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之间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呢?你放过我,我会感激你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心悸,不甘,害怕,所有情绪纷至沓来,她几乎是要走投无路了,明明想要的自由就在眼前,为什么又在半途之中要再一次遭受打碎一切的痛苦!
看着眼前这个唯一能够给她生路的人,她别无他法到几乎只能哀求。
“放过你?”
他轻笑了一声,寒凉声线砸进残江冷风中,声声贯耳,“我们是夫妻,过了官府文书,拜了高堂天地,绾绾想让我怎么放过你?”
“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知道的!是你以贺乘舟的性命相胁,我才嫁给你的。萧执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看着她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和他摆脱关系的模样,像是无论叫
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愿意!
口口声声喊着贺乘舟的名讳!身上披着贺乘舟的外衫!掌心牵着贺乘舟的手!
所以——还是选择了他是吗?!
努力维持的温和消失殆尽,面具彻底皲裂脱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看着她,面上一片寒霜,声音冷得吓人,“看来你是一点儿也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苏绾缡面色霎时僵住,无数寒铁利箭顷刻从林间奔腾划破长空,转瞬毫无差池全部射进了贺乘舟体内!
箭矢刺穿皮肉的声音在耳畔炸响,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血腥味,她呆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整个人犹如雷劈一般钉在原地。
“贺乘舟!”
良久,她才恍若回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却因支撑不住双双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冒涌,将他青衣瞬间裹成了血布。
“绾缡……我……我没事……你,不要再妥协……”
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刺穿了开来,很疼。
可他看着她满脸惊惶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流露出半分痛意的模样,扯着唇角笑着看她,强行将所有疼痛和着口中鲜血齐齐吞进了肚子里。
竭力装作没什么大碍的模样,想叫她放心。
可眼前却一阵阵发昏到模糊,意识却终是再也清醒不过来……
“贺乘舟,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忍一忍,你再忍一忍!”她慌不择路去按他的伤口,口中一遍遍呢喃,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眼见他瞳仁涣散,分明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手开始下滑,心一寸一寸落到了谷底里,她伸手去抓那只逐渐冰凉的手,忍不住大喊,声线里尽是担忧和害怕,“贺乘舟!你别睡!你起来,会没事的,会……会没事的,你起来!”
手弯处骤然传来一道狠力,兀得将她从地上攥了起来,冷寒声线里裹着压抑到极致的愠怒,“跟我回去!”
“你放开我!”她不管不顾地挣扎,身上的外衫应势跌落,被和着鲜血的泥水迅速侵染,死气沉沉地砸在了贺乘舟身侧。
她拼了命地要奔到他跟前去,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可手弯上的力道很重,死死箍着她,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萧执聿,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崩溃地大喊,绝望,痛苦,惊惧,无助齐齐涌上,冗杂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只能任由那股子情绪将她彻底淹没,哭得声嘶力竭,“萧执聿,你去死!”
遵循身体的本能,匕首猛地贯入胸膛!
鲜血如同血柱一般冒涌,顷刻便温热地打湿了她整个掌心。
“大人!”
耳畔是轻尘惊惶失声,似乎还有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响。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所有情绪退散,恨意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清晰,她看着眼前这个将她近乎逼到绝路的男人,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要和他同归于尽!
“你要杀我?”他蹙眉看她,有些不可置信。
“是,你去死!”
她充斥着一双恨意的眼睛回盯着他,许是因为将匕首插进胸膛已经耗损了全部力气,开口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可隐隐中的痛快却是带着尾音都在发颤。
去死,去死,去死!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叫嚣,四肢犹如灌了风一般通畅,她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又往里面送了一寸!
血柱犹如沸腾的热水,咕隆隆地冒涌,在这样一个冷风长啸的寒夜里,充斥着的温热拥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竟恨不得让人将整个手掌都钻进去!
充血的眼眸里终于升起笑意,带着自毁和他毁的狂意,好像这么久以来,她终于主宰了一回。
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
“为了一个贺乘舟?”
他声音也很轻,很哑。
胸膛处的鲜血不断涌出,玄色的衣衫沁出湿痕,在寒夜里泛着的浓稠到发黑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顺着胸膛大片大片滑下,砸进血坑里。
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只垂眸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眸光里全是不解,“绾绾,我们才是夫妻啊。”
我们才应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为什么总要那么在乎别人呢?
