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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工人考

    刘夫子缓缓说道:“如今蜀中另立新主,可却是彭家把持朝政,说句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为过。如今朝堂之上有眼色的人都纷纷尊崇彭太师,唯他马首是瞻,可暗地里与彭家不合的,却也难免争权夺势,如今你我便可用此破局。”

    几人都盯着刘夫子,刘夫子接着说道:“……你们可知三国之时衣带诏之事?当年汉献帝被曹操挟持,无奈之下,便在衣带中藏了诏书,暗中送给国舅董承,叫他联络各地诸侯,试图扳倒曹操。”

    众人听在耳中,都有些明白,这是件大事,赵大说道:“如今这彭家便是那曹操,而我们的新主便是那汉献帝……我们几人若能潜入宫中,设法接近新主,将我等百姓的苦楚以及彭家暴虐告知于陛下,让他明白这朝堂之上彭家已暗中成众矢之的,若能借新主之名,发一道衣带诏,号召各地忠于蜀地的豪杰,共同起事,必能动摇彭家的根基!”

    众人深觉此事有理,忙又问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可那宫中守卫森严,我们如何能进去?”

    刘夫子哈哈大笑,“赵大真性情中人,你去宫中,且不说进不进得去,如今新主只是几岁小童,他哪里来的心性和人脉写诏书暗中召集人勤王?”

    赵大听刘夫子这么说,有些发愣,“这……那究竟该如何是好?”

    刘夫子又说道:“汉献帝把密诏交给董承之后,董承便召集各路兵马,与众人商议谋杀曹操。后来此事败露,众人皆被曹操所杀,死者成百上千。此衣带诏后来流落到袁绍手中,更是让袁绍携衣带诏讨贼,使曹操名不正言不顺,十分痛恨。”

    他环视众人,“如今太祖七世孙可比汉献帝,彭元祥可比曹操,却不是叫皇帝真能叫人来成都府讨贼——他也没那个本事。我们如今只要再找一个“董承”来,叫彭党来个狗咬狗,自相残杀,趁着乱时,你诸位兄弟就能逃出生天了。”

    赵大眼神大亮,真觉得智灵通果然人如其名!

    “既然如此,何人可为董承?”

    刘夫子笑着说道:“诸位都在成都府待过,依你们之见,此人选谁合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异口同声,“王府尹!”

    *

    七月蝉鸣声不断,苏州纺织院子弟小学的三层小楼里此时坐满了各地前来考试的织女,润州远道而来的刘真珠也在此列。

    她双眉紧蹙,看着试卷上的题目,谨慎地在纸上写着答案。

    五年之前,她还是个不识字的,现在经了厂里面的培训,也能认得简单的字了。

    她一路从小织女做到如今的管事已是人生奇遇,没想到今日也能来到苏州府参加考试,这“考试”以前可只有学子才能考!

    是以刘真珠十分珍惜,抱着考到就是赚到的心态,一字一句看题目。

    这次是苏州府第一届纺织工人考试,润州听说了此事,自然也不能落下,派了她和另一名织女来此,都是东家手下的产业,她们两个远道而来,可得考出个好成绩来!

    魏恬恬看着众位织女在小书桌板凳里冥思苦想,她自己坐在讲台上,也有点惴惴不安,这试题虽然经了三地行首以及官府里的人验看,可原题是她姐妹两个和远在东平的宣娘子与冯掌柜的一同出的,她怕这题出得不好,起不到个给织女“考级”的作用。

    东家说了,如今要促进职业专业化,凡是考过了考试,有了证书的,那就是有专业凭证的织女,到了任何一家厂里干活,给的工资一定要比普通织女高。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想着从前来小学寻自家孩儿,在教室后窗趴着看到孩儿的夫子的样子,也学着在小小的教室里转悠了起来,一边慢慢走,一边看着考生都答出了多少。

    前十道题都比较简单,如第三题是:在使用纱机时,首先需要将棉花进行处理,正确的处理步骤是什么?

    甲:梳理,清洁,拉伸;乙:清洁,梳理,拉伸;丙:拉伸,清洁,梳理;丁:清洁,拉伸,梳理。

    这道题几乎都答对了,答案是乙。

    后面的题慢慢有些难了,选择题的后十题是多选题,第三十二题问:织布机在工作过程中,如果发现织物纬斜,可能是以下哪个原因?

    甲:经轴松动;乙:纬纱拉紧不均匀;丙:穿梭快慢不均匀;丁:穿筘不对。

    魏恬恬眼看着两个人冥思苦想之后漏选了,这题的答案应该是甲乙丁才对。

    魏恬恬又回到讲台,一直到院子里面敲钟声起,考试结束,这才按着位置收了试卷,封定起来交给苏州行会考试办。

    走出纺织坊,一同出了教室的考生追赶上来,“魏行首,魏行首!”

    魏恬恬回头,是个没见过的娘子,来人说道:“真是魏行首,我早就在《江南风尚》里见过行首画像,今日真见着您真容了!”

    来人是个织女,眼睛亮晶晶的,魏恬恬见了也不自觉露出微笑,和她一起往外走,“你是从哪儿来的?”

    刘真珠说道:“我是润州来的,也是在咱们纺织坊做工的,我刚进纺织坊的时候,教习师傅就总说这机械步骤都是魏织女规范的,到哪步该干什么也都是魏织女研究的……说得多了,我们心里边都当你是个开山立派的老师,《江南风尚》上面凡事有你的,大家伙都争着买,人手一本呢!”

    魏恬恬笑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我那些文章都是讲怎么织布的织毛衣的,那些个技法,教习也都教传过了,哪有不会的……说到底,还是咱们纺织坊的都是自己人,肯捧场。”

    刘真珠也笑了。

    魏恬恬又说道:“……我知道润州纺织坊,从前纺织坊在东平起家,到江南开起的第一家就是你们,到现在也许多年了,也往江南各地输送过许多人才,真正是个好地方。”

    刘真珠听了这话,也一脸崇敬地看向魏织女,若说润州是江南第一家,其实东平府的才是她们所有纺织厂起源的地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真珠忽而说起魏行首的文章来,“……不知怎的,别的文章都看得懂,上个月行首新出的《论如何纺纱》一书,大家伙也都买了,前面都能看出个门道,可最后一章却怎么读都读不懂。”

    魏恬恬怔住了,她神色略有些尴尬,而后无奈笑道:“那篇文章确实需要有些数术基础的才能看懂,原也不是我所写,乃是东家的指令,他觉得织纱步骤太繁琐,师徒代代须得言传身教才能授业,而不能光凭‘教科书’传授,怕此技断代,这才叫我们想法子,要把如何织纱记录到书本上……”

    刘真珠瞪大眼睛,“放到书本上?这……”

    两人一同出了纺织园区,往城里走去,“……我一开始也觉得此事艰难,可凡事虽难,却总能做。依我所想,要把各个步骤拆开了写,一本地方不够就写十本,总能把如何纺纱写出来……可我丈夫听说了此事,非要说这么用白话写,字多了总会有歧义,歧义多了,就难复刻。他自己研究了一下,说要用术数里面坐标和方程法来描述织纱,又准确又简洁……”

    魏恬恬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看不懂的估计就是他那些方程式,他们男人就是这样,非要闹,我就同意了,等到日后看看反应吧。”

    刘真珠捂嘴偷笑。

    两人聊了一路,到了城里刘真珠临时住的地方,魏恬恬又在门口给两个织女签了名,这才分别。

    她们今日考试,今天同样也是苏州府一年级小学生期末考试的日子。

    苏州府纺织坊子弟学院被前来职业考试的人占了,本来小学生都该放假,可全苏州府的小学一年级生都在这天统一考试,是以纺织院的一年级小学生被安排到了五金子弟小学统考。

    魏恬恬到得不算晚,可学校四周也都被人围住了,眼见着四周有卖绢花绒花的,今日都换了桂花样,欲意“蟾宫折桂”。

    魏恬恬看了有好几对夫妻上前买的,心里遗憾自己没生个女儿,不然也买来给小娘子戴在头上,肯定好看。

    这么想着她也到摊子上买了一个,这东西寓意好,看着又精致,没准能带来好兆头呢。

    钟声响起,小娃娃们都陆续走出来了,卫瑾哥也跑了出来,他老远就看见了学院门外的娘亲,一路飞奔过来,“娘!”

    魏恬恬笑着接住了自家小宝贝蛋,瑾哥还没说今天考得怎么样,就凑在她耳朵边上,“娘,你看那边。”

    卫瑾哥一指,魏恬恬往那头看去,小孩悄悄说道:“那是小宗子……”

    就是他们班潘阳!

    魏恬恬遥遥看去,看到一个英气小娘子,正往马车走去,边走边喊:“爹爹!”

    魏恬恬就又往马车那里看,东家也来了?

    她张望着,看着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身穿月牙黄衣裳的男子把小宗子迎了进去,可看身影却不像是她们东家。

    那人是谁?魏恬恬蹙了蹙眉,一边探看着,又领着卫瑾哥往前走了走,过了一会儿,马车帘子又掀开了,东家探出身来,叫那卖桂花头花的过来送上两个。

    那小商贩笑容颜开地过来拿了款式最好的两个个,又拿了两个插到瓶子里的绢花,收了银钱走了。

    魏恬恬看见东家也放心了,笑着看着马车走远,自己领着孩儿往回走。

    卫瑾哥说道:“我们考完了就放暑假了,娘亲,我暑假要去和同窗踢球!”

    魏恬恬点点头,“好,你要买什么皮鞠,衣裳,娘亲都给你买,小郎君就应该踢球。”

    卫瑾哥见娘亲答应了,十分高兴,“那咱们今晚上去秦凤炙肉吃拉面!”

    魏恬恬又是点点头,“说好了,等你考完试就吃,现在咱们就去。”

    卫瑾哥又是十分开心,除却眼前这俩开心事,他还有一个半月的暑假呢!有什么比这还让人开心的事?简直没有了!他就是最开心的人!

    “爹爹不和我们吃拉面吗?”

    魏恬恬说道:“他忙呢。”

    “那咱们等他,等爹爹忙完了,再一块去吃。”

    魏恬恬摇摇头,“他家别的还好,猪血汤每天就那么多,去晚了就没了,咱们自己去吃吧,来一个秦凤拉面,一个猪血汤,嗯……再买上十串烤羊肉串,烤大虾,烤鸡翅膀,一杯酸梅饮,一杯奶茶,两个小凉菜……”

    卫瑾哥忙不迭点头,口水快流出来了,拉着娘亲往东街走,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余了点位置给父亲,“爹爹晚上吃啥?”

    “不用惦记你爹,等到回家路上,咱们买两个炊饼,再买一些个酱菜。等你父归家,娘在小炉子上给他做个鸡蛋馒头片,就着酱菜吃,再来一个菠菱菜汤,他就爱吃这个……”

    第322章 幸福生活

    魏恬恬母子两个到了秦凤炙肉,好悬抢到最后几个座位,拉面到桌上,小卫瑾一手拿筷子缠着面条,另一手拿了肉串,开始大快朵颐。

    吃饭之间听到邻桌谈话,那一桌许是水泥厂的工人,也在说今天的职工分级考试,一个看着年轻的工人说:“他们纺织的都考了,咱们活水泥的是不是也快了?”

    “我听说接下来的是建房子的,这个老早就筹备了,到现在也没考试呢。”

    李大撸着串,“他娘的,干了一辈子活,没想到还有能写字的时候!这不难为咱们吗!”

    一桌人哈哈大笑,“你不想考就不考,哪个也不会逼着你考。”

    另个穿着蓝衫的年轻人说道:“不过到时候要是小弟考上了,李兄却没考上,那就不能怪小弟领的薪水比你高了。”

    那一桌人又是一通笑,李大骂了两声,“就你那两下子,天天的上夜校,上两天休五天,看书看一篇就认得五个字,等你能考上,我都‘退休’了!”

    曹小听了这话,紧忙给王小打抱不平,“那可不是,莫看从前,我们王小近些日子已经连着上了八天夜校了!”

    什么?王小连着上了八天学了!

    众人都吃惊地看王小,只见他也神色之间也有些骄傲,“都看我做什么?这职业考试一出,我一定第一个考!咱们官府出的各项政策,哪个是害人的?你们看着吧,等到今年九月份,入学的小娃娃又得增多。从前人还想着上不上学都一样,现在咱们这辈人都争着考试了,哪家愿意把小娃娃落下?叫他们长成人了不识字?那可就真代代不如人了!大家伙卯着劲往前赶,我王小可不是那叫人落在后边的!”

