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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可否给我些毒药◎

    府衙知今日沈年前来,早在堂中摆好一张藤编摇椅,几个衙役搀扶着沈年半倚在软垫上,沈年自进来就目不斜视的盯着那状告的女人,冷凄凄的眼神像是要当场剥了她的皮。

    这女子名为花齐,本只是林主君的偏房亲戚,在乡中混的落魄来林府打秋风的,林主君是个好面子虚荣的,难得有人来投他的门,他花几两银子招待这人回去在乡里便会吹他的名,他乐得将人留下。

    林长漪与她在府中见过几面,见了她上来照着脸叱骂:“你当初在林府混吃混喝,还对五郎见色起意,觊觎他不成如今竟在此大放厥词,污蔑于他!”

    “谁污蔑他了,他当初在林府一打眼过去都瞧不见,是他先对我暗送秋波,我才看的上他。”

    林长漪抬手想给她一拳:“真是张口就来的一张嘴,五郎如何也是官家公子,平时见得都是各家官眷女子,五郎他就是失心疯也瞧不上你这种乡野混混。”

    “他不过就是个外室所生的,配我是算抬举他。”

    沈年掩着嘴咳了一声,身后的一位侍卫走出来抬腿就将她踹得跪在地上,“你口中之人如今是沈大人的正君,林主君既配得沈大人,你一介草民竟敢出言冒犯沈大人!”

    “沈年!你敢当庭命人行凶!”

    “你也配直呼沈大人的名讳!”

    侍卫又是一抬手重重抽在她嘴上,她的脸从被扇的转到另一侧。

    “这公堂之上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花齐捂着脸向堂外挤的水泄不通的百姓喊道,“这京城难道成了你们沈家的!”

    沈年托着脸向她漫不经心的笑,挑了下眉一副她喊得在厉害也奈何不了自己的样子。

    那女子被沈年气的哑口无言,扭过脸看着地砖发呆。

    林府给的银两够她花到下半辈子,而且今日出门那群保护她的侍卫更是说待事成之后,*保准她能加官进爵,要她如何也要死咬着她和林闻溪的私情不可松口。

    她在乡里被人瞧不起大半辈子,这是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

    她用余光瞥着沈年,明明脸上那一掌疼的脸肿,她却鬼迷心窍沉浸在自己日后也像她这般官袍加身,呼风唤雨的美梦中了。

    座上的京兆尹拍了一声惊堂木,堂中肃静下来。

    “花齐状告沈府夺其夫君一案,昨日只有一方在堂,一面之词不可当做实据,今日沈家带了证人和证物上堂,可辩个清楚。”

    林长漪抢先一步开口,“我身为五郎的长姐,可作证花齐到林府不出两三日,五郎便发了高烧,我见其病重请了大夫进府中为他医治,有大夫当初诊脉的记档为证。”

    她说罢招了招手,身后的大夫走上前,“当时刚过元宵,草民记得清楚林娘子冒着雪来请我过府去看,榻上之人确染了很重的风寒,从草民开的药方上便可看出人病的不轻。”

    林长漪质问道:“五郎下地走动都费劲,哪来的力气与你幽会。”

    “他他总有好的时候”

    “沈家所呈证据清晰确凿,”京兆尹喝了一声,“本官看你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

    花齐手忙脚乱从袖中扯出那件所谓的里衣,“有此物林氏便抵赖不得,这上面绣的纹样和针脚可拿去问问林府中人是不是出自林氏之手。”

    “这种寻常刺绣轻而易举便可仿制,”沈年蔑然嗤笑了一声,“还说什么抵赖不得,依本官看根本站不住脚。”

    “沈大人言之有理。”京兆尹出声附和道。

    “衣物能为假,林氏的身子总不能为假了,草民还记得当时与林氏在府上假山后如神仙般快活,林氏后腰上有块淡淡的胎记”

    堂外的百姓听到此言轰然炸开了锅。

    “你给我闭嘴!”沈年怒不可遏直挺挺的站起来,忘记了后背的疼痛,恶心至极死死掐上她的脖子。

    “沈大人难不成想当着这么多双眼睛杀了我?”花齐阴险的笑道,“不过沈大人如此盛怒可见草民并未说错。”

    “阿姐,不可冲动。”沈岳从院中赶来向沈年报信,挤进堂中拦下沈年,附耳将院中之事告与了她。

    沈年咬着牙脖颈跟着一起微微发抖,掐的那女子憋红了脸最终松了手。

    她实在低估了林长羽的阴狠,他明明也是男子,却使的下这种腌臜手段。

    沈年想不通他是为何,也不必去想。

    她抬头看着京兆尹道:“我沈家与林家的婚契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此事最难辞其咎的是林家,拿一个死无对证的信差来就想置身事外,怕是不妥。”

    “去林府传人。”京兆尹吩咐了一声。

    林主君见到衙役来传他,慌了阵脚,然而却寻不见林长羽的人影,只好抹着汗硬着头皮随衙役来了公堂。

    沈年见林主君一人前来心中暗定,林长羽可以趁虚而入去院中寻林闻溪,她正好现学现卖。

    林主君可不似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沈年悄声跟身侧的沈岳交代了一句,“去府衙门前拦着林长羽,别让他进来。”

    沈岳会意出去。

    林主君站在堂中不自然的整理着衣袖。

    京兆尹问他道:“退亲如此大的事,主君怎就放心单托给一个信差,也未曾确认信是否送达,也没等花娘子这头回信,便又与沈家定下了婚约。”

    林主君似是千思万想后才小心道:“当时沈家催定亲催得急,又要为五郎备礼也是一时忙昏头,疏忽了此事。”

    “主君如此说,是承认在其中出了差错?”沈年揪着他的破绽问道。

    “这人老昏聩,难免有周全不到之处,反正我林家是将退婚信寄出去了的,再说我那侄女家中贫困,山遥路远的,拿不出雇人回信的银两也是可想的。”

    林主君说罢擦了擦脸,松了一口气,应当是觉得他所言挑不出错来。

    “这姓花的连回信的银两都拿不出,还说林氏急着和她成婚出府过好日子,这林氏再傻也能分的清,做御史府的公子和委身一个身无分文的上门打秋风的混混孰好孰坏吧。”

    沈年又盯着林主君呵呵笑道:“主君瞒着林府上下给庶子和一穷光蛋定了亲,可当真是位好父亲。”

    这信差的借口本就牵强,堂中百姓听到沈年这两句话,也跟着为林闻溪抱屈。

    “这林氏原是个庶子,这主君苛待庶子就罢,连婚姻之事也如此潦草……”

    林主君急着辩解道:“我只是瞧见五郎与我这侄女似互有心意,侄女来同我求亲,便想着成全了两人,谁知这二人竟私下做下那等事。”

    “好一个成全,那主君为何之后又拆了这对鸳鸯与我沈家结亲,林府清名朝中人人称道,主君此举该不会是看中我们沈家的荣华吧!”

    “不……才不是……是五郎想攀高枝自己来求着我入你们沈府。”

    沈年听到她想听的狡黠一笑,“主君说林氏与那姓花的有私情,不在意那女人穷困潦倒,这会说他为求荣华着入沈家,前后相违,到底什么是真的!”

    “五郎他生性轻薄浪荡,他改换心意如何不可?”

    “做父亲用这种字眼来侮辱自家男儿,你为父不慈不尊,想来是恨毒了他!”

    周围人无一不向林主君投来鄙夷的目光,他慌乱的往后退,想躲开众人的视线。

    却被沈年步步紧逼质问:“姓花的是你侄女,是不是你与她勾结陷害,是不是你给了她膝下庶子的贴身衣物,是不是你亲口将庶子身上的私隐说给旁人听的……是不是你!”

    林主君被她震慑到口齿不清,“不是我的主意……是……”

    “是谁?”

    林主君找回一丝神志,紧闭上嘴没再说下去。

    不过有他刚才那一瞬表情,和未说完的半句话已然足够。

    “好生恶毒,真是不配为人父!”

    “就是!就算是个庶子,哪有做父亲的在公堂羞辱儿子的,林家人张这样一副样子,内里竟是如此污秽之人。”

    “我看这是八成是假的……”

    ……

    虽然婚约之事还没定论,但到底算为林闻溪挽回了大半清誉,沈年卸了一口气才感觉到后背的疼痛,她一下子屈身伏在那张摇椅上。

    “沈大人可有大碍?”京兆伊喊了一声退堂,走下来关切道。

    沈年后颈都是冷汗,嘶声向她摆了摆手:“京兆伊大人今日公正断案,还要多谢大人。”

    “沈大人何须客气。”

    京兆伊寻了人来将沈年抬上担子,那花齐走时还到沈年面前挑衅,“我未曾与林家退亲,我定亲在先,按律林氏就是我的人,沈大人迟早要将人还来。”

    沈岳从堂外回来,看了一眼沈年的背,骂她道:“还不快滚。”

    沈岳看见她冷汗浸湿的里襟,给她闻了点安神镇痛的药膏,将沈年抬回院里时人已经安睡,林闻溪反常的沉静无言,低头一点点给沈年的背上药。

    他拉好沈年的衣衫,将纱帘勾起来。

    “三娘的伤几日才能好?”