为什么总要因为别人而对他那么不好呢?
不是不原谅吗?为什么可以原谅贺乘舟?为什么可以跟他走?
为什么对待别人永远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总是要对待他那么苛责呢?!
胸口处很烫,很疼,可偏生一颗心还在猛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是要冲出胸膛!
仅仅为了一个贺乘舟,她就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她就这般恨他?
贺乘舟算个什么东西!
明明都是他在一直很努力地走向她啊,为什么她的眼里永远都只能看得到旁人!
一向沉静深邃的眼眸如同碎裂的珠子,洇开缕缕裂痕,理智一点点被蚕食瓦解,蜿蜒出可怖的红血丝。
他看着她眸里的滔天恨意,一颗心像是生生被掏了出来,用烈火淬过千百遍!
所以他做了那么多,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吗?
浓烈的不甘,愤恨和怨怼在血液里蠕动,蛄蛹着要将所有强烈的可怖的欲望通通释放,让她看到他,让她永远都要记得他!
唇角扯出一抹笑容,他猝然抬手掌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背,在她惊疑的眸光中带着往前毫不留情地往里送了一寸!
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红,他半点力气没松,掌着她的手依旧寸寸朝深处碾进。
那双眸里不再沉黑得似一汪死潭,反而熠熠生辉,泛着兴奋的,激动的,甚至是期待的幽火,“绾绾,杀了我!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吗?只要我死了,我就放过你。来啊!”
匕首刺穿血肉的声响在胸膛深处钻鸣,叫嚣着像是逼着要她生生撕裂开他的胸膛!
苏绾缡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像是疯了的人,胸膛处的鲜血奔涌着流出,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不断,几乎将她半只手臂都打湿。
被冻得发麻的肌肤渐渐回温,明明那么坚定地捅下去,可此刻,手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粘腻,滚烫,浓稠的血腥气在鼻息间蔓延,几欲作呕到要吐了出来。
好像终于回过神,她慌忙着要收回手,却被萧执聿一双大手掌得更紧!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他眸中情绪难辨,像是处于两种极端,撕裂开来又杂糅在一起,整个人被裹挟进一种病态的执拗中。
“绾绾,你是我的妻子啊,为什么总是要想着别人呢?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烧得通红的眼睛浓得滴水,砸进她的手背,竟然比血液还要滚烫。
苏绾缡愣愣地看着他,这双眼,曾藏着春日暖阳不及的深情,也染上过令人胆寒的深邃难测,她见过他温其如玉的谪仙容姿,也见过他挟着满身戾气的阴暗可怖。
可是如今,她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萧执聿,你也会难过吗?
你也会觉得无能为力吗?
你也会束手无策到来问我应该怎么办吗?
分明已经流干了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淌下,眼眶灼热得刺疼,她恨他,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他应该去死的!
可他伸手去抚她的脸,冰凉的指尖碾过她掉落的泪水,眸里又隙出怜惜。
她没躲,仍由那还沾着余温的血痕在脸上留下痕迹,像是用烙铁给她烙了印。
他终于有些满意的模样,唇边扬起笑容
,带着零落成泥的决绝,“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永远记得我。”
按着苏绾缡的手背毫不犹豫地又压下去一寸,刀刃破开皮肉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又是猛地一股血水打出,将二人紧握住的手彻底淋湿。
他笑得很开心,口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流,看着她的模样却又甘之如饴到好像死在她的手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爱也好,恨也罢,总之,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至此一生,她都会永远记得他……
眼神开始涣散,周身的力气好像都随着血液尽数流失,可他按住她欲要挣扎的手背的手却是半分没有松懈,力道大得像是即便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萧执聿,你这个疯子!”她终于情绪崩溃,不受控制地大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她拼命从他钳制的手中挣脱,不管不顾地往后拽,猛地将刀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溅,大片大片射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和前胸。
炙热滚烫的温度像是火烙,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扶,两个人双双相对跪在了地上,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他借势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死死压在怀里,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血呼啦刺的模样宛然一具尸体,可那双眼睛却泛着诡异的幽火,“绾绾,我给了你机会的,杀不了我,就永远别想离开我。”
他抱住她,声音隐颤,藏着止不住的兴奋,在耳畔盘旋,又轻幽得像来自无边地狱勾魂的恶鬼。
苏绾缡心中惊惧,忍不住打颤,颈间骤然一痛,彻底昏迷了过去……
第82章 第82章垂危她有些可怜他
再次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整日的奔波,惊恐,失控,让她只想沉沉地睡下去。
初初有意识时,很不想面对现实,但后来越来越清晰,再怎么不愿意还是睁开了眼来。
入目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她又被送回了清竹院。
房内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和她被关在画堂春时一样。
兜来转去,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自嘲轻笑了一声,从床上起身,打开了房门,毫无意外地见着两个人在门处守着。
再看院中,还有巡逻的影卫。
面上已是这样严防死守,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还真是为她布下了天罗地网,将这院子守得固若金汤。
“贺乘舟呢?”她问。
守门的丫鬟并不回话,只将头垂得更低。
苏绾缡这才想起,她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受了萧执聿吩咐,不会与她闲谈。
她冷笑了一声,“那萧执聿呢?”
