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柏之萤晕车、晕船、晕机,跟着骆珩去新港的慈善晚会的交通方式,在他几番取舍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直升机。
起码速度快。
骆珩很有经验,惯例在上机前就给他戴好口罩,聊胜于无地阻隔燃油味道。
柏之萤从来不干从舷窗往外望这种事,他的乘机姿势僵硬且始终如一,为了让骆珩从头到尾紧紧抱着他让他尽量免于摇晃,还答应晚上多吃半碗饭,后来骆珩握住他肩膀低头在他脸上自由啄吻,令柏之萤实在算不来这买卖做得如何。
他感觉自己赚大了。
天空碧蓝,晴朗无云。
离开南加后,航线几乎没再经过任何城市和村庄,穿过海峡和大片没有人类足迹的原始森林,照着最短的路线朝新港飞去。
骆珩的父亲在去年第四次连任亚太联盟主席,他的母亲宫阑,则一直以热心公益的面貌,出现在政经媒体的镜头前。
两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家和万事兴,已经是他们几十年婚姻的常态。
这次在新港举办的年中晚会,目的也是为了历年来产生的一批在实验室没有价值、回归社会又不顺利的基因融合体筹集善款。
由宫阑牵头、有骆世同出席的晚宴,规模不算太大,但到场的各个非富即贵,安保自然异常严格。
骆珩通过远程身份核验后,直升机得以按照指示停在距离会场十公里的军用停机坪,算是最快速的通行方式。
新港和南加一样,都属于临海城市。
但它地理位置稍有不同,三面环海,又受到西风带的影响,导致冬季温暖多雨,夏季凉爽。
七八九月的新港,日照充足,但平均温度一般不超过二十二摄氏度。
下机前,骆珩将一件米色风衣给柏之萤穿上。
他低头整理柏之萤风衣里面的牛仔裤和白衬衣,柏之萤纤细白皙的颈项就在他眼前弯出一个美好的弧度,侧脸皮肤柔嫩光滑,莹白的耳廓被一点碎发微微遮住。
骆珩伸手,帮他掖到耳后。
柏之萤抬头,目光纯真:“头发好像是有点长了。”
骆珩道:“好看。”
“我没说不好看。”柏之萤觉得他傻,“我就是说长长了。”
骆珩在他发顶揉了两下。
直升机的起落架已经固定好,骆珩在前,柏之萤在后,被他牢牢牵着一只手走到地面。
一行左手持盾、右手握枪的联盟军队士兵站在警戒线外,等待安保组成员对他们进行第二道核验手续。
骆珩换在柏之萤身后,等他先通过。
“麻烦您摘下口罩。”验完指纹,举着面部扫描仪的安保人员程序化道。
柏之萤依言动作,屏幕上亮起绿色对勾的同时,扫描仪发出一声清脆的“请通行”。
骆珩紧随其后。
慈善拍卖的下午场已经结束了,等待暮色降临后,酒会就要开场。
骆珩把时间掐得刚刚好,他们进入会场不久,宫问舟就站到大厅正中的壁钟前敲了敲香槟杯,讲了两句开场白,邀宫阑致辞。
宫阑今天穿了件黛青色的旗袍礼服,裁剪妥帖,腰际收拢,衬出姣好的身材曲线,头发尽数盘起,简单插了根竹叶型的发簪,颈项干净,妆容也是相配的干净大方。
她身上仅有的首饰,就是下午刚拍下的一对墨色耳饰。
耳饰本身不值钱,由水晶制成,来自收受失败融合体的残疾学校的一个学生的手工作品。
宫阑叫出五十万,是在场一个很低调的数字,将被用于该校的生理卫生室的建设。
黑色水晶晃动间隐隐折射光线,与宫阑整个人身上流淌着温柔的气息交汇融合。
她的声音同样温柔,但发言内容铿锵有力,以一句“我们坚信,人类基因高贵不可泯灭,但尊重每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才是整个社会得以抵达文明终点的唯一途径和幸福之源”结束,大厅里响起绵延不绝的掌声。
宫阑在一众带着微笑的注视中走出人群中央,停在骆珩面前。
“你爸爸要是不三请四催,下次见面,不会是在新年吧?”
