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第80章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季阙之已经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从他父母被魔物所杀,也许是他初拜元清宗却饱受欺凌,也许是他眼睁睁看着丁千砚死于许蔚阴谋之下,自己却不发一言,又或是自己修行久不得寸进,亦或自己沦陷在众人言语之中,左右摇摆。

    但一切即将过去,他马上就能得偿所愿。

    魔气涌灌入身躯,每一块骨骸之下,都感觉血液喷流涌涨,力量在四肢百骸间流窜,身体变得轻盈却又充满爆发力,这么久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丹田灵气海的膨胀变化,飞升之路就在眼前,遥遥可及。

    而他剩下要做的,就是用更多的鲜血去继续铺就这条道路。

    季阙之执剑长立,只是站在那里,所有人便不寒而栗。

    如今的季阙之似乎比刚才要强大了数倍,渡劫后期的全部修为,再加上许蔚的毕生积累,现如今的所有人,真的有他的对手吗?

    季阙之眼风扫过诸人,已是锁定目标,在他迈出步伐的那一刻,丁鸢君挡在了他的面前。

    季阙之注视着丁鸢君,那神情里说不出是怀恋还是可惜,他最后还是道:“丁鸢君,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不会伤你,你也不要拦我。”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才对。”丁鸢君指尖搭在腰上的鸿瀛剑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你真的要一错到底么?”

    “你应该知道,修仙界并无对错,我只是选了我愿走的一条路而已。”

    “这人就是个心黑的!还与他在这里逼叨什么!”蓦地一道流虹从鸿瀛剑里变化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身前,对着季阙之的脸就来了一个肘击!

    对着季阙之一脸愕然的脸,朱夙可惜地摇了摇头:“啧,肿了一半的脸还是有点偏了,最好再肘击一次来个对称才好!”

    季阙之用力拭却脸侧,眼眸危险地眯起:“既然你执意不听劝告,我便只好以武力说服你了。”

    剑刃相抵,剑光交错,两道身影同时踏地而起,剑招直至对方要害,迸发出道道灵波。

    丁鸢君挑开刺向胸口的利刃,剑招恍若游龙,捉摸不定,封锁住对方退路,又刺向对方天灵,步步紧逼,比起最开始对剑术的一窍不通,她已经成长了太多。眨眼间,两人便交手了十来回合。

    “如果你只有这种程度。”季阙之审视的目光扫过,腕间突然发力,多年征战的经验,让一切招式都能在他眼中被轻易拆分出来去。

    “你今日必败。”

    泻势如洪的剑招被轻易拆解,季阙之抓住空挡,一剑反手挑出,丁鸢君瞬时被击飞在地上,腹部早在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个口子,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袍,她撑着剑,大口大口喘着气,丹药不要命地塞入口中,旋即一个艰难侧身,避开了季阙之乘势而来的又一剑。

    她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纵然鸿瀛剑对魔性的天生克制弥补了一些,但足足两个阶段的修为差距还是犹如鸿沟一般。

    接下来,季阙之不再收力,稠密的剑招密不透风,丁鸢君连连抵挡,却只是在对方的攻势下被一步步逼入死局。

    见势不妙,今夜前来的修士纷纷围攻而上,只是庞大的差距下,一道又一道身影被击飞出去,像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大树只需轻轻摇动树冠,掉落的枝丫便能砸死一众蚂蚁。

    无数人被击倒,又再次爬了起来,被传授过炼丹之法的修士已经撑起丹炉,为受伤的修士提供补给,一道道人影前仆后继,誓要于今日将季阙之灭于此地。

    血液浸透了土地,死去的尸体却又成为季阙之新的补给。

    眼前,几乎是恢弘而又绝望的。

    身上不知沾染了谁的血迹与土渍,丁鸢君拭开糊住眼睛的血液,灵力在血脉中奔涌,她再次不要命地冲了上去。

    恍然之间,她好像听到一声远古的叹息,那声音似乎在问她,何必呢?

    她为何修仙?

    她要在这个世界证明己道。

    你的道又是什么?

    她要证明道是什么,不是偏执的求强之道,也不是毫无是非的魔之道。

    所以,她绝不可能放任季阙之的道!

    丹田之处,紧紧束缚的关节似乎瞬息间通畅,磅礴的浓郁灵气几乎肉眼可见地朝着丁鸢君的身躯注入。衣袖无风自动,所有人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变化。

    丁鸢君蓦然顿悟。

    灵气海扩张,凝缩,再次扩张,又再次凝缩,灵气亲昵地在体内盘旋,丁鸢君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

    化神,大乘,渡劫初期,渡劫中期,渡劫后期!

    仿佛天道亲诺,告诉所有人祂的选择是什么。

    季阙之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凭什么!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打败了这么多人,为何他苦苦追求的存在,却依旧站在了丁鸢君的身后!他不明白!

    丁鸢君垂眸,她颠着鸿瀛剑在手:“那就借你一剑之力了?”

    朱夙挑眉:“我早就恭候……多时了!”

    凝聚着倾洪之力的长剑,带着天道的赐予,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势不可挡地朝着季阙之捅来!

    季阙之目眦欲裂,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走到这里,为何却还是一败涂地,不明白丁鸢君为何总是被天道所爱,轻易便能踏过那道所有人无法跨越的天道宏渠!