这会儿总该说话了吧。
她语气是少有的冷,丫鬟瑟缩了缩脖子,“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昨夜御医们全被召进了府,如今,还没有从大人房里出来。想必……是极严重的。”
昨个夜里,侧院里可谓是忙得人仰马翻,灯火通明了一整个晚上。不止御医,全城的大夫都几乎找了来,差点给踏破了门槛,听说血水从里面端出来了一盆又一盆。
今早她听了一嘴在里面伺候的小厮说,大人回来时浑身是血,浑不似个人样,一进屋子里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给大人换衣时都只敢瞥一眼,那么大一个窟窿,血水不停地往外冒,忒渗人了些。
他从没有见过大人那副模样,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就连诊治的大夫都一个个摇头,说是伤口太深,怕是回天乏术。
他听得胆战心惊,出来后,脚后跟都在发软。
大人鲜少受那么严重的伤,听人说,那是夫人捅得……?
她心中惊惶,只敢偷偷抬一眼,却见夫人面色煞白。
她想,果然是下面的人胡诌。
可一晃眼的功夫,夫人又面露讥讽,甚至还语出嘲弄,“他竟还活着。”
苏绾缡冷哼了一声,颇觉得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这话丫鬟是不敢接的,只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夫人发现自己偷看,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苏绾缡觉得甚是无趣,也没再为难她,转身重新入了房,将门给掩上。
逃跑,被抓。
逃跑,被抓。
逃跑,被抓。
上演了千百次的戏码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苏绾缡不可谓心中舒畅,但是如今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觉得难以接受。
许是因为早已经习惯了这注定的结局走向,又或许是因为她给了萧执聿一刀,他眼下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因为尚还能在这看似已经固定情节的话本子里做出哪怕一丁点的反抗,能给萧执聿找一点点的不痛快也算是一种安慰,是以,苏绾缡过得还算是顺心,饭来了就吃,瞌睡来了就睡,无聊了就翻翻书,再在房间里四处走走。
她得养精蓄锐,才有精力继续跟他斗。
他那么执拗地想要她留下来,可凭什么要认命的必须是她。
哪怕结局注定无法更改,哪怕每一次出逃面临的结果都还是一样会被抓回来,她还是要走。
即便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至少,痛得不会再只有她一人……
苏绾缡就这样在屋内自个儿待了三天,没吵没闹,平静得很。
轻尘本以为自己如今不仅要安排好大人这处,还要付出精力看着清竹院主院那边。
否则若是夫人趁乱逃了出去,大人即便醒来怕也是不会顾及这副身子。
却没有想到,夫人此次竟然适应得如此之快,连日来没再有任何动作,这让轻尘都觉得甚是惊讶。
萧执聿如今完全是靠着一口参汤吊着一条命,宫中的医科圣手和民间的游医高士们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才算是将他勉强从阎王殿捞了一口气回来。
可后面是否能够醒来,却还是要看他自身的造化。
萧执聿的床前如今彻夜都有人守着,张院判说,只有大人彻底清醒过来,才算是真正脱离危险。
否则,随时都会再次面临性命之忧。
轻尘闻言,一颗本就高悬的心眼下更像是挂在了悬崖边。
因殚精竭虑了数日,觉也没怎么睡,眼眶里生生起了红血丝,一双眸红得吓人。
那夜他就在现场,大人完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按着夫人的手捅进去的,他要以死这样最惨烈的方式留在夫人的记忆里。
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三天,夫人却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也不见传一个口信来问大人如何。
轻尘觉得心里发酸。
安排好人在房内照顾好大人,便朝着主院走了去。
彼时苏绾缡正站在水榭中喂鱼,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往里面扔米糠,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转身。
“夫人,您去看一看大人吧。他眼下还在昏迷,张院判说,大人没有求生的意志,若是他再不醒来,怕是连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轻尘朝着苏绾缡的背影行礼,一向寡言少语的他难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字,平素里公事公办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苏绾缡一字未吭,仍旧自顾自地朝着鱼塘里扔籽儿,像是压根儿没有听见。
见她不说话,轻尘又道,“夫人,大人伤及心脉,如若那刀再偏一点,就正中在了心口,大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属下直言,夫人当真想要大人死?”
