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是只有我能碰,还是任何人都可以?”
恍惚中,那一夜萧执聿的荤话就这样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是只有他,还是旁人也可以。
她总是麻痹自己,是因为药的原因,是因为汤池的原因。
可是中药的是萧执聿,她可以推开他的不是吗?
泡汤池可以缓解冷,她可以叫萧执聿泡着自己出去不是吗?
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允许他碰自己?
是她真的善良吗?
是真的可以心无芥蒂,任何人都可以吗?
如果是最开始与她成亲的萧执聿,她会愿意那样沉沦吗?
明明她记得,成婚的那个夜晚,她有多不情愿。
直到此刻,苏绾缡才明白,她对萧执聿早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防备警惕,也不是后来的愧疚感恩,而是日渐生情。
是她固执的将自己所有的退让出格都归咎于外因,告诉自己那是无可奈何,是形势所逼,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情不自禁……
因为是萧执聿,所以她愿意,愿意卸下所有礼仪规教,沉迷他所给予的一切情欲。
“不可能,不可能的。萧执聿他有什么好!”
苏绾缡的沉默是最锋利的刀刃,将贺乘舟的希冀全数砍碎。
他明明已经坐上了侍郎的位置,明明已经打倒了萧执聿,为什么?为什么苏绾缡还是没有回到自己身边?
“绾缡,你被他蛊惑了,你跟我走好不好!”贺乘舟没有办法了,他重新抓住苏绾缡的手,几乎是以恳求的姿态看她。
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为什么她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明明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现在他就是抓不住她了呢?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应该成亲,她本该就是他的妻!
“贺乘舟,我想对你说的话,早就在京兆府狱都说清了。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如指缝流沙,有什么东西好像正从自己心口流失,他越是拼命想要抓住,就越是流失得快。
他愣愣地看着苏绾缡抽回自己的手,看着她凌乱的脚步奔出厢房,浑身如若无骨一般,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去争了。
这一仗,他输得彻彻底底。
如梦初醒,苏绾缡,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他官居几品,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苏绾缡一出厢房,就迫不及待的往萧府赶去。
她现在只想见萧执聿。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苏绾缡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条路是如此长,每一分时间的流逝都让她觉得分外漫长。
终于,眼见萧府的牌匾入了眼眸,苏绾缡顾不得马车有没有停好,就提着裙裾跳下了车,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萧府,为此过门槛时还差点摔倒。
好在有管家扶住了她,“夫人,你没事吧。”
“大人呢?”苏绾缡着急道。
“大人在画堂春。”管家禀明道。
话的尾音刚落,便见她已经提着裙裾往后院奔了过去。
曲折环廊,绿影交映,长春色衣裙穿梭其间,环佩作响,如穿花蛱蝶,摇曳着飞入高墙。
萧执聿抬眸,望着满树开得艳丽的海棠,绯色似将他眸色浸染。
他轻勾了勾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与自信。风,送来了旅人的消息。
适时的,随着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他侧头望来,一双桃花眸本含风情,可他一袭月白长衫,将他勾勒得温润儒雅,硬生生将那股狷狂之气压了下去。
即便立于海棠之下,亦有翩然遗世之风。
他看着苏绾缡出现在院门,瞳仁微颤。
像是丧家之犬重新迎来了他的主人,眸里有希冀,有紧张,亦有害怕再次被抛弃的恐惧。
隔着满院春色,红白交映,去年冬月,那个高高在上,执掌她命运的人如今也被风雪压弯了腰。
她该是畅快的,可是却不由鼻尖一红,心间泛起了酸楚。
方才她一路奔至画堂春,发现府中下人已经遣散,积花落叶铺了满地,暮春之风竟也如此萧索寒凉。
偌大萧府不见人影,如入鬼宅。
苏绾缡突然发现,从初遇他起,她便将贺乘舟的生死皆系他身,出了任何事,她凭借本能的,只能想到萧执聿。
可是却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
苏绾缡走近,看到他眸中的落寞孤寂。他第一次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垂下了眼睑,将眸中情绪尽数挡住,可出口的声线却难掩疲惫,“都看到了吧。”
苏绾缡点头。
他自嘲一笑,终于抬起眼来看她,“此前是我一意孤行,利用首辅之位逼你与我成婚。如今,我已无官职,再不能强迫你什么了。你若想走,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
他梗塞了一番,像是即便提出要放苏绾缡走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只要是她的意愿,他都可以答应。
苏绾缡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每每对视时,她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眸里深藏的情意,滚烫到几乎将她灼烧。
她本以为,如今,他失去一切,应是极力想要抓住自己还能够抓住的所有,可是他却甘愿放手。
他分明是希望她能够留下来的……
风穿过林梢,海棠花瓣自枝头垂落,洋洋洒洒,像是在为最后一程旅途作别。
苏绾缡看着他,从来都不可一世的胤朝首辅,天之骄子,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这样颓败的一面。
他起势的时候,自以为握住了全世界
,用着卑劣的手段强迫她。
可他落没的时候,却也甘愿给她一条生路。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不做承诺,不作挽留,甘愿放弃一切,也包括他处心积虑得来的她。
苏绾缡应该高兴的,如果是刚成婚时,她一定会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可是命运偏生如此弄人,在她快要认清自己的心时,又给了她一个充满诱惑的选择。
苏绾缡抬手抚走了他肩头的花瓣,在他惊异的眼眸中握住了他修长的手。
“大人,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
她作承诺,她做底气,她给他想要的安全感。
去岁冬日,他成了她绝路之下的逢生。
今朝暮春,她也愿意为他围墙,抵挡四下萧梁。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看着她,眼尾泛起了红。
“我不走。”苏绾缡摇头,反而近了一步,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埋进了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心像是塞北的击鼓,“砰砰咚咚”在胸腔间震鸣。他僵在原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感受她的柔软。
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抬手,将她整个人环住,像是抓住了梦境的最后碎影,下颌埋在她的肩颈,清雅兰花香气丝丝缕缕,如同蚀骨毒药,他却贪婪沉醉其中。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骨节泛起青白,他极力压制欲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冲动。
半晌,才终于抬起眼眸,漆黑瞳仁里荡起诡异的笑意,“好。”
他顺着她的长发,绾绾,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走的……
那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夜晚,偌大萧府寂寥,廊灯也无人挂上,整座府宅陷入一片黑暗。
清竹院内亦是灯火黯淡。
亥时,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
萧执聿从净室里面出来,苏绾缡已经上了榻。
他落眼几案上那碗已经见底的小碗,吹灭了烛火……
萧执聿如今赋闲在家,观他在朝几载,一朝落势,竟也门可罗雀。
只有宋先禾一早登了门。
听闻萧执聿在画堂春赏花,宋先禾一脚刹了过去。
本以为会见着萧执聿沮丧颓唐的模样,可却不想,他躺在海棠树下煮茶,任谁见了都是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样。
谁能看出他是被罢了官,而不是主动归隐。
宋先禾上前,也没管萧执聿有没有给他沏茶,直接端起他的茶杯,一口饮了下去,茶香清冽,却也压不住他一路风尘仆仆的火。
萧执聿凉凉地看着他,“这是我的杯子。”
宋先禾没管,一屁股坐在了煮汤的小几一侧,“萧执聿,你老实告诉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不信,这样的局就把萧执聿给算计了进去。
“我能有什么主意?就是被算计了进去。”萧执聿转过了头,看着枝头盛放的海棠,又晃起了躺椅来。
“你少他爹的胡说,谁能算计得了你!”宋先禾淬了他一口。
“说真的,你下一步棋打算做什么?”
他正了正色,“你这赋闲在家,赈灾的事情现如今全都落到了程伯侯的头上,你此前所做的一切尽数给他全了好名声!萧执聿我是真的不懂你!”
“你明明比谁都更懂得算计人心。可是这一次,你居然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对各世家下手,让他们抱了团,一起作局害你。若是从前的你,只会杀鸡儆猴,除掉一部分,再拉拢一部分。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你连一点退路都不留给自己。”
萧执聿没说话,空气中只有茶汤被煮得沸腾的声音。
“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贺乘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为的,是苏绾缡。”
第52章 第52章心悦还不够。
萧执聿,一向心狠手辣,玩弄人心。
从最开始齐王一案,他鼎力保下贺乘舟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棋就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萧执聿变得不再像是萧执聿。
他总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官途作赌。
他保下贺乘舟,将贺乘舟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助贺乘舟青云直上,每一步,都是在逼他对自己下手。
他想得到苏绾缡的注意,得到她的愧疚,她的在意,她的心疼,到最后,不过是想得到她的喜欢。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端看如今,偌大萧府,只有苏绾缡伴他身侧,谁能说他输了这场局呢?
只是,贺乘舟谋的是朝局,而他谋的是心局。
萧执聿瞥了他一眼,躺椅还在慢慢地摇晃。
他并未多言,只是那眸里传递出来的意味不言而明。
既然知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宋先禾摇头失笑,为了一个苏绾缡,他竟然将程岩安,圣上都算计在内。若是让他们知道,萧执聿所有的不在常理之内的出棋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怕是要气得吐血。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身子,靠近了萧执聿,颇有些好奇道,“所以,她现在心悦你了?”
心悦吗?
萧执聿转了一圈手中的折扇,眉头微微蹙了蹙。
还不够。
宋先禾瞧见他蹙眉,唏嘘了一声,看来,这小娘子还挺难追。
萧执聿都这样苦下功夫了,竟然还没有手到擒来。
想到连萧执聿这样的人都有在另一个人那里吃瘪的时候,宋先禾心里堵着的气算是舒坦了一些。
他慢条斯理地捻起茶杯,轻呷了一口,“看来你还任重道远。我倒是期待此次你怎么官复原职,重返朝堂。”
宋先禾是在黄昏以后离开萧府的,苏绾缡正从外面回来,就在府门口与宋先禾打了一个照面。
“大人不用完膳再走吗?”
苏绾缡知道宋先禾与萧执聿关系匪浅,惊讶他竟然这么早就走了。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今日耽误时间太多,府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宋先禾拱了拱手,收起了在外一贯浪荡的纨绔作派。言谈举止间,尽显读书人的儒雅风气。
在与苏绾缡道别以后,上了马车,才瘫倒在软枕上,恨得牙痒痒。
他大老远跑来,拒了牡丹的约来关心他,结果这厮倒好,分明是自作自演,骗苏绾缡的关心,还把他也给骗着了。
他们多少年的兄弟,竟然一口饭都不留他,生怕他占了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似的。
叫他没事,早点滚蛋!
“去红月楼!”宋先禾朝车夫吼道。
苏绾缡进入清风院,萧执聿已经做好了饭菜,就摆在院下的合欢树下。
他褪去了往日的月白锦衣,一袭青色长衫依旧将他勾勒得出尘。
余晖在房檐边上射下霞光,透过合欢树枝叶洒下,在萧执聿周身渡上一层暖光。
她瞧着在石桌边忙活的萧执聿,竟然生起了一种粗茶淡饭,相濡以沫的温馨感。
听见身后动静,萧执聿转头望来,他笑着看她,像是等了她很久。
“大人竟然会做饭?”苏绾缡走进,看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一瞬间的惊愕。
“尝尝。”萧执聿提筷,喂进了苏绾缡的嘴里。
见她眉眼舒展,眸里透出惊讶的赞赏,他勾了勾唇,伸手拿过她面前的小碗为她盛汤。
“我父亲曾经在镇子上开了一家食肆,我从小跟着他,习得了一些手艺。”他简短道。
这是萧执聿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父亲,苏绾缡不由有些好奇,她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香气萦绕在鼻尖,不由衷心夸赞道,“那大人的父亲一定很厉害。在镇子上,一定很受欢迎吧。”
萧执聿手上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垂眸,声音淡淡的,“是很受欢迎。”
“所以后来得罪了人,被下了大狱,午后处斩。”
“叮”的一声,苏绾缡手中的调羹掉进了碗里,瓷壁碰撞的声音格外响耳。
被这一声惊回了神,萧执聿偏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用着一副她像是什么小孩子,连调羹都拿不稳的神情看她。
他拾起碗壁的调羹重新放进了她的手里,慢条斯理地叙述道,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吃饭一样娓娓道来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曾经。
“那一年,也是灾年。关中饥馑,米斛踊贵。
父亲的食肆不愿意添价,坏了行规,被人报官,说他的食肆用的都是劣等食材,吃死了人。”
“百姓个个堵在门前,说要他偿命。父亲秉持身正不怕影子斜,跟着官府的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后,食肆被彻底分刮殆尽。灾年,饿殍遍野,流民如匪,一行人闯进了我家,将家里所有的粮食全部抢走,他们害怕我们报官,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
“我娘怀着孕,被梁木砸中,当场殒命。”
萧执聿的声音很轻,轻到出口的瞬间就能被风吹散。
可苏绾缡却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节上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直直坠在苏绾缡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赢气。
可萧执聿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只是缓缓地继续道,“那场大火里,只有我活了下来。后来我四处流浪,被人卖进了一家私塾,在后厨打杂。掌勺的老师傅是从宫里面出来的,我就又跟着他学了几手。”
他笑了笑,轻松地像只是在讲述他拜师学艺的经历。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说出这番话的人,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一样。
她眼眶发酸,忍着眸中打转的眼泪,不让自己先失控。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萧执聿双亲亡故。
所以,她从不曾去打探他的身世。她想,他虽然父母早逝,但童年应该是极幸福的。
否则,他不会长成现在这般好的样子。
成为胤朝人人称颂的首辅。
可是谁能想到,世人眼中高不可攀,悬若明月的萧大人,幼年却是命运多舛,如蝼蚁浮尘四处飘零。
“那,那家私塾的先生一定很好吧。所以大人才能够饱读诗书,考取功名。”苏绾缡连忙道。
她希冀地看着萧执聿,希望他口中的故事能够柳暗花明。
父亲死于贪官之手,母亲命丧火场,他一夜之间成为孤儿,四处流落,辗转贱卖。
命运给予他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日子也应该好起来了吧。
这一番言论,不知道是在宽慰萧执聿还是在宽慰自己。
她等着萧执聿的回答,可是却忘记了,无论故事的走向如何,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无论好的坏的,他都走到了如今。
“好……?”萧执聿吐出一个气音,重复了这个词。
垂下的眼睑挡住了眸色,让人窥不透他的情绪。
语气亦是轻的让人根本辨不清他是在承认,还是在反问。
良久,他似是回过神来,眸里又恢复了平日一般的深邃幽静。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大人能长成如今的样子,大人的爹娘在天上看着一定很高兴。”苏绾缡按住他的手背,像是在给予他某种力量。
手心触上的刹那,萧执聿倏得从手背开始发麻,蔓延了半边臂膀。
他愣愣地看着苏绾缡靠上来的柔荑,漆黑瞳仁轻颤。手背上温意丛生,他贪婪地感受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分,生怕惊扰了路过停歇的蝴蝶。
他要慢一点……再慢一点……慢慢靠近它,用艳丽的花色引诱它,用浓厚的花香迷惑它,用甜腻的花蜜留下它。
他喃喃开口,“我这样子,很好?”