    李大想了想,真觉得他说得也挺对,现在各家稍微有些条件的都送小娃去学校,到时候他们长起来,岂不是都识字?他们这辈虽没赶上从小就念书好时候,可现如今厂里面也教识字,要是把握不好这个机遇,到时候过了十几年,下一辈都出来讨生活了,他们岂不是被些个小年轻落下了!

    李大危机感骤增,看着王小说道:“今晚上我和你一块去!”

    曹小一边扒着面也说:“我也和你俩去。”

    王小却挠挠头,“……今个我不去。”

    李大不乐意,“你不去念书去你去干啥?你都连着上八天学了,今天要断了不成?”

    曹小也说:“李兄又有家室又有两个娃,人家都去念书,你在家里边啥事都没有,你不去念书去你去干啥?”

    王小眼神闪躲,咂么咂么竹签子,“好容易放旬假了,我家里边让我和夏荷出去走走去,我俩说好了去湖边上,放花灯去。”

    一桌的人一阵诶呦诶呦,“这么大的事平时咋不和兄弟们说呢!”

    “放花灯去~”

    “这是有旬假了,要是搁以前,一天到头累死累活的,看你有没有心思放花灯去。”

    王小嘿嘿笑道:“那我也得放去。”

    众人又不禁感叹如今日子越来越好起来,“……这要搁以前谁敢想?一旬给咱们放两天假,一个月整六天!干待着不敢活,东家还得照常给咱们钱!”

    “谁不说?我现在真是觉得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往常都说在城里面做工苦,年年不闲着,现在我看也不苦了,真比种地强!”

    “都说大宋如何如何,虽然我没出过江南,可我不信咱们这政策北边也有!要不是咱们潘大人做主,咱们这些个家里边没土地,饱一天饿一天的,能过上现在这神仙日子?做梦都想不出来!”

    王小嗦了一口面,“是极是极,我王小誓死追随潘大人!”

    曹小说起他们家乡的事,“你们没听说,我们庄里有个人,从前天天在家里待着,人都说他怪,见人不说话,涨潮就往河边走,后来上了工了,眼见着人好点了,现在做四休一,你猜怎么着?脸上都有笑模样了!”

    王小说道:“可不是,现在咱们江南风气都变了,以前那些商人,只想着赚钱,哪里会管咱老百姓的死活,现在不一样了,官府有了规矩,你不听话要管你!现今咱们又有假期,又叫遇见不平事就去打官司,咱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李大总结道:“这就是官府说的,提高了咱们老百姓的幸福感!”

    众人把杯中酸梅饮干了,又叫跑堂的上免费的杨梅渴水来喝。

    苏州府恰逢职业考试和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不少工人又赶上旬休,是以今晚十分热闹。站在高处俯视万家灯火,街上灯笼流转,游人言笑晏晏,真有太平盛世之感。

    潘邓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而后被潘昭拉着去案上画小鸡。

    “来了来了……”

    徐爹爹的小鸡都画好了,只见纸上两团浅墨,正好合小鸡的两个翅膀和身体,浅墨在纸上晕染,边缘毛毛的墨痕正好就和小鸡的小绒毛一样,一看就是胖嘟嘟的小鸡,之后又勾出小鸡的眼睛,嘴巴和两个小鸡脚,十分神气,身边还有浅草和小虫,便是一幅《神气小鸡啄虫图》了。

    妥妥的炫技之作!

    潘邓嘴角一歪,邪笑一声,拿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勾画,只见他先画了一个大圈,又在大圈左上角画了一个小圈,接着勾了小三角嘴,小扫帚脚和一点小眼睛,小鸡就这么画好了。

    潘邓即兴而作,又在小鸡脖子上画了小围巾,背上画了背篓,身后是大山,远处是脚店,“这是《小鸡求学图》。”

    “哇……”潘昭赞叹,“父王画得真好!”

    潘邓面上带着谦逊的微笑,不着痕迹地看了观哥儿一眼,而后问道:“小潘昭要哪个?”

    小潘昭想了一会儿还是拿了爹爹的,拍拍父王的大腿说道:“父王画得也很好了,可是夫子要我们画家中小物,爹爹画的这个是家里的小鸡,父王画得是别处的小鸡!”

    说完拿了爹爹的画,回到自己院中画作业去了。

    留下潘邓一人扬着头远远看着小崽子头也不回的背影,又看那《小鸡求学图》留在桌上,颇为凄凉。

    他转身看师叔,师叔正注视着他,见他看向自己,面上带着笑意,“画都画好了,怎么不题字?”

    潘邓别别扭扭地写了画作大名,徐观又给他写了一串字,把长长宣纸的空白处都一列列写满,又在上面按了几个印,这幅画才算是有些大作的神韵了。

    “晾上几日,装裱一番,就更好了。”

    潘邓嘀咕:“这画还装裱作甚,好像也不甚好看……”

    徐观说道:“谁说不好看?我爱看。”

    潘邓听他这么说,再看看也觉得自己画得还可以,也许观哥儿就喜欢白描画呢,那小崽子懂什么欣赏?

    “若是你喜欢,我再画两幅也行。”

    徐观笑着点头,“嗯。”

    说话之间有人通报,北面林将军送来战报。

    江南军如今已经到了应天府,应天府坚壁清野,眼见着准备背水一战,如今江南各处源源不断地往北方运送粮草,必定夺下应天府!

    潘邓点点头,“他两个出兵,我不必忧心,叫他们依原样计划行事吧。”

    北面的人走了,西面的人又来了,李应派人详细通报了这两个月在成都府的情况,又说了成都府目前的各个势力,而后说了他们的计划。

    潘邓看着他送来的册子,沉思良久,而后说道:“既然如此,传信给晁少古,叫他看守江陵,不必再管成都府了。”说完又写一封密信,叫人送到李应手中。

    *

    成都府灵泉县,胡豆自从和吕家庄的几个人一同帮着张家人安葬了张二,众人对他便慢慢接纳了,知道他是个逃难来的,既然缘分如此,到了他们吕家庄,也当他是自己人。

    又兼他一直也没找到工,村里健壮汉子每日下地侍弄庄稼,就他闲些,是以家家户户有个什么事也都叫他帮把手,一来二去,胡豆真成个庄里庄外人人夸的实在人了。

    赵大回来了几日,官府的海捕文书还没下来,他们和刘夫子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只是在走时出现了分歧。

    赵大手里拿着他们自己伪造的仓促而就的“诏书”,看着面前几人,“事到如今又为何反悔?”

    一人说道:“不是我们反悔,当初我几个跟着你回来,就是认定了以后跟随你,可是就这么回成都府去,咱们不是自投罗网?若是被抓住了,可不光是逃兵这么简单了,这是大罪名!”

    “要我说,咱们这计谋还是草了些,一个环节上出了岔子,咱们全都得完蛋!”

    “刘夫子不是说了,咱几个尽量不去,找一些江湖好汉来做这事。”

    赵大叹了口气,“去哪找些什么好汉来!”

    当天晚上,胡豆就来了赵大家里,开门见山,“让别的厢兵兄弟都留在这儿,我陪你去。”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胡豆说道:“你们本来就是逃出来的,官府难免不会通缉,就这么大喇喇回去,也太不把成都府放在眼里了。你们不必都去,常言道兵不在多在精,赵大带着我去,我帮你们把事办了!”

    众人面对这么个汉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小六说道:“兄弟,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你家人我们哥几个也给你看照了!”

    胡豆摆手说道:“自我来到灵泉镇,父老乡亲助我不少,从没要过回报。如今有这时机,该我回报一二!正好成都府招兵,趁着他们没招多少人,咱们事不宜迟,明日便走!”

    *

    胡豆和赵大一路到了成都府,胡豆找了空闲将此事传信给了李大官人,李大官人也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正好他们也有人已经潜入进了军营中,便立即叫杜迁召集自己人,准备起来。

    而后又和巴州的卢俊义互通了消息,他在信中详写了灵泉县百姓欲要挑动彭党互相攻奸,他们就可在其中作乱,叫蜀地军士趁乱而走一事。

    阮小五听了挠挠头,“这能行吗?那姓彭的既然走到今天,必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他们一行人搭进去。”

    却不料卢俊义哈哈大笑,“蜀中有能人矣,百姓尚不畏强权,敢于以身涉险,我等岂能坐视?他之一策尚好,只有一点这信上说得不差,既然是衣带诏,又怎么能没有衣?”

    众人听了卢大官人一语,阮小五和燕青慢慢把目光移到时迁身上。

    时迁顿时有点毛毛的,“看,看我干啥?”

    第323章 鱼游入网

    成都府皇帝行宫之中。

    夕阳西下,正是宫中各处换值的时候,时迁悄悄潜入宫中御书房,偌大的御书房只有四个宫人,主人不在,小宫女和小黄门们就只是在此静默地候着。

    时迁脚下没声,一点一挪,进了房中左偏房的书架后面,恰好此处有个放卷轴的大陶瓷缸,时迁便坐到大缸后头,一直等到两名宫女换值。

    此处宫人换值不是一同换,两个宫女先换,之后才是两个小黄门,并且换职的时候是来人到了御书房内,原来的宫女才会离开。

    时迁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急,吃他们这行饭的,就得有恒心有毅力才行,不能轻动!

    他听着脚步声来来走走,自己依旧蛰伏在此处,等待时机。

    一直在此处坐了三个时辰,天色全黑,眼见着子时已经过了,那两个小黄门早已经离开,此处只剩下两个宫女。

    夜深疲乏,站在原处的宫女趁着没人也不再站得板板正正,而是悄悄靠在屋里的大柱子上歇息,闭着眼睛打起了盹。

    时迁这才又悄声出来,看着两人模样,走到御桌跟前,拿了两本奏折和待写的笔墨,再隐到御桌后面的屏风处,就着屋内烛火看起来。

    几本看下去,全都是朝中官员字迹,不是那小皇帝的。

    时迁眼珠一转,又等了片刻,把其中一个写着王希瞻名字的放到怀中,其余的放回桌上。之后又取了张纸,将桌上之印挨个盖了一遍,放到怀里,悄然离去。

    夜幕如墨,狂风呼啸,卷起树叶尘土,吹得宫墙上的琉璃瓦嘎吱作响,树木哗哗,眼看着要下雨了。

    时迁隐在一片阴影中,轰隆雷声阵阵,而后又有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紫红色的电明明灭灭,照映出他长了弯钩胡子的侧脸来。

    时迁勾了勾小胡子,提气上跃,在轰雷声的掩映下到了皇帝陛下住的寝宫。

    小皇帝在里间熟睡,只外间有两个小黄门看护,时迁悄悄潜入,在桌上搜搜寻寻,拿了几张小孩写的字,又慢慢走向床前。

    床幔轻轻挑起,只见小皇帝正躺在床上,被窝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时迁看了看小孩摇了摇头,感慨世事弄人,此番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姓赵吧!

    这么想着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动静,时迁心中一惊,急忙躲到屏风后面,细心凝听,原来是小皇帝翻身了。

    小孩嘟囔了几句,又沉沉睡去。

    时迁等了好一阵才又悄声走出来,在黑夜的掩盖下,把那小孩从被窝里拎出来,衣裳一剥,把那中衣囫囵个塞到褡膊里,再把小孩塞被窝,自己飒然离去。

    *

    第二日清晨,小皇帝寝宫中动静不小,小宫女惊慌失措,小皇帝迷迷糊糊,宫中人集体震惊,皇帝怎么少了一件里衣!

    小宫女把寝宫附近都找遍了,愣是找不着,守夜的两个小黄门被打得哀叫连连,也不知道这皇帝的里衣去哪了,眼看着诸位大臣来上朝,宫中也只能把消息压下去,叫皇帝先上朝堂。

    不过这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彭太师。

    早朝结束,彭元祥回到家中,听下人禀告了此事,“皇帝的里衣丢了?”

    彭太师笑了笑,“是他丢了还是叫他扔了?他这小小年纪,难不成是和宫女胡闹了?啧啧……”

    他看着前来报信的宫中人,“……这么点小事儿,以后不必说了。”

    *

    几日之后王希瞻也听说了此事,当时便哈哈大笑,可却也只引为笑料,并没多说,只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侯旻真说了这事叫他办妥了?”

    前来送信的侯家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还有假?现今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就等着王大人光临呢!”

    王希瞻面上欣喜,“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备马车!”