“不然呢?”她终于说话,语气平静得很是理所当然。
“可大人没死成不是吗?”
“因为夫人也用了力对吗?否则那刀定然钻得更深。”
轻尘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非要装作这样一副冷情的模样。
“夫人,其实你也不是真的想大人死的。你去看看他吧,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报复,你都可以去看一眼他。”
“看他什么?”她停下了投喂,语气终于染上
起伏。
转过身瞧他,面上不再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俨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非要字字诛心,“看他死没死?还是看他有多可怜?”
“你让我去看他,我只怕会再对他捅上数刀。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
眼眶红了红,指尖死死攥紧,好像才能勉强保持留有的一丝理智。
“夫人……”
“给我滚!”
轻尘很显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苏绾缡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好像第一次这样失态于人前,第一次用这样粗鄙的字眼。
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萧执聿的消息,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轻尘垂下了眼,知道自己此举到底还是僭越,行了礼离开。
可走了几步以后,他又停了下来,“贺侍郎他还活着。大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叫属下去找张院判,务必要将侍郎救活。眼下他因赈灾粮一案,被关押在刑部,如今已经清醒了过来,刑部的人暂时不会动他。”
话落,他抬步离开。
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吐散,努力维持的冷静平和到底卸了伪装,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这样的事!
这些天以来,她看似平静,坦然接受,其实只是因为不想面对。
她不敢去问他的伤势如何,不敢去看他,她每日在屋内待着,其实就是不敢出去,她不敢去听见任何关于他哪怕一点消息。
无论他是死是活!
因为她根本无法面对。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那夜一整个经过。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恨他,她分明是希望他能够去死的。
可是当他按着她的手决绝地往胸腔深处捅进的那一刻,她承认,她动摇了。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也并没有恨到一定要他死的地步。
她甚至有些可怜他。
怎么可以有人爱得这样偏执,这样疯魔,又这样卑微。
可他真的这样爱吗?真的爱她到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那为什么不能放她走呢?为什么总是要不顾她的意愿呢?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她呢?
她想,他定然是故意的。
骗取她的可怜,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他向来有心机,惯常会以身入局,他做过的类似的事还少吗?
他杀了贺乘舟,将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他该死!
她分明应该一直坚定下去的,可是真的从丫鬟那里听见他可能会撑不过去的消息时,她又发现她没办法接受。
可她更加没办法接受这样不够恨他的她自己!
所以,她选择不去问他,不去问贺乘舟,不去回想,好像这样就能一直逃避。
他们之间没有背负人命,他也没有性命垂危,她只是和从前一样被关在了清竹院,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此,她就能一直处于一个自我麻痹的困局中,一直恨下去。
不用去想,到底是要他活,还是死……
不用去挣扎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遵循了自己的心,才不算是对自己的背叛……
可现实是不容许她逃避的,她没办法一直躲在过去里,用什么都没有发生去粉饰太平,瑰饰一切。
扶着栏杆剧烈地喘息,心口涩得发疼,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为什么要告诉她他伤势严重,为什么要告诉她贺乘舟还活着,为什么要将她从自己编撰的僵局里生生扯出来!