“当然了!大人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名声冠绝京城,市井坊巷,无不颂之大人的功绩!”
苏绾缡连忙道,害怕萧执聿不信似的,一股脑将自己曾经听到的坊巷流言都吐了出来。
“大人恐怕不知道,上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拿大人做榜样教育自家的孩子。儿子不成器的,就寄希望于女儿,希望能够找到大人这样的做女婿。更甚至出了,‘不期儿郎争麟角,但愿门前栓马状元郎’的俚言。”
这状元郎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你呢?”萧执聿看她,“你有没有期待?”
心猛烈地跳了一拍,苏绾缡看着他沉黑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引人沦陷。
她迅速移开眼,慌乱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脑袋埋进了碗里,“吃饭吧,大人。”
声音从碗中传出,发出空灵的声响。
萧执聿耷拉着眼睑,盖住他眸中情绪,没再追问。
只那双眼眸贪婪的,浓稠的,粘腻的附着在身侧人的身上。
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
余晖绽放最后的瑰丽,平等落在所有人身上,像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幸福……
萧执聿的话这些天一直萦绕在苏绾缡心头,每当回想起那些被他寥寥几语带过的经历,苏绾缡心头就像是有一根针被扎着一样。
幼年时浮沉坎坷,好不容易后来少年得志,成就胤朝三元及第的传奇。
不过几年光景,竟又跌落神祇,换谁都应该受不了。
可偏生,萧执聿平静得紧,像一个没事人一般。
可他越是平静,苏绾缡就越是担心。
尤其今日见过程清渺以后。
第53章 第53章撞破只是揉一下罢了
想起程清渺那些话,苏绾缡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帮助萧执聿。
至少,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从前,他每日有政务要处理,如今,生活的一切重心似乎都围着她在转。
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操持府内的上下事宜。
她过着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
就连之前每夜都有的柏子仁蜜露,萧执聿也没有懈怠。
可她终究不能常常待在萧执聿身侧,他的生活里面也不能全都是她。
苏绾缡靠在小几上单手支颌,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柏子仁蜜露叹了一口气。
可她能帮助萧执聿什么呢?朝堂上的大事,她能做什么呢?
如果萧执聿能够恢复首辅之位的话……!
病症之结就在被罢官一事!
猝然的,苏绾缡想到了贺乘舟。
他是户部侍郎,此次赈灾一事,他定然知晓其中内情!
像是看见了曙光一般,苏绾缡“蹭”地站起身来,却不料撞到了小几,青玉碗掀翻在案,柏子仁蜜露顺着几面流下。
一晃眼的功夫,碗底就已见空。
苏绾缡慌忙拾起,用帕子擦净了几面,又将罗汉塌上的软垫清理。
她小心翼翼收拾着,生怕萧执聿出来撞见。
今夜,她算是糟蹋了萧执聿一番好意。
他每日已经那么辛苦,还为她熬这柏子仁蜜露。只因天气渐热,喝了这东西消暑安神。萧执聿便吩咐后厨为她日日熬煮。
如今,更是亲力亲为。
苏绾缡不愿让他失望,索性装作自己已经饮下。并未声张。
萧执聿从净室出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微湿的发沾染了几络在皙白脖颈上,贴着青筋蜿蜒。
他耷拉着眼皮,神色倦怠,眼神不着痕迹落到了几面上已经见底的青玉碗,熄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属于萧执聿身上的冷冽雪松香带着潮湿水汽裹入帷帐,铺天盖地犹如触手一般密密麻麻扑向苏绾缡。
她感受到身后榻面微沉,萧执聿微凉大手从她腰间抚上,驾轻就熟圈住她整个身子在怀,坚硬胸膛直直贴了上来。
耳畔,呼吸声低沉,挺立的鼻尖若有似无在后颈处点蹭。
温热呼吸喷洒,带着潮湿痒意。
她忍住想要缩住脖子的冲动,指尖无意识攥紧,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萧执聿要做什么?
直到后颈处温热,濡湿的吻一一落下,缓慢地碾过一处又一处,苏绾缡猝然睁大了眼睛。
呼吸声陡然加重,身后胸膛的震颤无比清晰地通过身体传递,他紧住苏绾缡的手轻
松挑开她的里衣,钻入了进去。
酥麻感燎窜而起,前后的夹击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是哪里的异样,难耐地仰头。
恍惚中,程清渺的话突然在耳畔盘旋。
“他真的那么平静?”
“恐怕表面上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郁结。”
“我觉得,最好用一些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绾缡,他当初既要娶你,自然是喜欢你的。我想,只要你陪在他身边,做什么他都是高兴的。”
“……”
大手在平滑肌肤上游移,指腹撩过,带起细密颤栗。
避开的动作一顿,只这片刻功夫就覆了上来。
苏绾缡咬住下唇,打湿的泪睫轻颤,她竭力忍着那股酥麻,遏制要从喉间泄出的呻吟。
萧执聿只是受打击太大了,如果这样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是不行。
只是揉一下罢了……
她攥紧了身下被衾,眼泪倔强地在眼眶中打转,心里默默数着时辰,转移身下莫名的湿意。
突然,大手从小衣里钻出,扯着她的衣角熨了熨。
萧执聿环抱着她,贴心地将被角压实,规矩地抱着她睡了过去。
苏绾缡惊讶地颤了颤睫毛,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紧绷的神经才逐渐落了下去。
竖日一早,苏绾缡醒来时,一如往常一般,萧执聿早早就已经起了身。
经过昨夜,苏绾缡其实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
但是想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且是入睡以后,她索性便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但瞧见萧执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一顿早膳吃得差点没有将脸埋进碗里。
萧执聿垂眸看她,见她只顾抱着面前的百合粳米粥喝,便执起玉箸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她碗里。
却不想,苏绾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抱着碗壁迅速后撤。
玉箸上的虾仁就这样直直落在了桌上……
苏绾缡顺着那道菜看过去,萧执聿手僵在半空,眼睑垂着,看不清他眸底情绪。
半晌,他移开玉箸,偏过了头,长睫在下眼睑投递一片阴翳。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貌似被伤透的模样,不禁心慌。
“大人,我……”
她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难不成要说,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这虾仁不合你口味,明日我换一样。”苏绾缡还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来,萧执聿率先替她开了口。
他温和地笑了笑,仿若方才那般陷入阴翳的人不是他一般。
苏绾缡一时也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了。
只愣愣道,“好。”
林州灾情大有缓解,城门早已经重新开放。
吃过早膳以后,苏绾缡就要去长崖村授课。
府内,只余萧执聿一人。
他为苏绾缡收拾好书册,送着她出了府门,就站在原地看她离开。
车夫扬鞭,一声马鸣,马车在视线里越发的小了,萧执聿眸中温和渐渐殒退,只那双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马车驶离的方向。
所以,是又要跟他拉开距离了吗?
昨夜,他发现苏绾缡没有昏睡,立马就收了手,就是害怕吓着她。
可是今早一看,她果然还是害怕他了。
所以,是发现了吗?
他舌尖磨了磨里侧的尖牙,漆黑瞳仁里透出几分意兴阑珊的味道。
怎么办?他还不想结束。
他为绾绾亲手打造的金笼还不想让她那么快知道……
“萧执聿!”
猝不及防的,远处转角,苏绾缡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单侧的粗麻花辫垂在胸前,微风轻扬起缎带,她提着裙裾飞奔过来,翩然若蝶。
萧执聿呼吸一滞,愣愣地看着那道天水蓝涌至身前,清幽兰花香气扑了满鼻。
“萧执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苏绾缡几步跨上台阶,站定在了萧执聿身前。
她仰起头看他,双颊因为奔跑染上一层薄红,额角也沁出了密汗。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
可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了活力,干净明亮。
像是山间田野最自由的风,即便拂过千万里,依然犹有余力过遍江海山川。
萧执聿睨眼瞧着身前的人,红唇一张一翕,偶有粉嫩舌尖探出。
她呼吸很不稳,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喘息,随着胸腔震颤。
很好听……
“萧执聿?”苏绾缡喊了一声。
“好。”
他重新抬起眼,也没问要去哪,回答得干脆。
桃花眸上扬,似受到感染一般,黑沉眼眸也漾起澄澈柔光,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纯粹忠心。
只要苏绾缡给他一条线,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许久未曾来到长崖村授课,苏绾缡一进入私塾,孩子们就都围着她打转,叽叽喳喳说着好想她之类的话。
苏绾缡失笑,摸着其中一个稍高孩子的头,“小猴子,你这脸怎么回事?又去爬树了?”
被叫做小猴子的小孩脸一红,低着头道,“苏娘子惯会取笑我,我已经不爬树了。这是我爹打的。”
话一出口,一群孩子就咧着嘴率先笑出了声,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苏娘子,自从他上一次在林间捡到那个大哥哥以后,他老爹就给他设了门禁,他哪里还有时间去爬树啊哈哈哈哈。”另一个与小猴子年龄相仿的男孩取笑道。
“苏娘子你好久没来,城门开放以后,那位大哥哥还来这里看过我们呢。”
提到了这人,立马就有人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连忙向苏绾缡说道。
听见这个称谓,苏绾缡自然明白他们说得是谁,除开祁诵还能有谁呢?
只是他堂堂显朝太子,来这长崖村做什么?
像是看出苏绾缡所想,有小孩子又叽叽喳喳道,“陈大哥说过不了几日,苏娘子就会回来了,果然没骗我们。可比徐先生靠谱多了。”
“你懂什么?徐先生只是不爱讲话罢了。但是他一定也很了解苏娘子。”
“可是苏娘子亲自照顾过陈大哥,自然是跟陈大哥更熟!”
“苏娘子与徐先生一起授课那么多日子了,陈大哥才来几日?!”
“认识日子久,就一定合适吗?画本子上写着的都是一见钟情!”
“不是的!”
“就是!”
“不是!”
“我觉得小花说得不错。徐先生要更合适一点。”
“你懂什么!竹马是抵不过天降的!我倒觉得……”
“你觉得什么?牙都没长齐呢?”
“……”
场面一下混乱了起来,苏绾缡愣愣地看着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争论,后知后觉,他们这是在给她相看?
苏绾缡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几次想要张嘴,都被这群孩童的声音压了下去。
“都别吵了!你们说得都不算,得苏娘子说!”一窝蜂吵闹的声音里,小猴子声嘶力竭吼了一声。
这一下,所有的眼神都凝向了苏绾缡的身上。
被着这么一群天真稚童的眼神盯着,苏绾缡一瞬间犹如芒在背。
特别是感受到在一群疑惑希冀的眸光中,有一道更炙热压迫的眼神投递而来时,更是吓得喉头一紧。
第54章 第54章进尺很麻,我会抖
“你们这群小不点,懂什么。之前的课业完成了吗?拿出来我检查!”苏绾缡清了清嗓子,使出了杀手锏。
果不其然,顿时听取蛙声一片。
稚子们四下散开,逃得比谁都快。
徐清正恰在此时从厨房出来,他烧好了水,摆上茶叶,供苏绾缡萧执聿二人饮用。
“私塾简陋,二两陈茶,见谅。”徐清正道。
“早闻长崖村有一颇负盛名的学士,今日一见,徐先生果真年轻有为。”萧执聿看他,眼尾上扬,浅淡的笑意不及眼底,更像是打量。
“公子谬赞。”徐清正没有甚大的反应。
他低头添茶,“观公子浑身气度,也不似寻常人家。”
“在下无非草木之人,岂能比肩先生桃李天下。”
萧执聿笑意盈盈地接过他递向苏绾缡的茶杯,放在了苏绾缡身前。
这一举动,既像是照顾,又像是宣誓主权。
模棱两可的意思,竟然叫
人不知道是自己小心眼还是对方真的有那样的意思。
苏绾缡惊异萧执聿今日这般强硬的姿态,但转而一想,他毕竟是在朝堂上沉浮多年,自然不会总像是自己看到的那面儒雅温和。
倒也没有觉得不妥。
徐清正面上依旧淡然,仿佛也未曾察觉对方的用意。只是饮茶的时候,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苏绾缡。
后者闲散恣意,任由萧执聿别去她耳边的碎发,一副习惯了他照顾的模样。
哪里有初春那次来时,眉眼间掩不住的愁容。
或许,是真的生活得很好吧。
想着,他不禁顺着那手臂望去,只见萧执聿耷拉的眼睑正好轻抬,如同野兽盯着落网的猎物的眼神还没有消散,对上他时又染上了几分从容挑衅。
他微歪了歪头,嘴角弧度勾得更深。像是丛林中的狼王,泛着幽光的眸子示威着扫向所有觊觎他东西的主。
徐清正移开了眸光,同为男人,他怎会不懂萧执聿眼神里的含义。
只是,她,真的喜欢他吗……
天色渐晚,苏绾缡授完最后一节课就要离开。
踏出课室前最后一步,徐清正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苏娘子,可知‘当世周公’的典故?”
苏绾缡回头,面露不解,“王莽杀子立信,拒封赏以积民望,君子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
“徐先生怎会聊起这个?”
徐清正没说话,他看着苏绾缡良久,最后似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声音有些疲倦似的拖长,“无事。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他说完,也没再管苏绾缡,继续拾捡着桌上的书册。
徐清正此人话很少,偶尔几句话也不过是跟教书相关的内容。
说是一个学痴也不为过,苏绾缡只当他是突然起了探讨欲,并未深究离去。
院内,萧执聿已经站在课室前等她。
三三两两孩童从他身侧各自离去,好奇地打量这个肩宽腿长的面生公子。
小小的年纪还不懂得说话要背着别人,谈论的内容就这样响亮地传进了当事人的耳中。
“看来,徐先生和陈大哥都输了。”
“怎么说?”