    家人把马车备好,王希瞻和侯家家人一同出了成都府,来到郊外一家农庄。

    此地说是农庄,却非寻常农家可比,打眼一望只见高门白墙,亮灰屋顶,庄院广阔,十分气派。

    马车进了门,几人往里走,左右望去,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景致绝美。

    王希瞻看得眼睛发直,在这三进的大宅子里面游逛,越看越喜欢,此宅真称得上是一处一景,每个院子都那么雅致,“他们家真答应了?”

    “真答应了!我们侯大人出马,还拿不下个小小乡绅?他家不光愿把宅子送给大人,连自家女儿也已经备好,明日就送来府上!”

    王希瞻听了更是心中一喜,不过他好歹要点面皮,紧忙摆摆手,“这……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行?那黄老汉已说了,这几天就全家搬走,不在成都府住了,只留着女儿住在府中,这宅子就是他家的陪嫁,能将女儿托付给府尹大人,做府尹的泰山大人,那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分呀!”

    王府尹哈哈大笑,跟着那侯家人到后院沐浴,然后穿上丝绸衣服,脚踩木屐来到自己肖想已久的小院子。

    坐在官椅之上,一边听着美貌婢女弹琴唱歌,一边看着小桥流水,院里四处点上香,香气弥漫之间,真真有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之感!

    那侯家人使了个眼色,一边有个小婢女娇滴滴走过来,飘了一个香眼风,“愿侍奉仙人。”

    “哈哈哈哈哈。”王希瞻简直太满意了,这侯旻真是个妙人,从前不显山不露水,今日竟然送了这么份大礼给他!以后,不,明日就提携他!

    *

    王希瞻在此享受,成都府内的新建宅邸也就要完工了。

    衙役拿着鞭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娘的,大老爷一句话,他们下边人真是胳膊都快抡断了,说要八月份完工,慢一天都不行!

    他们成都府之前的那批厢兵眼见着病的病,伤的伤,还好后来又及时招来一批顶上,这才能如期完工。

    衙役在阴凉处歇着,吆喝道:“干什么吃的!走快点!今天把尾收利整了,明个开始打扫了!”

    胡豆紧忙点头,“是,大人。”

    胡豆入军营也有十来天了,他当初和赵大来到成都府,见了李大官人之后,便得知自己人已有不少潜入进了军营。

    赵大得知了胡豆是江南军派来的,起先十分惊惧,经李大官人和杜总管劝说下,也意识到他们此时算是同仇敌忾,江南军干这件事胜算更大!

    赵大便把诏书给了李大官人,叫他们筹谋,自己则是跟随胡豆,悄悄潜入军营。

    这营中果真如他们所说,管理稀松,赵大就这么混进去,竟然没人觉出有什么不对来。只有之前就和他相熟,早在一个营里的兄弟见他回来了十分惊异,一群人把他带到一边,“你怎么回来了!别的兄弟呢?”

    “你好容易逃出这儿,大家伙都为你高兴,咱心里也总算有个盼头了,都打算逃呢!你咋反而回来了!”

    赵大见这些个兄弟,心里面也十分动容,“我赵大有福同享,不能自己走了享福!这次回来,就是带着大家伙一齐走!”

    赵大带着胡豆,还有隐在暗处的江南军同伙,就这样悄悄在厢兵营里游说起来。时至如今,距离他们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已将大部分厢兵都聚集起来,就差临门一脚!

    那衙役突然说道:“唉,你!”

    胡豆身影僵住一瞬。

    “还有你,过来!”

    胡豆和赵大慢吞吞地去那衙役身边了。

    衙役手里拿着皮鞭子,打量着他俩,“知道为啥叫你们过来吗?”

    赵大头上渗满了汗,胡豆咧开嘴讨好一笑,“不知道,官人有啥吩咐?”

    那衙役哼哼一声,“可别说本押司不抬举你们,今晚上跟着侯大人家人走一趟!”

    *

    胡豆和赵大对视一眼,到了夜间随着侯大人家人一同到了大理寺。

    那侯大人家人在前面走,他两个做个官差样子,在后面跟着,一同到了牢房前面,把那黄家大哥放了出来。

    赵大拎着血葫芦似的人,和胡豆一齐将他抬上板车,推回到乡下家中。

    胡豆这才明白事情原委,原来是王希瞻看上了府里黄大户的宅子,又要女儿又要家财,可别人怎会白白给他?王大人望宅兴叹,朝中大理寺卿侯旻意欲攀附,因此给那黄老汉家编造了个罪名,将他家的大儿子抓了,可怜一根独苗苗,被关在监狱里差点打死!

    黄家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妥协,将女儿送到府里,还送了自己家的宅子,如此一来,全家好歹能保住性命。

    胡豆冷哼一声,“猪狗不如的东西,正愁没个证据,你王希瞻就自寻死路,还省得我们自己造势了!”

    *

    八月初六,成都府城南消耗重金打造的园林已经建好,恰逢彭太师寿辰,文武百官前来祝贺,曲水流觞十分文雅,席间王希瞻玩笑似的提起前一阵子的事,皇帝小小年纪夜里玩耍,竟然把里衣弄丢了!

    众人一同哄笑,却不料彭太师没什么笑意,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东面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众人止了笑声,大理寺官员侯旻问道:“太师担忧江陵府出兵?”

    彭元祥捋捋颌下短须,“不得不防。”

    新任兵马杜都监王擎拱手说道:“回太师话,东面层层把守,又有探子在江陵府一带活动,三日往返一次,但凡有异动,必定禀报州府!”

    王希瞻也说道:“太师何必担忧?那江陵府离我们成都府差着十千里,他江南若是兴军,从江陵翻山越岭,到咱们成都府,便是急行军,也少说要走一个月,我们到时候早就察觉了。”

    一旁官员也说道:“那江南自从被朝廷攻打,就撤了兵,想来他们也无暇他顾,现在听说还在和朝廷军对抗,哪里有兵力前来来讨伐?太师且放宽心吧……”

    彭元祥将这几人一一看在眼里,而后点点头,冷声说道:“既然如此,想必我成都府固若金汤,我等也可高枕无忧了。”

    宴席顺顺当当开办,一直到众人都喝尽了杯中酒,杯盘狼藉之时,席上人才摇摇摆摆地准备打道回府了。

    彭元祥率先出府,王希瞻紧随其后,众人道别之间,彭太师却见有宫中人在此等候,他皱皱眉头,把人叫来,“可是陛下吩咐了什么事?”

    来人是个生面孔,低着头,“陛下并没吩咐什么事,只是听说知府大人夙夜公干,这些日子天气转凉,秋风渐起,叫属下送来一些衣物,以答府尹爱民之心。”

    皇帝送衣物?众人遂都把眼神放到了那侍卫手中的托盘上。

    其上正是层层叠叠的衣裳布料。

    第324章 多疑猜忌

    彭元祥看见那衣裳,顿时不知怎的,心中生出疑窦来,面上却还是带着笑说道:“陛下真是一片慈心。”

    王希瞻也走近,笑着躬身,“多谢陛下体恤,臣感激涕零。”

    他上前一步,亲自接过了那托盘,入手沉甸甸的,看着衣料是上好的蜀绣锦缎,触手生凉,针脚细密,确实是宫中之物。

    那侍卫依旧低着头,恭敬道:“府尹大人诸事辛劳,陛下特命属下将衣物亲手交到您手中,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且慢。”彭元祥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缓缓地把漆盘从王希瞻手中拿了过来,“既然是陛下赏赐,王兄何不与我等同僚共赏?”

    他一手稳稳托着托盘,另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拂过最上面一件玄色外袍的袖口、衣襟,指腹感受着布料下的纹路与厚度,在叠放整齐的衣物缝隙间扫过。

    王希瞻不知彭太师是为何意,怎么突然这番作态,看着彭太师检查陛下赏赐,颇有些不自在地对那侍卫说道:“陛下厚恩,王某愧不敢当,天气转凉,陛下龙体更是要紧,不知陛下近日龙体可还安泰?饮食可还合口?”

    他一边寒暄着,一边看着彭太师。

    彭太师手指灵巧地翻动着衣物边缘,动作自然得如同在整理,却又快得让人看不清,衣袍被轻轻抖开一角,腰带被捏了捏,里衬也被快速摸索了一遍。

    众人都觉出了些不自在,各个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彭元祥的动作和那堆衣物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侍卫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恭敬地回答:“回府尹大人,陛下龙体康健,近日胃口也颇佳,只是……只是时常忧心国事。”

    王希瞻说道:“国事自有彭太师操心,陛下年纪尚小,该保重身体,太师以为如何?”

    彭元祥嗯了一声,手指在触碰到一件夹袄的内衬时微微一顿。

    那里似乎有一处比其他地方略厚一点、硬一点。他的心猛地一沉,面上笑容不变,指尖却暗暗用力捻了捻,是夹层?

    彭元祥不动声色地将夹袄拿起,借着转身放回托盘的姿势,手指快速探入内衬仔细摸索,触手皆是柔软的棉絮,并无纸张或其他硬物的触感,那略厚的部分,似乎只是缝合时棉絮堆积稍多,并无异常。

    他反复摸索了几处关键位置,领口、袖口内侧、腰带夹层……皆无异样,每一件衣物都如此。

    王希瞻此时也有些不乐意了,到跟前去说道:“太师为何如此看重此物,既是陛下赏赐,相比也是体恤臣下,不如属下将此物献给太师如何?”

    彭元祥只得将衣裳放下,呵呵笑道:“此皆是皇帝慈心,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彭元祥将衣物重新放好,把托盘又递回给王希瞻,彭王两人又相视一笑了。

    彭元祥脸上的笑容真诚,但转过身去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疑虑化作了戾气,他像那侍卫挥了挥手,“陛下如此关怀,臣等感佩五内,你且回去复命吧。”

    “是,属下告退。”那侍卫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王希瞻却不能叫他就这么走了,又拦住人说道:“就说本府叩谢天恩,必当为陛下、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侍卫领命,快步往皇宫方向走去。

    看着侍卫走远,众人也纷纷告辞,彭元祥坐上马车,身边家人这才凑了过来,低声道:“太师,这衣物……”

    彭元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就是几件御寒的衣服。”

    “那……陛下此举是何意?莫非真是体恤臣子?”

    “体恤?”彭元祥冷笑一声,“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我等宴饮之后送,他小皇帝看来也要露出獠牙了,可怜我还当他是个懵懂无知的稚童,简直可笑!”

    那家人惊讶,“皇帝怎么会?那王府尹也是咱们的人。”

    彭元祥冷哼,“王希瞻早就广结群臣,前一阵子侯旻还送宅子给他,如此种种我虽看在眼里,却都未曾发作,还指望着他记住我彭元祥提携之恩,能认清现实,看看谁才是这成都之主!可没想他越蹦越高,现在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着实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今日这种种没有异常,恰恰就是最大的异常!皇帝和王希瞻这看似寻常实则不寻常的举动,不就是叫他疑而无所追?叫他在众人面前牢实落个脸面?可惜那王希瞻看错人了,他彭元祥可不是那任人摆布的软蛋!

    彭太师回府之后大发雷霆,太师府如临大敌,不仅加强了对府内外的监控,更动用了埋在宫中的眼线,封锁皇宫,严密监视着皇帝和几位重臣的动向,留意是否有人与王希瞻等人有接触。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真叫他查出些端倪来。

    彭元祥安插在宫门附近、负责记录官员进出的小吏匆匆递来一份密报,密报内容很简单,是前日发生的事:巳时三刻,侍讲学士李文博于宫门外与王大人短暂交谈约半盏茶。李有物递予王,王笑而收入袖中。

    这份密报本身平淡无奇,李文博和王希瞻是同乡,官员宫门外偶遇同乡,寒暄几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若是平时,彭元祥扫一眼也就过了,但此刻绝非这么简单!

    李文博此人素以清流自居,与朝中人互不干涉,他请此人来此,也不过看在李文博清正之名。

    这人向来对彭党敬而远之,甚至暗含讥讽,他如今却主动找王希瞻?那王希瞻明面上也是他彭党的人!李文博这会儿不再爱惜羽毛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好得很!”彭元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几个能人,给我盯死王希瞻!从此刻起,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哪怕放个屁,都要一字不漏地给本太师报上来!”