    “阿姐她原本伤的不重,只是今日在堂上站久了,故而加重了些。”

    林闻溪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沈岳的衣袖走到角落,“我有事想请岳弟帮我。”

    “姐夫有事直说便可。”

    林闻溪的语气有点可怕的冷静道:“岳弟可否制一些毒药给我,最好是慢毒不宜令人察觉的。”

    沈岳猛的缩回被他拽着的手,“姐夫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处。”

    沈岳疯狂摇头,“这可不行。”

    “阿姐她今日已为姐夫洗去大半冤屈……”

    “那女人所说的婚约不是还没下文,我想将她毒死,她死了不就万事大吉。”

    林闻溪语气平常到仿佛是沈岳听错了。

    “姐夫……你怎起了这样的心思。”

    “怎么,她不该死吗?”

    “她该死……但朝中有律法……有衙门在……”

    林闻溪直接打断他问:“毒药,不能给我吗?”

    “不可。”沈岳摇着头。

    “哦,那罢了。”林闻溪蹙着眉头,回去坐到塌边,守着沈年看。

    72

    第72章

    ◎那再见◎

    林闻溪将手覆在沈年脸上轻轻摩挲,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脸,跟一个木架子一样坐着分纹不动。

    沈岳着实被他先前那几句话吓了一跳,边在桌案边给沈年配药,边不安的偷偷瞟着林闻溪。

    林闻溪的眼神分明是在出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见林闻溪僵硬的上身动了一动,转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道:“阿弟今儿来瞧我,倒让你跟着我涉险了,今日听着外头那些骂声一时惊惧,刚才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还望岳弟体谅。”

    沈岳舒了一口气,“姐夫蒙受此种污蔑,想报仇雪恨是人之常情,只是……”

    “只是恶人自有天收,”林闻溪舍得松开沈年的手,起身向他走过来,“她的血不该来脏了我的手。”

    沈岳道:“姐夫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我先前的那些话还请阿弟不要同三娘讲,我怕三娘听了不喜,”林闻溪扮出一张可怜样,“毕竟我名声受损,三娘她难免会嫌弃,若要她知道我又生事,往后就不会再疼我了。”

    沈岳热心点头答应,出言劝慰:“阿姐她怎会在意这些,她心疼你我看反而会更疼姐夫才是呢。”

    林闻溪掩面不好意思笑了笑,“阿弟的这安神药膏好用,能否再留下一些,也好让三娘夜里也睡的安稳些。”

    “这个好说。”

    待送沈岳出了院门,林闻溪收起笑脸,打开他留下的药膏,又在沈年鼻尖抹了一些。

    沈年昏昏沉沉的支起胳膊勉强坐起来,外头天已经黑了。

    “怎睡了这么久。”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屋子里静的很,沈年捂着额头唤了几声林闻溪。

    林闻溪不多时推门走进来,吹亮火折子多点起几支蜡,检查了下沈年的容色问道:“三娘可好些了。”

    “不怎么疼了。”沈年被他扶着靠在软枕上,想关心他又怕提起那事来上伤到林闻溪的心,拐了个弯问,“你刚才不在屋里陪着我,是去哪了?”

    “我能去哪,只是去给三娘熬汤了。”

    林闻溪说着抱着沈年的腰主动将脸贴在她脖颈上,沈年不自觉的伸手回抱,心疼摸着他的耳鬓。

    “三娘为我又受这些苦。”林闻溪强忍着哭腔,但一声还是哽咽,“我从没和三娘之外的人有过一丁半点接触,只和沈家定过亲,那个……”

    林闻溪甚至不想从他口中提起那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女人,他的话中断一下,强吞下口中的恶言恶语,向沈年自证清白道:“我浑身上下都是只属于三娘一人的。”

    沈年本以为林闻溪要问她为何瞒着他这件事,没想到他一开口急着跟她诉说自己的清白。

    她心跟着揪,将他在怀里抱的更紧了点:“是我连累你受了伤害,你实在不必和我说这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过往,怎会不相信你呢。”

    “三娘……”林闻溪难过的唤她一声,抬起头脸上挂着眼泪,急切的吻了她一下。

    两人谁都没有动,只是嘴巴轻轻贴在一起。

    一连大半个月闹的不愉快,彼此过溢的想念,似乎借着肌肤相触才能得以倾泻。

    “从前是我太自私,三娘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倒次次将三娘关在门外。”

    林闻溪将嘴巴移开,湿蒙蒙的的眼睛诚挚的看着她,“三娘往后不可再为我伤了自己,还有别再因我去涉险,母亲她的这几下该打在我身上的。”

    “我没事。”沈年轻笑着给他擦拭眼泪。

    林闻溪又低下头枕在沈年肩上,“有林家作保和那张以假乱真的婚书,陛下和朝臣又催的急,这局三娘也难破吧。”

    “总会有法子的……大不了我带着你一起走,总之不会将你一人仍在这里的,别怕。”

    林闻溪听着沈年的话,不安的下意识在她肩上蹭了蹭。

    带他走……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吧。

    他哀愁在沈年怀中安静躺了片刻,而后直起腰温馨的笑着,“想来汤炖好了,我给三娘去端来喝一碗。”

    沈年点头,“天黑了,当心烫到。”

    林闻溪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他的汤炖的香,沈年一瞬便闻到香味。

    “怎么不在榻上躺着。”

    “不知今日怎睡了这般久,躺的头疼。”

    林闻溪盛了一碗给沈年,不动波澜道:“岳弟给三娘用了安神镇痛的药膏,我瞧三娘睡着时似是疼的呓语,便又给三娘用了点,许是用多了些。”

    “哦,是这样。”

    饭毕照料沈年睡下,林闻溪下榻拿出今日从阿久那里得来的药丸。

    这是曾经沈年所中过的蛊毒。

    他今日让沈年多睡了几个时辰,是乔装打扮后去了一趟去沈年宿醉的那间酒楼里,见到了阿久。

    阿久一进门对着他就是一顿痛骂,“我说你不光是命数不好,是不是还克妻啊!她跟着你在一块不是伤就是病,还叫全京城的女人取笑,真是个丧门星啊你!”

    林闻溪任他骂不还口,直直的问了他一句:“你从前用的那种蛊毒,还有没有,给我一些。”

    阿久气笑,“怎么?是我欠你的不成?”

    林闻溪冷冷回道:“你本来就欠我,当初不是你一封信教唆父亲害我的?”

    “那是你自找的。”

    “你说你喜欢三娘,你既然喜欢她,那你帮我就是在帮她。”

    阿久松了口:“你打算做什么?”

    “毒药,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阿久没犹豫多久,便唤了人去取药。

    林闻溪瞧着药丸,痛苦的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在继续留在这里拖累着沈年了。

    他要回林家去。

    霁王想用他来要挟沈年,只要沈年还平安,霁王就不会动他,若是沈年出了什么事,那么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林家的害他的每一个人……还有那个贱妇……每一个人他都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他一早起来给沈年上药,等到药干了擦净,俯下身低头在她背上眷恋的亲了一口,温热的气息洒在沈年腰上,弄的她很痒。

    “难受,快起来。”沈年抬手向后推了推他。

    他反而用胳膊圈上她的腰身,整个胸膛贴在上面,他也只是穿件单薄的里衣,身上的温热很快落在沈年背上。

    “不要这般……”沈年摇头拒绝他贴过来的脸。

    “不要什么?不要我在上面?”林闻溪追着亲她的眼睛,“可三娘受伤了,还不让能我来么?”

    “听阿弟说那些人昨日在门口来吵闹……你当时听的昏倒了。我从前一直缠着你是想让你同我和好……你近来不用勉强做这件事,与我说说话如何,我更想和你说话。”

    沈年的心思细腻竟为他想到这种地步,林闻溪一瞬反应更甚,“和三娘我怎会勉强,我喜欢三娘,想身上时时都沾上三娘的味道。”

    沈年一门心思关心他:“你平常也不会说这些话,是不是昨日被吓到了。”

    “三娘还有七八日就该走了,我只是想和三娘再多亲近亲近。”林闻溪说着拉开自己的衣衫,将脸挪到沈年背上一寸寸亲吻。

    “说不准我会带你走。”

    “带我走?”林闻溪不死心仍没停下,边亲边含糊道,“那会很麻烦的。”

    “你先前不是说要跟我走么。”

    “先前和现在不一样。”

    沈年仰起头问:“哪里不一样?”