“刚刚那个人,是苏娘子的夫君!”
“你怎么知道?!”
“我爹看我娘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胡说!”
“就是这样的,不信你跟我回家看。”
“谁要跟你回家!不害臊!”
“……”
随着离开私塾,声音逐渐远去。
到底是孩子,三言两语注意力就被转走。可是苏绾缡却是听得真切,她眨着眼躲闪开萧执聿的目光。
好像,他眼神是有些炙热了。
“你不要这样看我。”苏绾缡走进,有些别扭地想要挡住他的眼睛。
却被他抓住捏在手心不要脸地亲了亲。
在苏绾缡刚要发作抽手的一刻,又立马和她十指紧扣,牵着她出了私塾,好心情道,“我们回家。”
一瞬间倒叫苏绾缡哑口无言了。
日头西沉,余晖毫不吝啬地洒下最后的瑰丽。
明亮的暖黄色以最大斜角射进这间私塾小院,将被落在原地的徐清正的影子无限拉长。
远处,孩童的嬉戏声响逐渐远去,随着山间的鸟鸣空灵传响。
余晖似乎就在眨眼之间沉没,深蓝色天幕换上,这间白日里极尽吵闹的小院随着日月轮换,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空沉。
而萧府清竹院内,明亮烛火高燃跳跃,将一整间屋子照得通明。
萧执聿后背上的伤口总算开始缓慢愈合,长起了新肉来。
苏绾缡上药也就不必像最初时一般小心翼翼了。
可是萧执聿却好像变得更加娇弱了。
每倒吸一口凉气就叫苏绾缡心里一紧,上药的功夫也就不比从前轻松。
“大人,你这伤在长新肉了,可千万不要挠它。”苏绾缡上好药,郑重其事道。
“可是我痒。”萧执聿拢上净白里衣,一双眼紧紧追随着苏绾缡收拾药罐的身影。
直到苏绾缡弄好转过身来看他,用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他,“那能怎么办?”
“做点别的,好不好。”
萧执聿贴近她,肆虐烛火映射进他眼中,闪耀着灼热火光。
苏绾缡本能觉得危险。
可被那双眼睛吸引,她不自觉开口,“大人想做什么?”
他不说话,牵着她的手,掌心滚烫,某些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苏绾缡呼吸急促,立马就要抽走。
“绾绾的手很小,很漂亮。”他贴在她耳边,缓缓吐息,声音轻而低缠,像是故意引诱。
“它握住的时候,很麻,我会抖,忍不住想要弄湿它……”
他说着,已经牵着她的手挑开。
等到苏绾缡回神时,已经是感受到掌间清晰脉络纵横,烫得她手心后撤,却被手背上掌着的大手强硬覆盖下。
“……掩烛……行吗?”苏绾缡双颊迅速飞上一抹霞红,她颤着睫躲开萧执聿的眼神,扑闪扑闪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声音都在发抖。
虽然之前是帮过萧执聿,可那时是掩烛以后。
如今这样明亮,她实在觉得难为情。
萧执聿偏着头看她,明明那么紧张害怕,还要强装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这么……好骗……
他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不可置信望来的眸光下,又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撬开她的齿,缠着她的舌,细微的咂摸声响起,听得人面红耳赤。
手上动作没停,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指引,像是将自己全幅交给了她,向她展示如何探索。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力度,他会发出不同的反应。
每一分呼吸,轻颤,都在她掌间清晰浮现。像是她是那个唯一掌控机关的人,所以的反应都因为她而呈现。
他眼尾泛红,眸色失焦,喉结上下滚动,胸腔因为她而不住起伏,眼前这个人完全因为她而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是如此卑微的,低贱的,将自己送到她面前,难耐的靠着她的施舍舔渎。
他按住她的后脑,鼻尖点着她的,呼吸纠缠,声音沙哑如飘在云端。
“绾绾,睁开眼。”他要她看着。
“我不要。”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耳边,似有一声轻笑,还未听得真切,后脑又被人掌住轻易抬起,携着滚烫的吻又重新覆了上来。
像是飘在一艘小船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只能凭着手中的船桨在茫茫大海上划行,桨面浸湿,木头发了软,也驶不离这片汪洋……
苏绾缡被吻得头脑昏沉,萧执聿终于退开,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他点着她的唇,“竹马抵不抵得过天降?”
他莫名道。
“什……唔……”苏绾缡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他咬了一口。
像是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一般,萧执聿率先给她判了刑,泄愤一般地迎头重重吻了上去。
直到苏绾缡再次被吻得呼吸凌乱时,他才又退了回来,幽怨的声音重新响起,“苏娘子不夸夸我吗?”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撒娇一般随口一说,可眼睑轻抬,漆黑眼眸没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平静地,深邃地,像是局外之人默默观赏她情动的模样。
高高在上一般看着她眼神几乎涣散沉迷在他所给予的情欲中。
他们本该是最合适的一对……
“嘶!”
猝然加快,苏绾缡掌心发疼,涣散的眼眸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想起今日授课她夸了小猴子。
就连这,他都要吃醋?
苏绾缡脸红,他要她怎么夸?
支吾了半晌,她磕磕巴巴道,“你……想要我怎么夸?”
“你怎么夸他的,我也要。”他贴着她的耳边。
——“小猴子真棒。”
她随口一句夸赞他居然记得这么久!
可萧执聿要她这样夸他吗?可
是眼下这个情况不是很奇怪吗?
她顿了顿,最后撇开眼,视死如归道,“大人……还行。”
萧执聿愣了愣,半晌,埋在她肩头闷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
“只是还行吗?那再加点时间吧。”他说着,还不等苏绾缡拒绝,握着她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带着动作也快了起来。
……
第55章 第55章真相故意让你求到他面……
苏绾缡本有意要找贺乘舟,但还没约定好时间,却没想到,贺乘舟却先送来了消息,邀她见面。
信上还特别注明,不要让萧执聿知晓。
苏绾缡看着这封信实在奇怪,贺乘舟这神神秘秘地要做什么?
只不过私下见贺乘舟本也是她的意愿,她也没打算要让萧执聿知道,免得他多想。
于是一早便离开了萧府,去了云楼。
推开包厢的门,贺乘舟早已经等在了那处。
不过半月未见,他眼下乌青横生,想来是没有睡好觉的。
可偏生那双眼睛,混浊中聚着难掩兴奋的幽光,在看到苏绾缡时,更是瞳仁发颤,像是恨不得立马奔到她身边去。
苏绾缡看着他竭力舒展,但却难掩憔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政务虽忙,但你还是要注意休息。”
她知道,林州灾情一事不好处理,贺乘舟又是户部侍郎,肩上的担子自然不小。
却没想到,竟然将他压垮成了这副模样。
听见她的关心,贺乘舟眸子里的亮聚得更甚。
他不住点头,“我知道的,绾缡。”
他说话有些喘,语气是难掩的激动,导致声腔都有些发抖。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贺乘舟说着,连忙拿出了几拓信件递给了苏绾缡,示意她拆开。
“我已经查到,当日我入狱,背后之人是萧执聿一手操纵!”
“这些都是证据。”
拆信的动作一顿,苏绾缡抬眼,用着一副“你疯了”的神情看着贺乘舟。
贺乘舟入狱是因为他与齐王旧部联系紧密,犯了圣上的忌讳。
怎么可能是萧执聿从中作梗呢?
“绾缡,你不信吗?”贺乘舟见她这模样,像是早已经猜到。
他主动拿过苏绾缡手中的信纸,替她拆了开来,嘴上解释着这段时间他做的事。
“我一直都奇怪,我这样的小官是怎么入了圣上的眼。齐王虽败,可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圣上怎么会注意到我。”
“直到此次赈灾粮一案,户部奉命接受大理寺调查,我才得知真相。”
“我出事前,上面的旨意分明是叫萧执聿去查办凉州乱党。可是萧执聿却留下了,还亲自处理齐王旧部的事宜。”
“他堂堂首辅,这些事情分明交由三司即可,齐王已经落败,左不过是一些零散的小事。再不济由内阁呈辞,可他为什么会亲自前往大理寺狱?为什么就偏生那么巧叫你给撞上了?”
贺乘舟将信件一封封拆开,上面是他誊写的卷宗,还有相关人等的陈辞。
白纸黑字,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苏绾缡,一字一句,扯出早已结网的蛛丝,注定般地引出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是他,是他故意将我下狱,故意出现在了大理寺狱,故意让你求到他面前!”
他盖棺定论,犹如宣判死刑一般将悬而未决的铡刀狠狠劈在了苏绾缡身上!
脑海一片翁鸣,像是决堤的洪水将她的所有神智淹没。
苏绾缡指尖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瞎了,聋了。
这样就看不见纸上的字,听不见贺乘舟的话了。
信纸从手中滑落,她无力地攀附桌沿,往事种种如同皮影戏一般在脑海中闪现,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捕捉那些细节。
就像一团乱麻被烟花炸开,琐碎的,零散的,残缺的。
那些明明只是去年冬岁发生的事情,如今回头再看却久远的像是被淹没在黄沙地底。
大理寺狱门前,长青街上,萧府棋阁,苏宅……
他偏眸望来时温和笑意,他执棋时修长骨节,他踏雪而来银白狐裘宛若神祇,画堂春内他说他心悦于她……要和她成亲……
“不,不是的。”她喃喃道,好半天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猝然坚定了几分,看着贺乘舟的眼神都寒凉了起来,“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都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萧执聿是怎么样的人,她难道不清楚吗?
他坐上首辅之位,成为百姓心目中清正廉洁的好官,为民请命,不就是在弥补当初的遗憾吗。
如果当日处理他父亲一案的官差也是个如他一般为民的好官,后面一连串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所以,他要自己亲自督办案情,出现在大理寺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至于调遣,他虽身为首辅,能够稳住凉州局势。但左不过一介文臣,自然还是派镇国将军前去更好。
大理寺狱门前,只是一场巧合,他们只是恰巧遇见,恰巧而已……
对,就是这样!
他是救过她,救过贺乘舟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枕边人!
她应该相信他的。
她抬起眼,眸色越来越冷,贺乘舟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他已经不是首辅。这些人最爱逢高踩低,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
贺乘舟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绾缡,明明证据就在眼前,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自欺欺人的话来。
萧执聿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绾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在故意陷害他,这些都是我伪造的是吗?你若是不信,现在就跟我去大理寺,我要你亲眼看着那些卷宗!”
像是要彻底打破苏绾缡的幻想,他不由分说就要去拉她的手,牵着她朝厢外走。
“我不去!”苏绾缡一把甩开他的手,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眶中倔强含着的泪就这样轻易落下。
她偏过头,眼尾泛着可怜的红。
“贺乘舟,今日之事,我就当作没有听过,你以后,都不必再言。”
她言辞难得如此冷硬,为了旁人。
眼见苏绾缡油盐不进的模样,贺乘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抓着她的双臂,双目因情绪激动而眦红。
“绾缡!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谋划,为什么你会求到他面前,为什么他会以成亲逼迫你!”
“这分明就是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是他太蠢了,是他没有料到真相,都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从大理寺狱放出,为什么他一出来绾缡就与旁人成了亲。
他将一切归因于自己好运,只当自己本就是一个小人物,没碍着谁的眼,所以侥幸被放了出来。
可是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苏绾缡牺牲自己为他换得的活命的机会!
是他把苏绾缡推进了深渊……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怪她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悔婚,为什么在他还在牢狱之时嫁给别人,为什么可以移情别念,为什么可以背信弃义!
可知道真相以后,他心里只好像有一把滚烫的烙铁在烧,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无用,为什么会将绾缡置于那样的难处之下。
他对此浑
然不知,他借酒消愁,苦闷自抑,怨天尤人!
是他,亲手将绾缡送进了虎口,如今,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将她带走。
“你闭嘴!”苏绾缡一把推开贺乘舟,她几乎是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人。
涩意与痛意齐齐涌上,如同绳索一般死命勒着她的心口。
她明明可以自欺欺人的,她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彻底打破她的念想!
眼泪从眼眶中决堤而出,最后死守的防线全数崩塌,她终于溃不成军,失声痛哭了起来。
从看到卷宗开始,她就一直在麻痹自己,说服自己,甚至不惜自欺是贺乘舟在撒谎。
他是侍郎,想要伪造不是一件难事。
她为萧执聿找了无数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他后面又为什么要帮贺乘舟,做这本末倒置的事情。
可所有的借口,都无法自圆其说,只要细想,就全是漏处。
他们如同一条条牵线,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那就是,一切都是阴谋算计。
如果能够达成目的,本末倒置又如何。他以退为进,不就已经成功将自己圈进了他的牢笼里吗?
贺乘舟根本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了救他才嫁给萧执聿的,他不可能以此故意构陷萧执聿。
只有他真的做了,才会被人找出痕迹。
贺乘舟的话,是一把最锋利的尖刃,劈开了完好的画布,于是一切都如同散沙重新洗牌,她甚至连从哪里开始捋清都做不到。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明明她都已经接受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
心口有一丝缝隙碎开,于是风呼啸着卷入,吹得她胸口发凉。
垂眸一看,原来,内里,已经空了……
是啊……
如果不是一早就精心谋划好了的布局,又怎么可能顺势提出要和她成亲作为交换。
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等着她自投罗网,等着她跳进陷阱。
她自以为是,以为两不相欠,结果在他打造的牢笼里,看他精心的表演,心生愧疚,一步步深陷。
假象被戳破,所有的温情都是伪装。他其实比谁都要心机深重!
所有人都被他玩得团团转,包括她自己!
她以为他是行到水穷处下的转折,结果竟是他将自己逼至绝路。
她恨他,感恩他,愧疚他,担忧他,在乎他,她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像提线木偶一般牵动!
他算准了她的一切,算准了她会求到他面前,算准了她会同意成婚,算准了她会心软,算准了她会喜欢上他。
她每一次按照他设想的,一步步踏进他亲手设下的锁拷里,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牢笼里。
他在想什么?
是夸耀自己好手段?还是嘲笑她的愚昧天真!
他看着她,是在想他终于得偿所愿,娶得心上人?还是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战利品的欣赏!