    他调动全身的气息,竭力凝聚成一面护住心口的坚固之盾,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防御一层层破碎,像是逐渐融化的薄冰,只余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咔嚓”声。直至突然转了音,“嗤”地一声利落又决绝。

    鸿瀛剑彻底刺穿了他的身躯,初时竟是不痛的,季阙之张着眼睛倒在地上,堵不尽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平生岁月点滴在脑海中划过,透过丁鸢君之道,他好像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修仙者,非大毅力不能成,唯专者达也。

    季阙之终于明白,他想要的飞升之路其实一直唾手可得。

    至情至性之剑,不伤天理,不违人和,是少有的天道承认之道。

    他想达成所愿,所要做的,不过是坚持初心。

    只是岁月漫长,他情絮杂乱而不自知,他偏执地想要变强,就像他偏执地沦陷在诸人的口诛笔伐之中,误以为程蓁蓁是与他最为般配、最适合他的那个,早早便忘却了初心。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他用尽了所有算计,弃亲师亡故真相于不顾,将昔日的真情抛诸脑后,偏执地追求一个变强,而今,许蔚酝酿了几百年的魔气入体,万势积蓄完毕,临门一脚他才发觉,天道从未承认过这条路径,所有人从一开始走的路就是错的。

    这个偏执、扭曲而又疯狂的修仙界啊。

    不,应该说自始至终都是偏执、扭曲而又疯狂的世人。

    只是,悔之晚矣。

    被捅穿的胸口渐渐痛的无可名状,季阙之疼的大汗淋漓,却仍旧不甘闭眼,他眼睁睁地望着丁鸢君的方向,他知道自己要见证一场所有人渴盼的奇迹。

    他从未想到,昔日那个惧于鲜血残杀的小姑娘,如今竟能走到如此的地步,早就远远地把他甩在身后。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回头,最终却注定孤独。

    旭日初升,云层染上浮金,又被天意勾勒出斑斓的霞彩,雾气像是融化的巧克力般消散,早起的群鸟飞跃鸣啼,是个好兆头。

    长久之事已尽,丁鸢君舒了口气,与朱夙对视一眼。她微微仰头,只觉得五肺通畅,庞大的灵力如同洪流汇进自己的身躯,日光从发际浇落,为她披上轻衫,树叶沙沙为她奏乐,清风回旋为她作舞,天地隐约为之和鸣震动,万千霞光之中,丹田愈发涨大,直至如破壳雏鸟,退掉包裹的丹衣,化作滚滚洪流。

    云层为之让路,天雷为之鼓舞,日光铺作毛毯,透明剔透的阶梯从天际蜿蜒而下,延伸到丁鸢君脚边。

    天道从未断绝,只不过它从不为心不正者现身。

    丁鸢君轻笑一声,手持鸿瀛剑,踏步而上。

    至此,天地皆证,大道已成。

    *

    百年后。

    又逢青炎宗收徒大典,来来往往的修士络绎不绝,挤满了整座山峦。因着青炎宗出了个近百年内成功飞升的丁鸢君,简直一跃成为了修仙界的第一大宗,更别说身为青炎宗修士,还能无偿借阅丁仙尊的炼丹秘籍,各个挤破了头都想要拜入宗内。

    刚刚踏入仙途不久的男修满心振奋忐忑,他排在入门试炼的队伍里,视线四处扫着,终于不好意思地戳了戳排在他前面的一位女修,试图打探下敌情。

    “道友,你这修的是什么道?”

    被戳的女修打了个哈欠,头都懒得回,只睡眼惺忪地开口:“我这是睡道。”

    “睡道?”

    还没等男修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道,那女修竟然身子干脆一歪,直接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男修当即手忙脚乱:“喂喂喂!你起来呀!”

    一阵鸡飞狗跳,晴日正好。

    山脚之下,拄着拐杖的季阙之脊背已经弓成虾子,他慢吞吞地遥望着不可及的青炎宗,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百年,他见证了无数修士选择了自己衷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道”。

    固守本心,奔赴热爱,这才是修仙界该有的样子,也是丁鸢君用亲自飞升,教给所有人这条可行的“道”。

    比起之前执着于实力,四处排挤厮杀,人人互相抢夺挤压,拼个头破血流的修仙界,简直是改天换地,焕然一新。

    季阙之肚子饿了。他颤巍巍地挪动着步子,不舍地走回自己的草房,倏地却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干涸的泥土上溅染了咳出的殷红血迹,他已寿数无多。

    自从他败下阵来,被丁鸢君持剑捅穿胸口,他本该死去。却或许出于天道报应?他侥幸捡回条残命。只是灵气散尽,灵脉尽断,他再难修行,只能作为一个凡人,了此残生。

    他的头发已经满鬓苍白,脸上的皱纹崎岖覆盖,身上的暗伤时不时折磨着他,只等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他已经没有了再次回头选择的机会,如今只能看着整个修仙界一片欣欣向荣,而他则作为阴影枯木、沼泽腐尸,彻底朽烂在这里。

    季阙之慢慢挪回了阴暗的小木屋。

    房门关上,那里又是一片晦暗。

    枫叶再次飘落的第二年,季阙之彻底倒在了泥土里,苍老干瘪的身躯化作花肥,昔日声名煊赫的“元毓剑尊”彻底散于世间。

    偶有来青炎宗拜师的修士,好奇地打量着山脚的小木屋,发问。

    “这里曾住着个什么人呀?”

    有人答道:“不过是一个求仙不得的痴人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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