    “三娘先别再问这个了。”林闻溪趁机握着她的脖颈,将脸凑过去寻着她的嘴巴亲吻。

    沈年纵容着依了他,只是林闻溪今日实在荒唐。

    他亲后背不够,还拉着沈年坐在他腿上,似乎是看准了沈年的后背疼要扶着他的肩,沈年低着头的位置正合适他抬起脸来接吻。

    林闻溪激烈的索吻,似乎忘了一直恪守的服侍她的规矩。

    “别……”沈年握着他的脖颈挣开,她喘不过气来。

    林闻溪很听话的停下动作,沈年看着他的唇色都亲的泛白。

    “是我错了,忘了规矩。”林闻溪埋在她肩上说是认错,倒像是撒娇,冷不丁探出舌尖舔她的肩。

    “今日怎么这么怪?”

    沈年问了这一句,林闻溪便覆上她的唇不再让她说话了。

    荒唐半日,沈年沈年和他拉扯了半个时辰才将衣裳穿整齐,林闻溪半跪在榻上将侧脸贴在她腰上抱着不撒手。

    “三娘受了伤,还去上哪门子值?”

    沈年做着最坏的打算带着林闻溪一同走,她空间里囤积的粮食用物足够消耗,只是还需另做一件软甲给他,这软甲制做繁杂,她的那件也是花了十几日才做好的。

    故而今日任林闻溪再缠着她央求,她也要起身走。

    “还不把衣裳穿上,要着凉的。”沈年推推他的脸。

    “还不是想让三娘再多看我几眼。”

    沈年摸下他的头:“我夜里会早些回来。”

    “那……再见,我会等一直三娘回来。”

    林闻溪松开了手,抬头看着沈年,朝他笑了笑。

    沈年走了。

    林闻溪一直在门口望着她的脚步。

    他一瞬颓下了背,立在镜前痴痴摸着身上留下的痕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他该走了。

    73

    第73章

    ◎分开◎

    白石端着午膳进了屋,见林闻溪正伏在案上凝神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握着笔的那只手止不住的发抖。

    “郎君这是冷吗,怎坐着在抖。”白石走过去披了件衣裳在他身上。

    林闻溪惊的后背颤了一下,惊惧的张大眼睛回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抬起手用衣袖遮着桌案上的纸。

    他紧张的问:“你……你是何时进来的。”

    “我来给郎君送午膳,才进来,是我没出声,吓到郎君了。”

    林闻溪回过神想起白石不认得字,才转过头沉了口气,瞧见衣袖上沾上几片墨迹,耗了许久才写好的和离书被墨汁洇成一团黑。

    他瞧着那团墨迹伤神,他原来以为自己能潇洒的做好一切,悄无声息的很快离开。

    没成想这张纸便写了近半个多时辰。

    不写这东西,若日后他毒杀人之事东窗事发,难免会连累到沈年和沈家的人。但写起来却是字字锥心,他从前答应了沈年什么事都不再瞒着她,可眼下他又跟她撒了这么大一个谎这一走不知往日会是什么光景。

    白石看着他凝重哀伤的表情,小声抱歉道:“郎君这是在写什么?怪我……这纸我帮郎君拿到外面晾干。”

    “不用,这只是今日要出门给三娘离京置办的用物的单子,我再写一张来就好。”

    林闻溪压下他的手,片刻缓过神色道。

    “可眼下外面……郎君还是暂且避避风头在院中呆着为好。”

    “我一直躲着闭门不出才显得心虚,再说又能避到几时。”

    “三娘子说了,不让郎君出门,昨日又有那群人往院中放箭,此时出去恐怕不妥,不如将这单子交给旁人,让他们去帮郎君去买。”

    林闻溪将那张洇掉的纸揉掉,提笔重新写起来,他加快了写字的速度。

    “无事,让侍卫跟着我出门就好,三娘要出远门这些事假以人手我不放心。”

    白石为难道:“可……”

    林闻溪无暇顾及他的阻止,索性强硬命令道:“好了,你去备马车就是。”

    林闻溪定下的主意除了沈年,旁人是说什么也无用的。

    白石无奈出了门去,留了个心眼让小薇前去官属知会沈年一声。

    林闻溪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出来,已换了身衣裳,胸前却仍旧挂着那只沈年送给他的玉鹿坠子。

    “郎君最宝贝这玉坠子,自那日从林府回来磕碰了一下便再也舍不得带,怎么今日又挂身上了。”

    林闻溪低下头握在手心摸了摸,淡淡笑了笑不语,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缓缓将门关上,“走吧。”

    待小薇赶到官署中向沈年报了信,林闻溪的马车早已驶出很远,停在一间珠宝铺子门前。

    “眼见外面不太平,郎君买这些玩意中看不中用,不如留着银子,也好为日后打算。”白石挡在车帘前,拦着林闻溪下去,“且这儿离林府不远,万一撞见谁不如早些回院里安心。”

    “岳弟过即日便要定亲,他救了我与三娘几回,我怎能不亲自为他挑件贺礼。”林闻溪瞧了一眼窗外,朝白石笑了一笑推开他,“你看周围哪里有什么人,我进去买了东西便回。”

    林闻溪从马车中钻出去,直奔着铺子里面走。

    白石紧跟在身后,招呼侍卫们守着门口。

    沈年没多时慌里慌张一头撞进铺子里,白石瞧见她的面还松了口气。

    沈年张望着不见林闻溪的面,焦急抓着白石的胳膊问:“他人呢?”

    “郎君看中了只发冠,随掌柜去里间——”

    白石话说到一半,沈年就等不及抬脚将门踢开,里面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脑中轰的一声心中的不安怦然坠地,摔的四分五裂,心脏跟着空白了一样,一瞬间她僵在原地没了知觉,只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

    白石冲进去满屋子找人,吓得声音都打颤,“我一直在门口守着,郎君明明跟着掌柜二人一同进去,怎会不见了!”

    墙后的木架子缓缓推开,阿久啧声从里面走出来,“可别将我铺中的东西砸坏了,金贵着呢。”

    沈年看见他的脸抽回神来,冲过去越过阿久直朝着木架后面找去。

    “别找了。”阿久抑制不住的生出忌恨,转过头冷声对她喊道。

    沈年死死握着他的肩,没有情绪的问出两个字:“人呢?”

    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阿久似看着什么仇人,麻木又带着沉重的疲惫。

    阿久被她看的一瞬愣神,不想张口说话,将袖中林闻溪交给他的信甩到她手中。

    一封是和离书,另一封是很长很长,字写的密密麻麻的,几大张林闻溪亲笔所书的分别信。

    沈年攥着纸看了半刻,“是他自己要走?”

    “是他来低三下四的来求我,想必这会人已经到林府门前了。”

    沈年闻言头也不回的追出门去,阿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还停留在沈年看他的那一眼,他是时候该死心了,林闻溪能为爱放手,或许他也该放手了。

    阿久怅然的坐下,一抬头惊觉门口站着他的娘子。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阿久的娘子淡漠的坐下,“担心堂姐来会出什么事,便进来看看。”

    两人沉默一会,阿久的娘子忽然开口道:“堂姐她根本一丁点都不在意你,你即便与我和离,她也不会善待你的。”

    阿久猛地湿了眼眶,走过去抱上了她。

    ——

    林闻溪带着帷帽一路走的很急,频频回头张望以免有人跟着他,到了林府周围,他将帷帽取下来,让周围人瞧见他的脸。

    “这不是沈府的郎君么,还敢回这林府里来,不怕你那黑心的父亲害把你的皮扒掉。”

    周围很快有人认出他来,瞧着他往林府的方向走,纷纷出声劝道。

    林主君自那日从公堂回来,便成了整个京中后宅的笑料,连带着林家也一夕之间丢尽了脸面,林家门口的牌匾夜里不知被何人用石头砸了下来,摔的四分五裂在地上。

    如今门前空荡荡的,林闻溪当着一众人的面叩响了林府的门。

    门很快打开,林府门前的石阶上错落站着几位林家人,一张张素白如冠玉的面庞,像是白蛛一般潮湿的狰狞的可怕。

    “兄长可算回来了,为弟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林长羽站在几人前面,笑容分外惹眼。

    “孩儿清名不在,在妻家难以立足,今日回府以求庇护,不知母亲和父亲可愿让我回来。”

    林闻溪颔首微微笑着,迎面瞧着几人,他并不害怕,像是找回了从前的他。

    林长羽向他走近,瞥着林主君着意说道:“五郎本就是林家人,父亲日日都盼着你回来。”