她以为她进一步,是不再苛责,是放下芥蒂。
她以为她进一步,萧执聿会不再那么累。
她以为他心悦她,她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以后好好的,她可以不在乎这段从一开始就充满强迫和威胁的婚姻。她可以欺骗自己,为这段并不光明磊落的礼成拢上一层薄纱。
她可以不去计较,不去在乎。
可是真相,却连初遇都是算计。
他高高在上,看着她一点点瓦解自己的猜恨,降低自己的防备,看着她主动走向他,为他情动,他一定很开心吧。
她那么蠢,那么无知,那么好骗,跳进他一手编制的牢笼,还心怀感恩他施舍自己一处安身之地。
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争着涌上,抢着要从她喉间滚出。
她转过身,扶着桌沿,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犹如置身冰天雪地间一般,被人一盆雪水浇下,刺骨寒凉。
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呕出,她瘫软在地上,浑身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发昏到眼前一片模糊,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
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苏绾缡忍不住想要发笑,可笑容凝结,最先落下的却是滚烫的泪水。
粘湿她的鬓发,落进她的嘴角,好苦……
第56章 第56章皲裂“你抖得好厉害。……
贺乘舟看着她这般颓然模样,一个萧执聿竟然将她伤成这样。
他应该再早一点的,再早一点知道真相的!
这样,绾缡也不会这般痛苦。
他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用尽胸膛处的温度贴进她,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绾缡,跟我走吧,回到我身边。”
“他如今已不是首辅,不能再强求你什么了。”贺乘舟珍惜地抹掉她眼角流下的热泪,像是要擦干她所有的过往。
“马上督察司的调查结果就会出来,我会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都还给他。”他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捋,声音低沉狠辣。
“他这一次,再也翻不了身。”
……
苏绾缡呆坐了一天,贺乘舟传的膳,她一口没动。
就坐在窗边,望着玉楼外,像一个木雕娃娃一样了无生气。
贺乘舟看着她着急得不得了,一直跟她说话,她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日头西沉,余晖在她眼睫跳跃,她才眨了眨眼,仿若回神一般。
她终于动了动,却是要回萧府。
“绾缡,你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等你。”
贺乘舟盯着她的背影。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说,对他的话仿若置若罔闻。只是僵硬地,麻木地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声响起,将外间的吵闹融进,又一声响起,隔绝了嬉闹。
室内重新陷入阴翳。
贺乘舟垂头,浑身如若无骨一般跌进椅间。
直到,门声再次响起,他猛然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开,就在看到来人以后猝然平直了下来。
他语气略有些不善,“你来做什么?”
“我看苏夫人离开了,她还是回了萧府?”祁铭微敛长眸,射出讥讽笑意。
“她只是需要时间想通。迟早,她会回到我身边。”贺乘舟反驳道。
语气虽强硬,仔细听着却有些发虚。显然,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祁铭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踩着地上散乱的信纸走进,“迟早?那是多久?”
“你借酒消愁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找出了当时的真相,眼下,是又要束手待毙?”
“我还能怎么办,她根本不信我。”贺乘舟盯着祁铭踩进的步子,轻松便在白纸上留下了一道脚印。
像是在嘲笑他的努力不过是无用之功。
“那——”祁铭停下了脚,站定在贺乘舟身前。
他拖长了尾音,在贺乘舟抬眸凝过来的眼神中轻弯了嘴角,窗外支起的挂灯射进他的眼眸,灼烧着难掩兴奋的光芒,“就再添一把火!”
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萧府的。
只是日头下山了,天快黑了,她该回家了……
像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她在早上出了门,在晚上回家。
因为萧执聿在等她。
可是如今,越是要临近萧府,脚步就越是沉重。
麻木的心脏开始重新跳跃,血液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滚烫地游走,像是要将她彻底烧活。
她抬眼望向远处刻有“萧府”二字的牌匾,黑沉沉的楠木硕大,占据整个府门上方。
“萧府”二字笔走龙蛇,迎面迫来的压力叫她心神颤乱。
她停在了原地,脚步沉重到再也抬不起分毫,本能地下意识想要逃。
她无法再面对萧执聿,无法再与他虚与委蛇。
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想到自己是多么蠢,在他眼中是多么下贱!
是她太自以为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萧执聿需要她。
可却不过是对待一个玩物,闲暇时光里的消遣!
因为他的一点好,摇首乞尾。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可悲……
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玄衣劲装的轻尘从中利落走出。
他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无人,便疾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高楼寰宇中。
苏绾缡从转角后走出,凝眼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方才匆匆一瞥,她瞧见轻尘摇晃衣摆处,洇出的深
痕血迹。
心猛得跳了一拍,迅速转身,在对上矗身而立在府门处的萧执聿时,又平稳回落。
她敛眉,嘴角轻弯,瞧着有些自嘲模样。
低头的功夫间,萧执聿已经落步至她身前。
长街上风声肆虐,将人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
“怎么站在这儿,很冷。”他说着,像是责怪她不懂得关心自己的身子,伸手就要去牵她,却被她本能地往后一撤躲了过去。
萧执聿抬眼看她。
知道自己反应太大,她自知理亏躲闪他的眸光,努力装作平和的模样,“我刚到。”
她解释道。
也没管萧执聿信没信她的话,语气快而僵硬,“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休息。”
话落,从萧执聿身侧绕过,快步进了府。
她如今无法面对萧执聿,哪怕只是简单地话家常,正常的身体接触,她也无法藏下自己的厌惧抵触。
日头越过檐角,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殆尽。
长街上,两边高墙林立,硕大阴影覆盖,将萧执聿包围在内。
他僵硬在原地,垂眸死死盯着方才苏绾缡站着的地方,像是要将哪里望出一个洞来。
他没有错过苏绾缡躲闪时畏惧嫌恶的表情。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呢?
喔,好像是成婚前。
所以,她今日见了谁呢……?
阴影扑在他的颌角,薄唇扯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深蓝色的天幕覆盖下,他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长街上贯涌的夜风发出震颤的响声越过这个微佝偻着脊背的人,像是从他胸膛处挤出的狞笑。
苏绾缡躺在榻上并未睡着。
一来时辰尚早,天还未尽数黑透,不是睡觉的时辰。二是外间的风吹得实在太大,猛烈地拍打门窗,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睁着眼睛,失神地望着缠枝帐顶。
这一日,她接受到的消息实在太多。
哭过闹过,眼下似乎才有余力去仔细思考这一段关系。
可是无奈神思却像一团乱麻,她越是想要捋清,就越是混乱。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思索间,外门被人缓缓推开,狂风袭卷入内撩起四下帷幔,光影浮动,颀长身影分割破碎投射山水屏风上,放大数倍犹如巨魈。
寂静室内沉缓足音响起,踩着外间呼啸烈风逼近,破碎残影翻飞,似掐着人的喉口扑面而来。
苏绾缡浑身绷紧,她迅速转头,紧闭双目,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她不想见他,逃避,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耳畔,脚步声愈加临近,萧执聿似站定在了床前。
她能够感受到那双灼热双眸正落在自己脸上,滚过她每一寸肌肤。烫得她几乎忍不住要颤栗。
窗外,烈风拍打,一声比一声传响,像是摇旗助威一般誓要将苏绾缡的心弦彻底拉紧绷直!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终于,脊背渗出冷汗,有什么东西叮铃一声被放下,接着便是身侧榻面微沉。
萧执聿坐了下来。
苏绾缡绷紧的心弦落下,还来不及彻底松一口气。突然,被衾被掀开,凉意还未先沾染上她,天旋地转,整个人就率先落进了一个温暖怀抱里。
萧执聿将她抱在了腿上!
苏绾缡惊呼,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他死死按住,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轻易禁锢。
“你做什么?”苏绾缡心里忍不住发颤,强逼着自己镇定。
“绾绾今夜没用膳。”他声音沉缓,贴在她的耳边。
坚硬胸膛严丝合缝紧扣她的脊背,是一种极其掌控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
“我不饿。”苏绾缡偏过头,躲开他炙热温度,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厌恶。
他仿若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下颌轻搭在她肩颈处,鼻尖贴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轻轻嗅闻。
“你今日见了谁?”他沿着她的颈线蜿蜒,语调低缓和着他点触的动作,就像在寻觅她身上有无旁人的味道。
一语中的,强势地,压倒性地一眼看穿了她今夜种种的不对劲。
心虚一般的,苏绾缡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像是害怕被他发觉,扯着他紧实小臂的手松了几分力。
她眨眼,偏头躲开他从后轻抬眼睑射来的打量眸光,状似镇定道,“没见谁。”
耳后,似有一声低沉轻笑,她还未分辨清其中深意,颈侧便骤然一痛。
萧执聿咬着那块软肉,内侧犬齿缓慢磨砺,力道不算轻,却也不重,像是惩罚般的故意将人钓得不上不下。
“绾绾,你很不会撒谎。”他含着那块软肉,在口中肆意搅弄撕咬。
直逼得她眼圈泛红,清莹水雾将落未落。
“总是有那么多人觊觎你,肖想你。而你,总是不懂得拒绝。”
他鼻尖蹭着她的脖颈,眼神沉黑如同笼罩浓雾寸寸梭巡,可偏生语调却是幽怨委屈,像是苏绾缡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可是他愿意原谅,原谅今夜她所有的不真诚,躲闪与抗拒。
于是他轻抬下颌,薄唇吻上那片红痕,像是安抚地伸出舌尖轻舔。
“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他贴着她的耳边,语调沉缓,动作亲昵又柔和。
分明十足深情款款的模样,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苏绾缡彻底怔愣在了原地,她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执聿。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后者只是轻抬眼睑,用那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望她。
他盯着她的眼睛,鼻尖,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每一个表情。
这是今夜她第一次直面他。
所以,这样才会听话吗?
“把你关起来,你就不能再出去,没有人再能看见你,分走你。他们很快会把你忘记。你的眼神,心思,就都只能落在我身上。你不会再骗我,总是叫我患得患失。”
他吻过她颤栗颈侧,语气温吞,好脾气耐心地解释道。像是这简直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决定。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立马实现!
他周身气压实在低沉得可怕,苏绾缡仿佛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人今夜有多不正常。
寒意从尾椎骨腾升而起,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雪水连牙齿都在打颤。
“萧执聿,你……唔!”
语调泄出还未在空中绕旋,就被他仰头封住尾音。
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眸中惊惧尽数被他的强势顶得破碎,大脑几近缺氧。
苏绾缡睁着浸满水雾杏眼,推搡的手被轻易箍住,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无助滚落,连同她升起的所有羞耻和厌恶。
咸湿眼泪滑进嘴角,在津液中洇出苦涩。
萧执聿缓缓拉开距离,抬手擦掉她唇上水光,灼热视线不离。
“你抖得好厉害。”
黑眸里渗出不解,“为什么呢?”
“更过分的不也做过吗?”
“萧执聿,我……我不舒服……”苏绾缡紊乱气息还未平复,察觉到他动作,慌忙按住那双欲探自己腿间的手。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他,红肿杏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泪水倔强地在眼眶中打旋。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萧执聿轻掀眼皮,与冷白肌肤相斥的是那双深邃沉静的瞳仁,面无表情的模样多了几分渗人的冷意。
半晌,他轻嗤了一声,抬手擦掉苏绾缡挂在眼睫上的荧亮泪珠,面色缓和下多了几分痞,“原来是没用晚膳,怪不得这么娇气。”
他伸手捞过放置在一旁的青玉碗,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还泛着热气。
“吃点再睡。”
苏绾缡不敢再说自己不饿,生怕又惹着了他什么。
连忙就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却被他抬手躲开。
他
依旧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在她惊疑的眼眸中洇出浅笑,声线柔和,“我喂你好吗?”
话这样说,却没给人任何拒绝或是接受的余地,一勺舀着莲子粥的汤匙已经递到了苏绾缡嘴边。
她颤着睫,启唇吃下。
浑身僵硬地绷直,眼泪也不住簌簌往碗里落。
像是终于发现了真面目,从前所有可以视作情趣的互动都变成了獠牙的利齿,尖啸着钻开她的骨骼,啃噬她的筋脉,打碎她的自尊,重塑成他手中最听话的玩物。
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魔鬼。
白纸黑字不及亲眼所见,远不及这个人当面带给她的恶劣冲击!
而更可悲的是,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体贴入微,一碗粥饮完,又为她簌了口,就连擦拭嘴角的水渍也是他亲自上手。
而这全程苏绾缡就犹如一个提线的木偶,坐在他的腿上,完全的,排外的,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任他摆布。
“绾绾,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每天都连着你,所以,不要想着离开。”
他吻她的眼睛,沿着眼尾含糊落在脸侧,灼热呼吸就在她脸上撩过,一寸寸落下,语气柔和得像是诱哄。
情绪激动到大脑停滞,苏绾缡眼皮重得厉害,没有力气去细揪他口中奇怪的“黏”字发音。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得厉害,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好像又要夺眶而出。
萧执聿,没有人是这样喜欢人的,没有人是这样的……
她躺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此一夜,苏绾缡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很多梦,夜间总是惊醒。
可每一次她睁开眼来时,都有萧执聿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重新入眠。
她不知道萧执聿这一夜究竟有没有睡着,只是眼下对于他的好,她本能地抗拒,害怕,甚至厌恶。
所以直到清晨萧执聿离开房间,她都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只听见他走时叮嘱了一句,他已经做好了早膳,大概午时会回来。
苏绾缡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自然他要去哪里她也不想知道。
只偏过头,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等到房门被重新关上,苏绾缡才睁开了眼来。
眼睛还是很酸,昨日哭得太狠了。
她内心怔忪,盯看缠枝帐顶的眼神涣散模糊。
不知道这样失神了多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撑着疲软的身子从床榻上起身。
吹了一夜的大风,温度也并没有降低,雨还是没有落下来,日头重新升起,空气依旧沉闷。
压得她喘不赢气。
她长舒一口气,非但没有压下心间愁闷,反而更加燥热。蹙眉,走至雕花窗前,想要吹风冷静。
却不想,从外间骤然射进一枚飞镖,插着信纸射穿帷幔直直钉在了身后的倚柱上。
苏绾缡心猛地一跳,她快速朝外望去,却只见花树掩映,枝叶摇影。
她走回柱前,将那飞镖拔下,展开上面的信纸。
“速去崇山岭西,可解你郁结难题。”
苏绾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信了那封信,找了马车就出了城。
许是心间的确太过烦闷,她需要做一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需要有人为她指一条明路。
如果真能解她心中郁结,自然是比她一个人想破脑袋都管用。
至于送信的人,有何图谋,等她到了自然会知。
苏绾缡不在乎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她不会再有比眼下更糟的情况了。
马车出了城,停在了南郊,苏绾缡付了铜钱,便按照信件上的指示徒步入了岭西。
只是,岭西泛指太广,送信的人究竟要她去哪处?