    接下来的两天,王希瞻似乎一切如常,他照常处理公务,与同僚议事,并无异动,但旁人的回报却时时刻刻叫彭元祥起疑。

    王大人回到府中看什么信件看久了;王大人深夜不睡觉磨墨写信了;王大人写的信是用上好的笔墨写的,王大人好像是生病了,叫人去外面药铺子抓药了……

    彭元祥疑心病越来越重,看王希瞻做什么都像是在传递着什么密令。姓王的果真要叛变,说不定还联合了皇帝,那日皇帝里衣不见了,现在想想,不就是给了王希瞻!

    也不知这小子到底笼络了多少人,真叫他得手,自己还有好日子过?怕是全家都得死!

    彭元祥当即下令整顿兵马,他特地越过兵马都监王擎,而叫枢密使掌兵,牢牢把控成都府,以备不时之需。

    *

    王希瞻心中也十分惊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太师?为何彭太师近日看我十分不顺眼,总要挑错处?”

    前日宴会是他苦心准备了半年之久,叫人抓紧建园子才有的曲水流觞,只是还没待他把此园献给太师,就见太师白眼相对。

    自从他从宴会上回来,越想越不对劲,“肯定是有人和他说什么坏话了!我这两日叫家里大门紧锁,家下人出去买药都得过我这才能出门!愚兄实在是心中不安,这究竟是怎么了!”

    兵马都监王擎也同样有些不安,“今日枢密使整兵,不光军营,兵马司也教他统理出来,不知要做什么。

    王希瞻顿时方寸大乱,“那小皇帝到底怎么回事?怎会无缘无故送我衣裳?我得进宫去问问他!”

    王擎赶紧拦他,“这时候进宫,你不要命了!再者说了,除了太师能进出宫中,咱们这些人也轻易进不得!这么长时间了,谁见过小皇帝几次面!”

    王希瞻跌坐在椅子上,深感大难临头,家人此时敲门,“老太公的药没了,家里下人待出去抓药。”

    王希瞻不耐烦摆摆手,“去吧去吧,别打搅你爷!”

    *

    彭府之中探子又回来禀报,“兵马都监王擎进了王大人府中,王大人贴身小厮午间曾又去城东济世堂抓药,药童打包时,似有额外一小纸包夹进去!”

    彭元祥眼中凶光大盛,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站起,“好!人赃并获!动手!”

    王家小厮拿着药包刚回到府中,还没踏门槛,就被埋伏好的彭家下人带着人如饿虎扑食般拿下!药包被粗暴撕开,那个藏在夹层里的小纸包被搜了出来,直接呈到赶来的彭元祥面前。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太师!太师饶命!我乃王府尹家人!”

    王希瞻听到动静冲出府门,看到这一幕脸色剧变:“太师这是何意?”

    彭元祥根本不理他们,他死死盯着那枚从小纸包里摸出来的蜡丸,捏碎一看,里面果然是一个小纸卷!

    他手指颤抖着打开纸卷,只见纸上有一行小字:风紧暂缓待秋狝,旁人兴许不认得,他却能看出这字和小皇帝的有五六分想像,纸上还有一个印,正是皇宫之中大印!

    这七个字和这枚印在彭元祥看来,简直就是王希瞻叛变的铁证!

    风紧是说局势紧张,可见宫中人也知道了他近日多加监控;暂缓这二字可就令人多加琢磨了,暂缓什么?定是某种针对自己的密谋!

    “王希瞻!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想趁秋猎之时着皇帝出京,和你那小主子里应外合,取老夫的性命吗!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王希瞻惊在当场,他再摸不清形势也知此事不对劲了,他八成是被人做局了!

    “太师冤枉!这蜡丸属下毫不知情!这字条属下也从未见过,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第325章 蜀地归顺

    王希瞻肝胆俱裂,“这小厮乃是给府上老太公抓药……药方您可查验,都是寻常药材啊太师!这蜡丸定是药堂或他人……”

    “住口!”彭元祥暴喝一声,一脚将王希瞻踹翻在地,“这白纸黑字的密信是假的,这大印也是别人仿刻的?你真当老夫是傻子不成!”

    彭元祥心中最后一丝理智崩断,所有的疑惧、被赏赐衣物戏弄的屈辱、对皇帝无声宣战的愤怒,以及对身边人背叛的刻骨恨意,全部汇聚成滔天怒火。

    枢密使接到彭太师急令,带着兵马司的人匆匆赶来。

    彭元祥吼道:“将这叛主求荣的奸贼就地正法!头颅悬于府门示众三日!”

    “其府中所有仆役、亲随、幕僚,凡沾亲带故者,一律拿下!严刑拷问同党!本太师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条线!”

    随着彭元祥一声令下,枢密使带兵入府,王府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王希瞻甚至来不及再喊一声冤,就被乱刀砍死,血溅当场。兵马司士兵冲进王希瞻府内,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打砸声传来,血腥味迅速弥漫。

    王希瞻的血尚未流尽,彭元祥的屠刀已然挥起。

    李文博的府邸被彭府府卫团团围住,李文博被人粗暴地从屋里拖出来,锁链加身,押入监牢。

    济世堂被查封,掌柜、伙计、药童,连同当日所有抓药的客人,都被一股脑儿抓了起来,哀嚎遍野。

    彭元祥的逻卒四出,凡与王希瞻、侯旻有旧,或仅仅是被彭元祥暗中记恨,认为可疑的官员,都遭到了或明或暗的拘捕、盘问甚至直接处决。

    成都府的官场,瞬间被血腥和恐怖笼罩。

    王擎在府中见势不好,早就跳墙走了,王希瞻已死,成都府变天,一天之间数十个官员富贾前来拜访,要他手中兵力主持大局。

    王擎有苦难言,“我手上哪里有什么兵力?都叫彭太师收拢到枢密使手中了!他看我和王府尹是一条线的,要不是我见势就遛,现今人头也在王府门前边挂着了!”

    “彭元祥欺人太甚!”前来求助的富贾豪强怒极。

    “能在这成都府立足,谁背后没点家底?没有几分自保的底牌?他彭元祥原来也是我们推举起来的,现在他忘本了!”

    甭管他们之前联没联合皇帝,现如今彭元祥想要亮亮他的利齿,他们这些人若是再不反抗,任其撕咬,把他们的脸面放到地上踩,那还做什么地方豪强?

    那富贾倏然起身,“诸奸臣,清君侧!”

    数十位官员联合成都府大户,由王擎集结各家力士,装备一番,在王擎家中宅院自保。

    彭府府卫和兵马司人马很快到了兵马都监王擎府上,可这回他们算是碰了个硬茬子。

    还没冲进府,箭矢便如雨点般从墙头、屋顶射下,数根滚木从前门上轰然砸落,冲在最前面的彭府精锐瞬间倒下一片。

    “反了!彭元祥滥杀无辜,构陷忠良!给我杀!保护皇帝!”

    “那皇帝小儿的里衣不是丢了吗?告诉你姓彭的,就在我们手里!我等奉衣带诏讨贼!兴复宋室!诛杀彭贼!”

    一场官场清洗骤然升级为成都府核心区域惨烈的武装冲突,枢密使带兵围剿官员,王擎也带着各家力士反抗。

    彭元祥气得几乎吐血,将手中能调动的所有兵卒都压了上去,“一群不知死活的商贾贱民!竟敢包庇逆贼,对抗朝廷命官!给我调集所有府卫!调巡城兵马司!再把那些个新征来的厢兵统统叫过来!把王家踏平!鸡犬不留!”

    成都府大乱,各处巷战激烈,喊杀声、哭嚎声、兵刃交击声响彻各个街道,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百姓闭户,商铺关门,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巡城兵马司的人赶紧来到厢兵营,“枢密使大人昨日已经整军,你们不要拖沓,速速到王擎那去,镇压叛贼!”

    胡豆和东南军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把前来传话的兵卒拖走,他们也是时候上场了。

    “兄弟们!狗官们自己打起来了!他们只顾着自己抢食,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如今正是咱们脱离苦海的好时机!”

    赵大也猛地跳上点将台,振臂高呼,“我们勤勤恳恳做兵卒,可一年到头,粮饷在哪?月钱在哪?这成都府的膏腴,都被他们这些狗大户吸干了!现在,正是咱们夺回属于我们东西的时候!打进成都府,宰了彭元祥那老狗!开仓放粮,让兄弟们吃饱穿暖,回家和亲人团圆!”

    “打进成都府!宰了彭元祥!”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如同火山喷发,早已串联好的核心义军率先响应,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厢兵拿起手中的破旧武器,在胡豆的带领下,砸开军械库,抢夺铠甲大刀,冲向混乱不堪的成都府城。

    “先杀彭元祥!再杀狗皇帝!蜀地是咱们的,不用任何人踩在我们头上!”

    起义军目标明确,直扑太师府和成都府衙,他们可不管是彭党还是豪强,在厢兵眼中,这些都是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狗大户!要是没这些作乱的人非要立什么天子,建什么朝廷,他们成都府怎会变成这个地狱修罗般的鬼样子!

    说到底就是一群豪强联合起来压榨他们平民百姓的手段罢了!一个个的都该死!

    起义军冲进高官府邸,富户宅邸,见人就杀,所过之处,负隅顽抗的彭府爪牙和豪强私兵被无情碾压。

    胡豆带着一队厢兵兄弟冲在最前头,踹开了彭元祥藏身之处的房门,彭元祥厉声咒骂,但最终也还是被起义军一刀斩首,鲜血喷溅在了蜀地花草之上。

    一天之内,朝中高官死者十之五六,皇宫和州府被暴怒的起义军占领,成都府大火连绵不绝,胡豆紧忙叫各处统领军队,稳定局势,但也无济于事。

    被压迫许久的人需要宣泄的出口,而乱局不加以遏制,就很容易一发不可收。

    乱像于第三天清晨才勉强终结。

    只因趁着城中混乱之时,巴州大军压境,巴州府兵马都监杨志到了城下,五千兵马包围城池,“彭元祥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尔等替天行道,诛杀国贼,大快人心!杨某此来,非为镇压,实为同道!”

    城内起义军这才从混乱中停歇,惊疑不定,派了人到城头上交涉。

    杨志继续高声道:“暴政非只成都府一地!各州皆需拨乱反正,东南之地,已有义旗高举,吊民伐罪,共抗暴虐!今愿与城内义军合兵一处,共襄义举!愿尔等随我同投东南义军麾下,共图大业!驱逐奸佞,再造乾坤!”

    东南军与厢兵商议之后,当即带领成都府厢兵投靠巴州军。

    李大官人一伙也终于和卢员外一伙人在成都府会师。

    建炎元年九月初七,蜀地归顺东南。

    *

    成都府灵泉县吕家庄,扈雁儿染布也到了最后一步,只见她身影灵活,几个跑跳上了院墙,而后起身一跃,双手一抛,直把蓝布抛上天空,落在早先搭好的两丈高的竹竿上。

    蓝布从上到下垂落,整个布面都晒在阳光下,在院中似一个靛蓝色的天梯一般。

    “哇……好高!”吕金娘连连惊叹,“师傅你太厉害了!”

    扈雁儿轻松跳下院墙,“这就是为啥学染布还是有点功夫在身最好,不然这么高的竹竿,没点腰力扔不上去。”

    吕金娘凑过来,“可是我扔不上去,晒不了布咋办?”

    扈雁儿就着大茶碗喝凉茶,咕噜咕噜喝了一碗,“那也不妨事,你撑个杆,多练练就有了。反正少有布这么长,那些个不是一匹来的,都短短一截,在院子里撑了矮竹竿晾也够了。”

    两人又把短布也都晾在院子里,一个挨着一个,晾了足足三排,清风吹来,吹得院中蓝布飘飘,真是惬意。

    两个小娘子坐到一处,吕金娘看着院子里的蓝布,怎么看怎么喜欢,“这些布给染好了,往后我们庄里大家伙都是蓝衣裳了。”

    扈雁儿笑笑,“我走时再给你别的染料的制作方子,你千万在家多学多练,蓝布好染耐脏,最好卖,可是你若要开个小染坊,须得会染红绿黑三色,诸般事宜要用,不然人家瞧了不是个内行。”

    吕金娘转过身来,犹犹豫豫问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扈雁儿说道:“左右也快了。”

    吕金娘低下头,神情有些沮丧,“我知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信得过我们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的,要做什么,可是成都府去不得!”

    扈雁儿说道:“不必担忧,现在成都府不是归了巴州军,眼见着要归顺东南了?若能有东南王派人治理,这一片地方以后也能太平了。”

    “那你们还回来吗?”

    扈雁儿没说话。

    吕金娘又问道:“胡豆哥呢?他还回来吗?他真平安着呢?”