骆珩的手握着柏之萤的肩,笑道:“那不会,新年前后,你们俩忙得堪比联盟巨星,我哪有资格在那时候见你们。”
宫阑甩他一记白眼,转脸问柏之萤:“阿萤,你都多久没来了,章衔京管你管得那么严?”
柏之萤学着骆珩对她笑了一下,不过没说话,慢慢往骆珩的身后挪。
几个人被宫问舟带着,走进一个安静的小厅。
骆世同已经在里面,还有几个人,看样子都非常忙碌,扶着耳机低声讲电话的讲电话,三两聚在一起看邮件的看邮件。
宫阑进门,房间里才有了人声。
“骆世同,快看啊,你的好儿子终于回家了!”
骆世同已经起身,不过他先把目光落在柏之萤的身上,招呼他坐在沙发上:“冷不冷啊阿萤,新港跟锡城的气候可不太一样。”
骆珩本人见父母的面都不多,柏之萤对他们也只算是认识。
不过他在少有的几次碰面后,就不太害怕骆世同,走过去坐了,摇摇头说:“还好的叔叔,这样也比较舒服。”
骆世同笑眯眯地“嗯”了声,道:“今天下午我看小章也来了,还拍了几件东西,你跟骆珩来得晚,是不是还没见他?”
这个小章应该指的就是章衔京。
柏之萤道:“没呢,不过刚才他秘书跟我说,他们还在会场,您找他有事吗叔叔。”
“说没事好像也确实有点事。”骆世同道,“不过无关紧要,骆珩,你也过来坐。”
骆珩在沙发后站着,手随意地搭在柏之萤的肩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看。
“不用爸,我站会儿。”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我……”
“早就没事了。”骆珩随口道,“你们不用操心我。”
宫阑在窗边站着,窗户开了一条缝,她指尖夹了支烟,闻言呵呵一笑,语气里带着冷飕飕的霜花:“古有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我儿住院半年父母不知情,骆世同,你我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报喜不报忧的孩子,晚年幸福生活不愁了。”
骆珩放下手机,好笑地看了眼宫阑,转头问骆世同:“谁又惹我妈了?”
骆世同道:“你知道的,本来基金会只在年底办慈善拍卖,但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
骆珩道:“怎么,有人贪污能贪到我妈头上?”
骆世同不置可否,只说:“钱多得是,不算要紧。”
要紧的是这个人,宫阑本打算重用,几年前从议政院的基层一路提拔上来,走的是草根路线。
宫阑原先的计划,是让他再在基金会待两年,积攒威望,然后直接调去南加人权总部做部长,比当年章衔京当选锡城市长还要年轻一岁,到时风头无两,前途无量。
不过现在都已经变成空谈。
看来世界上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想复制一个章衔京出来,天时地利人和还不够,需得这人本身有一颗耐打磨的心。
宫阑付出的心血不少,暂时还没见到回报,甚至埋下许多需要她一个个去填的坑,是桩很不划算的买卖。
骆珩“哦”了声,表示知道了。
骆世同悄摸打量一眼宫阑,只看到她偏过头去朝窗外吐烟的侧脸,估不出情绪,就低声数落了骆珩一句:“你要是听话,你妈也不用多这桩烦心事。”
“我妈说了,儿孙都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我来报仇,您就多担待点吧。”
说完,他回身向着宫阑道:“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讲不讲办公室道德,开着窗这边也闻得到。”
宫阑只抽了半根,低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剩下的一半,拿手在身前来回扇,满脸的不耐:“知道了知道了!你回来,家里多一个祖宗,带着那个小的回来,顶十个祖宗。”
说着,她走到了柏之萤面前:“跟研究所请假了?这次来新港能待几天?”