    “一个弃夫害的你母亲停官罢职,害的你三姐被打伤在塌,现在想回林家的门,哪有那般轻易。”

    林主君的脸冷酷的像个阎罗,扯下了往日的假面,趾高气昂站在门口刁难道。

    “孩儿自知有错,在此为母亲和父亲行大礼谢罪。”

    林闻溪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将头磕的响亮,林主君没有喊停的意思,他便一回比一回磕的更响。

    林闻溪磕破了皮,林主君畅快的迈步下来盯着他的伤口欣赏,看似去扶他的肩请他起来,实则侍暗力按着他的肩头更为羞辱的往他靴上磕。

    林闻溪总算得以抬起头,他却笑的格外恣意。

    “多谢父亲关怀扶孩儿起来。”

    几人盯着林闻溪起身,一步步迈进林府的门,将大门重重的合上。

    沈年还是来迟了一点。

    周围的百姓见沈年从马车出来,上前来告状道:“沈大人的郎君刚才在地上磕头,头都磕破了,那林主君还装模做样来扶他,他便傻傻的信了,笑着跟人进府去了。”

    白石万分自责急的直哭:“郎君怎这么傻还笑的出来,这可不是羊入虎口了,都怪我疏忽,没料想到郎君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今日些那些字的时候我明明就在旁边看着。”

    “这不怪你。”沈年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无力的闭上眼。

    是她早该想到的。

    他昨日受了万般恶语却那样的平静,晨起又不顾着她的伤说什么都要做下去,拉着她的手说那一句再见……她早该想到的。

    “三娘子莫急。”小薇扶着她的肩让沈年支撑,“正君跟着我学的已有些功底,想来这会我带人闯进去还来的及。”

    “这会林府里定布置了霁王的人,你们进去只会白白送命。”沈年镇定下来将她拦住,“现在随我去宫中面圣。”

    “那正君他可怎么是好?”

    “他不是会白白进去送死的人,你没听到旁人说他还有心思笑么,他的心眼多着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

    林闻溪在信中写了他从阿久处得来蛊毒之事,林主君扶他的那一下沈年估计过不了几日林主君身上便会发作蛊毒。

    看了一眼林府黯淡的门面,林家人给自个迎了个勾命阎王进府,这府邸大约是要被烧做一团木灰了。

    林闻溪信中写的在理,她与林闻溪如今是一同生,一同死的。

    眼下她唯一要做的便是离京。

    74

    第74章

    ◎为何不可以◎

    入了深秋,院中的落叶被风卷在地上发出窸窣不听的声响,凄冷的风顺着朽掉的木窗灌进来,林闻溪半躺在一张破烂的木塌上,他的双脚被一团粗糙的麻绳捆着,勒出一圈深红的伤痕。

    他的颈上缠着纱布,上面有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是那日进林府时,屋檐上的跳下的黑甲卫将刀抵在他喉结上弄伤的。

    他那日听见沈年追来在林府门外说话的声音,着实有些乱了阵脚,情急下想喊一声让沈年不要进来。

    甲卫便把刀横在了他脖颈上,刀刃一寸寸抵进,划破他的皮肤,生出一道细微伤口,“就是如此,你再害怕一点姓沈的就多心疼几分,到时候让她跪在脚下求我”

    林闻溪捂着喉咙,疼痛的蜷缩在地上,伤口虽不深,可他还是满手都沾上了血迹,眼前泛起了蒙蒙白雾。

    他痛苦的闭着眼祈祷,庆幸的是沈年并没有进来。

    再醒来时,脖颈上的伤口被粗劣的纱布包着,被关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

    林长羽坐在他面前,欣赏着他浑身的伤痕,鄙夷的讥讽他道:“看样子沈三娘对阿兄也没如何痴心,她竟如此薄情扔下你在这里受难。”

    “她走了?”林闻溪难掩欣喜的问。

    “她是跑了。”林长羽摇着头咋舌,“她倒是精明的很,使了一招金蝉脱壳,昨日进宫路上让身边的随从换上她的衣裳,扮作她入宫拖延时辰,她自己早不知何时逃之夭夭了。”

    “连母亲父亲都未前去辞别,又犯了欺君大罪,此刻连陛下都在四处寻她的踪迹。”

    林闻溪沉默着没有应声,陛下想让沈年假死求援,沈年一直忧心陛下会假戏真做,不过不论身死之事是真是假,消息一旦传回京他便没有了用处,沈年冒大不韪做出此举是为了保他平安。

    自那日之后,至今已过了将进十日。

    从林长羽每日来折磨他的只言片语中,林闻溪依稀听的出沈年是全然销声匿迹了,霁王和陛下都没能找到她。

    她去了哪?林闻溪满脑子都在想她。

    反正她一人在外风餐露宿,四处逃命定比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年一走霁王便露了真面,昨日入夜时已命人围了皇城,一整晚外头都是火光满天,攻城声音时远时近,纷杂不清他并辨不清楚战况。

    林闻溪起身坐起来,瞧着自己身上被木塌刮破的衣裳,水面中倒影着的凌乱不堪的面容,心中早已是空落落的,坐在这仿佛只剩了一个空壳。

    他从破窗中看见林长羽怒气冲冲带着人正朝他门口来,林闻溪提起精神,慢条斯理的理着自己的衣摆,迎候着他进来。

    “你这个毒夫!母亲和父亲身上所生的毒瘢是不是你搞的鬼的!”林长羽一上来便拽着他的衣领,气急败坏的掐着他的脖颈问。

    林闻溪抬眸挑衅的望着他,微微笑道:“阿弟所说的是什么毒,为兄的实在不知道。眼下城中大乱,大夫想必不好找,阿弟有教训我的工夫,不如想想法子如何救两人的命。”

    林长羽疯狂扯着他的衣衫,歇斯底里将他按在木塌上死死厄住他的喉咙,林闻溪脖颈上的伤口崩裂,血渗到那单薄的纱布上,沾到林长羽的手指。

    林闻溪被掐的憋红了脸,瞪大了眼眶,看到他的手却笑起来,“阿弟不如再用力些,你敢吗?”

    “公子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您忘了那些甲卫的吩咐?”身后的侍从上前拉开林长羽,小心劝道。

    “我们早在他身上翻便了,什么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有什么解药了。”

    林闻溪侧过身猛烈的喘息,他身上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药,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用到林主君身上去,还有一味情蛊一早被他吞在肚子里。

    林主君和林御史夫妻同寝,林主君一人中药便可连带着林御史和旁的侧室,一个都逃不了。

    他刚进林家时,林御史也被院中那些黑甲卫吓得发怵,料她当时定不知林家父子二人与逆党勾结之事,可到如今她不会不知道林家在为霁王做事,竟也不见有何反抗之举,堂而皇之令那些甲卫在林府出入。

    如此虚伪苟且偷生之人,林闻溪真为他那可怜的爹爹不值,若当初林御史有心救他,人也不会那般骤然病逝。

    他这所谓的母亲,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至于林长羽……林闻溪倒是要让他尝一尝声名尽毁的滋味,林长羽给他编造的那些污名,他要一句一句在他身上找回来。

    朝中已是乱做一团,霁王兵临城下将皇城围的水泄不通,朝臣们被困在官署中不许回府,陛下似乎是早有防备幽禁了府上的亲眷,殿上众臣人心惶惶,上了朝鸦雀无声。

    罗从宛倒是临危不乱站了出来,“昨夜一战禁军大胜,怎众位同僚士气如此低迷。”

    有人愁道:“殿前司所制的兵器是锐不可当,可即便守的住一时,城中的粮食迟早有耗尽的一日,外面民乱未定,到时内外交困恐怕无力可战。”

    罗从宛:“身处困局若不思求生迎战,而一味胆怯瞻前顾后,谈何能赢,再者殿前司尚在外,自会设法周旋。”

    “殿前司不告而别究竟去了何处?罗大人和殿前司交情甚深,难道就无一点头绪?”

    罗从宛顿了顿,“连沈家也无从得知,我又哪里能知晓。”

    “那罗大人刚才所言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若殿前司是怯战逃走也不一定。”

    罗从宛道:“沈府一门皆在京中,还有其正君林氏如今还身陷囹圄,她岂会逃?分明是被霁王逼走的。”

    “罗大人所言极是,殿前司的品行众官也是有目共睹,如今大敌当前,朝中各位该同心竭力应对才是。”

    下了朝,陛下召了罗从宛和沈修撰一同觐见,依旧是问沈年的下落。

    “二位爱卿当真不知?”