正疑惑间,转过一条小路,猝不及防便听见前方似有嘶吼怒音。
苏绾缡连忙退了回去,蹲在一窝茂密林丛中,将自己身形掩了个全。
她屏息敛气,悄悄探过头去看,却一眼撞进那颀长身影。
男人金质玉相,影青长衫勾勒出落拓身形,他微垂眼,神色冷漠倦怠,盯着跪于身前的人仿若在看死人。
下一秒,轻尘搭在那人脖子上的长剑快速抬起,顷刻挥剑而下,快狠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鲜血喷溅,如同溪流瞬间浸透尘土,蓄积一滩黑赤浓血。头颅从颈上脱离,咕噜噜滚转,染上肮脏泥土。
一双僵硬到可怖双眸直直投向苏绾缡!
第57章 第57章强迫跑什么……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整个脑子轰鸣作响,从头顶处开始痛,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
苏绾缡彻底瘫软在地,心间凉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认得那个人。
是陆临,是除开轻尘以外,萧执聿的另一心腹……
她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大脑僵硬发麻到一点儿指令都下达不了。如同自虐一般的,非要迎头兜上那一张血淋淋的面孔。
断头只在抬手起落之间,萧执聿神色未变丝毫。
鲜血喷涌而溅,染湿他的衣摆,他也只是冷漠地低眼,露出几分嫌恶。
像是一条人命还抵不过他一件衣裳。
清风朗月,淑人君子,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首辅萧执聿,谁能想到,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胃里翻江倒海,明明什么都没吃,可却有什么东西争着涌上,苏绾缡竭力忍住喉间欲呕的冲动。
风过林梢,雄鸟在上空长啸,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萧执聿偏开头,眼神似要往这边挑。
与此同时,轻尘的声音凌厉响起,“谁在哪儿!”
心跳如擂鼓,身体却有千斤之重。
眼看即将被发现,突然贺乘舟不知从哪里出现,迅速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掰了回来。
在她惊慌要喊出口的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巴,摇头示意。
“跟我走。”他压低了声音,借着树丛的掩映,牵着她往林间穿梭。
直到走出老远的距离,后面也没有人跟上来,贺乘舟才放缓了脚步。
回头看,苏绾缡面色苍白到可怖,冷汗从额角冒出,十足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因为紧张狂跳不止,冷风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嗓子眼生疼。
她大口大口喘气,脑海里是不断闪现的陆临头断身离的一幕。
头颅翻滚,最后一眼定格在他那双充满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上,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像是索命的恶鬼,无声地凝望,无声地嘲讽……
贺乘舟抬手,想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别过,却见苏绾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后退,抬眼望过来的眼眸里是还来不及消退的惊恶。
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
贺乘舟愣了愣,但思量了一番便知道那眼神是对着谁的,心里一下就通畅了起来。
“绾缡,你也看到了。萧执聿就是这样一个人。陆临跟了他那么多年,他说杀就杀,半点情分不顾。什么朗月清风,明月君子,都不过是他上位的噱头。他比谁都要狠辣无情,手段更是残忍血腥。你留在他身边,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转身走在前面,准备着一早就预演好的戏词,随意折断了一节枝干,清扫着脚边生出来的杂乱荆棘。
为苏绾缡踏路。
崇山岭坡势并不算陡,二人先后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干枯落叶上,苏绾缡盯着贺乘舟的脚跟,在他一连串的喋喋不休中竭力寻找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和着戏曲一般踩着它的节拍此起彼伏。
急促呼吸开始平稳,心跳稳实回落胸腔。
她抬头,看见林间古树参天,遮蔽大片天光,只几处洒下直棱棱的光柱,照耀出原本空气中的尘埃。
清灵嗓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贺乘舟手上动作一顿,像是没有想到苏绾缡会这样问他,片刻后才道,“我说过,我在查萧执聿。自然是跟着他来的。”
话落,像是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多费时间。他站定转身,专注地看向苏绾缡,一副又是要劝诫她离开,即将长篇大论的模样。
却瞥眼落进她方才因为疾跑而衣领凌乱露出来的半截红色齿痕上怔住。
“绾缡,你还不打算离开他吗?”贺乘舟这时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压不住的焦急。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绾缡不自在地偏头,像是被人撞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内心升起的只有羞耻和自厌。
颈侧齿痕开始发红,灼
热滚烫。记忆中濡湿的触感又重新涌上,像是吐着信舌的游蛇留下滑腻的湿痕。
“帮我准备一份新籍和路引。”她开口,语气略显僵硬。
话落,贺乘舟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过去。他瞳仁轻晃,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出口,“你要离开上京?”
为了一个萧执聿?
宁愿离开上京,抛弃家人朋友以及苏绾缡的身份,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萧执聿就那么让她放不下?就将她伤得那么深?就那么不情愿到连最后一丝机会都不愿意留给他?!
“萧执聿贪腐一案,有你的手笔吧。”犹如平地惊雷,她没正面回应,却甩出质问。
撕开平和假象,温良白兔也终于露出利爪,挥舞着不管不顾刺向所有人。
她看着贺乘舟,眼神冷漠之极,再如何强压理智,也抵挡不住心间泄出的报复恨意。
“你投靠了程伯侯,背后就是世家。你是户部侍郎,想要联合做一份假账引萧执聿上钩不是难事。”
“陆临背信弃主,死不足惜。但你们要我看的,只是萧执聿单方面的杀人如麻。”
她盯着他,语调讥讽,眼神没有放过他面上任何细微表情。
随着他的每一分变化,心就越凉一分。
如他们所愿,她的确被吓到了,也一定会离开萧执聿。
可是,贺乘舟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嫁给萧执聿的,促成他调查清楚真相的始因究竟是什么?
这些当日通通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骤然明晰了起来。
她看着他,继续咄咄逼人,“今日那封引我前来的信也有你的参与吧。”
“让我想想谁在背后帮你?”她状似思考的模样,却不过瞬间给出了答案,盯着他的眼睛冷漠锐利,一字一句道出彼此间都心知肚明的那个人。
“七皇子,祁铭?”
尾音上样,绕着旋儿轻幽幽飘进贺乘舟的胸膛,却在触及心口时骤然像是烙铁沉入冰湖,咕噜噜声响灼烧,沸腾一片寒霜。
事情好像逐渐偏离原本的轨迹,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触的华镜开始裂开蜿蜒细缝,他僵硬在原地举足无措,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害怕顷刻之间过往美梦皆化为泡影。
“绾缡,我……”
他张嘴,想要解释,嘴巴却像是打了一个结,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辩驳。
说他没有投靠程伯侯?说他没有陷害萧执聿?还是说他没有与祁铭合作?
诚然,他都说不出来。
苏绾缡看着他满面惊慌,却一个字都解释不了。
失望一点点透入肌理,渗入骨血。心间只觉得无比悲凉。
想象中的快意并没有到来,涌起的只有深深的乏力。
画舫那一日,祁铭就设计亲眼见实了她与贺乘舟的瓜葛。
只有他,至始至终站在这场棋局之外的人,才能如此观瞻全貌,轻易摸到每个人的弱点,击毁这看似稳定的圭形。
她一直在等他的后招,却不想,竟是这般迎头痛击。
当真是好手段。
他拉拢贺乘舟,利用常人都不能忍受的夺妻之恨将矛头对准萧执聿,轻易便毁掉他的前程。
也毁掉她对他初萌的爱意。
而她,只是这场权利争逐游戏里面最不起眼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是激起他们斗意的源头,是加剧他们争端的催手,是弄淆浑水的枢纽,更是他们获胜的彩头!
谁都在说为她好,谁都要她留下来。
可有人问过她吗?
有谁问过她的意愿吗?
问过她想要做什么?问过她想要跟谁走?问过她想要过怎么样的人生吗?!
没有……
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要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萧执聿要她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贺乘舟要她离开,去到他身旁。
她在他们之间被拉扯,被博弈,成为承载胜利的容器。
她就如这林间雏鸟,看似腾跃而起,拥有百般自由,可是终其都饶不开崇山岭。
苏绾缡累了,她真的累了。
是她自以为是,以为救了贺乘舟,嫁给了萧执聿,一切都尘埃落定。
在她这里,今后只会有能不能接受夫君,会不会爱夫君的选择。
却不想,她从不谋局,却早在局中。成了所有人出手前都需要掂量的筹码。
苏绾缡想笑,她何德何能啊。
“贺乘舟,你不用做那么多。其实仅凭你入狱一事,我就会离开他。只是我没有想到,为了扳倒萧执聿,你竟然会以赈灾的救命粮为诱饵,不顾林州一城百姓的死活。”
两万石粮食的疏漏,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失去生机。
可这些贺乘舟都不在乎,只要能够扳倒萧执聿,他可以以一城百姓的生命为代价!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贺乘舟吗?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喊着誓要报国为民的贺乘舟吗?
苏绾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以为只是一次身体的交换,谁都得到了自己最好的结果。
却不想,萧执聿从一开始就是算计,贺乘舟因此心生仇恨,而她,是所有罪孽的根源。
她以为她救了贺乘舟,可偏生将他变成了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命运从未将她渡岸,她自己便是漩涡。
是助纣为虐的一环……就好像一切的纠缠,痛苦,都因她而起。
“绾缡,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只是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了。”贺乘舟简直已经语无伦次了。
“绾缡,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只要你能够回到我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贺乘舟真的怕了。
苏绾缡的眼神实在太过冷静,冷静到不掺任何情绪。
一开始她的质问还包有对他能够否认的希冀,报复的快意,失望的痛意。
可到了最后,只有麻木。
她不再有失望,愤怒,痛苦,只是那样冷静,平和,空洞,像是瞧陌生人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不再有他所熟悉的仰慕,欣喜,担忧,想念,依赖……什么都没有了!
“贺乘舟,如你所愿,萧执聿已经赋闲,他不再是你的对手了。我也知晓了他一开始的算计谋划,我会离开他,你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
不同于贺乘舟的声嘶力竭,苏绾缡平静得异常。
想通以后,她都释然了。
欺骗,利用,算计,筹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不应该将生活的全部底牌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无论那个人是萧执聿还是贺乘舟,都没有依靠自己来得安心。
她总要活下去。
“新籍都备好了吧。我只再要一份回兰州的路引。”
她看着贺乘舟,轻勾了嘴角,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
“咯啦”,裂缝隙得更宽,摇摇欲坠。
他颤着嗓子想要开口,却觉喉间似有万千柳絮拥堵。
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他明明知道握住会有怎样的结果,却还是抚开面上尘土,任由那股欲望宣泄出口,“你都知道了。”
苏绾缡笑,用一种几乎决绝的,不留情面的话术道,“萧执聿以你入狱为诱饵,逼我上钩。你以一城百姓为代价,害他前程,让我回到你身边。贺乘舟,你并不比萧执聿多光明磊落。”
那笑,是冷漠的,嘲意的,像是唾他跳梁小丑,稚子手段。
萧执聿算计她,难道他贺乘舟就干干净净吗?
他一味让她回到他身边,究竟有几分是对她有情有义,又有几分是誓要报夺妻之恨?
他一心只想着扳倒萧执聿,让她回到他身边。却从不设想,萧执聿若败,她回到他身边需要面临多少闲言碎语,受尽多少白眼指摘。
她作为萧执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一旦他出事,势必要与他共生死。
他区区侍郎如何救她?
买通官差,换她身籍,藏于贺府,脱胎换骨?从此,再也不是苏绾缡……!
他早就备好了不是吗?
他口口声声说,萧执聿蒙骗她,玩弄她,可他所作所为,又比萧执聿坦荡多少?!
苏绾缡没再继续拆穿,只是看着他,像是给他留了最后一份体面。
贺乘舟脸似是有火在烧,柳絮堆积在喉口,封住呼吸,胸腔几欲挣破,他也无言可辨。
他颓然伸手,明知结果一般非要往前触,预料般的,瞧见苏绾缡冷眼后退的一步,手僵硬在了半空。
华镜彻底四分五裂,“哗啦啦”声响砸了一地,裂片纷飞,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低垂着眼,嗓音艰涩,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一般妥协道,“三日后城门,我会亲自送你。”
苏绾缡屈膝行了一礼,侧身从他身旁径直走过,没有再留念一眼。
“绾缡,你真的非走不可吗?”贺乘舟忍不住出口,抱着心间最后一丝希望,他转身看她,像是一定要得到她决绝的恨别才会死心。
苏绾缡停下了脚步,林间静得异常,飞鸟的鸣音似乎都归于沉寂。
好半晌,像是停了一整个寒冬般漫长,苏绾缡终于再次提步,走时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在经历一整个春日的绚丽绽放,枝头绿叶将全部养分供给终于完成它短暂使命,于暮春时节纷纷坠落,碾落成泥。
最后一次新叶轮换是春日的告别,落过以后便是新生……
它们从枝头零落,洋洋洒洒飘向四面八方,在旅人的头顶飘旋,在她肩头点触,落至她的脚边又被风扬起,拂过她垂落的青丝渐行渐远……
最终在何处叠落成丘,没有人再会知道。
这是贺乘舟第二次看着苏绾缡离开。
大理寺狱时她说希望他好好的,而这一次,她一字都不愿意留给他。
回过头来看,好像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他越是想要拼命留住什么,什么就流失的越快。
是他,毁了自己,也毁了他们。
熙和元年,贺乘舟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这世间之事,不是每一件,费尽心思手段就能够稳操胜券,取之为囊中之物。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事如此,人更是如此。
只是可惜,萧执聿此时还并不懂的……
苏绾缡下了山以后,并没有立马回到萧府,反而是去了长崖村一趟,因而赶回城内时,时辰已将至午时。
她不敢再耽搁,下了马车就忙慌朝着府内奔去。生怕晚于萧执聿一步。
府内,静悄悄的,推开清竹院的门,更是一片冷清。
风在廊下穿梭,枝叶摇影,分明长势良好,却不见勃勃生机。
重重绿影缠绕交织,糅杂浓黑深影。血色浓艳争芳,恍如狰笑魅鬼。
明明院内一切皆与从前一般无二,可是此刻站在院门处的她,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俯瞰目之所及,却觉诡异熟悉,后脊一片生凉!
