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稚跟沈穆阳约好了每周二来。
沈副主任的专家号固定每周二上午和周四全天。
周四秦稚全天有课,所以只好将时间订在了不怎么忙的每周二。
虽然沈医生之前说过他可以单独为自己问诊,但秦稚却觉得,既然沈医生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了普通医患关系,那他就必须和普通患者一样,该怎么做怎么做,绝对不搞特殊待遇。
只不过每次心理疏导结束后,沈医生都会让自己多留一会儿,等他工作完,和自己一起吃顿饭。
“那么昨晚的梦,还会让你有焦虑恐惧的情绪吗?”沈穆阳戴着金色眼镜,穿了一身白大褂,公事公办地问。
他这人穿正装时很讲究,日常出门大多都是最新季的休闲西装,所以除了在医院外,秦稚很少能看到他这么禁欲的装扮。
沈医生人长得帅,穿衣也都很符合他的气质,大多都是温润中带着一些闷骚。
所以像这样满满禁欲气质的沈医生,一般只有在医院的时候秦稚才可以看的到。
秦稚盯着沈医生凸起的喉结咽了口口水。
他想了想,答道:“恐惧多少还是有的。梦里叮叮当当的声响想起来还是会毛骨悚然,但总体来说,我现在已经很少有会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的情况了。”
“看来治疗还是有效果的。”沈穆阳说,“你说梦境,是自己的小得时候。你能不能仔细回想一下,在那个年龄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令你难忘的事情吗?”
“难忘的事情……”秦稚皱着眉,拖着下巴思索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难忘的,只有一件事情我记忆很深刻。”
沈穆阳:“什么事?”
秦稚道:“那应该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嗯……应该是一年级,因为我当时没有带红领巾。”
他笑了笑:“应该是快放暑假的时候。我记得当时约了小我一岁的表弟到小区的游乐区玩。那时候表弟还没有上小学,所以应该是小学一年级快放暑假的时候。”
沈穆阳点了点头,示意秦稚继续说。
秦稚便又道:“那天天很热,我拿着零用钱买了一根雪糕。似乎就是因为买这根雪糕,所以我才没能跟着同学一路一起回家。而我约了表弟,所以也没有走常走的那条步行街,而是穿过小道,走了一条能更快速到家的路。”
“那条路比较偏。旁边有一个废弃的工厂,所以也不是居民区。一般除了赶时间,我和同学都很少会走那条路,走也都是结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独自走那条路。”
“我拿着雪糕,一路吃着。心里则盘算着见了表弟要跟他玩些什么。我好胜心重,所以在盘算着玩什么的时候还想过应该怎么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沈穆阳对他微微笑了笑。
秦稚接着回忆道:“我想的出了神,所以完全没有注意过周遭的环境。那个工厂旁平日里少有人烟,那天我独自走着,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跟在了后面。”
“那人摇着铃,穿的破破烂烂,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拾荒者,脸上布满了灰突突的污垢,混着黑泥,似乎是煤灰的颜色。他跟了我一路摇了一路的铃铛。”
沈穆阳插嘴分析说:“所以你才会在梦里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秦稚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回忆:“起初我完全没有当回事。我对乞丐、拾荒者从小就没什么歧视,再加上那条路又偏僻,所以就我的内心而言,我觉得多一个人反而可以壮一壮胆。”
“然而那个铃声却离我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那个人走到了我的前头。”
“你是在那个时候才看清他的脸的吗?”沈穆阳问。
秦稚细细想了想,点了下头说:“是。一开始他始终跟在我身后,是突然冲到我面前的。”
沈穆阳又问:“所以他当时对你做了什么令你难以忘怀的事情。”
“其实我都不确定是我不是多心。”秦稚说,“那人走到我前面对我笑了笑。我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觉得他那个笑十分不怀好意。我被他冲到前面的举动吓到,手中的雪糕啪地掉到了地上。我惊慌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个非常大的纤维袋子。”
“你认为他是人贩子。”沈穆阳肯定的说,“所以你当时,慌忙地跑了。”
“是。”秦稚说,“我看到他拿起袋子就下意识的认为他是要用袋子将我装起来,于是我仗着身小灵巧,在他将袋子打开前,越过他飞快的跑了。”
“他没有追上来抓你吗?”沈穆阳追问。
秦稚摇了摇头说:“我不确定。因为当时害怕的要死了,我直到跑回家都没有在中途歇过一口气。我现在想想,我长那么大,可能是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卖力的跑步,还跑了次想都不敢想的长跑。”
沈穆阳没有接他的笑话,思忖了下,分析说:“所以昨天的梦,应该是你儿时险些被拐卖的经历的影射。”
秦稚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梦,托着下巴,看着沈穆阳,没说话,意思是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听专家的。
沈穆阳也没吭声,目光深沉地回视着秦稚。并用他灼热的目光,迫使着秦稚底下了头。
沈医生分析完心里却有些不太爽。
说起来,从第一次问诊开始,秦稚每次跟他提起的梦都是有关于他的。虽然那些梦境的内容诡异,每次都是自己杀了他,但这件事儿却能从侧面的反应出来对于秦稚来说,自己其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存在,即使秦稚现在不记得有关于他们曾经的任何事情,那些梦境也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其实是一个参与他生命的人。
然而秦稚今天来,却告诉自己他的梦境变了。不再关乎于自己,而是关于别人的一些事情了。
虽然从治疗上讲这是一种进步,可对于沈穆阳来说,这个进步却有些心酸。
秦稚至今还没有回忆起一丁点有关于和自己曾经的的事情。那些曾经的快乐记忆,还依旧被秦稚封存在脑海深处,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这令沈穆阳感到了万分的挫败。他始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秦稚完完全全的忘却自己。
治疗有了进步,秦稚的焦虑状况逐渐的被改善,然而关于秦稚的记忆,他却依然束手无策。
他对此感到有些焦躁。
沈医生隔着眼镜,狠狠措了一撮自己眉心的山根处。
“沈医生昨晚也没睡好吗?”秦稚看到他的动作感到一丝担心,于是关切地问道。
沈穆阳忙将手放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想了想,又对秦稚说:“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有些过于尖锐。如果我的问题令你有了不适感,你可以随时喊停,你的焦虑症需要舒缓一些的治疗。”
秦稚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没什么问题的。”
沈穆阳“嗯”了声道:“你说你的双亲是在你大一的时候去世的?”