    扈雁儿说道:“胡兄弟平安呢,前些日子刚送信回来。”

    说着话的工夫街上有人吵嚷,“嘿,他两个回来了!”

    “老赵家的回来了!赵大回来了!”

    又有人来到吕老汉家门口报喜,“雁儿妹子快出来!你大兄归家了!”

    家门口吵吵嚷嚷,吕老汉也满脸喜庆地从地头赶回来了,见了胡豆真是比见了亲儿子还欣喜,“唉呀!你回来就回了,还带的这是啥?”

    胡豆笑着说道:“家大门挺长时间没换了,正好成都府那边有好木匠,做得好大门,我看着好,就拖回来两扇,这几天给丈人修修院墙。”

    第326章 天命所归

    听了胡豆这番话,周围顿时有人起哄,“哎哟,吕老头,你这可是白白得的孝顺孩儿!”

    “还得是吕老头有福气,恭喜老吕觅得良婿呀!”

    吕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哈哈哈……”

    赶过来的吕金娘听了这话也有些害臊。

    胡豆赶紧说道:“孝敬长辈是应该的,我兄妹几个在丈人家里住了这些时日,这都是小事,高邻快别打趣,叫人听了,对吕家妹子不好。”

    吕老丈也笑着说道:“都别瞎说!”

    这事还没成呢,说早了!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给大门放到吕家,之后簇拥着胡豆和赵大去了保正家里,叫他们说这些日子来成都府发生的事。

    吕金娘看着胡豆远走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沉默着回屋了。

    吕老头跟了进来,看见自家女儿正抹眼泪呢,心头一紧,赶忙问道:“这是咋了?怎么还哭上了?”

    吕金娘抹着眼泪,“你到底和没和胡大哥说呀,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事。”

    “哎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爹咋可能没和他说呢?说了呀,他都同意了。”

    “你和他怎么说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你说!”

    吕老汉只能说了,“……那日我就和他说起咱们家这几个儿女,说到你是最小的,合该留到家里边,招个贤婿,和我老两口一块过,他听了这话十分赞同呀!我又说了,要是找个贤婿,咱家这田产地产,都是小两口的,他听了这话又是十分赞同,还夸我是好明眼人呢!”

    吕金娘哭着说道:“你根本就没提我两个成亲的事!”

    吕老汉十分不同意,“那还用明着提吗?这他就是答应了!”

    他看着哭着的女儿,指着大门口,“那你说,他还给咱们家买大门了。”

    “那不是为的在咱家住了许久吗?买不买东西有什么要紧,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从来没和我说过。师傅还说她们总有一日要走。”

    吕金娘心里好窘迫,哭着跑走了,吕老汉紧忙给追回来。他听女儿这么说,也有点不保准了,“你在家等着,我这就给你要个准话。”

    吕金娘赶紧拦老汉,“事已至此,还要什么?别提这事了……”

    “那怎么能行?你等着,在家别乱跑!”

    一直到了晚上,吕老汉领着胡豆回来了,胡豆刚一进院里,看了吕金娘,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我从前也不知道这事,今天才晓得,往常丈人和我说起要找个女婿上门,我也没当是我。”

    吕金娘抿抿嘴,又忍不住眼泪了,她手里拧着衣服,“我们家也不强求。”

    胡豆见她好像是哭了,赶紧说道:“我从小没爹没娘的,没人教过这些事,到了年纪了也没人给相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倒不是为别的。”

    吕金娘垂下脑袋,说话还哽哽咽咽的,胡豆看不见她脸,就猫下脑袋从侧边看,见她眼睛水润,这是真哭了。

    他一时觉得这事真有点遭,就把自己其实是江南军,这回是过来探查军情的事说了,末了问她,“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家就想找个女婿的话,其实我也认得好多人,都是,都是好军官……”

    吕金娘有点生气了,打断他,“你说旁人作甚!”

    胡豆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有点扭捏地说道:“那,那你是想和我过呗……”

    吕金娘看着前方不答话,反而说道:“你说的那些,师傅白天里和我说了,你是个官人,想来也看不上我们家。”

    胡豆赶紧说道:“怎么会……我从小到大没有家人,也想成个家,就是之前老丈说了,要给你找个女婿,我这么听着,就没往这想了……”

    吕金娘看着他,“你不想当上门的女婿,到我家来?”

    本来是不想,但是被吕小娘子这么一问,胡豆有点不坚定了,就觉得入赘也行,反正也没人管他,“……那到也不是。”

    他悄悄看了吕金娘一眼,心里面也承认了,这些天在老丈家干活那么卖力,想着老丈家没有门板又给买了门板,明日里还要给吕老丈砌砖修墙,这种种也不是光为了那老头。

    只是他终究不是成都府人。

    两人沉默了好长时间,胡豆说道:“……我知道吕老丈心思,他想要你留在家里,肯定是想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待一块,可我不能在这儿多待,事了之后我得回江东,往后在哪也说不定,必定是官府把我安排在哪,我就得去哪……”

    吕金娘抬起眼眸来看他,“那你是愿意到我家来了。”

    “我……我倒是愿意到你家,你也不用怕我白吃饭,我也有事做,能养家,就是我怕居所不定,没发子婚配。”

    吕金娘说道:“那有什么,既然你愿意,那我也愿意。”

    胡豆看着她,吕金娘眼睛水亮亮的,“你是有正事,居无定所,可这也没法子,说到底你早晚要相看呢。我家里虽盼着我在家,可我也有两个兄长,我自己一人,也能常回来看看……”

    她看身边男子正不错眼珠盯着她看,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头低了下去,“……当士兵也总有归家那天,到时候咱们再回来。”

    胡豆真是说不出心里面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股暖流流到心里,真有个女子愿意和他一块成家呢,那他日后算不算也是有家的人了?

    “明个,明个我就和老丈说这件事,必定让他安心,把你托付给我……日后,你们一家要和咱们在一块也行,我都给接到江南去,家里边就让舅兄打理……”

    吕金娘也有点害羞,“说这些会不会早了点……”

    胡豆摇摇头,“我在你家待了许久,本来早该提这件事了,成与不成有个定论,不然不上不下的,叫村里人见了有议论。”

    吕金娘哼了声,“谁敢说闲话,我可不是叫人白说的,撕了他的嘴!”

    胡豆笑了,悄悄看吕金娘。

    吕金娘也看他,“怎的了?”

    胡豆一脸无奈加上喜欢地笑着说,“没怎地,就是看你……风车车儿的……”

    吕金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懵了一会儿,瘪着嘴跑回了屋。

    胡豆不知道咋回事,在后面喊,“唉……金……金娘……妹子……”

    躲在暗处的郑朔和扈雁儿真是没眼看,又是无语又是欲言又止。

    “连大大真是害人不浅。”

    “他咋就不搁脑袋想想呢?能和‘吔,你个老辈子’和‘你滴瓜眉瓜眼滴’一块教的能是啥好话。”

    “莫看了莫看了,咱们走吧。”

    “阿朔。”

    “安?”

    扈雁儿学着胡豆那一脸宠溺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可真是风车车儿滴呦……”

    两人凑在一块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成都府归顺江南,自此整个长江以南都成了东南王领土。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负隅顽抗也到了尾声,林冲和关胜率领大军,四路围攻攻进了应天府皇宫。

    喊杀声瞬间淹没了整个皇宫,一扇扇殿门被轰然撞开,关胜一马当先,在宫中搜寻,到了太和殿前,终于锁定了御座旁边那个身影。

    “粟贼!尔等篡权窃国,祸乱朝纲,天理难容!今日便是尔等伏诛之时!”

    粟太师自知逃不过,猛地站起,拔出腰间佩剑,色厉内荏地咆哮,“乱臣贼子!安敢犯我宫阙!陛下在此,尔等……”

    他的话戛然而止。

    关胜那柄青龙偃月刀裹挟着万钧之力当头劈下!只听噗嗤一声,血光冲天而起,粟太师那颗戴着一品大员冠冕的头颅滚落在地,彻底没了生息。

    殿内残余的粟家心腹、宫人目睹此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搜!粟氏妖妇和那个孽种皇帝,一个都不许放过!”

    斩草必须除根,这伪朝的血脉必须断绝,不能给他们主公留下祸患。

    后宫深处一片狼,粟太后此刻钗横鬓乱,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她怀中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皇帝,在几个小黄门掩护下,从宫苑的一处偏僻角门逃出。

    “太后,快走……”

    “快走!只要保住陛下,咱们就还有望再起……”

    然而角门之外又有天罗地网,东南军士卒在各处搜寻,见了此处有想要潜逃的宫人,强弓劲弩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粟太后失声叫道:“此乃大宋天子,尔等刀斧想加,不怕遭天谴吗!”

    带队的都头眼神冰冷,“奉将军之令,擒拿伪后及伪帝!反抗者,格杀勿论!”

    太和殿前,粟太师的无头尸身还倒在龙椅旁,鲜血兀自流淌。后宫擒获的粟太后和皇帝,以及一众粟家人和蒋家人都在此次清洗中依次被斩草除根。

    应天府皇宫之内鲜血横流。

    有眼色的大臣已经表明归顺之心,其余负隅顽抗的文武都被反剪双臂,用粗绳绑成一串,押解出皇宫。

    关胜站在染血的台阶上,看着被迅速清理和控制的皇宫,“去告知林将军,伪庭业已伏诛。”

    *

    消息传到东南,整个苏州府为之一振。

    伪帝伪后并粟家余孽皆已伏法,应天府静候大王发落,如此一来,不光长江以南,整个河北都尽归大王之手,正所谓成王败寇,他们东南王此时也可以潘代赵,重整山河了!

    什么?你说河北北面还有董平,河北西面还有王襄?这也值得一提?区区小患,弹丸之地,与大王之领地相比何足道哉!

    几天之内捷报如滚雷般传遍苏州,先是成都府归顺,再是应天府伏诛,压抑不住的振奋气息在文臣武将间涌动。

    张清听了北面林关两位将军战报,早就心潮澎湃,此时更是等不及,上前一步,“成都府朝廷已破,应天伪朝烟消云散!那河北已是囊中之物!殿下,此乃天命所归!”

    第327章 三辞三让

    张清一言,堂上文官都偏过头看他,心道这张将军也忒沉不住气了,本来他们要等到寻个好日子,再一起以劝谏的!

    不过话说到这了,林朔还是当仁不让,上前一步说道:“殿下在上,臣等冒死进言,伪粟窃据神器,倒行逆施,致使神州板荡,生灵涂炭,此乃天厌赵室之明证!然上天不弃苍生,降圣主于东南,大王应天顺人,提三尺剑扫荡群寇,自江南起兵,王师所指,摧枯拉朽,伪帝伪后伏诛,粟家余孽尽灭,长江以南,河北沃土,尽归王化!此非人力所能为,实乃煌煌天命,归于大王!”

    明翰海也出列,“关将军来信,言伪粟覆灭之日,应天府上空,紫气东来,三日不散,此乃帝星临凡之兆!更有祥云瑞兽,现于太湖之滨,万民争睹,皆言新主当兴!如此天意昭昭,如日月经天,不可违逆,大王若不即皇帝位,何以应天命,何以安民心,何以慑服四方残寇?”

    “臣等附议!”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拱手,声浪如潮,“大王功盖寰宇,德被苍生,扫除伪逆,涤荡宇内,此乃奉天承运!此时登基,实乃天命所归!”

    潘邓还是头一回被人要求做皇帝,清了清嗓子,“尔等之心,我岂能不知?伪粟覆灭,非我一人之功,实赖将士出征,苍生翘首,更有天厌伪朝之故。”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为严厉,“可我起兵之初,本为清君侧、除国贼,拨乱反正,从未敢有觊觎神器之心。今伪粟虽除,然我从前乃是赵宋之臣,若此刻登基,岂非行篡逆之事,与伪粟何异?天下悠悠之口,后世青史之笔,我又何以自处?此事万万不可,诸位莫再劝!”

    主公说不让劝,众人也就听令不再劝了,转而商谈起江南各地大小事务来,尤其成都府一地官员缺口较大,可今年考试都已经过了,如何补上缺口也是个难题,正待今日议事的时候有个章程呢。

    江南政事有一箩筐,众人各个商议出来对策,散会之后,便聚集在王府前院里面蛐蛐咕咕。

    “主公今日推辞此事,乃是因我主仁厚,不贪恋权势,非是德不配位,我等还得再劝呀。”

    “是极是极。”

    到了第二日议事,徐观率先说道:“昨日殿下言名不正,恐背篡逆之名,然大宋亡国,时至今日,天下又有何人能承此天命,重开太平盛世?普天之下只主公一人而已。九州万民翘首以盼新主,主公登基,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上应天心,下顺民意。”

    林大儒也说道:“天命不在虚名,而在实德,大王拯黎民于倒悬,解社稷于累卵,功高盖世,德配天地,此乃煌煌天命所归,岂是区区名分可拘?古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因虚名而弃实功,拒天命而违人心,非智者所为,亦非仁者之政。臣等万死,恳请大王顺天应人,即皇帝位,以安天下!”