偌大萧府,清幽雅致,即便主人落败,它却依旧保持往日荣光规整,像是一方精巧的匣子,被人精心雕纂涂釉,可锁枷落上,却是密不透风。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回到萧府,暂且与萧执聿虚与委蛇。
可当识破真相以后,如同大梦初醒,过往忽略种种皆能被一一串联,通通印证那人皮下的阴暗可怖。
就如匣子一般,外表再如何瑰丽华美,也掩盖不了它落锁成牢的事实。
像是有意印证她心中所想,身后,木头“吱呀”突响,缓慢沉闷的声音在空中绕梁,间短地,厚重地,一声声打在苏绾缡的耳间。
她腿脚骤然发软,却还强撑着一口气绷直了身子站立,死死盯着身前那一道影子。
伴随“咯吱”声响消泯的是地表上逐渐被合拢的日光,那道颀长身形也终于湮灭在一片阴影之中。
与她严丝合缝贴近,融为一体。
“去哪儿了?”他偏着头去寻她颈侧上的齿痕,环住她腰间的手不安分地上移,一双冷白到清晰可见底下青筋纵横的大手轻易掌住她剧烈起伏的胸膛。
以一种完全包裹的姿势,尽全力感受她。
颈侧呼吸灼热,刺痛的麻意蒸涌而上,感受到他舌尖轻搅,她忍不住发抖,软进了他的怀里。
“长崖村。”她镇了镇心神,没忘记回答,强装冷静道。以避免萧执聿有理由的得寸进尺。
语气虽然稍显僵硬,但她没说谎,好歹还算有底气。
萧执聿不知道有没有信,他没说话,只顺着她前颈抚摸,轻易扳过她的下颌,将她转了过来。
他依旧垂头在她脖颈处,像是逼着她看。
一会儿的功夫就磨得湿红。
发丝在苏绾缡下颌处摩挲,有些痒,齿痕隐隐发痛,在难耐的两重体感中精神被绷到极致。
指尖死死嵌进掌心,她竭力压下心间的恐惧,羞耻和厌恶,理智却在萧执聿的开口中支离破碎。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等我回来?”声音沉缓,砸进耳尖像是一击闷雷敲响。
“你真的很不乖。”他咬着那处齿痕,尖利的嵌进去,轻抬眼眸轻幽幽地落在她泫然若泣的嫣红眼尾上。
“让我想想,应该怎么罚你。”
……
“萧执聿,你做什么?”被扔进榻上那一刻,苏绾缡彻底心慌,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叫她本能地嘶吼出声。
“绾绾不听话,不应该罚吗?”他站在榻前,高大身形落拓挺拔,轻易便将外间射入的阳光尽数挡住。
垂眼盯着身下的人,眸露不解,说得义正言辞,像是他真的在干什么很正义的事情一样。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以理解他的处事逻辑。
识破温润面具下,掩藏的,是不计人情的强制,自私和冷血!
她这时才发现,他的衣衫与在林间时不一样,是被换掉了。
冷不防的,那颗咕噜噜滚转的头颅再次浮现,萧执聿冷漠倦怠的神情与眼前模样开始重叠。
疯子!
是个疯子!
她竟然还妄想着还能够与他虚与委蛇,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相敬如宾!
恐惧萦绕在心头,她慌忙爬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往榻下冲,眼看即将要逃出却被一把擒住了手臂,轻易便将她给扯了回去。
眼前白光消弭,硕大阴影倾泻而下。
双手被束压过头顶,萧执聿单膝顶开她双腿。
帷幔叠影交缠,他紧贴她的脸颊,“跑什么?”
“萧执聿,我错了,我不该出府的,你别这样。”泪水从眼角无声滚落,她仰面看他,哭腔里尽是惊慌乞求。
“乖,你会很舒服的。”他擦掉她眼角咸湿泪水,黑眸里浸出要溢出水的温柔。
“不要……唔!”苏绾缡偏过头,将整张脸埋进了枕衾里,声音断断续续哑在喉间。
恐惧,委屈,羞耻,快感,恨意因他齐齐涌上,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眼泪簌簌滚落,大颗大颗砸进枕间,洇湿面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她死命咬着下唇,渴望以痛意拼死抵住某种极端的冲动。
“是要把自己闷死吗?”他把她从里面捞出来,四指顺着她的后脑插进秀发,迫她抬起,就着大拇指擦掉她脸上糊满的泪水。
“怎么有这么多水要流?”他看着她满面湿痕,整张脸都哭得红红的,眼泪更是顺着流到了颈窝,十足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可他才用了几分力?就一副他多么不计人情的模样。
就这还是他夜夜耐心耕耘才能打开的程度。如果这都承受不了,那以后呢?
萧执聿并不打算轻易放过。
“你……出去……!”苏绾缡嘶吼着,说话的嗓音在空中变调颤抖,明明是厉声的警示,却因推搡他的手无力到像是在挠痒痒而变得像是调情。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任由萧执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像是永远不会流干。
“不舒服吗?”明明知晓她不是这个意思,他却非要问她。
“不!”苏绾缡喊着,用尽力气睁着几乎是已经涣散的眼神瞧他,倔强的模样像是已经无计可施到即便是用这样的形式也要打败他。
萧执聿没说话,高挺眉骨打下的阴影将他沉黑眸色浸染得更深,他盯着她看了几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逐渐加大,隐隐混杂着水声,直到苏绾缡喉间不由泄出一声轻喘,他才一副了然模样开口,低哑嗓音里混出轻笑,“你看,你还很喜欢撒谎。”
他俯下身子,扳过苏绾缡欲要重新枕入的面孔,轻磨她的唇瓣,终于给了她安抚。
“明明很舒服却说不要,明明答应了陪在我身边却总是往外面跑。”
他沿着她的唇角
,嗓音绵沉,细数她的罪责。
“那你说你错了,再也不出府了,是不是也在骗我?”
轻掀眼皮,看着她的反应轻弄。
“——嗯!没!没有……”涣散瞳仁骤缩,她抓住他紧实的小臂,哭着摇头让他停下。
“可是它咬得好紧,它不想我出来。”用力,语调却轻柔。
他是故意的!
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身体和脑海双双被送达顶峰,她不可遏制地想要叫出声,身体像是飘在云端,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她渴望,甚至享受!
眼泪流得更欢了,她唾弃这样的自己,更加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不仅仅是身体,就连大脑,都在向他缴械投降!
苏绾缡彻底陷进了柔软如云的被衾里,暖湿的帕子抚过,她不经意一颤,酸软到泛麻。
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躺在贵妃榻上,半掩着目,视线里只模糊瞧见萧执聿更换被衾的身影,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一觉醒来,外边天色已然大暗。
下意识吞咽的动作引得喉间发疼,不甚清明的脑海骤然浮现出白日的淫/糜画面。苏绾缡内心怔仲,只要三日,只要再熬三日……
帷幔被人撩开,随手挂在了金钩上,萧执聿落坐榻侧,伸手将苏绾缡揽腰抱坐到了腿上。
“你又要做什么?”苏绾缡蹙眉,浑身疲软到没有力气抵抗,开口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先喝点润润。”知道她没有力气动,萧执聿只虚虚环住她的腰身,手执汤匙缓慢地搅散热气,语气轻柔耐心。没有强硬的掌控意味,这个时候倒像是真的只是在关心她的身体模样。
貌是情非,表里不一!
“都没用早膳,饿坏了吧。”他执起汤匙喂进苏绾缡嘴边,眸露怜惜,“是我不对,下次应该让你先用膳。”
听见他又谈起白日的事情,苏绾缡煞白的脸孔骤然红晕,她震惊地看着这个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
他语气是那样歉疚,可是道歉的方向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歉疚没让她用膳就折腾她,却不歉疚没有顾及她的意愿,像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苏绾缡觉得他实在难以理喻,心豁出一个缺口,冷风嗖嗖地往里面钻,骨血筋脉都泛着凉意。
温润假面一层层被剥下,露出里面难堪的,冷血的,自私的,卑劣的,强制的种种秽面!
往日形象天崩地灭,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深埋阴暗面,又扮作表面灼灼君子的人,惊惧到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眼泪就着颤抖的长睫滚落,她低头含住,甘露饮从喉间滑过,她却只能品出嘴角洇出的咸湿泪水,咸得泛苦。
“哭什么?”萧执聿温柔地擦干她眼泪,柔声询问。
连日来的惊惧让苏绾缡产生本能的抗拒反应,害怕自己眼中的厌恶泄出,她就着他的手擦过,整个人埋进了他胸膛。
“萧执聿你别这样,我害怕。”她抱住他的脖子,陷在他的颈窝,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绵软的哑音,听着人心揪揪的。
“我没有要离开你,只是你不在府中,我难免无聊,所以才出了府。”她主动解释道,“你出去也不带我,府里就剩我一个人,我害怕。”
语气可怜极了,还不忘嗔怪一句明明是萧执聿的错,为什么要罚她。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绾绾这是在怪我没陪着你了?”萧执聿摸着她的后脑,顺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捋,指尖若有似无触碰到她清瘦的后脊上,怀中的人儿会刹那的僵硬。
“那以后我们就都在一起,哪也不去好不好。”深沉黑眸低垂落在她的身上。
捋至发尾,他大手掌住她的腰身滑移,尾音落地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沁凉触感从脚踝开始蔓延。
苏绾缡眼睑骤抬,僵硬地从他胸膛间直起身往下看,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在瞧见玉白肌肤上一圈刺眼的两指宽的金镯扣时神思被撕裂到了顶端。
尖啸着要钻开她的头颅。
犹如被一盆雪水迎头兜下,苏绾缡对上萧执聿轻掀眼睑抬来的沉黑双眸,咬紧打颤的牙关。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颜,这个时候还妄想着讲道理,“萧执聿,你……这是做什么?”
寒气在胸膛间蔓延,出口带着倒吸的喘气,却死命压下装作无甚其事的模样。没人知道她快要被逼到崩溃!
“绾绾总是骗我,不这样做,我不安心。”他捧着她的脸,偏头吻她发抖的唇,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萧执聿,你,你不能这样。我说了不会骗你。”苏绾缡躲开他,双眸流露出惊慌,她撑手在他胸膛间,阻止他不讲道理的进攻。
金镯尾部牵连长链延至床尾,晃动间,金质器饰相撞悦响。
像是要敲碎苏绾缡强撑的骨头。
萧执聿擒住她的纤细手腕拉下,凑身俯吻她的唇,“可是你撒谎太多次了,如果你再骗我,该怎么罚你呢?”
“萧执聿,我不会骗你。你放开我好不好?”眸中惊惧无助悉数滚落,泪水糊满了脸。她近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看他。
“这链子很长,你可以去到这个房间任何角落。”他声音沉哑得厉害,吻过她的唇含糊嘶哑。
欲念在眸中蔓延,漆黑深沉得似能将人拉下深渊。
夜色浓稠,似有虫鸣鸟叫,属于黑夜的旋鸣在长夜中划破,停驻在窗外枝头,却被器饰撞响惊扰,兀得四散腾飞,徒留枝头晃动……
墙体沁透出斑驳残影,荧亮露珠凝结从枝头淋落,晨光熹微照射圆润珠盘,拂晓晕进里间。暖腻馨香笼罩,帷幔轻影晃动,半掩半遮塌上的人儿,见她微湿鬓发贴在白皙颈侧,如雨打芭蕉,偏头陷进锦衾,胸腔不匀起伏。
晨曦擢升当空,骄阳笼罩上京,光影攀着墙角檐缝钻进,如同流水一般隙满玄砖地表,驱散一室旖旎,光晕攀爬床沿,沾染裸露在外还未消退红痕的纤细脚腕,微动间洇出清铃脆响。
苏绾缡睁开哭了一夜的眼睛,眼前景象被闪烁明光晕染得一片模糊,她欲抬手挡住眉眼,动作间四肢似被拆散了开来,酸软疲累地骤然耷拉了回去。
“夫人,你醒了。”外间,传进清冷女音,苏绾缡怔愣转头,帷幔外一道倩影迈着小步疾步踱进,停在了床尾。
她伸手,将帷帐撩开,挂在了一旁的金钩上。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久未出现的芩月,心间怔仲,狂捺不止。
“萧执聿……他……”强撑着半边身子起身,沉重到头脑发昏,苏绾缡扯着喉间嘶哑出声询问。
“恭喜夫人,圣上已经下旨,还大人清白,官复原职。如今,大人已被召入宫。”芩月屈膝回话。
身子彻底瘫软了下去,带着一整颗心坠落。
思绪很乱,乱到苏绾缡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去细捋,像是一团麻绳一般死命箍住她的双手和大脑。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她辨别不了,只是他们像不断生长的藤蔓,死命地,不放手地,遏制她,强迫她,禁锢她!
苏绾缡陷进被衾,像是无底洞一般沉下去,眼眶肿胀到发酸。
却一点儿眼泪都流不下来。
他是庶民,她尚且斗不过他,如今他又官复原职,成了高高在上的首辅,她还能逃得出去吗?
脚踝沁凉金饰渗入肌理,凉意如针扎一般涌起,她死死掐着掌心,犹抱一丝希望道,“他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芩月垂头,什么话也没说。
静默是最有力的陈辞,击碎她所有的幻想,也滋生她不断冒涌的厌恨。
“夫人,用
点膳食再睡吧。”眼见苏绾缡闭上了眼睛,转过了身去。
芩月开口劝道。
可她并未理她,两相沉默之下只好又退了出去。
苏绾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日,她并没有几个时候是清醒的,浑浑噩噩,貌似做了很多梦,可醒来以后又什么都记不清,只模糊记得是当年在兰州的日子。
阳光布满了房间又重新退了回去,余晖在窗口徘徊,彻底消退以后,白日便晃眼而过。
苏绾缡躺在榻上失神地盯着眼前模糊景象,以至于一点儿也没听见被重新推开的房门声响。
就连萧执聿什么时候落坐在了榻侧也没察觉,直到腰间一双温热大手覆上,苏绾缡才浑身绷紧,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迅速躲开。
她挣扎得厉害,脚踝处被扯得叮铃作响。抬眸看他的眼神厌恶得厉害。
萧执聿收回了手,绯红朝服还未褪下,眉眼平添了几分狷狂。
他歪着头看她,好笑地出声,“有什么用呢?”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这句莫名的话。仍旧警惕地看向他。
“不用膳是没有力气的。”他说道,趁着苏绾缡愣神的功夫,伸手扯过她的手臂,一把便拽进了怀里。
姿势被掌箍,苏绾缡动弹不得。
她被迫靠在萧执聿的胸膛处,出口的声音扎着针一样的冷,“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她讥讽道。
萧执聿下颌顶在她的头顶,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捋着她的长发。知道苏绾缡是在激怒他,他平静得很,语气轻幽幽的,“为什么不呢,反正你总是不死心。”
他笑,嘴角勾着清浅的幅度,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揪住他衣裳的手无意识攥紧,苏绾缡长睫晃颤,心跳骤然加速。
她偏过头,将面庞深深陷入他胸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趁着你不在府里出去了一下,你为什么就这样抓着我不放?我平素里不是经常这样吗?”
