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骗子

    这个教室里下节没课,这会儿只有几个打算就近上自习的同学还留着。


    大学生像某种闹哄哄的迁徙鸟类,成群的来,成群的走,很快就变得静悄悄的。


    无人注意在教室后排的小角落里,长相精致的男孩抱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拿着个菠萝包,跟在傅宴身后出了门。


    傅宴原本想就随便站在走廊里和人聊两句,和这么一个小哭包,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结果出了教室,人真的眼巴巴缀在自己身后了,他又难得生出一点多余的良心来:


    走廊里来来往往还是有些人的,万一被自己戳破真实想法,这人恐怕会当场哭出来,相当丢人现眼。


    傅宴这么想着,脚步只一顿,又继续向前走去,最后停在了没什么人会选择的一个楼梯间。


    云城大学出过不少知名校友,每年校庆都有人捐款,本身又是重点大学,本地政府屡屡扶持,并不缺钱,这栋文科教学楼也是这几年刚刚翻修过的,什么设施都是崭新的。


    翻修之后,学校多建了几部电梯,平时不是最忙的时候完全够用,楼梯渐渐就没什么人走了。


    况且这里是五楼,没有哪个大学生闲的无聊喜欢爬五楼来顶层遛弯。


    所以,推开楼梯间的门,空荡得甚至可以听见从一楼传来的回声。


    傅宴转身,立在空地,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垂在身边,并不是完全放松的姿态,五指垂下却微微收紧,有话要说几个字就挂在脸上。


    水清嘉跟着这人几次,已经长了记性,刚才撞到的鼻子还痛着,这次刹车恰到好处。为此他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对着傅宴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灿烂笑容。


    于是就看见对面的男主忽然垂下眼,脸上好像很是不爽?


    水清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东西挂在脸上没洗干净呀,他心中疑惑,刚刚态度虽然也冷冷淡淡的,却还没有不爽的这么明显呢。


    怎么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变成这种表情了。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怕的怀疑——难道说,我在这个世界里长得很难看吗?!


    从来不以貌取人但是略微有点颜控的水清嘉陷入了淡淡的忧伤。


    傅宴确实有些不爽,这种情绪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他一看见这人红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想到这种神情只是因为对方有意在勾引自己,这种不舒服更是到达了顶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哭包的表情甚至从无辜的红着眼圈,变成了泫然若泣的沮丧。


    傅宴的牙一点点咬紧,心里那种猫挠了一样的感觉更明显了。


    水清嘉沮丧了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来,他把菠萝包举到两个人中间,献宝似的,笑意真诚:“傅同学,你吃早饭了吗?这个给你。”


    傅宴对待这种态度鲜明的讨好的手段始终如一——干脆利索的拒绝,不给人任何遐想的空间和迂回的余地。


    因此按理说,面对此情此景,他应该是很有经验的,只需要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可以说出一个不字来,把人和往常一样赶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水清嘉这副表情,傅宴忽然有种如果自己不答应,就是在欺负人的微妙心情??


    啧,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傅宴简单把其归结于自己尚且还有求于人,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


    水清嘉把人的每个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眼睛立刻一点点亮了起来,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傅宴一顿,那种欺负人的错觉更明显了,只好有点无可奈何地把菠萝包接了,犹豫片刻,很生硬地开口:“没吃,谢谢。”


    水清嘉用力压下马上要翘尾巴的唇角,小小的酒窝却透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用谢的,你快吃呀。”


    话说出口,他又后悔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等到对方卸下防线的机会,应该趁机好好聊聊,如果现在就让他吃东西的话,就没有多余的嘴巴可以用来聊天了,但是饿肚子也不舒服,唉。


    傅宴好笑地看着眼前人一面眼巴巴的,像是在期待自己快点吃一口他给的面包,一面有点欲言又止,整个人都快拧巴成麻花了。


    这么笨,也不怕被别人骗,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那个。


    他想起正事,没吃菠萝包,只是和水清嘉四目相接,神情复杂:“你别跟着我了,我没什么钱。”


    到底给人留了几分颜面,傅宴选择了迂回的说法,希望水清嘉听懂自己的暗示,及时更换人选。


    水清嘉愣了愣,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为什么男主忽然说起这个。


    难道防备卸下的真的如此彻底,他直接打算和自己来点直达灵魂深处的谈话吗?


    他下意识就接了一句:“我知道啊。”


    这次换傅宴愣住了。


    也对,他既然知道自己参加过比赛的事,应该也了解过自己的其他情况,傅宴从未掩饰过家庭相关的过往,这种程度一查便知。


    他的眸色渐渐暗沉。


    也就是说,明明知道自己很可能没钱,甚至需要打很多份零工来维持生计,这个……小骗子,依然如此执着又费劲心思地缠着自己。


    原因并不难解读,答案呼之欲出。


    他又不可能是大发慈悲看着自己可怜来做慈善的活菩萨,这么做总要有所图,既然不图钱,那就是图别的了。


    这一想法本该令傅宴愤怒,可他竟然感到了一丝窘迫,就好像是得知一个原以为罪大恶极的骗子不过是个恋爱脑而已。


    他移开目光,语气硬邦邦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参加比赛的事的?”