    沈修撰身上锐气尽散,声音带着说不尽的疲惫:“臣与小女最后一面动了家法,陛下想来见过其伤,闹到如此境地,她如何还会与臣吐露心声。”

    罗从宛依旧摇着头。

    罗从宛大致猜的到沈年去了何处,为了沈年的林闻溪的安危,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失了沈年,陛下似乎格外倚重罗从宛几分,命罗从宛做了城西门的指挥使。

    霁王的兵马四五日城门都未能攻破一处,却是伤亡惨重,于是偃旗息鼓不再攻城,转而重兵围困皇城。

    松岭镇府衙门口的布告前,女子穿着一身矜贵的衣裙,发髻上的银簪微微闪光,肩上披着青蓝色的斗篷,盯着布告看了几眼便转头离去。

    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哪家大门户里贵女,躲到这无名小镇中避乱来的。

    这布告仍是七八日前她看过的。

    沈年垂眸心中不安,但脚步仍是不急不缓的行在街面上。

    她是个惜命的人,当初答应林闻溪会做好万全之策的话并非虚言,从京中到兰城沿路遍布着她未雨绸缪着人安置的落脚点。

    一路行来除了夜里不敢闭眼休息,提心吊胆躲避追踪的没吃过一顿饱饭,日夜兼程赶路脚底磨出许多水泡外,并未受多大苦楚。

    大多时候也只是她一人疑神疑鬼,毕竟她现在这张脸没人辨的出来。

    这是她请沈岳做的假面。

    当日从马车里遁走不是她一时意气,她并不信陛下,史书上兔死狗烹的事数不清,陛下就算眼下不动她,待到平定霁王后又如何能容的下她。

    她若依陛下之计,九死一生不过是为她做嫁衣。

    沈季凭她一句话便入了宫闱,那时候她惊觉自己也不过是皇权下的一颗棋子。

    是棋子就迟早有被扔掉的时候。

    人人在奏书中参她引动民变,她跪在陛下脚下,盯着奏折上的那些字。

    她想着,为何不可以呢。

    一路从京中行来,她看见百姓跪在街上变卖儿女,看见一家老幼分食一张树皮,看见饿死在路边腐败的野尸,看见一座又一座被啃食的光秃秃的山

    她问自己,为何不可以呢。

    她似乎忘了,她并不是书中人。

    依罗从宛所说,她寻的那个男子就是住在此地。

    她在罗从宛所说的庄子附近寻了一间小院,见里面坐着一位面容和善的阿婆,正在浆洗衣物。

    沈年悄悄观察了一会,上前叩响了门。

    她开了一道门缝警惕道:“娘子这是打哪里来。”

    沈年笑着掏出银两交到她手中,“我本是京中人,听闻眼下京中生乱不得回去,不知阿婆院中可有空屋子容我借住几日。”

    “如今此处也不太平,你进来吧。”

    沈年进了门,老阿婆打量了一眼外面眼疾手快将门关上。

    院中没有旁的人。

    沈年道:“阿婆,瞧您年纪这么大了,还一个人住。”

    “旁边的兰城百姓闹事,年轻娘子都叫官府的搜罗个干净,我两个女儿都叫捉去了。”阿婆递给她一碗水,“你喝了这碗水还是走的好,此处留不得。”

    沈年掏出一张纸,笑道:“我身上有官凭,她们不敢拿我。”

    “你是当官的!”阿婆骤然变了脸色,夺过她手中的碗,“那你快出我的门去。”

    “我姓沈单名一个年字,阿婆可听过我?”

    “青天菩萨!沈大人的名这里谁没听过!”阿婆眯着眼凑过来细看,“可瞧着你这脸和官府的画像不怎么像,你可别唬我这老婆子。”

    沈年抬手将脸上的伪装撕下,“阿婆再瞧,像是不像?”

    “像娘子真是沈大人不假,我的青天菩萨!”阿婆说着就向后退身,要磕在地上拜。

    沈年忙扶着人坐起来。

    “沈大人如何大驾光临到我这院中来,真是折煞外面都说沈大人正是青春年少真是不假。”

    “阿婆不必拘束,我到此是想寻一男子,想同阿婆打听几句。”

    “这十里八乡就没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人物,沈大人只管问便是。”

    沈年细细同她形容了一番,老阿婆没半分犹豫道:“定是前头庄子里的那个。”

    “那男人和她家娘子应当是半年前才搬来的,大夜里头搬家,路过我家院子我依稀瞧了一眼,看不清脸只记得身形,这家人从不出门见人,只得见外头伺候的人进出。”

    沈年:“那男人已有娘子?”

    老阿婆点头:“还是老妻少夫,传言那女人生的凶神恶煞,连官府的人来都没能把她如何,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来。”

    沈年正听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院门被砸的闷响。

    “定是有人在街上瞧见沈大人,引官府的人来了。”

    阿婆急着去堵门,沈年将脸再次掩盖好,走到门口扶着阿婆坐下,缓缓将门打开。

    75

    第75章

    ◎结局(一)◎

    沈年将那纸官凭展开到几人面前,端着脸神色倨傲蔑了撞门的几人一眼。

    几人面面相觑扫了一眼她一身的行头和说话的架势,一晃变了脸色,躬下腰谄媚笑道:“原来是京里来的上官,我等还当……”

    “当逃难来的富绅贵户?瞧几位拍门的气势,是想在本官身上发一笔横财。”

    “这……我等不敢。”几人讪讪笑着,“不知上官来此地有何公干?”

    “殿前司不知所踪,本官奉命寻找,途经此地进院中和这位阿婆讨碗水喝。”

    “殿前司大人来了此地?”

    “本官也尚在寻找,刚才听这位阿婆所言前面那户庄子颇为神秘,殿前司就藏身于那庄子也未可知。”沈年抿了一口水,“正好你们随本官一同前往,免得本官再去府衙中走一回。”

    沈年眼下尚需隐藏身份,有这些官差在,她便可正大光明的进去找人。

    那几人为难道:“那户庄子的主家刁横的很,前几日才将我等打伤……”

    “一群草包!”沈年假意冷脸申斥,“此回有本官在怕什么。”

    “是……”几人垂下脸惭愧,全然信了她的身份。

    一旁坐着的阿婆道:“庄子里的人一瞧穿官衣的人来一定闭门躲的远远的,不如我这老婆子一同去,万一真寻到沈大人也好让我瞧一瞧她的尊容。”

    沈年暗笑着点头。

    这庄子望去大的很,依山而建。院墙垒的足有三丈之高,只看见一扇灰黑的厚石门。

    停下门前抬头一看高耸的院墙,灰蒙蒙压在头顶让人心头有些打鼓。

    “这庄子前数十年还只是土坯砌的荒破庄子,之后一年年修成如今这样的。”老阿婆一面说,一面叩响石门。

    敲了许久,并无人来应门。

    那几个官差等不及索性抽出刀来砍门,刀刃都磨的发顿,石门还是纹丝未动。

    沈年摆摆手让几人退到一边,隔着门朝里面道:“殿前司数十日前于京中潜走,依本官所查到的线索,殿前司离京前曾暗查过此地,还曾在纸上画过一雨日擎着伞的男子,疑似庄中之人。本官怀疑殿前司极有可能潜藏于此,速速开门让官府进内搜查。”

    沉寂片刻过后,石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是阿婆所说庄子的主家,女子年近四十,面容让沈年觉得有丝似曾相识。

    她上下扫了沈年一眼,视线在沈年手掌上停了一瞬。

    “庄中并未有大人所说之人,大人尽可命人在庄中一找。”

    “去仔细搜。”沈年转头向身后官差道。

    “庄子屋舍杂多,恐是要寻一阵,请大人随我去堂中喝盏热茶。”

    这庄中屋舍错杂四处遍布小径,沈年张望了几眼婉言摇头回绝。

    “沈三娘子。”

    她听见有人在前面唤她微抬了下头,又慌忙转移视线。

    依旧是男子的声音:“沈三娘子手掌上的伤痕,如今淡的都快看不出来了。”

    沈年低着头不作回答。

    男子从前面的小阁中迈步出来,那位老阿婆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旁。

    “三娘子不必再掩藏,雨中相遇的事只有你我知道,沈三娘子说出来不就是想与我相见么。”

    沈年看见阿婆并未有多大表情。

    她在院外便瞧见了这阿婆捣衣的力道,并不似一个老人。

    且小院就在这庄子的必经之路上。

    这并不难想到。

    所以她才那样轻易露出真容。

    听到这位阿婆说要跟来时,她便更笃定了。

    沈年看着面前的男子浅笑,“陈公子不轻易露面,想来也在等我来。”

    “看样子沈三娘子早都知道了阿婆是暗桩,并不算太笨,”陈孟君蹙着眉,“堂中的茶已经摆好了,随我进来吧。”

    进了堂中,沈年捧着茶盏,余光瞥着座上的陈孟君,他似乎皱眉已经成了习惯,自她进来没有一刻展开过。

    他的贵气像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生而就有的一样,瞧人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微妙漠然高傲,然而身上又浸着一股沉重的哀苦,令人觉着十分相违。

    “沈三娘子可瞧够了?”