    百官再次齐刷刷请命,“臣等万死恳请!”

    潘邓拧着眉毛陷入挣扎,他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诸位拳拳之心,潘某感念至深,然我自问德行浅薄,何德何能敢居皇帝之位?昔日秦皇汉祖皆身经百战,泽被苍生,方敢受命于天。”

    “而我虽略有微功,然河北未靖,王董二人未平。四方不定,此时登基,岂非好大喜功?我恐德不配位,反招天谴矣。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待天下大定,再议不迟!众位切莫再劝了!”

    众人又听令不再劝了,不过这回议事结束,他们想的就不是怎么劝谏皇帝,而是开始操心起之后的大事了。

    “陛下要是登基了,先一件事就是改国号,这事咱们得去找林大儒,叫他看看改成什么好。”

    “找徐尚书也行!多准备几个,叫咱们主公自己选。”

    “大典礼仪呢?”

    “这个找那个谁,那个……张宝。”

    “我记得之前还有从汴京拉回来的东西,你去找找看,有没有《政和五礼新仪》?那可是前朝八帝赵佶亲自编的,看那个,那个全!”

    小小王府里面一阵兵荒马乱。

    *

    潘邓面上回拒此事,可心里也很高兴,回到王府后院,晚上和王婆小郓哥还有两小孩一齐吃了饭。

    小郓哥破天荒喝了三杯酒,脸红红的,替兄弟高兴;王婆更不必说,拉着潘邓回想往事,“……准是我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好的事轮得到我?干儿做皇帝,我王婆岂不是也水涨船高,身家倍增了……诶呦,你干娘我前几十年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这泼天大喜也轮到我这小老婆子了!”

    两小孩年纪还小,不明白做皇帝具体是咋回事,只知道是好事,也吃饭吃得喷香。

    王婆看这两个小孩也喜欢,“这几日咱们全都穿新衣裳,祖母给你们做,喜庆喜庆!”

    潘阳赶紧说道:“那我要天青色的!要那种外边有个褙子,长的褙子然后里面的裙子露出一节,最下面裤子再露出一节那样的。”

    潘昭也说道:“我要穿大将军服!”

    王婆点点头,“知道了,祖母再给你在衣裳上边绣上仙鹤,正好和你说的天青色相配……”又看向小潘昭,“将军穿的衣裳是什么样的衣裳?”

    潘阳却摇摇头,“不要刺绣,就要单个色的。”

    潘昭说道:“肩膀上边长角的就是将军穿的衣裳!”

    小郓哥挺好奇的,他听潘阳小宗子的描述,愣是没想到苏州府啥时候流行长褙子还露出两截的,“你在哪看见旁人这么穿了?这是谁家的新款式不成?”

    潘阳说道:“上个月周将军来王府拜见父王,穿的就是这一身!”

    说完还看向潘昭,“这才是大将军穿的衣裳呢,等祖母做好了我就穿!你说的那个肩膀上长角的才不是将军穿的衣裳,是连环画里面画的,林将军和张将军都不那么穿!”

    说完了又和祖母说道:“祖母不要刺绣,周将军穿的就没绣。”

    “好好好。”王婆□□儿传染的也十分惯孩子,听了小娘子说什么,点头就同意了。

    只留下潘昭张大嘴巴,十分不敢置信,过了一会儿也说道:“那,那我也不要肩膀上长角的了,我,我要林将军平日里穿的那样的!”

    王婆却说道:“林将军平日里穿得朴素些,咱们穿张将军穿的衣裳,张将军往常还在腰间有个皮包,祖母也给你定做一个小皮包,咱们系上,威风呢!”

    潘昭连连点头,“要这个!”

    等一家人吃完了饭,潘邓又批了一个时辰折子才回了屋,再细细想这事,后知后觉地也觉得心情也十分激动。

    夜里安置,他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看床幔,心道师叔再繁忙,这个点也应该回来睡了,准是怕吵着自己,去了偏屋了。

    潘邓大晚上睡不着觉,去师叔屋里一看,果然在此!他蹬鞋上床,趴到师叔身上把人折腾起来,扭捏问道:“日后我要是登基了,师叔叫我什么?”

    徐观整整忙了月余,一日里就睡三个时辰,如今刚刚入睡,就又被小师侄叫起来。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潘哥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想了想,无奈说道:“陛下……”

    潘邓心花怒放,耳朵凑到师叔嘴边。

    徐观只能又喊了一声,潘邓无声大笑,如听仙乐耳暂明,当即又是十分兴奋,脑袋在师叔怀里蹭来蹭去,又拉着师叔玩耍到了后半夜。

    徐观被他折腾得不轻,等到抱着小潘哥儿去池子里面泡澡的时候,黑夜浓郁,眼看着就要黎明了。

    两人一前一后,徐观给他洗头发,潘邓眯着眼睛说道:“大家伙跟我一起打天下这么久了,总算是能给诸位一个交代了。”

    徐观的手指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我看众心似我心,既是追随于你,共创伟业,便是没个结果,也快意此生了。”

    潘邓睁开一只眼睛,“可惜老师不在。”

    徐观拿了小瓢舀水给他冲头发,“你登基之后,他自然知晓了。”

    泡完了澡,两人穿整齐了衣裳,天微微亮,小潘阳和小潘昭还没起床,夫夫两个悄悄走进屋里,在床边上看小孩睡得红扑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悄悄出屋了。

    徐观看他脸上带着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捏了捏小师侄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潘邓说道:“我感慨上天不薄待于我。”

    徐观看着潘哥儿,把他这抹微笑记在了心里。

    两个人携手往前府走去。

    *

    今日议事,众人刚刚站定,张清率先说道:“大王昨日言四方未宁,德不配位,实乃过谦!大王之德,三军感佩,万民称颂!河北董平、中原王襄,不过疥癣之疾,只要大王正位九五,号令天下,王师所至之地,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

    宗泽也上前一步说道:“董平匹夫之勇,其才只能困守边陲;而王襄冢中枯骨尔,空有虚名。此二人比起我主,不过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然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王一日不登大宝,彼辈便一日心存侥幸,妄图苟延残喘!唯有大王正位天子,号令天下,王师所至,彼等残寇方能望风归顺,不战而屈!此乃定鼎乾坤、一劳永逸之上策!”

    一众文武拱手劝谏,“如此方能终结乱世之举,此乃大德大仁矣!”

    潘邓依旧不言。

    余深老泪纵横,“此非臣等私意,实乃天意即民心,民心即天意!上苍已降祥瑞,万民已发肺腑,历数在潘,神器已移!此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拒,大王若再推辞,是逆天也是负民也!臣等宁触柱而死,亦不忍见天命被拒,民心失望,天下再陷纷争!”

    说着竟然就要一头撞柱子,被身边的一群文武百官紧忙拦下,众人遂跪在地,“民心如此,请大王即皇帝位!”

    潘邓起身,昔日的挣扎与沉重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命所归、舍我其谁的凝重,“天意民心……诸卿以死相谏,万民翘首以盼,天意昭昭,民心切切,我虽德薄,不敢再违天命,不敢再拂民心,也不敢再负尔等忠义。”

    “众卿平身,择吉日告祭天地宗庙,潘某将顺天应人,即皇帝位。”

    众人皆拜,“吾皇万岁!”

    刹那之间,殿内山呼万岁之声,传到殿外,殿外小吏听见此声也立即拜呼,“吾皇万岁!”

    此声又传到宫外百姓耳中,众人齐齐呼喊,响彻云霄。

    第328章 改朝换代

    主公已决心称帝,先一件事便是定国号,余深经撞柱一举,自感到拥立新皇有功,十分喜气洋洋,率先说道:“主公既然是在两浙起家,不如定国号为‘吴’?”

    所谓商定国号,一般就是以皇帝发家之地为本,看此处历史上曾属哪州,或有哪个故国在此,便可以此为国号。此发家之地乃是“龙兴之地”,以此地为国号,定会国运昌盛。

    例如宋太祖赵匡胤在后周时期曾任归德军节度使,归德军治所位于宋州,因此他便将国号定为“宋”。

    众人想了想,摇了摇头,“‘吴’不好。”

    “哼,东吴皆鼠辈!此又正值与王董两人争锋之时,岂不晦气,不好听!”

    余深哼哼说道:“此‘吴’非彼‘吴’也,罢了,既然诸位不喜,那‘越’如何?”

    两浙一地,曾也属越,越在春秋之时曾灭吴称霸,是响当当的地方霸主。

    “越”为国号倒是不错,只是明翰海却不赞同以两浙之地故国为国号,“主公既然荣登大统,日后必定一统天下,选江南之地故国为国号,有偏安一隅之兆。主公按理来说是在山东东平发家,后来又入主东南,既然如此‘齐’、‘梁’、‘鲁’也都为好国号。”

    众人精神一凛,这几个听起来可比“吴”、“越”霸气多了!

    林朔说道:“东平一地,正好在鲁国。”

    袁常棣说道:“齐国也紧挨着,‘齐’不是更好?齐国为战国之霸主,光辉伟业,更兼齐国向南吞宋,我等以齐代宋,正和天谶!”

    众人都觉得这个果然最好,可余深还是说道:“‘齐’虽好,可主公在东平之时没有官身,按理来说,两浙才是主公发家之地,此乃龙脉之所,这国号要是选差了,岂不耽误国运?”

    阮二将军紧忙说道:“谁说主公在东平没有官身的,主公后来又回了东平剿灭梁山,那时候在东平做太守呢!”

    余深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想了想,“可说到底,主公腾起,还是在两浙!”

    一群人围绕着龙兴之地究竟在哪争论不休,最后齐齐看向潘邓,要他拿主意。

    潘邓正拿了大臣们写的年号选,十几张里选出来一个,想了想说道:“我能有今天,离不开江东父老支持,既然‘吴’不好,就依余卿家所说,定国号为‘越’吧,登基之后改元定鼎。”

    国号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就是登基大典和迁都一事,既然主公欲问鼎中原,那便不可能定都江南了,林朔列了几个地方,而后问道:“主公属意何处?”

    潘邓说道:“这几个地方都不是我中意之地,我心中所想,定都燕京最好,只是如今到不了燕京去。我刚刚称帝,也不便立刻迁都,只等再过些年,燕京归于王化,再行迁都一事。”

    主公这番话着实叫朝堂中人震惊不小,属意燕京?可燕京至今还在董平手中,还没夺回来呢。且燕京极北,主公若定都于此地,那少说他们的国界线还要比燕京北上千里才行,这这这,主公所图不小啊!

    *

    九月下旬时苏州府各工厂和工人们事先通好了气,十月份上旬的假期统一定在初一和初五。

    众工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往常旬假不都是初五和初十,或者是初九和初十吗?意为上了四天工,休息一天。怎么十月份改成先放假后上工了?

    有人还有些不习惯,“管事,咱们有安排的能不能还按照往常那么放假?”

    有知道内情的赶紧捅咕他,“你有多大的安排,有这事重要呢?我听人传闻,咱们东南王初一祭天,初五登基!”

    厂里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登基!”

    “咱们东南王要当皇帝了?要称帝了?”

    “天奶奶,真等到这一天了!往常我和旁人说,咱们潘大人有朝一日定能当上皇帝,旁人还摆手,说些什么做皇帝有什么好稀罕,做东南王就挺好这类的话,今日再聚,看他们怎么说!”

    厂里面闹哄哄一片,大家伙听了这话真没心思做工了,“这事真的假的,听谁说的?要是如此,我可就不改了放假日子了!”

    “这还能是假的?这事也说得忒晚了,晚上回到家里,我还得买些彩布,缝两件新衣裳,再买点花花草草,给家里好好收拾收拾!”

    “我家得买点彩纸,这么大的事,得扎他几个大花灯!”