秦稚:“是。”
沈穆阳:“因为什么去世的?”
秦稚:“车祸。重大事故。大雨天,他们在高速公路上撞上了一辆重型卡车,车翻了,谁也没有等到救护车的到来。双双死在了高速公路上。”
沈穆阳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顾虑,他在思考他还要不要就这样问下去。
他抬起眼,看到秦稚对自己淡然地笑了笑。想必这些年这些问题,秦稚也没少被别人问过,所以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了。
他于是静下心,沉声又问道:“你还记的他们为什么会在大雨开车上高速公路吗?”
秦稚垂下头说:“他们是赶过来看我。”
沈穆阳:“你当时出了什么事么?”
“我得了病。”秦稚说,“很严重的病。”
“什么病?”沈穆阳问。
“也是心理疾病。”秦稚说,“我当时因为不能处理好和老师同学的关系,曾经一度处于消极的状态中。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去看了精神科医生。”
沈穆阳:“当时医生的诊断结果呢?”
秦稚道:“双向抑郁症。”
“只是因为处理不好和老师同学的关系而已么?”沈穆阳追问道,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几乎是万人迷,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过处理不好师生和同学关系的时候。在你大一的那一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变故么?”
“有。”秦稚说,“那时候我爸妈在闹离婚。我从小觉得我们家是五好模范家庭,所以从来没想过爸妈会走向离婚的路。这件事令我沉闷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里我跟同学发生了巨大的冲突,继而令老师和同学双双厌恶。我从小没怎么受过挫折,这还是头一遭。所以那阵子很狂躁,后来乔严硬拉着我去看了精神科,医生诊断我是双向抑郁症。我爸妈一听觉得不得了,所以赶忙赶来看我。”
“他们倒也不是非要在雨天来找我,只是那天天气预报里根本没有雨。却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半路上下起了雨。重型卡车超重,撒车又有些失灵,司机在雨中没能控制住车,刚巧我爸妈就的车在旁边。”
“可能是命该如此。”秦稚说,“我以前从来不信命,后来爸妈去世,我突然觉得命运可能真的就是上天给人安排好的。老天给了我十八年无人能比拟的快乐时光,我享受了太久,所以在我十八岁之后,老天便将它收了回去。”
秦稚的表情变得落寞,沈穆阳站起了身,俯身揉了揉秦稚细软而柔顺的头发:“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你依旧可以很快乐,”
秦稚抬起头含泪笑笑。
他含泪的样子有种倔强的脆弱,沈穆阳看着,忽然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
但他还是得问。
于是他用指尖将秦稚眼角的泪抹去,又重新坐了下去,换回了工作时特有的磁性音色:“在关于你父母去世的记忆里。你对‘沈穆阳’有没有哪怕只言片语的记忆?”
秦稚:“?”
“你的这段记忆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细细琢磨一下其实是有很多漏洞的。”沈穆阳循循善诱地解释道。“首先,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你性格本身很好,不该会很同学或者老师发生多么大的冲突。按照你的说法,你大学四年,应该跟除乔严以外的同学关系都不大好,如果仅仅是因为你父母离婚,而你心情不好,和同学吵架打架旷课,都不该让你在学校受这么大的排挤。”
“第二、关于你父母的离婚。我能理解你不接受父母离婚的心情,但他们离婚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该致郁。如果当时你还小也就罢了,可你当时已经成年,一人在外,父母离婚顶多让你心理上不太理解,却不可能导致你双向抑郁。所以我肯定你还有别的什么事。”
“第三、你今天的梦其实只跟我说了一半。”沈穆阳扬着眉毛,“讳疾忌医是不对的。你到底隐藏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部分?”
秦稚不想他说到最后变成了这个问题,怔了一下。
紧接着,他对沈穆阳展露了一个如曼陀罗华盛开般的笑,那笑美而带毒,令沈穆阳酥了半边身子。
“学长你,有跟人,接过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