    沈年收回视线,“陈公子小小年纪,富贵已极,怎眉眼间尽是哀愁。”

    “便是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沈三娘子应当猜的出我的身世,不必出言试探。”陈孟君闭着眼叹息,“我知道沈三娘子为何找我,你发誓你能杀的了她,我便可以随你走。”

    “她?是霁王?”

    陈孟君猛的睁开眼,害怕的咬着唇边:“别在我面前提她。”

    沈年慌忙合上了嘴。

    看他唇角被牙齿刺破了皮,沈年小心道:“你别害怕,先擦些药。”

    “无事。”陈孟君接过侍从递来的素绢,按在唇边擦拭,重复一遍又一遍坚持问她,“你能杀的了她吗?”

    “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想杀她。”沈年反冷静下来问,“她到底与你有血缘之亲,她一旦得势你便是——”

    “便是什么?当朝皇子?”陈孟君痛苦的冷笑一声,“当初父亲就是这般想的,他心心念念做什么帝君,最后被她一刀毙命,屈辱死在那破庙中人人践踏耻笑。”

    沈年问:“你知道你父亲的死因?”

    陈孟君长长吐了一口气,而后说了很长一段话。

    “当初父亲怀有身孕时,她便哄骗父亲说刘宅不干净,待孩子生下带到京中王府里教养,父亲一心钟情于她并未多想什么就答应下来。”

    “临盆之日父亲才知腹中怀着的是双生子,‘爹爹看着你们两个的小手小脚,实在很不下心将你们两个都送走’,这话是幼时父亲同我说的,他瞒下双生子的事,悄悄将我留在院中养着,将妹妹送到那个女人手上。”

    “后来父亲几次央求相见妹妹一面,都被她敷衍搪塞回去,且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还有我的存在,父亲觉得不安,五岁时辗转将我送走,他也不敢与我传信,自那之后再未相见。”

    “多年来第一次收到他的信,信中居然是他的讣告。”陈孟君泣不成声,“我当时见到你,真想一刀杀了你,若不是你查那桩案子,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成了……那个样子!”

    “可我看着你与那郎君一同放河灯,那般情意美满,也知真凶并非是你,故而逃到了此地。”

    沈年后知后觉道:“幸而我当时也未和旁人提起过你,这些年如此小心谨慎就是怕她找到你?”

    陈孟君点了下头,指了指先前门口的女子:“她是被命来刺杀我的,她看见我身上挂着的缺了一块的玉玦和我的这张脸,才知道那个女人当时亲手杀的是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这些年幸有父亲的人和她留在我身边相护,为了行走方便,我们对外就以夫妻相称。”

    “你是说你妹妹早已被她害死了?”

    女子在旁回道:“霁王从刘郎君那里抱到孩子,回京的路上便丢在河中溺毙了,我那时是她的亲卫,亲眼所见。”

    沈年转头看了眼她,反应过来为何瞧她眼熟,“我曾在刘宅那里带走一位黑甲卫,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刻着‘伍’的铭牌,她的气质与你同出一辙。”

    “小伍,我记得她,当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女子欣喜道,“她还活着?”

    沈年点头,“她如今在京中过的尚好,早已弃暗投明,还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呢。”

    陈孟君看着女子:“眼下你可将心搁到肚子里头了,沈三娘子是可信之人。”

    “可沈三娘子一介文人,手中无一兵一卒,如何与她相抗。”

    “有你们在世人面前揭开真相,足以动摇霁王军心。”沈年目光烁烁,对着两人语气坚定道,“至于你二人担忧之事,依我在兰城的名声和我身上的本事,有万千百姓,何愁手中无兵无卒。”

    陈孟君疑问道:“百姓?可她们又不会行兵打仗。”

    沈年:“将军也不是生来就成将军的,史书上草莽出身王侯将相并非没有,朝廷沉疴积重,只平一个霁王治不了病根的,需得剜骨疗伤才是。”

    那女子折服躬身拜了拜:“沈三娘子实乃世上之奇人。”

    沈年红了脸,慌忙起身也向她拜道:“折煞……折煞……”

    “你们二人这是要拜堂?”陈孟君嫌弃瞥了二人一眼,甩了甩衣袖道,“三娘子随我来。”

    沈年随之前去,在庄中七拐八绕走的迷路,进了一间大屋舍,又过了几重门锁,一屋白花花的银子堆积到半墙高,晃得她有些眼花。

    “沈三娘子要做大事,少不了银钱,这些便赠给沈三娘子。”

    沈年:“啊?”

    “这些银钱本就是不义之财,父亲死的凄惨,我想为他积些阴德。”

    沈年心说怪不得这庄子修的和座小城池一样,原是里面藏了这么多银两。

    沈年“勉为其难”的将一屋银子收入囊中。

    陈孟君看着转眼空荡荡的屋子,嘴巴惊成一个圆圈,愣了半晌。

    “沈三娘子能将我也塞进去吗?这样日后我便不用东躲西藏了。”

    沈年忍不住笑了笑:“活物不行。”

    陈孟君失望吐嘈了一句。

    打发了进庄子里来的那几个官差,几人登上一只小舟顺着水路往兰城而去。

    江晚日暮,沈年坐在舟头望着江面出神,兰城有她和林闻溪曾住过的院子,若此时他在身边,会倚在她肩上一路欢喜的念叨个不停。

    他现在一定很苦……一定又受了许多伤……

    陈孟君在她面前坐下:“三娘子在想何人,如此伤神?”

    沈年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再想,又回来了。”

    “是啊,我也总算能回家了。”

    76

    第76章

    ◎结局(二)◎

    今夜又下雪了。

    林闻溪握着盏灯,隔着窗纸听外面雪落的声音。

    他肩上披着件银白色狐毛的大氅,柔软的细绒托着他的白净的脸,他高束着头发,乌黑的发尾落在肩上,眼眸了无生气的垂着,周身透着孤冷。

    他的脚踝仍旧被锁着。

    林御史和林主君身上的毒寻遍大夫药石无医,林长羽为了跟他求药,才将他从破屋挪到眼下这间暖屋里,给了他冬衣和炭火。

    “五公子今日该用饭了。”侍从端着一小碗从屋外进来,夜雪趁着间隙飘进来,落在门边。

    皇城从秋日被围困到入冬,城内的粮已断了两三日,炭火就更不必说了。

    屋里眼下和冷的和冰窖一般,雪飘进来许久才会化。

    林闻溪回头瞧了一眼那侍从手中的碗,连碗汤都算不得,只是白水之上飘着几枝草根而已。

    “搁下罢。”林闻溪动了动,他身上很冷,勉强端着碗喝了一口,被冰的牙齿打颤。

    “五公子,府中没有柴火烧不了水,只好委屈五公子喝这冰汤。”

    林闻溪放下碗,他本想如何也要填饱肚子,但这碗冰碴喝下去定是要生病的。

    他这时候不能病。

    “阿兄不吃,明日可就连这碗东西都没有了。”林长羽摘下头上的绒帽,笑意盎然的走进来,“阿兄喜事将近,该多用些饭,也好让脸色瞧着好些。”

    “喜事?”林闻溪放下碗,挑眉问,“我有什么喜事?”

    “阿兄与花齐的婚约,阿兄难不成忘了?”

    林闻溪猛的一下握紧桌角,瞧见那女人掀开门帘点头哈腰的钻进屋来,嘴角垂涎盯着他打量。

    林闻溪被她盯的心中恶寒,捂着胸口想吐。

    林长羽掩着唇,抬了抬下巴笑道:“阿兄看起来不大舒服,不如今夜便让花齐留下好生照看阿兄如何?”

    那女人说着毛手毛脚的接近:“郎君何处不舒坦,让好姐姐给你瞧瞧。”

    林闻溪抓起碗砸成几片,握一片在手中向她刺过去,却发觉手脚酸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慌张转头盯着林长羽,“你在碗中下了药?”

    “我不过是从阿兄那里学来的罢了,阿兄与花齐才是般配,今夜你二人做了夫妻,往后日日都有她照顾你。”

    “你敢……林长羽你敢!!”

    “我有何不敢。”

    林长羽推开窗,指着窗外远处一片火光,“禁军守了一月皇城,此时不过是做困兽之斗,今夜攻城至多一天一夜,城门便会被攻破。霁王登临大位,我林家便是头等功臣,可封公卿!你说我有何不敢?”