她态度又软和了下来,将如今一切转变都归因于是昨日她趁着他不在出去了一趟这样一件小事上,竭力维持着两人都没有捅破的窗户纸装作平和假象。
一副萧执聿很小气,她很委屈的模样。
她惯会粉饰太平,总是往后躲。如今已经这样了,她还是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只是可惜,这一次他不愿意再陪她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了。
他捧着她的脸,亲昵地顶着她的额头蹭,呼吸交织缠绕,温度就渐渐蔓延了上来。
“所以,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第58章 第58章软禁“你瘦了。”……
他轻抬下颌,蹭她的唇,一点点濡湿沾染,低音里述说温情软语。
“绾绾,这里会很安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会开心的。”
勾缠舌尖,缓慢细腻的教导。用足了耐心。
苏绾缡愣在原地,窒息,蒙住口鼻,剥夺自由的窒息……
眼看三日之期即将过去,苏绾缡脚上的金镯依旧没有解开。
尽管她用尽各种话术辩驳,甚至发火,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萧执聿总是春风化雨一般接住她所有的脾气,耐心地哄着诱着,像是她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而他愿意纵容她。
苏绾缡摔了几次碗,以绝食抗议,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他牵着手腕吻到了床上去。
清竹院这段时间气氛一直都很凝固。
从大人官复原职他们回到清竹院那一天开始,所有人都嗅出了不对劲。
大人与夫人似乎生了嫌隙,夫人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白日里主屋总是静悄悄的,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可一旦到了黄昏大人下了值以后,屋子里便总免不了惊天动地。
瓷器摔碎,重物倒地的声响似要将地表砸出一个窟窿来,震得摇晃的支摘窗里泄出夫人声嘶力竭叫大人滚出去的骂声。
大家伙都吓坏了,不明白夫人怎么敢骂大人的。
没有人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反应,只是每一次这样的巨大声响过后,主屋内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静谧。
只是静谧也不能算得上真正的静谧,因为室内总会传出锁链拖响的声音,一晃一晃的,撞响的声音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
而这个时候往往夫人就会开始哭泣,声音一抽一抽的,听着很是可怜。
在外守着的丫鬟们都吓坏了,忙慌埋着脑袋不敢再听。
直到月上中天,里面才会传出大人的声音唤人传膳。
听进去的人说,内室里充斥着一股还未完全散开的暖腻馨香,空气逼仄到让人呼吸颤乱。
她们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残渣,清理过后就立马退出。而她也只敢趁着上菜的间隙偷偷望一眼,只见夫人眼角哭得红肿,整个人湿湿软软的被大人抱在怀里,轻簌着眼睫抽泣乖乖吃下大人喂到嘴边的粥。
大人是那样温柔,一勺一勺舀着,夫人不肯张嘴了,他就好脾气地哄她继续用些,洇出了水渍就替她擦拭。
她看得入迷了,回过神来时却不巧碰上大人投来冷却的深眸。
丫鬟不敢再看了,听得人也不敢好奇了。
因为说完那番话第二天,丫鬟便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也没有人再敢提及。
主屋成了谁都不敢轻易去探的存在。
夫人好像也发现,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渐渐地不再闹了,送进去的饭食也好好地用完。
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必再面临大人询问时骇人的压迫了。
主屋内不再出现瓷器被摔坏的声音,夫人难得会和大人一起用膳。
只是晚间里,锁链晃动的声响一直都在,在寂静夜里常常晃至天明,空灵,飘渺,传响。
夫人还是会哭,哭得狠了还会骂大人。
大人应该也是生气的,因为夫人每骂一句,锁链的声响就动得越大。有丫鬟偷偷算过,夫人每多骂一句,她们就要多守一柱香的时辰。
夫人像是已经接受了现状,不再像最初一样像只刺猬,对谁都是竖起刺的状态,也不再像后面一样对谁都冷若冰霜的模样。
夫人开始变得像从前一样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性子又重新温和了起来,有的时候还会和她们聊天。
夫人每天虽然只待在清竹院,可她知道得很多。往往讲出的很多东西都是她们没有听过的。
丫鬟们都喜欢和她玩,看见夫人笑自己也开心。
夫人每天心情都算不错,只是看到大人以后,脸色往往就会变得很不好看。
可大人像是不知道一样,还是很喜欢贴着抱着黏着夫人。
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要宿在清竹院。
下人们知道,是夫人还没有和大人和好。
但是夫人的性子这样好,大人又对夫人很好,他们和好应该就是早晚的事情。
下人们等着清竹院回到原来的状态。
可是那一天夫人又发了好大的火,她掀翻了桌子,许久不曾听见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尖利地钻进每个人耳中。
室内的人大气不敢喘,只能匍匐在地上,哆嗦着快速收捡一地的残渣碎屑出去。
直到关上房门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如临大赦。
室内,苏绾缡梗直脖子看他,眸中的厌恶怎么也压不住。明明恐惧得要命,却像是不怕死得要在老虎头上拔毛。
“你不让我出去,就连别人来找我,你也不许我见。”苏绾缡倒吸着凉气,胸口剧烈地喘
息。
她看着萧执聿,不可置信地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如今越是待在他的身边,越是了解到他的所作所为,她就越是觉得窒息。
她根本无法忍受!
太可怖了,限制她的自由,操纵她的人生,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驱赶她身边的人!
“你那几天状态不对,不方便见外人。”萧执聿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相对站立着,苏绾缡因情绪激动地浑身颤抖,活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他看着她眼中又流露出那样他很可怖的神色,心间鼓躁得难受但还是上前了两步,揽过她在怀里,“绾绾,我只是怕你累着了。”
“谎话!都是谎话!萧执聿,你恶不恶心。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苏绾缡费劲全力推开他,脚下踉跄到后退数步,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连日来的压抑全部爆发,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在做着一切伤害她的事情,却装模作样一副深情样子的人,内心除开可怖就是恶心!
深深从胃里面泛出来的恶心!
萧执聿看着她,没说话,空气在苏绾缡落下那一番嘶吼后开始静谧。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胶着。
那双眼睛盯着她,深沉的,看不见底的。
直到他抬步,湛然不动的影子开始晃动,胶着似被点至顶峰。
苏绾缡后退,警戒地看着他,脚下的金链滑动,呲出钉铛脆响。
两个影子慢慢相融,洇出更深的痕迹,交织缠绕,彼此难舍难分,变换出各种奇形怪状。
诡谲荒诞。
苏绾缡退无可退,眼见他逼至身前,她眸中惊恐更甚,懊悔从心底攀衍,她不该惹怒萧执聿的,这对她没有好处。
她明明都忍了那么多天了,却在今天全数崩盘。
只是因为她从丫鬟口中得知,原来在她被关着的那几天,程清渺曾经来府上找过她,却被萧执聿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拦了回去。
所以,她曾经是有机会向贺乘舟传递消息的,她是有机会出府的,她是有机会逃离他的!
所有微渺的机会,能够递到苏绾缡手里,她都会拼全力抓住。
所以她求到了萧执聿面前。
可是眼下,这个在她穷途末路之时曾给过她一线希望的人如今却亲手斩断她所有退路,轻易便将她囚禁在清竹院内,剥夺她所有生机。
她怎么甘心!
骨气让她不肯轻易服输,她颤着眼睫,即便紧张到手心紧紧扣住身后柜门的尖角上,也要硬着头皮对上他凝固眼眸。
萧执聿只看了她一眼,在她身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苏绾缡惊异他的举措,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按住脚踝,她惊慌挣扎,却听“咔哒”一声轻响,金镯坠地。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垂眼,对上萧执聿恰好抬起的黑眸时,脚从他手中放下,踉跄着又退了一步。
“为什么?”苏绾缡不敢相信,在她反抗了那么久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却在今天,萧执聿亲手打开了锁拷。
苏绾缡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升起来更深的恐惧。
她眸中警惕更深,就连萧执聿伸过来的手都下意识躲避。
他捧着她的侧脸在掌心微蹭,嗓音暗哑,“你瘦了。”
他不是没有发现她看似顺从表面下的抗拒,她会故意打翻他喂到她嘴边的汤,扔掉他买给她的首饰,剪烂他送给她的衣裳。
就连他投其所好送的笔墨纸砚,也被她轻易赏给下人。
每一次触碰,她眉眼间的厌恶从不掩藏。
每一声咒骂,她从不留情。
只有他埋进去时,她在他手下化成了水,才会睁着一双涣散红晕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短暂地难得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喘息。
好像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
他有很多种办法叫她听话,可是她不开心。
如果可以,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捧着她的脸,附身亲吻在她眉眼处,动作轻柔虔诚,往日戾气皆消。
绾绾,不要让我失望……
萧执聿果然说到做到,金镯被取下以后,连带着床尾哪一处扣上的金链也被撤了下来。
她不仅可以在清竹院内活动,甚至还可以出府。
苏绾缡震惊,欣喜。可心间又生起一种难言的诡异。
太正常了,这太正常了。
萧执聿竟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这并不像他这一段时间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痴缠贪迷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苏绾缡对此本能地保持警惕。
因而被允许自由的第一天,苏绾缡哪里也没有去,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就连清竹院的院门都没有出去。
只是安静地待在院子里,直到萧执聿下了值回来。
因为他主动地退一步台阶,苏绾缡也愿意给他一点好脸色。
两个人难得平心静气地吃了一顿饭。
只是夜间里,萧执聿依旧没有放过苏绾缡。
缠着她弄到了天明。
从前他还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诱哄她,如今,仅仅只是不经意间的肌肤相触,也能点燃他的欲望,不知不觉就被他缠着弄到了床榻上。
萧执聿在这件事情上从来都表现得像是没有节制,苏绾缡手已经累到泛酸,他还是不肯放过。
箍着她的腰身,一次一次把她玩脱水后,就着湿滑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苏绾缡无力埋在他的肩窝,哭得声泪俱下,也没忘道,“我……明天想要出府。”
萧执聿停了下来,暧昧的灯影照进他的眼眸,有什么东西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他贴着她的唇擦过,半边脸陷进阴影里,眼睛就黑得更厉害了。
他哑着嗓音道,“好。”
昏迷前,苏绾缡模糊听见萧执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明日会早点下值。金玉楼出了新菜式,我带你去。”
“……嗯!”被萧执聿掐了一把腰身,苏绾缡蹙眉不耐地应了一声,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翻了一个身,就埋进被衾里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59章 第59章逃跑(1)他是个疯子……
昨夜折腾得实在太晚,饶是苏绾缡心中有事,醒来时竟也已是巳时。
阳光已经射进里间,重重帷幔遮不住的透亮。
意识到眼下时辰,她慌忙起身,却不料撑着半边身子的胳膊发麻,整个人又重新载进了锦衾。
身体像是这会儿才完全苏醒过来,苏绾缡顿觉浑身酸软无力,大腿内侧刺饶,掌心更是被磨到发肿,心里止不住骂萧执聿人面兽心。
听见动静,芩月进来服侍苏绾缡起身盥洗。
知晓前几日程清渺来找过她,苏绾缡昨日便派人送了帖子进侯府,邀她今日一起去梨园看戏。
收拾了妥当,就赶了过去。
梨园门处,瞧着好久不曾见过的程清渺,苏绾缡心里不由泛酸。
短短几日,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再见程清渺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程清渺此时也才刚下马车,见着了苏绾缡,立马就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往梨园内走。
还不忘关心道,“你这风寒可好了?”
闻言,苏绾缡一顿,知晓这是萧执聿为她拦客的理由,她瞥了一眼身侧的芩月,顺着她的话答,“多谢郡主关心,已经好了。”
程清渺倒是意外轻哼了一句,“你这病倒是厉害,害怕过给我,人也变得见外了。”
知晓她是在怪她没有把她当朋友,一点儿小病就将她拦在门外实在见外。
苏绾缡也笑,“那今日,绾缡就请郡主观戏消气。”
“听着倒是不错。”程清渺扬了扬下颌,面露骄矜。
订的位置是二楼厢房,正对着中间戏台,面坐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大堂,是最佳的观戏位置。
程清渺震惊苏绾缡竟然不是选的大堂,之前几次出来看戏她们都坐在人堆里扎着。
她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在状态的模样,想着她可能是风寒还没有好全。
坐在大堂里,是有些不便。
入了坐,台下的戏还未开场,底下人声涌杂,说话的说话,吆喝的吆喝,传进二楼也是洪亮得紧。
苏绾缡扫了堂下几眼,再看程清渺,指尖不由攒紧。
“你们先下去吧,有事会唤你们。”程清渺整理着自己衣衫,头也没抬,挥了挥手道。
苏绾缡长睫微动。
话落,她身后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厢房。
只有芩月还站在苏绾缡身后。
程清渺偏头看了看她,“你也下去。”
芩月没应,侧身望着苏绾缡的背影。
察觉到视线,苏绾缡头也没转,眸光直直落在台下,“无事,你就在外面守着。”
话已到这个份上,芩月颔首,只能退了下去。
脚步声远去,厢门被人从外面阖上,程清渺偏头扫了一眼苏绾缡,“说吧,这里没人了。”
“郡主知道?”
“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程清渺扬颌,一副她还不了解苏绾缡的样子。
她早就发现苏绾缡不对劲了,从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瞥向她身旁的芩月。
像是在防着什么一样。
入了座以后,一副想要说话又碍于人多的模样。
程清渺一细想,便知,她是要单独跟自己说话,防的便是芩月。
便立马叫人都下去了。
苏绾缡笑,一副很受感动的样子。
程清渺,怕是在这上京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了。
她侧过身子看她,眸中含着希冀,“郡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要做什么?”程清渺问她。
“我要离开上京。”
她正色道,眸色温和消逝,一双杏眼澄澈,黑亮如宝石,一字一句含着决绝的坚定。
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程清渺耳边。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苏绾缡,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上京,是什么意思?