    苏州府乃至整个东南,都沉浸在新皇即将登基、新朝开启的狂热与期盼之中。

    定鼎元年十月初一,潘邓领着众臣从王府到了苏州府郊外,此处有事先搭好的祭天高台。

    潘邓身穿大裘祭服,口念祭文,而后祭拜天地。

    他身后是文武群臣,而远处又有百姓人山人海,随着潘大人一同叩拜上天。

    大祀三日,然后就是登基大典。

    众臣精神气越来越足,祭祀时候一切平安,没打雷没下雨,这就代表老天同意了,他们主公果然是天命所归!

    潘邓吩咐登基大典从简,依他的意思,此次大典主要就是宣告四方他已称帝,别的倒是次要。可礼部操办起来,却也没真弄得那么简朴。

    定鼎元年十月初五,天刚蒙蒙亮,苏州城内早已热闹非凡。城中百姓聚集在通往王府的御道两旁,有的手持鲜花彩绦,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他们东南王这回可是要登基了!“苍天有眼!世道乱了这么多年,还是得咱们潘大人定乾坤!”

    “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小娃娃们在街面上来回跑跳穿梭,街道两旁彩旗飘飘,红绸漫卷,整个苏州府都被喜庆的氛围所笼罩。

    东南王府内更是忙碌异常,礼部官员还有苏州府衙役们穿梭往来,府前空地上摆放着鼎簋等礼器,殿内香烟袅袅,钟鼓齐鸣,庄严肃穆。

    编钟之声庄严而悠扬,百官身着朝服,依次排列在王府前的空地上,各个手持笏板,神情庄重,张奉礼郎高呼:“百官朝贺——”

    众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而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过后张宝又喊道:“三公献玉——”

    只见林大儒,宗泽和张纲三人手捧着象征着皇权的玉玺、宝剑和一套新编《大越律》缓缓地走上前来,他们将手中的宝物一一呈献给即将登基的新皇。

    潘邓头戴黄金冕冠,上有琉璃珠垂坠前后;身着靛蓝裘服,上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下裳着大红敝膝,其上又有黼、黻等纹饰;腰间有白色大带,玉佩琼琚,行走时可见红蓝翻飞,金光耀耀,双手拱起之时又可见两袖垂垂,上有金丝升龙之样。

    宗泽看着面前尊贵的皇帝,想到了第一次在登州相见之时,此人年少模样。而如今十几年过去,面前人眉目俊朗,肩宽体长,举手投足之间有王者之气,俨然已是人主之相了。

    算一算,陛下今年才三十有三,如此青春年少,便能万民追随,统御一方,只能说是天降英才,举世无双了。

    他只盼望此仁主能重开太平盛世,如此他宗泽虽背侍二主之名,也不枉此生了。

    潘邓接过这些宝物,缓缓走向龙椅,还没坐上去,先转身来。

    张宝顿时胳膊一滑,记者就位,开始就近作画。

    余深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这些个记者好不碍眼,昨天晚上他们几个老臣还劝主公,如此庄严时刻,不能叫这些记者前来,这也忒不庄重了!

    林朔看他紧紧盯着,在他身边劝慰,“算了算了,主公平日里为人仁厚,从来不找麻烦,现在登基,他要干什么就由得他吧。”

    潘邓让人把三样宝物依次展示了,还叫人把玉玺五面都画上画像,而后开口说道:“本就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自然该与民同乐,你几个把这画片画好了,再在《大越律》旁写一句话,大越依法治国,法律高于皇权。”

    不光众位记者,连后边的群臣都震惊了,林朔不顾余深阻拦,挣脱了袍袖,赶紧小步走上前去,把皇帝带到一边,小声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咱们真有这打算,暗地里实施就行了,真把这话放出去,以后要是有了什么事,陛下如何自处!”

    潘邓看林中尉如此着急,笑道:“中尉多虑了,常言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既有此心,便不怕公之于众,更何况此言也不光约束我,中尉不懂我之用意吗?”

    林朔这才转了个弯明白了,主公直言法律高于皇权,可惜日还有曹孟德削发代首,这句话真正震慑的,是广大士人阶级,他们这些士人特权再高还能高过皇帝之权?

    更别说主公早就实施的舆论监督体系,叫老百姓监督政策,接下来还要许民间自办小报刊物,监督的是谁?也是士人,是这片土地上的官员胥吏。主公此举,便是要一步步地改写大宋从前士人以党分群,不以政绩而以党派互相攻讦,官员内部监督不利的恶行。

    “……主公深谋远虑,只是如此也太突然了,如此大事,岂能儿戏?以后不可再做此等事,凡事要和二府商量才行!”

    潘邓点点头,十分听劝,“我知了,以后再不做了。”

    林朔这才又小碎步溜回去了。

    待到潘邓高坐龙椅之上,张宝接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展开来,高声宣读。

    天命靡常,惟德是依,赵宋失驭,神器崩殂,四海无主,黎元倒悬。朕本寒微,少历艰辛,幸有严母慈师之训,得聚忠贞辅佐之僚。昔驻守两浙,受封东南,厉兵秣马,驱金虏以卫疆土;布政施仁,安兆庶而致太平。功虽微薄,志在社稷。

    今观乾象,历数在此,俯察民情,兆民推崇,天命昭然,人心弗违,朕谨于东南,躬承天序,即皇帝位。惟当夙夜兢业,励精图治。内抚百姓,外攘夷狄,上奉昊天,下顺民望,期复华夏之盛!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众人再行三拜九叩之礼,自此改朝换代。

    第329章 新朝初创

    大越建国初始,封赏有功之臣,林关张三位将军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其余阮二将军、周将军等人被封为忠武将军。

    宗泽对此颇有微词,议事之时没说此事,深夜面圣,言从前宋朝已经制定了武官官制体系,我大越沿用便可,何必推倒重来?便将三位将军封为各军州节度使,替陛下镇守一方,也可抚慰人心。

    潘邓和宗老对面吃宵夜,感慨道:“我知宗老所想,只是众位将军皆是开国有功之臣,何必如此寒了诸位的心?宋朝此举虽然能防止武将起事,可其祸远大于利,长此以往,怕是重蹈覆辙。”

    宗泽又问:“日后陛下扫荡神州,一统中华,如此多的将军拥兵,又该如何?”

    潘邓说道:“我军中将士皆知其为大越兵,有我在便不会有乱,至于百年之后,神州动荡不再,再慢慢减兵就是了。”

    宗泽想了想几位将军,说来也怪,这么多人之中确实无飞扬跋扈之辈,都是朴素忠贞之人,这才罢休。

    潘邓又封林朔为宰相,并且重建二府为政事堂,把从前的“两府并立”改为从属关系,政事堂从此掌管枢密院与六部。

    同时约定宰相定期制,五年一换任,若是众人认可,可连任一次。而宰相领导的政事堂成为最高决策机构,皇帝诏书需经政事堂副署方可生效。

    此举相当于是加大了相权而削弱了皇权,但潘邓并没在意,无论如何,文人集团自古为皇家治理天下,而皇帝能任命宰相。

    宗老依旧为御史台之首,可监督百官与皇帝。自此皇帝,政事堂和御史台互相掣肘。

    朝廷结构微微改动之后,便是在此基础之上的大改——司法独立。潘邓之前还设立了专门的司法考试,预备十年之内将地方司法官由中央直接派遣,独立于地方行政,避免地方官干涉办案。

    这一番大刀阔斧,叫朝堂之上众人适应了一阵,之后便是扩建皇宫。

    工部主持此事,不敢不尽心竭力,虽然陛下说了,再过些年就要迁都,但是现在既然没迁呢,就得把现在住的皇宫好好修修!

    潘邓一直住的是东南王府,此东南王府最原本是那苏州府转运使府邸,自他称王之后小小扩建一回,但因苏州府本就是大府,从前的街道街区都已经十分固化,因此叫周围人搬迁并不容易,是以当时只把府邸分为前府与后府之后便没再改动了。

    这回陛下登基,新朝初创,苏州尹刑名扬带着衙役亲自出马,好说歹说,叫四周围的人家搬离此地,到苏州城边上新清出来的空地上,算出了好多搬迁款,最后一统计,预计能让皇宫又扩建八丈。

    林朔实在是生气,“这刑名扬怎么做事的,八丈够干什么的?就能多出来一趟小院子。主公是说了不要勉强百姓,可这事他也得做呀!”

    往后宫里官员越来越多,皇宫太小,他们都没处办公去!

    实在没法子了,潘邓忍痛下定决心,“既然都不愿意搬,也别叫他们搬迁了,到郊外去吧,新建皇宫。”

    这下上下官员都高兴了,新建了皇宫,肯定比如今更敞亮!再加上他们平日里也要出门走访,看见那苏州府纺织坊工人办公的地方比他们王府里还亮堂,早就心里不平衡了,这回新建皇宫,也叫陛下给宫里安上大片的落地窗!

    只有潘邓一人夜里打算盘,新建皇宫,得多花多少钱呢!可这也确实不能省,皇宫一方面是皇权的象征,另一方面也是朝臣办公楼,遂吩咐工部周尚书,“能用水泥的就用水泥,琉璃瓦咱们苏州府自己也能烧,有要用的就去找李大官人,叫他给你优惠!”

    皇宫的地方圈出来了,正在建造。北方来了人,正是太原府呼延庆,他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江南,在润州待了两天,便被传召入京。

    呼延庆着自家族孙呼延灼进宫拜见,见了皇帝送上贺礼,“臣呼延庆拜见皇帝,吾皇万岁!上月听闻陛下登基,诏书已至山西,我呼延家镇守山西一地,早便望陛下一统江山,我山西千万子民尽归王化!如今族中派我前来江南,意为交出兵权,一切皆听从陛下安排!”

    潘邓扶他两个起来,“多年未见,今日见你祖孙两个,我心甚慰,山西现在如何了?”

    呼延庆笑着说道:“山西尚好,只是应天府朝廷在时多加征敛,如今民生困苦些……可百姓却忠良顺从,并无反抗。”

    潘邓又问了许多山西官员的事,还有他呼延一家老太公如今身体如何,之后依旧命呼延灼为并州制置使,命呼延庆为太原府经略,如此虽然官职没甚变化,但呼延家在新皇帝面前过了明路,如今也算是大越朝的官员了!

    经此一事,潘邓突然想起来,“当初诏书传遍四方,朕也专门给中原和燕京去了信,如今山西的人都到了,怎不见王襄和董平派使者来?”

    *

    洛阳府王大总管府上,王襄大怒,“我王襄坐拥关中中原两要地,他姓潘的不过得了河北,燕山还被董平占领着,他就敢称帝!还大放厥词,叫我王襄去朝拜他?滑天下之大稽!”

    手下范致虚劝他,“如今潘公坐拥长江以南,又拿下河北,此时登基,势不可挡,且不论他作何打算,如今既然来了信,大人还是莫要置之不理。”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派个人送些礼,面上也好过得去呀。

    王襄听了更加怒不可遏,掀了小案,指着范致虚鼻子骂,“酸儒只会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看不见他信中如何说的?叫我王襄去拜他,何其狂妄!我若还巴巴地送礼去,岂不是将我王襄脸面按在地上踩!”

    黄城明赶紧打圆场,“主公坐拥两地,那潘邓不思以礼相待,反而出言不逊,实属不该!这绝非主公之过,分明是潘邓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一朝得势,竟不知贤德为何物!既然他如此无礼,我等又何必与他计较?待他再发诏书,若能言辞有礼,再作理会不迟!我中原大小番军十万大军,又坐拥宝地,怕他不成!”

    王襄这才捋顺了气,冷哼一声,“便是他好言相劝,我也不会称臣。他潘邓从前不过一小小贫家子,得太上皇青眼才能统帅大军,我王襄却是钦宗皇帝亲封的西道总管,我掌管中原名正言顺!乱世之中,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

    又过了一个月,林冲来信,言应天府已经收拾妥当,河北境内归于王化。从前大宋朝廷中的官员有愿意归顺大越的,他都记在名单上,供主公挑选。

    潘邓直接把名单给了政事堂,自己只在上面找了二人,即马政父子,叫他二个来苏州府。

    马政与马扩前脚刚到了苏州府,后脚董平派来的使者就到了,燕京使大礼参拜了大越皇帝,而后献上了燕山王恭贺皇帝登基的贺礼。

    潘邓这才又想起王襄来,“中原王襄怎么还没派人来?”