    “阿兄不会还想着你的沈三娘子吧。”林长羽冷笑了声,迈了两步忽然凑到他耳边低语,“今日她的死讯刚刚传回京中……”

    “死……她怎么会死?”林闻溪目眦欲裂,探出手抓他的衣襟。

    “霁王的探子……怎会看错她那张脸。”

    林闻溪握着手中的碗瓷,嵌在手掌里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的心魄跟着从他的躯体中流走了。

    林长羽对着花齐使了眼色,那女人一瞬扑上来。

    “滚!给我滚啊!”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转身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这贱坯子,装什么装。”女人恼羞成怒攥着林闻溪的手腕,想去拉扯他的衣裳。

    林长羽见状用帕子掩面,耻笑了两人一眼,退出了屋内。

    林闻溪一抬腿将女人踢倒在地上,扶着桌案站起来。

    女人伏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血,“你居然还有些身手,难怪姓沈的那么对你上心,着实是够劲。”

    林闻溪抓起一片更大的碗瓷,朝她疯了一样扎过去,“不许叫她!不许你这脏嘴叫她……你去死!去死吧!”

    那女人被他的表情吓得后退,林闻溪只顾着向前扑,没注意到脚上的绳索,重重被绊了一跤。

    女子趁势翻身爬起来,一步步向他靠近。

    林闻溪奋力用腿蹬着地砖想爬起来,可是摔的太重,他握紧了手里沾满血的瓷片,闭上眼打算划破自己的喉咙。

    突然窗中一声响动,三个矫健的女子翻身进来,一飞脚将那女人踹的当场昏死在地上。

    一人过来将他扶着坐起来:“正君还好吧。”

    “你们是……”林闻溪疑问一瞬,转而欣喜若狂道,“是三娘回来了?”

    对方摇了摇头。

    “我们五人是几月前沈大人亲选来的暗卫,沈大人离京那日我等接到密令,前来护正君平安。”

    林闻溪失望皱了皱眉:“几月前?她几月前便给我托好了底?”

    “是。”暗卫点头掏出襟中的纱布和药瓶,给他手掌上药,“林府各处院门都有黑甲卫在,我等只好暗中潜藏,不敢贸然冒头相护。今日院中有个甲卫似是暗中相助,我等才得以进来。”

    林闻溪眼眶里涌着泪珠,“三娘她是真的……不在了?”

    暗卫沉默了许久,“只是传言……死要见尸……”

    林闻溪没再说话,默然令暗卫给他处理好伤口。

    暗卫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人道:“正君我等不可久留,这个女人如何处置。”

    林闻溪麻木的抬手看了看,“她中了我身上的情蛊,正可以和我那阿弟演一出好戏,去徐府找刘氏,让他将情蛊解药给我,还有林家一家身上的蛊毒让他催动。”

    “是。”暗卫应声,“我等会留二人值守,正君若召,可敲三声木柱。”

    “好……”林闻溪神若游魂的脱力跌坐在地上。

    城中的打斗嘶喊声响了一整夜,一直到天光大亮,外面分明出现了四散奔逃的脚步声。

    看样子,城门终究是破了。

    林闻溪坐了一夜,心一点点冷掉。

    若她还在,昨夜就该来了。

    他僵硬的起身,手中握着支笔,缓缓走向躺在榻上的女人。

    他一抬手将她拽翻过去,露出后颈,在上面画了一幅大凶符咒,传闻身附此咒被死于火中之人,会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他画完满意的将人转过去,林闻溪刺了下她的手指,人一瞬挣开眼,她坐起身来口中不停唤着,“六郎呢,我的六郎……他在哪?”

    “别急,人马上便来了。”林闻溪笑笑拉上床帘,转头看着门口。

    林长羽捧着一身喜服进来,“阿兄昨夜可得安寝?”

    “我昨夜想着喜事,如何睡的着呢。”

    “阿兄这是想的开了,瞧瞧这身喜服合不合身。”

    林闻溪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衣料,“这喜服正合阿弟的身形呢,果真是桩好姻缘。”

    “阿兄说什么胡话,”林长羽张望了一圈屋里,故作俏皮笑道,“怎只见阿兄一人,阿嫂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嫂不在京中。”

    “阿兄是新婚害羞了不成,我看阿嫂一定就躲在帐子后面。”林长羽说着走到塌前,往帘内唤了一声,“花嫂嫂还不出来。”

    “六郎……”里面的花齐闻声探出手,握住林长羽的手腕,“六郎可叫我好生想念。”

    “放肆!”林长羽向回拽了拽手,拉开纱帘张口正欲责骂,见到花齐的脸,眼瞳忽的一变,欲语含羞的看着她。

    林闻溪端着喜服,笑吟吟的到二人面前。

    “今日是阿弟与花娘子的大喜日子,二位换上这身衣裳,拜过天地,按下婚书,便可此生长相厮守。”

    “六郎快去随阿兄去吧,我等不及将六郎迎回家里了。”

    林长羽含笑扶上林闻溪的胳膊,跟他走到镜前坐下,“阿兄今日可要将我化的好看些。”

    林闻溪梳着他的头,露出后颈,提笔和煦笑道:“阿弟放心,我定然一笔都不会画错。”

    林长羽换上喜服,林闻溪在座上端坐着,二人低头向他叩首拜堂,依靠在一起写了合婚庚帖。

    “六郎自此便是我的人了。”

    林闻溪:“这只有你们二人的名字还不算,得有母亲父亲的章印在上才算完礼。”

    “我双亲早已亡故,”花齐牵着林长羽的手,“不知六郎的父亲可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父亲的印章在我身上,我对花娘子一见倾心,想即刻与花娘子结为夫妻,不必过问父亲。”

    林长羽对花齐一脸痴迷的说着,在纸上按下了印。

    “如此便是礼成,阿弟与花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二人快入喜屋吧。”

    林闻溪看着二人十指紧扣上了塌,纱帘落下,声声相缠。

    一直到夜里,雪花簌簌的坠下。

    林主君拄着一根木杖,用厚厚的纱围着脸,从院门中赶来。

    林闻溪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林主君用木杖砸他的胳膊,“你这贱蹄子,我身上的毒瘢怎又越来越多了,你又搞了什么鬼,解药呢!”

    只是他孱弱的身体,根本使不出什么力道,落在他身上像棉花。

    林主君似乎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僵了一下又敲着他颤抖着问:“长羽呢?他去哪了?”

    “父亲难道听不出来?阿弟他自然是在榻上快活。”

    “你……你这浪蹄子,这种话都说的出口。”林主君听着声音越发心虚向里面探了探头,扶着身旁的小侍道,“你随我进去瞧瞧……是谁?”

    “这……是。”小侍被声音弄的面红耳赤,难为情扶着林主君进了屋内。

    男子的声音辨的更清楚了。

    小侍结结巴巴道:“似乎……真的是六公子。”

    “怎么可能,羽儿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定是那贱蹄子陷害!”

    林主君不信邪,用木杖挑开纱帘,里面赫然露出两副光裸的身子。

    林长羽涨红的脸,让林主君轰然倒在地上。

    林闻溪呵呵笑着让情蛊停止催动,屋内传出一声林长羽凄厉的大喊。

    他走近屋内,对着帘中轻轻道了一句:“贺阿弟今日新婚。”

    林长羽的叫喊让一众小侍吓得奔逃。

    屋内一人昏死在地上,两人在塌上神似疯癫,林闻溪大笑着游魂出来。

    鹅毛似的大雪落在他肩上,林闻溪举着一根燃着的火把,面无表情的扔出去,窗纸骤然亮起火星,很快亮起火光。

    他垂头跌坐下去,听见外面纷杂的声音,颓然的不去动。

    直到听见一个声音。

    他猛的抬起头,看见火光中沈年的脸。

    77

    第77章

    ◎结局(三)◎

    林闻溪似梦若幻的望着,手指撑在台阶上忘了站起来,沾了满手的雪水,他陡然感觉到手指被冻的生疼。

    沈年的发髻只是用一根细绳系着,满头都是雪,身上那件斗篷单薄的掩不住迎面来的寒风,一角被吹起扬在雪幕中。

    她猛烈的喘息着,焦急探头向火光里面张望,一瞬她视线停留,朝阶上坐的人扑过去相拥。

    “三娘”扑面而来闯入怀中的体温让他一瞬抽回心神,抬起胳膊埋在她颈肩抱着,他用手指用了力捏着她的后颈,生着气埋怨道,“三娘怎能现在才回来”