柏之萤目前处于半失业状态,跟章衔京离婚后,他打算离开锡城,不过有关于孩子的事还没查清楚,下一段打工开始的时间不能确定。
“看骆珩吧,我最近都没什么事,都听他的。”
宫阑一笑:“我劝你还是少这么说,快把骆珩给美死了。”
骆珩也是微微一笑:“看到你儿子幸福很扎眼。”
这是特意组起来的一个社交的场合,她和骆世同都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赶时间夹枪带棒地聊了几句,就有人来在骆世同耳边低语几句。
宫阑起身跟在身边,走出去又折回来,问乖乖坐在沙发上的柏之萤:“饿不饿?我叫人送点吃的进来,想吃什么尽管说……还是现在还没改不爱吃饭的毛病?”
柏之萤小时候因为不爱吃饭被宫阑阴阳怪气吓哭过,对他态度不好的人数出来只有三个,所以记忆犹新,阴影此时仍在。
“我吃过了,阿姨。”
“还叫阿姨,什么时候能喊妈?前几个月在南加碰见官凌霄,聊了十句,有三句讲她儿子,剩下七句都是你,像是给人家下了迷魂药。”
柏之萤知道她的想念就是这种风格,但还是有些招架不来,又朝后往骆珩那边靠靠。
见骆珩马上发作,宫阑挥挥手,噼里啪啦道:“我听官凌霄说你跟章衔京吵架那架势,也算伶牙俐齿么,见了我怎么就总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行了,我走了,骆珩你自己把他照顾好,章衔京今天在,这个场合不是你们同事的婚礼,可别再搞出两个人争不明白又大打出手的新闻。”
骆珩应了声知道了,绕过沙发,坐在柏之萤身边。
顿了顿,他叫住跟在宫阑身后的宫问舟。
宫问舟是宫阑的弟弟,骆珩要叫他舅舅。
不过,姐弟俩的年龄差的有些大,宫问舟几乎是跟骆珩一起长大的。
骆珩道:“我爸是今年换的安保公司?”
宫问舟道:“是,三年一招标,我仔细查过,流程合规,没有猫腻。怎么了?”
骆珩道:“今天在停机坪的那一队人,舅舅你多关注。”
下了直升机过第二道核验,柏之萤摘了口罩,那个举扫描仪的人愣了半天,柏之萤走出几步,他还盯着看。
宫问舟一听,脸色也严肃起来:“我知道了,会当成回事的。”
宫问舟走了,柏之萤问骆珩:“我怎么没发现有人盯着我看?”
“因为你被盯习惯了。”骆珩说。
“我这么好看啊。”柏之萤喜滋滋道。
骆珩笑了一下,不想吓他,同时也觉得他说的对,就没再说什么。
柏之萤看出他今天过来是有事,便也不怎么说话,只陪着他等。
没想到,等来的是章衔京。
“既然柏之萤确实对我没有感情,又坚持失去信任,只想解除婚姻关系,现在已经不肯回家,我是个遵纪守法的人,这种情况没必要纠缠。”章衔京坐在柏之萤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后是一扇田字型的窗户,此时朝内开,吹得他发丝微动,他的十指虚虚交插,放在膝头,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骆珩果断道:“我不同意。”
章衔京挑眉:“我还没说是什么条件。”
“跟柏之萤有关系的,什么条件都不同意。”骆珩把桌上的离婚协议扔到他面前,“来之前说好的,特勤科不再追究你跟火鸟之间的事,你签离婚协议。”
柏之萤从这段话里听出了自己被擅自安排的意思,虽然结果是他想要的,但心中仍升起强烈的不满。
这是他跟章衔京之间的事,骆珩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柏之萤做决定?
“什么条件?”柏之萤问。
章衔京抬眼,注视他片刻,镜片后面,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像逗弄的笑意,语气认真:“你跟我恢复领养关系。”
章衔京刚说完这句话,柏之萤还没来得及听懂,就下意识按住身边的骆珩,不让他起身。
这个人找机会就想跟章衔京火拼。
“……可我已经成年了,按道理,不能再被收养了吧?”
章衔京低头擦眼镜,慢条斯理道:“想想办法,总行的。阿萤,当初是你不肯听我的话,非要让我跟你结婚,现在你又坚持离婚,让我儿子老婆都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真要这样,我算不算做了桩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