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倏然抬起头，看了过去。
就见新人沈也随意翻开一份资料，用平静的语气说：“您的语文可能没学好吧，居然会将正常人一周的工作量称之为‘一点’和‘不多’。要不您先示范一下，如何在八个小时的上班时间，解决这一点不多的工作量？”
他的神情很真诚，用着敬词，不像在阴阳怪气，也正因此，更显得气人。
“如果连合理分配工作都不会，我会怀疑您也是靠关系爬到这个位置。”沈也由衷说道，关系户，好麻烦。
何经理的脸皮抖了抖，他笑说：“小沈啊，年轻人的眼光要放远点，别计较那么多，趁着年轻奋斗，这都是考验你的时候……”
“打住。”沈也抬手，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给人不容反驳的强势，连何经理都停顿住，“您真是传销洗脑的一把好手，能将不合理的压榨说成考验，但我的命大概没有您的眼光长远。”
“噗……”
坐得太近的缺点就是把阴阳怪气的嘲讽听清楚了，张远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好在他反应快速，赶紧捂住嘴巴，免得被何经理听见。
他偷窥一眼何经理，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狰狞扭曲，吓了一跳。
可当何经理的目光移动到沈也的左手上时，那危险的感觉便收敛起来。
眼见沈也要走出工位时，何经理甚至着急起来，像是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连忙将人按下，好声好气地安抚几句，主动抱走一大堆资料，只留下一份，这行为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怎么可能？”
张远看得一脸惊愕，明明这种事情放在之前，只要新人不听话，何经理就会笑眯眯地把人叫进办公室里聊天。
等新人再出来以后，就会变得比所有人都要听从何经理的话，比谁都要勤奋工作，甚至达到魔怔的地步。
目光慢慢移动到周围人的身上，张远发现有少数几个人，也和他一样，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那位与众不同的新人——沈也。
他搞错了，这人和他们都不一样。
以往每次午餐结束后，张远都和其他人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在工位上吃完午餐，就继续埋头工作。
这本来是属于午休时间，但一想到休息期间没有工作，他们就忍不住心慌意乱，所以索性继续工作吧。
然而，他的这个习惯被打破了。
起因仍然是隔壁的沈也，对方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在外面吃完午餐后，才慢悠悠地走回工位。
没有午休，更没有工作，而是拿出手机玩游戏。
这期间，何经理从中间小道走过，沈也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没发现何经理阴沉的目光，看得张远忍不住为他抹一把冷汗。
沈也确实没注意这么多，他已经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趁着午休时间，他启动游戏，继续养猫，整颗心和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面。
游戏里的风雪已经停止，破屋的情况，沈也修缮得差不多了。
新的支线任务开启，是让沈也给小猫泡药水浴，治疗伤势。
一开始，沈也认为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便从院子里的水井打水，来回几趟烧热水后，把药放进去，就带小猫进入浴室……
结果，一向很聪明配合的小猫却突然猫瞳圆睁，表露出异常怕水的模样，呲溜一下就从沈也的手里逃走，怎么叫都不肯从柜子底下出来。
【喵呜~】
沈也看见它在瑟瑟发抖，头顶浮现乌云闪电，下着狂风暴雨，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叮！恭喜玩家发现小猫弱点，请玩家尽快探索原因，帮助小猫克服弱点！】
沈也还没弄清楚，就看到弹出的新支线任务。
【玩家如果想要帮助小猫，请尽快升级lv2，将自动解锁小猫的记忆碎片，加深你们的了解哦。】
上次拯救小猫后得了100经验值，沈也陆陆续续做了几个任务，现在的级别是lv1（470/500），距离二级剩下三个支线任务，却卡住了。
主线任务停滞不前，支线任务越来越少。
沈也只好把最后一个修理水管的支线任务做了。这个任务麻烦，需要沈也打扫院子里的雪和修理水井，再修好水管。
步骤多且经验值低，对于现在的沈也来说，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只能做了。
所以他一进入游戏，就开始扫雪，先清理屋檐上面的雪，又下来用铲子铲雪，这个任务比较枯燥无聊，但又不能不做。
【……喵？】
缓和情绪后的小猫悄悄跑了出来，把脸凑到窗前偷窥着外面自动铲雪的铲子，带着歉意的目光。
这个状态的它无法抑制曾经遭遇带来的恐惧与阴影。
【别趴在窗子上，不冷吗？】沈也停下铲雪，隔着玻璃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猫粉嫩的鼻子。
【不冷！】
喵呜！他没有生气？
注意到窗户突然出现的痕迹，小猫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圆溜溜眼睛半眯着，声音带着撒娇的甜意。
大概是对于刚才的应激感到愧疚，它回答完以后，就转身跳下窗台。
沈也还没明白小猫要去哪里，就看到它从门口溜了出来。猫爪踩着白色的雪地，留下一串串脚印，蹲到脚边，仰头看着他，发出声音。
【我可以帮忙吗？】小猫头顶浮现气泡框。
沈也心想，哪里用得着这么小一只猫来帮忙，结果游戏系统添乱地弹出选择：
