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问诊中沈穆阳笃定的语气直到今天他还记忆犹新。他自己回来仔细想了想,发现专家还是专家,沈医生分析问题完全一针见血。
“心因性失忆会导致你因为记忆缺失而丧失一定的逻辑。你会因为缺失的记忆而迷茫甚至焦虑。而你这十年来,从来都没有因为而觉得生活逻辑出现问题。说明你脑中有一套完整的,看似行得通的记忆。想要做成这件事,只有催眠师可以做得到。”
问题是自己为什么要接受催眠,到底是谁给自己做的催眠。
秦稚想到这里,放下了手边的行礼,拿起电话,走到空荡处,给他铁磁儿乔严打电话。
乔严正在开趴。秦稚打电话前他刚和一个傻逼在趴体上打得不可开交。
“怎么了老小这气喘吁吁的?”秦稚不知情,少见的听到乔严气息不稳的喘息声,当即一愣,继而开玩笑道,“你乔小少不会是在白日宣淫吧。”
“去你奶奶个腿儿!”乔严对着电话嚷嚷,“爷爷宁愿做魔法师也不白日宣淫!”
秦稚:“……”
怎么了这是?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确认了下通话页面显示的的确是“老小”才将听筒重新挪到耳边,“乔严?”
电话那头的乔严似乎没在听,秦稚等了片刻,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正想挂电话,那头的乔严却重新出了声。
“喂哥。我在。”
秦稚听他声音恢复了正常,忧心问道:“你刚干嘛呢,这么大火气,整个电波都要被你的火气燎着了。”
“啊,哥对不起我没冲你。”老小道歉,解释道,“我刚在趴体上遇见了个傻逼,非缠着我说让我一会儿跟他去开房。跟他说了爷是直男还不听,非说我从内到外都gay里gay气的一点不直。说的我直冒火,刚正跟那傻逼干架呢。”
秦稚无语道:“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们可真闲。大白天的讨论开房。你今天不工作吗,上哪儿去了遇见这么个奇葩。”
乔严道:“我哥朋友生日,邀请我哥来,我哥没时间就把我打发过来替他送礼。谁想到送个礼还能遇见个傻逼。”
乔严叹了口气,转话音说:“不说那傻逼了,越说越气。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秦稚笑笑说,“也许我想你乔小少爷了呢。”
乔严“哎呦”一声,调侃道:“秦老师什么时候主动想起过我,您在我这可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稚:“那可怠慢乔爷了,还请乔爷见谅。我以后必然会注意每天都乔少爷问安三次。乔爷早安,乔爷午安,乔爷晚安。”
他用了电视剧里公公们常用的拉长声调,逗得乔严忘了刚刚在别人那里受的气,哈哈大笑道:“虽然知道秦老师肯定不会付之以行动。但想想还是挺爽的。说吧,哥你有什么事儿?”
秦稚略带犹豫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你还记得当年我爸妈去世前,我到底是为什么患上双向抑郁的吗?”
乔严愣了下,没想到秦稚会问十年前的事情,滞了半晌,才道:“不是因为叔叔阿姨要离婚么……”
“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秦稚肯定道,“这么多年我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从来没怀疑过真假。要不是沈医生的突然出现我也许会一辈子都深以为然,但这不是真的,老小,你知道它不是真的对不对?”
乔严在张了张嘴,被秦稚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够呛,他对着电话跟秦稚说了声稍等,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喘过几口气,才重新和秦稚说了起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乔严静静地说,“但你双向抑郁的确不是因为叔叔阿姨闹离婚,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
秦稚“嗯”了一声,等着乔严继续说。
乔严又道:“你还记得大学时期,你身边总是没什么人愿意跟你在一起吗?”
秦稚应道:“记得。不就是因为我是同性恋吗?”
“不是那么简单。”乔严叹了口气,“你性格好,同性恋又不是多大的事,哪至于会让全校师生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秦稚笑了笑,用开玩笑来缓解两人严肃的对话气氛,说:“也许就是我太优秀了,才不招人待见。”
“要点脸。”乔严顺着他的心意吐槽,“人家优秀人人爱,到你怎么成了人人烦了。”
秦稚:“那谁知道。可能是我比一般优秀的人还要更加优秀。”
乔严举着电话翻了个白眼,不再接这个话茬,继续说道:“你大一入学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军训,这件事你应该还记得。”
“当然记得。”秦稚道,“神特么的紫外线过敏。倒是让我过了非常愉快的半月时光。”
“但你应该只记得军训期间,你在寝室看gv,意外被舍友发现,于是你是同性恋的事情被舍友传的沸沸扬扬,弄得全校皆知的事。”
“是。”秦稚道,“所以我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就是错误的了?”