    众臣尴尬了,心道俗话说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那王襄离他们苏州府不比呼延家和董平更近?既然没来,想必就是摆明了不认可咱们大越了。

    那他们也没必要再等了。

    小朝堂议事之时,林朔率先说道:“如今我大越坐拥江南河北,领土之上未平之地只剩下关中王襄和燕京董平。”

    这两个地方,王襄是前朝皇帝亲封的西道总管,董平也是前朝皇帝亲封的燕山王。按理来说割据一方名正言顺,但此时天命在越,他大宋封的不算数!

    林朔接着道:“……此二人虽有前朝之剑,可守不了今朝之土了。正所谓名正言顺,他两地若没有正义之名,相必不久就会土崩瓦解,我等不防利用舆论造势,宣扬天命在越,再暗地里宣扬些前朝昏君旧事,削弱两地统治合法性,再行其他。”

    宣扬前朝昏君旧事?众人侧目看向林宰相,都以为高计。

    潘邓也十分赞同,“如今我初登基,也不愿马上行征伐之事。北方苦寒,若要大军开拔,只愿过了今年,等到明年春暖之后再兴兵,如此便可依林卿家之意。”

    说道说大宋坏话,阮将军来了精神,“这个简单,我知道有一本书,就叫做《大宋宣和实录》的,不知道是谁写的,可定是大宋旧臣!此书流传甚广,里面写的就是太上被劫走到了金营的事,十分真呢!”

    直把那太上皇写得十分苦楚,身边皇室也惨遭侮辱,叫看的人都猜测此作者是不是一同被掠北上,再偷偷跑回来的了。

    林朔便把此书记在心里,等到日后找来看,要宣扬天命在越不在宋,培养了许久的舆情公关终于也派上用场了。

    潘邓又说道:“我虽欲明年再兴兵,却又怕时日拖得久了,王董二人联合起来,解释恐怕事有麻烦,众卿何解?”

    宗泽此时说道:“董平身为大宋藩王,驻守燕京许久而不见溃散,可见其军力颇强,然而他却始终偏居一隅,此次朝拜新皇又来使甚晚,可见其立场也摇摆不定,此人宜假意拖之,拖着拖着……他也就便降了。”

    众人都对宗老言之凿凿有些侧目相看。

    “宗大人怎能料定此事?”

    宗泽呵呵一笑,“看不出他十成,也能看出五成来,他姓董的虽有枭雄之心,却无帝王之才,想必他自己也心中有数。”

    不然为何犹豫再三,还是给陛下献上贺礼了呢。

    第330章 马扩北上

    袁常棣也说道:“陛下想要明年春天开拔,倘若彼时贸然强攻其一,另一方必然趁虚而入,甚至眼见危机将至,无奈之下与之结盟反抗,形势将愈发复杂。与其如此,眼下倒不如制定妙策,缓燕急关,先稳住董平,集中力量解决关中之患,再从容逼降燕京!”

    众人听此话,都深以为然,只是如何稳住董平?

    袁常棣又缓缓说道:“董平当年在燕山一地称王,先是南北吞并几州,在此之后吞并了营平滦三州,雄踞一地,再没动静。当初应天府出战之事也没掺和其中,可见是有守成之意,陛下既然和那董平有旧,更兼陈老大人在燕山一地身居宰相,不如去信封赏,依旧封他为燕山王,稳住燕京,再做打算。”

    潘邓便叫马扩和董平派来的使者一同回归燕京,说明他大越之意。

    大越定鼎元年第一个新年,江南放了长假,各州府府衙都组织了欢庆活动,苏州府更是在太湖边上搭了台子叫伶人杂耍,又批了半个月的大集,许百姓关扑。老百姓忙了一年了,到了年底家里面宽裕许多,不光是城郭户逛府城,就连乡村户也都携家带口来到府城之内游玩,整个江南欢快热闹。

    马政头一回到江南来,住在陛下新赐的小宅子里,白日出门游玩,傍晚和昔日同僚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他儿子马扩却没法和老父亲一同享乐了,马扩早已经踏上北上之路,一路上寒风瑟瑟,顶风冒雪到了燕京城。

    *

    大越皇帝遣使而来,来的又是昔日旧友,董平亲自到城门楼处迎接。只见来人穿着厚衣裳,摘了毛围巾和头上狗皮帽之后,露出马扩一张笑脸,董平顿时十分开怀,揽着旧友进了城,大摆筵席招待。

    席间酒意正浓,马扩从怀中取出皇帝的书信,郑重地递予董平。董平接过信笺,缓缓展开,目光扫过信中字句。

    只见其上写道:“……昔日把酒言欢,情谊犹在眼前,而今分隔南北,各自执掌一方。朕于江南称帝,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亦是定论,然兄之功绩,朕时刻铭记。若无兄之骁勇,何来边疆安宁?兄昔日为燕山王,如今依旧是燕山王,照旧雄踞一方。朕愿与兄携手,共保两地百姓和平,大越朝廷定当如约供给粮饷,望兄勿起干戈,以利苍生。”

    董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信合上,抬头一看,席间众人都在看他。

    他便把来信给了陈大人。

    陈文昭扫过一眼,而后笑着对马扩说道:“大越皇帝陛下心怀宽广,我等还有何可说?只是军费一事还需商议,我燕京如今比起从前,又兵强马壮了许多,便不可同昨日而语,还望来使多留几日,商量出个章程来,再行回归。”

    董平听这一番话,颇为满意,看来陈相公在燕京待了这么许多年,也真心为他董平着想,不再向着他那徒弟了。

    陈太师既然这么说了,马扩当然无有不可,拱手说道:“一切事宜皆听董大王安排。”之后便在燕京住下了。

    席上虽把马扩先搪塞了过去,可董平回过头来一想,却着实有些下不定主意。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听潘邓说两句兄弟情深的,就能真信他。潘邓这眼看着是缓兵之计,就算他真想给自己封王,自己把权柄交到他手中,到时候过些年若他反悔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左右是那句靠人不如靠己,靠着他潘邓的良心,不如靠着自己手中兵马!

    因此眼下最好还是该早做打算,趁着这中原大地上还有第三股势力在,联和一番,争取个三足鼎立之势,他才能长长久久地做这燕山王!这才是长远之计。

    想通了之后董平又叫陈太师来,“潘邓送了这么封信来,太师以为何意?”

    陈文昭说道:“他既然登基称帝,自然要一统天下,古往今来帝王皆如此。”

    董平神情一凛,“连你都看出来,那潘邓给我封王就是糊弄我的了!”说着气急败坏,“果然如此,我早就说过此人不可信,上赶着与我称兄道弟,不过是些口花花!”

    陈文昭听他这么说摇了摇头,“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大王自己心中没有主意不成?”

    董平又转过头来看他,先是狐疑地扫视一眼,而后还是决定相信太师,他走过去,“我若是想做个长久的燕山王,太师以为该如何是好?”

    陈文昭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若是此时中原大地无王襄,只有大越一国,我等偏居一隅,大王该如何是好?”

    董平听了问话,还真想了一会儿,中原大地上没有王襄,只潘邓一家独大,燕山府比起整个中原大陆不过弹丸之地,那他董平处境岂不是十分劣势?到时候潘邓要出兵还是谈判,岂不是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董平打了个哆嗦,“说这做甚,现在有王襄呢!”

    陈文昭又说道:“这也是皇帝写信劝和的原因了。”

    自己胡乱猜想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明说更是如遭雷击,“是了,除了这还能因为什么?我还想他潘邓此番写信来,多少有些兄弟之情,现在一想,只是他全然为了拖延我燕山罢了!此人真是狡诈至极!我燕山须得早做打算了……”

    他又看向陈太师,“太师有何计叫我据大越?”

    陈文昭喝了口热茶,“……据他作甚?有王襄在前头挡着,这岂不是燕山之福?现在大越必不可能攻打燕京,只能与我等求和了,大王不如趁着此时便顺水推舟,做他大越的燕山王了吧。”

    董平听了顿时火冒三丈,“你既然知那潘邓用心不良,还叫我俯首称臣?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董平还没窝囊到这份上!”

    陈文昭说道:“那咱们又能如何?大王难道还要联合王襄不成?”

    “我要联合王襄,又有何不可?”

    陈文昭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恐怕天下生灵涂炭矣,纵使你三人三足鼎立,可不知天下分久必合?大越皇帝不会收手,到时候只是将战线拖得更久罢了,我那学生我了解,他断不会就这么糊涂着叫你董平在燕山独据。”

    董平心里一沉。

    陈文昭看向他,“臣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大越拥兵二十万,眼见着是虎狼之师,又有江南粮仓补给,整个中原大地何人能及?我等再垂死挣扎,结局都一样,大王不如早降,也能在皇帝面前有几分亲情在。”

    董平冷嘲热讽地说道:“你吃我燕京禄许久,到头来还是向着你那徒弟。”

    陈文昭反问道:“不然要臣如何说?大王不是那庸碌之辈,也并非不知兵,看不清局势,种种皆在大王心中。难道真要我不顾是非说尽谄媚之语,到时候却眼看着燕京步入深渊不成?”

    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董平又去找郭药师喝酒。

    “那日没把皇帝来信给兄弟看,不是为了别的,知道兄弟不识汉字,看了也白看。”

    郭药师喝了一大口酒,“咱们兄弟二人这么多年有什么说的,我还能挑理不成?”

    董平又把这两日太师所说一一转述,而后问道:“这事儿兄弟怎么看?”

    郭药师摆摆手,“燕京诸般事宜,皆听董兄做主,你若是想要受封,当他大越的燕山王,兄弟也跟着你!”

    董平听了这话沉默了,他们都在这燕京散漫惯了,哪里去能给潘邓称臣?便是他自己窝窝囊囊回中原去,也放心不下郭药师。想当年郭药师千里投宋,却险些被童贯老狗害死,他这兄弟就弄不了中原官场上那一套!

    董平想到这下定了决心,“我等割据一方,不是皇帝也差不多,如今却要受别的皇帝封,白白低一头不说,做了他臣子,生杀由他做主,往后几十年,也不知会有什么变动。”

    他干了杯中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跟他干!”

    郭药师也喝光了杯中酒,“你要动武,兄弟也跟着你!”

    董平此时就需郭药师这般一心支持他的爽快人,心道还是兄弟懂他,比起那陈文昭来说,不知强上多少倍!

    他心下有些动容,把杯子磕在桌上,“……只是这番却不知结局如何,兄弟本作燕山府大将军,日后要是不敌他……”

    郭药师摆摆手,“我不管那许多,人生在世,能与董兄兄弟一场便是幸事了,我等有如此伟业,成败也是英雄!你刚才所说我在心中也思量一番,你我若论武力,八成不敌!”

    董平:“嗯?”

    “……不过董兄不必挂怀,一来我等可靠智谋取胜;二来真是被他打败了也不要紧,南面没有我等容身之处,向北大金之地却如探囊取物!董兄去过原先那辽上京巴林左不?汉语叫……叫临横府的,咱们要真事有万一,往北也能再创伟业!”

    董平:“……”

    这破地方都够北了,大冬天死冷寒天的,还要再往北走?他们现在在山前,那辽上京比山后还要北上个一千里,谁要到那鬼地方去!

    *

    定鼎二年二月份,马扩一行人回归苏州府,一同来的,还有董平这回派来的使者。

    来使说明了董大王之意,大越皇帝所说之事一切都好,只是其中有些细节还需商榷。董大王要求燕山府一地自行征兵,拥兵八万余,马正使却不许此事,这事谈了许久谈不拢,因此派使者前来苏州府面见大越皇帝。

    马扩悄悄和皇帝说道:“臣临走时,陈太师曾言董平欲联合王襄,已派人暗中前去中原打探。”

    潘邓挑了挑眉头,点头说道:“我知此事了,卿家此回北上路途艰辛,且在苏州府歇息一阵吧。”

    燕山来使也被安排到了鸿胪寺,鸿胪寺官员依礼招待,时不时商议燕京归越一事。那几名官员起先还有些忐忑,后来见这大越官员也咬住征兵一事不放,一时觉得他们也是真情实意谈判,便也安心待在苏州府消磨时间。

    苏州府二月开春的微风多妩媚,可比他们燕山府好多了,更别说他们还是受招待的使者,这鸿胪寺公款吃喝,还有衙役陪着四处遛弯,日日不同酒楼吃酒,叫人待在这简直不想走了!

    使者团头领齐隆找了空闲,对他手下几个副使教育一番,“这半个月来苏州官员细心招待,可我丑话说在前头,人家招待咱,是为得咱们是燕山府人,没了燕山府,咱们什么都不是!”

    他眼神扫过几人,“……咱们来到大越,是替董大王办事,你们之中,没人收受这大越朝廷官员特别招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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