“对,没错!我要离开上京,离开萧执聿,郡主,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苏绾缡知道程清渺心里在想什么,顺着出口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知道她眼下肯定认为她惊世骇俗,或是认为她疯了!
娶则妻,奔则妾。
妻逃,则为奴。
可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留在萧府,难道就不是奴了吗?
是暖床的婢子,是玩乐的妓子,是上不得台面的禁脔!
只有走,才有一线堂堂正正做人的生机!
“绾缡,你……和萧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程清渺回过神来,震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顾不得洒出的茶水,连忙抓住了苏绾缡的手,说话都开始磕巴。
苏绾缡要逃?为什么?
这么好的夫君为什么要逃?
“他是个疯子。”苏绾缡移开眼,眸光不知道落到何处,语气平静得吓人。
只要一想到他,她脑海里就全是他杀人不眨眼的冷漠神情,将她禁锢在清竹院虚情假意的模样,扣着她在身下时贪婪,强制,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餍足!
人面兽心,亏得她以前还以为他是个什么谦谦君子!
苏绾缡面上竭力镇定,可是程清渺握着她的手却能直观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疯子?
程清渺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萧执聿。
莫说她眼中,便是整个上京城,乃至整个大胤,谁人不知天启四十一年的新科状元,不仅长相一表人才,更是胤朝史上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当年省考,时任主考官的翰林大学士曾言,“此人文章针砭时弊,鞭辟入里,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果不其然,后来的殿试中,萧执聿一举夺魁,长街打马游行,引得半个上京城涌聚,一度万人空巷。
她永远忘不了当时萧执聿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的样子。
少年得志,何等意气风发,可他扫眼而过,眉眼冷恹,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得入他的眼。
所以后来,即便他再如何冷淡疏离,她依旧怀揣一腔孤勇费尽心思围在他身边。
只希望他能够看得见她。
她想,他不过本性凉薄罢了。
直到后来,他一言不发,毫无迹象,转头就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为妻。
她终于看到他眸中万年难化的冰雪消融。
她才终于明白,这个撕开表面温润实则疏离的面具下,其实也有潺潺春水一般的柔情。
只是对着的人不是她。
可是这样一个人,苏绾缡却将之称作为“疯子”!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在驺虞山上时,他们二人还是京城众人口中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个时候引得多少上京贵女心生嫉妒。
可如今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会变成这样?萧执聿到底做了什么?
冷不防的,程清渺想起及笄礼那一日,萧执聿抱着苏绾缡离开时的模样。
眸中贪念,好似肆意生长缠绕的水草将苏绾缡紧紧裹挟。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如今苏绾缡的话倒让她回想了起来。
萧执聿不是冷情淡漠,而是他所有执念都系于苏绾缡一人身上。
只是,人终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承载不了另一个人过多的情爱,没有人能够受得了的。
如果那才是执聿哥哥的真面目,那是否会太过窒息……
“你想要我怎么做?”程清渺抬眼,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爱成了枷锁,没有人会得到幸福。
……
出了厢房,芩月一直在关注里面的动静。
旁的丫鬟小厮都在后面的廊下候着,或是闲聊,或是自己找些点心来吃。
只有她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候在厢房门口一动也不动。
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很好,虽说前堂敲锣打鼓的声音的确很大,但是程清渺唤人的声音一响起,芩月还是敏锐地听见,率先就推开了厢门进去候着。
程清渺转头看去,从芩月身上扫了一眼落到她后面慢她一步的采儿身上,叫她过来。
她附耳叮嘱了两句,就叫她离开。
跟着采儿离开的背影程清渺眸光又落到了不远处站定在屏风旁的芩月身上,漫不经心得像是随口一说,“你家主子风寒才好,芩月,你也回去给你家主子拿一件披风来。”
听见程清渺的话,芩月微微抬眼,望向了苏绾缡,她屈膝道,“夫人是冷了吗?奴婢去叫个跑腿的回府。”
知晓会是这样的回答,想要支开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绾缡摇了摇头,连头都懒得转,出口的声线冷淡,像是在专注看着堂下的戏,“不用了。”
程清渺轻笑了声,状似打趣道,“怎么,你家夫人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怕我招待不周?”
芩月垂头,是不敢的意思。
程清渺也不再自讨没趣,也转回了头,声音里的笑意消了下去,“出去吧。”
芩月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的功夫,台下的戏也唱完了。
按照往日里二人的习惯,眼下应该会是去游园。
可是今日许是的确有些生凉了,程清渺此时脸色难看得厉害。瞧着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绾缡,我头有些发昏,今日怕是不能和你一起了。”程清渺靠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今日有些变天,定然是穿得少了,你还叫我不要贪凉,坐着明明说冷,还非要吃一碗冰酪。”苏绾缡盯着她,颇有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教训道。
“好好好,是我的错。下次定然不敢再犯了。”程清渺连连认错。
苏绾缡扶着她起身,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二人相携着出了梨园。
走到侯府的马车前,苏绾缡将程清渺半身的力送到了丫鬟肩上,叮嘱道,“采儿,照顾好你家郡主。”
这个时候语气已然柔和。
她看着程清渺送过来的眼,眸中珍重之意一闪而过,彼此心照不宣。
她们都知道,眼下,怕是她们二人此生最后一面。
若是萧执聿誓不放过她,那么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再以苏绾缡的身份示人,而这也就意味着,她将永远不能再入皇城。
苏绾缡站在原地,目送着程清渺离开,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苏绾缡微眯着眼眸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袖袋里的新籍和路引一角。
那是采儿趁着回府给程清渺拿披风的空挡去了贺宅要的。
她紧紧掐着那一角,像是从中汲取某种勇气一般,眸中怅惘一闪即逝,转过身时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她一定会逃出去!
第60章 第60章逃跑(2)……
“夫人,眼下可是要回府?”芩月跟在苏绾缡身后问道。
今日大人邀夫人金玉楼用膳,夫人若是错过时辰,大人恐怕会不高兴。
“去长崖村。”苏绾缡继续朝着马车走去,随口道,像是早把晚上要一起用膳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芩月步子快了几分,跟紧在苏绾缡身后提醒道,“大人吩咐,夫人晚上要去金玉楼。”
苏绾缡听见这话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看了,她停下来,转身看她,“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初。”芩月回道。
知道苏绾缡是什么意思,她又继续道,“可是出城,路上一来一回,会耽误。”
“他有吩咐你不让我去长崖村吗?”苏绾缡歪头看她,眸光有些发冷。
这……
芩月垂下来头。
大人没有吩咐过的事,她一个下人,哪敢擅做主张。
“如今离下值尚早,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几个时间。”苏绾缡转身,撂下这句话径直上了马车。
芩月只好跟在后面。
到了镇子上,苏绾缡照例叫她在此处等着。
意料之中得到芩月要亦步亦趋跟随的回答。
苏绾缡冷笑,“好,既然萧执聿叫你看着我,那你可得看紧了。”
芩月不敢回话,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连枝因为没有做好大人吩咐的事情,如今,已经不知道生死。
被扔到那个地方,没有人可以活着回来……
听从命令,是她做奴才的天职。
即便夫人很好,但她的主子只有萧执聿。
许久不曾来长崖村,私塾的孩子们想苏绾缡得紧,一个个都围着她叽叽喳喳述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苏绾缡耐心地听着,和他们打趣道。
眼见到了上课的时辰,苏绾缡看了一眼芩月,吩咐她在外间等着。待下了学,她授完课自会回去。
芩月应声,就在廊下候着。
书塾内传出孩子们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空灵,清脆,芩月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就着徐清正为她准备的椅凳坐了下来。等着苏绾缡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廊道日光后移,踱至院中,芩月转头望了望一旁课室,门窗紧闭,只能听见里面隐约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还在授课。
眼下天色已晚,回城的路程又不算近,路上定然会耽误大把的时间。
若是赶上了还好,要是赶不上,足可见夫人有多不重视这场期约。
大人定然生气!
芩月坐不住了,大人有多在意这场期约,她都看在眼里。提前几日就吩咐了下去,按照夫人的口味备菜。
若是夫人失约,不肯去,不愿去,那这就是她做下人的失职。
她站起身来,叩响了课室的门,抬声道,“夫人,到时辰了。”
话落,室内无人应声。只有孩童叽叽喳喳的读书声。
芩月以为是夫人不愿意搭理她,默了几瞬,又继续叩了叩,迟疑道,“夫人?”
脚步声响起,芩月正了正身后退站直。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芩月低着头正要回话,却见眼角余光那一片深蓝色衣衫,不是夫人!
她猛地抬头,只见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徐清正!
“她已经走了。”徐清正看她,淡淡道。
“夫人去哪儿了?”芩月开口,嗓音发着寒,内心还抱有一线希望,夫人许是自己先离开回上京了。
徐清正没有说话,他微微侧了侧身,朝着课室另一面的窗外看去,“她入了后山。”
身形一晃,顿时满头大汗。
不言而明,夫人,逃了!
萧执聿今日一整天心情都还算不错,金銮殿上难得给了众人好脸色瞧。
哪怕程伯侯因为赈灾粮一案而名望大增,被圣上嘉奖,在他面前得瑟挑衅,他也笑着恭贺了两句。
惹得众人心间怪异。
萧执聿因为赈灾粮一案,被赋闲在家,差点要掉脑袋,程伯侯因此案却名望大增,风光无限。
他此时在萧执聿面前说这些,那是一点儿也没在乎萧执聿的面子。安得什么心思谁都明白。
可偏生只有萧执聿像是不知道似的。
只有宋先禾是真的了解他,他这副模样,是真的高兴。
只是高兴的应该不是程伯侯的事情,那么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宋先禾也只能将这缘由放到他身边那个小娘子身上去。
“诶,最近你和你那小娘子怎么样了?”
萧执聿不惜以官途作赔,也要获佳人芳心。
如今,赋闲多日,府中只二人两两相望,瞧他如今这模样,应该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吧。
萧执聿转头看他,面色冷淡,一副跟你有什么关系的模样,“翰林院典籍你都编撰完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先禾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诶,不过说真的。萧执聿,你这一招倒是不错。我还真以为,你为了那小娘子连前程都不顾了,没想到,是以退为进,来了一个引蛇出洞!”宋先禾一敲折扇,打在了自己手心。
谁能想到,陆临竟然反水!
他就说,赈灾粮运输这等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没曾想到,奸细就出现在他们之间。
还好萧执聿以身作诱饵,将他给吊了出来。
虽说此次赈灾一事是便宜了程岩安,但是萧执聿赋闲在家,不也赢得了美人垂泪吗?
不亏!
宋先禾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再侧头看萧执聿,又是忍不住重重点了一个头。
这个木头还是挺会追女娘子嘛。
一定是跟他待久了,如今,颇有他的风范!
萧执聿闻言倒无甚太大的反应,只微微轻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
陆临吗?
不过一条小虾,更大的鱼儿还在后面……
“咱们好久没聚了,今个儿下值,跟我去坐坐?”宋先禾凑近了近他,挤眉弄眼道。
他哪里有什么好地方,无非就是牡丹院这些脂粉地。
知道萧执聿不会去,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吆喝两句。
果不其然,萧执聿斜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拉开了距离,跨步大走了出去。
宋先禾一个身形不稳,踉跄了数步,人还未站稳,就听见前方风拂过撂来萧执聿的声音,“你孤家寡人一个,少喝一点酒。死了也不知道往哪里抬。”
宋先禾气得牙痒痒,想要还嘴,人却已经走出了老远。
上了马车以后,轻尘照例向萧执聿禀明今日苏绾缡的行程。
听下面的人说,夫人今日约了郡主去看戏,后来郡主身子不适,二人便散了。夫人后来便去了长崖村。
眼下还没有回来。
轻尘禀明完以后就不敢再说话了,马车内空间有限,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氛围瞬间变得逼仄。
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萧执聿,只见他微阖着双眸,长睫投下的鸦青色纤影覆盖在下眼睑冷白肌肤上,整个人略显阴沉。
大人,心情不好!
意识到这个想法,轻尘连呼吸都屏住了,见萧执聿一直没有指示,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利索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这禀事的活儿还不如个驾马的!
轻尘坐在马舆上,抹了一把冷汗。
金玉楼,上京城最大的一所酒楼。
玉砌雕阑,画栋飞甍。
到了傍晚,檐角,廊下,便会相继陆陆续续挂上走马灯。
当夜色还未彻底浸染透上京时,此处便已将燃比天明。
霞光万道,沿着红绡玉街一路延伸,直射主楼,在白日与长夜的轮换交接时点,楼阁反射银光,此时再看便如琼楼玉宇一般无二。
金玉楼之名便由此得。
余晖渐渐隐退,光晕抵不过千盏宫灯,半边天色暗去,风携着凉气开始侵袭。
金玉楼顶,菜式已经放凉。萧执聿站在栏前,迎面拂来的风撩起肩上长发,他居高临下,眺望远处重山。
黑压压连绵一片,轻易就能掩藏一切行动。心悸,怨念,恨意,执着,期盼,无论好的坏的,重山似有一切胆识与力量吞噬所有。
它凝视,静默,观察,引诱,激起人的勇气,斗志,亦唤起人心间所有恶念。
因为当日月轮换,新的一日升起。
过去种种,就都留在了过去……
手兀自扳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已经不知道是转动的第几圈,随着每一份时间的流逝,萧执聿漆沉眼眸就愈加幽深。
直到身后厢门被推开,轻尘走了进来,他埋首,声音里含着僵硬,“大人,芩月来报,夫人……不见了。”
檐角下的铜铃猛地撞响!风翻搅着击得铃声破碎。嗡鸣作响中,晃动的影子被廊下明灯无限拉大,将萧执聿掩埋在半明半暗的晃颤中,畸变到像是将人拉扯在天堂与地狱两级。
风猛烈袭来,呼啸着袭卷整座皇城上空,山雨欲来的架势似要将整座金玉楼顶掀翻。
桌上的瓷杯晃荡,酒水从桌面滑漏,屏风被吹坠地,巨大声音贯穿一整个楼面,阁楼处的样式四下通风,萧执聿孤身林立于栏前,衣袍翻飞。
风声和着铜铃声,明明声响九寰,可是轻尘却在这样的异动中清楚无比听见萧执聿从胸腔里发出的阵阵颤鸣,狞笑着钻进他的耳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