乔严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想到秦稚看不到,于是又淡淡地“嗯”了声。
秦稚在电话那边长舒了口气,沉默了会儿,才又道:“所以我不是失忆而是催眠这件事,是真的,并不是沈医生的猜测。”
乔严愣了愣,没想到秦稚问自己竟然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催眠的事,他用手挤了挤鼻梁,缓解自己心中的压抑,而后才肯定道:“是。你不是失忆,而是找了催眠师为你催眠。”
秦稚听罢一怒,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好哥们儿会骗自己,继而咆哮道:“你可真是好哥们儿,什么都知道你还介绍沈医生给我认识。你介绍他给我认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儿最终会败露?”
他想了想,又抓了乔严另一个罪证:“你还说你不知道我和沈穆阳是旧识!”
乔严在这边忐忑地跟他回忆着他不愿想起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事还没回忆完呢,却听见秦稚炸了,他对秦稚的炸点感到莫名其妙,怔了怔,才替自己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和沈医生是旧识。”
秦稚不太信:“胡说八道!”
“胡说我是小狗!”乔严立誓,“我只知道你在高中的时候就谈了个特别优秀的男朋友,但那个男朋友姓谁名谁,具体是做什么的我是真的一概不知。”
秦稚还是将信将疑,质疑道:“那你知道点啥?”
乔严便举着电话,沮丧地跟他接着讲故事:“军训期间你在寝室里看gv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这个消息是当时咱们寝室的另外一个室友——就是那个最后被退学的混蛋传出去的。但他传的不是你是同性恋,而是说你是个滥交的死基佬,说你身上起红疹,不是有梅毒就是有艾滋病。”
“这他妈是什么仇什么怨。”秦稚喃喃道。
虽然他作为当事人已经不记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只是当个故事听起来,他都能感受那个传言的人对自己发自灵魂深处的恶意。
他顿了顿,才说:“而这么深刻的仇恨,我对他的印象也已经很模糊了。看来当年那场催眠做的很彻底。但是清者自清,既然学校当初开除的人是他,为什么被排挤的人反而是我?”
“因为大部分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乔严失落道,“他传的有鼻子有眼。即使大家不信他,也会因为谣传而远离你。这是人之常情吧。”
秦稚:“人之常情有的时候真残忍。所以我是因为这件事而抑郁的?”
乔严想了想说:“也不完全是。那之后你虽然状态不如刚入学的时候,但总体还是比较正常的。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就开始暴躁,再然后你听说了叔叔阿姨离婚的消息便整个人都换了一种状态。有一天你在宿舍发火,摔了寝室所有人的暖瓶,闹得整栋楼都人心惶惶。你才被我拉着去看了医生。”
秦稚突然想通了前因后果,呢喃道:“所以我爸妈来找我,的确是因为我得了病。”
乔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在待在学校。于是导员便跟叔叔阿姨沟通商量了下,说让你休学一年。”
秦稚低声道:“只是没想到我爸妈在路上出了车祸。”
乔严听出他情绪中的低落,怕他更加伤感,也不敢打扰他,只握着电话静静听着秦稚的呼吸声。
秦稚大概沉默了三分钟,才再次开口道:“所以催眠,是我本人主动提出的。”
“是。”乔严道,“我托我哥请的。保密做的很好,怎样催眠,做了怎样的催眠,这些事情出了当时的催眠师,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沈医生是旧识。”乔严思索了下,才说,“更不知道罪魁祸首之一是他。我从来都不知道当年和你恋爱的人是谁。”
他顿了下,拔高了嗓音又说:“我要知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去!你也太小瞧哥们儿了。我当初要知道,肯定先打他一顿再警告他离你远远的才对!”
秦稚:“……对不起……”
这么激动干什么。
乔严就需要他说这么三个字,听到便爽,而后换了八卦的口气:“所以你想起你和沈医生谈恋爱的事情了?”
“没有,就想起一个片段罢了。”秦稚说,“他约了我周末见面,说是为了我的治疗,替我‘找回忆’。”
“别被他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乔严撇了撇嘴,“高智商的衣冠禽兽最难让人抵住诱惑了。”
他这话里有点埋怨的意思。虽然他一直不知道秦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了最终的双向抑郁,但他作为秦稚的铁哥们儿,自然是偏袒秦稚这边。
虽然他之前替沈医生说了不少好话,但涉及到好哥们儿的健康以及人生问题,他对于当年那个罪魁祸首,自然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他思忖着,又提醒秦稚道:“我不反对你找回忆。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哥?当年的催眠过程那么痛苦,你好不容易才把关于他的一切忘了,如今找回来,你想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承受不住?”
秦稚噤了声,沉吟了片刻才道:“早晚要知道的。上天既然安排我们再次相遇,也许就是因为我们缘分未尽。你知道我是相信命运的。既然命运这么安排,我愿意听从安排去面对命运。”
乔严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住罢了。再说千千万万的人,我觉得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一个可能伤害过你的人?”
“可是千千万万的人,能够两次相遇都让我怦然心动的人,却只有他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