    这还用说,水清嘉心想,当然是因为我提前看过你们的剧本,我知道的东西多了去啦,不过很大一部分都忘记了,嘿嘿。


    不过水清嘉不想刚逃出龙潭虎穴就被人扭送进精神病院,绝对不能说出实情,只能说个善意的谎言了。


    他那张秾艳的脸瞬间洋溢出无限光彩,笑意绽放如满枝梨花,眉眼间漂亮的得意一点儿也不令人生厌,只有那样生动的可爱:“因为我一直有在悄悄关注你呀。”


    他神神秘秘的,快夸我明晃晃写在脸上,神态又像在分享秘密。


    “你……”傅宴难得吃瘪,这句话像一勺蜂蜜浇在他坚硬惯了的心脏上,甜得几乎令人灵魂震颤。


    水清嘉背着手偏头,倾身离傅宴更近,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情,笑意未减,像是乘胜追击:“只是关注你,也不可以吗?”


    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浅淡的香味也扑进傅宴的鼻腔,橘调的调香让傅宴浑身不自在,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能在这个小骗子水亮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找我,没有用。”傅宴下颌线绷紧,隐晦地表明自己的性取向,希望这只张扬的小猫知难而退。


    水清嘉自然而然把这句话解读成了警惕心很强的小动物呲牙咧嘴的威胁,没放在心上,伸出食指摇了摇,像反手按住野犬脏兮兮却柔软的爪垫安抚:“不一样就不一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用。”


    傅宴眼底划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果然很笨,说到这个份儿上还听不懂暗示,非要让他下不来台才行吗?


    水清嘉的眼睛眯起来,发出一声很轻的哼笑。


    哼哼,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这样无畏的发言狠狠感动到了,忽然觉得世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决心好好爱这个世界了?


    对没错,快点跟我说愿意和我做朋友吧!


    他无比期待地看着傅宴启唇,看那唇型完美的嘴巴冷酷发声:“听不懂话吗,我不是gay,不喜欢男生,你缠我再久也没有用。”


    ??等一下。


    水清嘉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还以为是自己神智不清出现的幻听。


    傅宴再接再厉补刀,语调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嘲讽:“很惊讶?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消息,我对男生,尤其是你这种喷香水的男生没兴趣,更不可能花钱包你。”


    他真的不知道面前人这么单线条的思考方式,到底是怎么赚到钱的,还是说,现在人就吃这种单纯的套路吗?


    水清嘉在脑子里疯狂做阅读理解,他不知道gay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得懂“喜欢男生”,应该等同于他理解的aa恋和oo恋吧。


    暂且不说自己性取向应该正常的事,他的小可怜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这么几天不见,到底是谁给他灌输了什么啊!!


    理解完了前半句,他又开始思考什么叫“花钱包你”。狗血小说里好像那些霸总都会大手一挥,让别人把展厅里的所有东西都包起来来着。


    难道小可怜的意思是要给自己花钱吗?


    水清嘉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小可怜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骗钱的吧?所以才万般抵触,说到底还是以前的事留下的阴影太难以磨灭。


    他连忙瞪着眼睛摆手,急得直跺脚:“哎呀不是,我不是gay,你弄错啦,也不想让你花钱,是我要给你花钱。”


    多么有诚意的回答,既解释了自己纯洁无瑕的思想,又表明了想要照顾对方的态度。


    傅宴大震。


    要给自己花钱?难道说,这个小骗子是想包养自己?!


    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讲话时顾及分寸,力度太轻,毕竟这人已经头昏到要做这种事了,不给点教训恐怕更要误入歧途。


    傅宴冷冰冰把本来已经收下的菠萝包放进水清嘉臂弯里,向后拉开距离,眉头紧锁:“你不难看,能在这里就读证明成绩也不错,为什么要执着于用这种方式骗钱。虽然这也是一种你选择的生活方式,我无可厚非,只是想作为同学提醒一句,回头是岸。”


    虽然第一次听到抗拒与自己沟通的小可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该高兴,说明鼓励教育初见成效,然而水清嘉却越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滴滴叭叭什么呢,我怎么就回头是岸了?!


    排除小可怜可能是个傻子这一选项不谈,那么他肯定是烧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水清嘉担忧地伸出手,用微凉的手背贴上了傅宴的额头,嘴里小声嘟囔着:“咦,也不热呀。”


    太近了……


    水清嘉皮肤白,睫毛也很长,傅宴甚至觉得它们可以支撑起一根牙签。两排柔软的小刷子上下一扇,却在观者心里掀起一阵带着痒意的风。


    他甚至忘了躲开对于两人现如今关系而言略显冒犯和唐突的触碰,呆滞地低着头,像是被按到开关原地宕机的机器人一样。


    很难以启齿的,眼前这个小骗子让傅宴想到了母亲,在没有看到幻觉的、无比清醒的时候。


    傅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发育稍缓,却很快抽条,并不怎么生病,少有的几次发烧,也都是自己蹲在打工的地方硬熬过去的。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有过被人触摸额头试试温度的记忆。


    手上的温度,淡淡的香气,还有专心注视自己的眼睛……


    傅宴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无比厌烦,却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呵斥,只能相当无力地反问道:“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福利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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