珩离开。
电话在骆珩开门前回了过来,问骆珩:“柏之萤的思维现在还正常吗?有没有受影响?身体有没有虫样化结构出现?”
“都还没有。”说完,骆珩顿了片刻,保险起见,又问,“思维……比以前爱撒娇,算么?”
“……我操。”对面似乎有点被骆珩的语气吓到,声音由近变远,应该是确定了眼手机屏幕上的通话人姓名,“骆珩你真他妈恶心。这回等章衔京出来,真能杀了你,孙子,兄弟劝你一句,真悠着点吧,不然被剁成臊子都算便宜你。”
两百零四天前,骆珩在一场有锡城监察局人员参与的任务中,因意外造成全身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肌肉挫伤、脏器出血、九处粉碎性骨折,陷入因海马体受损导致的昏迷。
六天前,他拆掉最后一处石膏,上了飞锡城的直升机,直达锡城特种生物研究所。
今天,他就又被锡城监察局长的老婆撒上娇了。
这小子还真挺难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