    “这里危险,先跟我走。”沈年仰起头,捧着他的脸认真看了看。

    林闻溪扶着沈年的肩站起来的间隙,急切在她脸上亲了亲。他的腿被寒风吹的站不稳,大半身子都压在沈年身上。

    身后屋子的木柱被火烧的一声声倒塌,沈年扶着他走的愈发急。

    “我是不是很重。”林闻溪抹了抹她脸上吹来的雪,勉强用自己脚撑在地上。

    “是轻了许多。”沈年瞥见他手掌上、喉咙上还有额间一处又一处的伤心疼皱着眉道。

    沈年将他带出了林府。

    外面四处都亮着火把,长街上顺着火光望去倒着许多伏尸,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黑压压的一群兵将立着,见沈年出来围在她身侧。

    林闻溪被沈年塞进一辆马车里,“你先随她们走,在那等我。”

    “我跟三娘一起走。”林闻溪止不住的涌出眼泪,死死的攥着她的腰,“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要跟着三娘。”

    “你听话,我不能带着你,天亮我便回来。”

    沈年低头凑脸上去用力亲了他,林闻溪仰着脖颈拼命的回吻她。

    “好那三娘要小心。”林闻溪眼眶里滴着泪,缓缓松开了手指。

    “嗯。”沈年点头摸了摸他的脸,转身掀开车帘离去。

    林闻溪探出头一路望着,沈年翻身上了马领着人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宫墙门里火光冲天,马声嘶鸣。

    霁王已带兵杀到了陛下的金銮殿,寒冬深夜,殿内的立着的朝臣却是一个个冷汗直下,两腿打颤。

    “臣等真的不知陛下现在何处”

    “不知?”霁王披着一身铁甲,脚步沉沉从阶上踏步而下,她猛地抽出刀抵在一位老臣的侧颈上,拽着她的衣襟拖到殿正中,不等众臣反应便一刀划破她的脖子,鲜血一瞬飞溅到众人脸上。

    朝臣们顿时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慌忙跪倒在地上求饶。

    有人慌不择言道:“霁王殿下饶命今日城北门破时,好像是罗大*人进宫将陛下及几位侍君一同带至西门处了。”

    “竟跑了。”霁王肆笑起来,脸上已找不见从前的淡然慵散,她转身看向阶上的宝座,满眼都露着对登临极位的垂涎痴狂。

    殿中的黑甲卫躬身奏道:“殿下,城西门和城南门还未攻破,临安帝尚未身死,我等大仇未报,不如殿下您亲自前往督战,以保万无一失。”

    霁王不耐烦摆了摆手:“城南门的燕提督已是负隅顽抗,城破在即,只剩一个罗从宛死撑,四面夹击,量她插翅也难逃。”

    她盯着那金光熠熠的宝座入了迷,一步步朝圣般的踏上去,正要端坐下时外面传来一声急报。

    “殿……殿下,宫门外……”

    霁王似是不满意这个称呼,不悦的手指在耳鬓边划了划,“何事至于如此惊慌?”

    “宫门外围了数以万计的兵马,看她们身着的衣物似是兰城在作乱的起义军。”

    霁王漫不经心笑道:“不过是些乡野间大字不识的草莽流寇,想借机来分一杯羹,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她们手中所持的刀剑,像是那姓沈的手笔。”那人说着呈出一只箭来在手中,“这箭是她们射过来的,请殿下过目。”

    霁王眯眼盯着那箭,几步从阶下迈下来,握到手中一看慌神攥紧了手掌。

    “随本殿到宫门前去。”她绷着脸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出了殿门。

    登上宫墙门举着火把一看,霁王心头顿时惊了一跳。

    墙下黑压压的一片,个个身上披着甲胄持着铁盾,这些哪里是什么草莽流民!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照到了沈年的那张脸。

    霁王咬着牙不可置信道:“沈年你怎可能还活着!你明明”霁王说着转头向身侧的甲卫,“传信的探子现在何处?”

    “我明明被霁王殿下发现了踪迹,万箭穿心而亡霁王殿下的探子传的消息不假,只是她们不知道我身上穿了这软甲。”

    沈年坐在马背上,仰面微微笑着,“等不到我死,霁王殿下怎会连夜攻城,我等又如何能趁乱从西城门进来。”

    “你与罗从宛里应外合如今你手握重兵,真是好一对乱臣贼子。”

    沈年忍不住笑了声,“我等是进京勤王,霁王殿下才是乱臣逆党。”

    “就凭这区区一万兵马”霁王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向墙上的甲卫命令道,“给我放箭!杀尽她们!谁斩了沈年的头颅,封万户!”

    甲卫抬起箭头在风雪中闪着寒光,箭在弦上——

    骤然听得宫墙下响起男子的声音,不高的声音却坚定的让人听得清楚,“母亲可认得我这张脸,这么多年你杀了亲女,杀了父亲,却没能杀掉我,今日该你死了。”

    霁王循声望过去,看见陈孟君的脸,一刹止住了呼吸。

    他那张脸,实在太像了。

    任谁人看都认得出。

    霁王僵硬了半刻,而后拍着墙疯了一样大喊道:“放箭!给我放箭!杀了他杀了他!”

    陈孟君身边的那甲卫露出脸来喊道:“霁王一直都在骗你们,当初先帝在时风宪司便是她暗中挑起的,原来的风宪司阁首原本是霁王的人,只是后来风宪司做大那阁首摆脱了霁王的掌控,而后霁王利用先帝除掉了那阁首。”

    那甲卫是霁王身边的旧人,墙上的一众黑甲都认得她的脸,闻言压下了手中的箭。

    “她利用风宪司搅乱朝纲不成,便收养了你们做她手中的刀!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是恨错了人,真正害死你们满门亲眷的人是霁王。”

    “勿听这个叛奴胡言乱语!是本殿将你们一个个养大,本殿于你们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

    “再生父母?霁王殿下连襁褓中的亲生女儿都可亲手溺死,谈何恩情!”陈孟君声泪俱下道,“父亲更是被你一刀刺死在兰城荒庙里,他多年经营刘氏铺子为你敛了多少钱财,残害了多少无辜男子……你有想过父亲对你的恩情吗?”

    “你这十数年一直命人追杀我的时候,想过你是一位母亲吗?你不配提母亲这两个字!”

    刘知夷的奇案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宫墙上的甲卫都默默扔下了箭,一个个都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霁王。

    “你——”霁王看着底下那张脸,像极了她,更像极了刘知夷。

    她这一生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唯独那夜杀掉刘知夷后,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她原本也并不知刘知夷是个男人,只是觊觎刘家的万贯家财而刻意接近刘知夷,刘知夷一开始连与她见面喝盏茶都不愿,她耐着性子一回又一回的邀约。

    刘知夷总算答应了她。

    她以做生意赔了的名义从刘知夷那里骗走了一箱又一箱的银钱。

    一向精明刻薄的刘知夷竟没有怪她什么。

    每一次找刘知夷借钱做生意,刘知夷都痛快将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给她运到京城。

    她自是心生疑虑,与刘知夷断了许久来往,直到刘知夷主动来到京中,将身上的秘密和盘托出。

    送上门的钱袋子,她不会不要。

    直到刘知夷传信过来,说他有了身孕。她才惊觉自己似乎和这个怪男人从往过密。

    她不知为何看着刘知夷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恐惧,仿佛这个孩子就是她和眼前这个怪男人结下的孽胎。

    她豪不怜悯的将那孽胎溺在了河中。

    那日她收到刘知夷院中出事的传信,匆匆从京中赶来见他。

    刘知夷煞有介事的身着一身华贵的男装来见她,扑在她肩上说想念她。

    她看着刘知夷的脸,心想与他是许久不见了,久到刘知夷脸上又生出了几道细纹。

    她厌烦去看那张脸,更烦听他口中问起那个死掉的那孽种的事。

    “我们的女儿长的与我相像吗?殿下有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我,她会不会想见我?”刘知夷在她身下自顾自说着,“殿下的大事应当快成了,到时候我便可见到女儿,我做殿下的侍君,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

    他的话未毕,当胸被身上的人刺了一刀。

    “殿下……”

    霁王还记得他当时捂着心口,瞪大的眼瞳。

    惊恐、不甘、怨恨,他死不瞑目。

    刘知夷不死堤坝贪腐的案子迟早会引到她的身上。她从刘知夷身上已经敛够了钱财,没耐心再作戏下去了。

    一点点看着他死掉,她破天荒的觉得害怕,就那样匆匆从荒庙中逃走。

    之后每夜她都被梦惊醒。

    看见陈孟君,仿佛就是看见了刘知夷空着血淋淋的心口,向她扑过来索命。

    她的心防猛的破了,回过神来她的心头也插上了一把刀。

    杀她的人她并认不清,也许是她养的哪个黑甲卫。

    她脑中走马灯似的晃过,忽然记起来是她打发到刘知夷院中看着那些男子的甲卫,刘知夷那夜和她提过,逃走了一个甲卫。

    现在来杀她了。

    千万只刀剑向她砍来。

    霁王死在了城楼上,她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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