【a.让它帮忙，不清理干净整个院子，不准吃饭！】
【b.怎么忍心拒绝呢？当然是答应它！】
【提醒：选a的话，你一定是个残忍虐猫的奴隶主。】
沈也：“……”
a选项怎么一股何经理的味道？
沈也抬头看了一眼何经理办公室，这游戏真恶趣味，两个选择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选正常点的b选项。
原本是想让小猫回屋休息的，毕竟外面很冷，小猫咪受不了吧？
沈也是这样想，不过他同意以后，站在雪地里的黑色毛球反而变得相当高兴，积极地在雪地里乱窜起来。
好吧，它高兴了就好。
毕竟小猫能做什么活？估计就是想玩玩雪。
沈也继续埋头铲雪，准备在天黑之前解决，偶尔看看黑漆漆的毛球在雪地里打滚，铲雪任务变得不枯燥乏味了，还挺让人心情愉快。
不过这回他猜错了，小猫不仅能做活，甚至还比他做得更好！
原本以为它是在玩，但并不是。
聪明的小猫很快就滚起来一个雪球，不断在雪地里翻滚是让雪球滚大。等到比它的身体更大时，小猫直接站在雪球上行走，就像表演踩球的动物。
黑色小猫好像很高兴，兴奋地蹬着雪球在院子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把雪都给带走。时不时从沈也面前滚过去，察觉到他的目光以后，更积极地表现。
结果就是雪球越滚越大，把院子的雪都给滚得差不多，超出控制的超大雪球直接朝着沈也的方向滚去，小猫刹不住车了，喵喵叫着沈也让开。
沈也没操控移动，面无表情地疯狂截萌图。
等着小猫正面扑过来，沈也使用一日三次的机会接住它。雪球滚过来，砸到“他”身上，整个画面都被厚厚的雪给埋住，雪雾浓郁糊了视线，扑簌簌的雪花落在屏幕上。
半晌后，沈也抱着小猫从雪地里钻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小猫耷拉着耳朵，尾巴轻轻扫着地，喉咙发出细弱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多亏你的福，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沈也看了一眼他的《小猫踩雪图》，心满意足拍拍小猫的头。破屋的院子真的挺大，小猫滚雪球滚得挺好，基本将雪都滚到了一起。
他只要再稍微善后，马上就能修理水管，拿到5经验值。
察觉到沈也的情绪，小猫松口气，又暗暗责怪自己心性差，被猫的天性溜着玩，怎么帮个忙都还玩得这么起劲，真是丢猫！
而且玩雪都玩得这么高兴，一点不像成熟稳重的他。
懊悔情绪升起，小猫抿了抿耳朵，跳了下来，恢复一贯的严肃模样。
看着神秘人去修水管，它全程一喵不发，端正姿态。
……
下班时间到了。
沈也将分配给自己的工作整理好，拿到办公室交给何经理，出来拿起私人东西。不看办公室里都在埋头工作加班的同事，毫无集体荣誉和心理障碍地离开。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准时上班准时下班，绝不做多余的事情——这是沈也的准则。
坐在他旁边的张远，已经快被越来越多的工作压垮，整个人都变得消瘦许多。
看到沈也丝滑地离开工位，他喝了口咖啡，清醒脑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张远其实不想加班到这种程度，但是每次进入何经理的办公室，就会不知不觉地接下一大堆任务。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做不完。任务只会越来越多，仿佛永远都做不完，每次想放弃，心底有声音在蛊惑他，要好好努力工作才行，绝对不能放弃工作。
可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会怎么样？
麻木的目光落在沈也的工位上，张远很清楚——
他会死的。
就像上一个同事，死在工位上。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张远当然不想要，可是那又能如何？他必须继续工作，努力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公司指标，才能拿到薪水，才能养活自己……
但是，他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吗？
望着快要离开办公区域的沈也，张远不知怎么的，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瞬，他猛地从工位站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飞快整理好桌面，拿起自己的东西，急急地跑了出去，并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沈也，请等我一下！”
心跳声如擂鼓般响起，张远没管身上多了多少道目光，从办公室内投过来的目光有多怨毒。他快步跑到沈也旁边，喘气不停，却挤出笑容道：“我们一起走吧！”
曾几何时，他跑步根本不喘气，在大学的时候，经常参加一万米的长跑比赛，现在却走几步就喘气。
见状，沈也没拒绝，淡淡点头。
张远松了口气，和他一起离开，没有回头去看办公区域有多死寂，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何经理有多瘆人。
“你这是在玩游戏吗？”
“嗯。”
“玩什么游戏？”
“养猫。”
张远对沈也不熟悉，注意到他还在玩游戏，便特意朝这方面搭话，结果对方确实如外表般少言寡语。
“你养的猫叫什么？”
“谢谢。”
“啊？”正在想办法搭话的张远一脸懵，谢……谢什么？
沈也侧头看他，嘴角带着少许弧度：“我说，它叫谢谢。”
张远：“哈哈，真是好名字。”
“我也是这样认为。”
沈也对他投去赞同的目光。
从沈也点开信息栏，看见小猫名字时，就觉得这名字深得他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