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逼迫自己,却总是要瞻前顾后,他心狠手辣,可也愿意为了她而一再妥协,做出让步。
可他这样,她只会更加难过。
他分明可以将她永远囚禁在画堂春,却因为关心她的身体,要将她每逢两旬放出来一天,让她生了念想。
他分明可以将她永远囚禁在密室,却因为她要“跳湖”,又甘愿退一步放她在府里自由行动,可却要用贺乘舟他们的性命相挟。
他永远有底牌,为她套上绳索,束住咽喉,他掣肘她,不会逼迫她致死,只是告诉她,他爱她……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要将她逼到绝路,却又会因为她的眼泪痛苦而松手。
为什么选择退了一步却又不愿意彻底放她自由。
为什么坚定了要得到她的恨却又要在最后留下贺乘舟一命。
为什么就不能够再狠一点呢……
是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恨他了吗?
不,她还是会一直恨他!
恨他为什么要给她如此浓烈到窒息的爱,恨他为什么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让她陷入这样纠结两难自我怀疑的痛苦,恨他为什么处处紧逼却又甘愿在最后留有余地……
可她也恨她自己,爱得不够深,恨得不干脆。
但其实,这也是他的一种手段吧……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是,他惯会如此。
让她愧疚,让她心软,让她觉得好像还能喘息,就还能乖乖留在他身边。
是,没错,他向来心机深重,一切都不过是引她入局的手段。
她不能再相信他,他还是该死!
只要他死了,她就能自由。
可他凭什么那么容易就死?
他操纵她的情绪,囚禁她的身体,占据她的生活,摆弄她的人生,如今还让她背负杀人的罪孽,他凭什么死?
凭什么死得那么轻松?!
他让她永远都要记得他,他凭什么到死都还能得偿所愿。
她突然又不甘心了。
是的,他还得活着。她也要他痛苦,让他纠结,让他无措,让他自我怀疑。让他经历她所受到过的一切……!
第83章 第83章照看她……有来过一次……
“药根本喂不进去,已经烧得起胡话了,轻尘大哥,你快些想个法子吧。”小厮擦了擦滴落的药渍,有些着急。
这药喂不进去,就退不了热,退不了热,大人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能有什么法子。”轻尘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执聿,眉心凝着愁。
现在唯一能有法子的就只有夫人了。
大人烧成这样都还在念着夫人的名字,怕是也只有夫人来喂这药才管用。
可是夫人又根本不愿意见大人……
“轻尘大哥,夫人来了。”正愁着,门外守着的小厮突然进了房间来通传。
轻尘惊异,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见过昨日夫人那般坚决的态度,便认为夫人是绝计不会再管大人的事情,没曾想,夫人竟还是来了,她定然也是挂念大人的。
心中惊喜,语气不由染上了急,“那还不快将夫人请进来。”还通传什么啊。
“夫人说,要你出去见她。”小厮垂首。
内心一怔,夫人……不是来见大人的?
转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执聿,还在昏迷,轻尘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小厮好好照看,务必要将药喂进去,便出了房间。
门外,苏绾缡正站在廊下,金秋时节刮来的风已然带上萧索寒凉的气息。饶是每日都有下人打理,枯黄的败叶还是层层不休。
怪不得显贵人家,庭院只种长青之树。
听见身后传来声响,苏绾缡收回眼,缓缓转过身来,见着轻尘朝她行礼,直接开门见山,“你昨日让我来看他,我来了。”
“夫……”
“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她雷厉风行,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轻尘愣了瞬,但到底是萧执聿身边的人,说话还算是滴水不落,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恭恭敬敬道,“夫人请说。”
苏绾缡知晓他的心思,但也没空和他掰扯,垂眼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放我走。”
“属下没有这个权力。”轻尘忙退了一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去。
谁都看得出来,夫人在大人心里有多重要。
他若是私自放夫人走,那便是不要命了。
哪怕是为了大人着想。
轻尘弯腰抱拳,“恕属下直言,即便属下放夫人走了,大人醒来以后若知晓夫人您离开了,也定然千山万水都会来寻你的。夫人分明知晓,只要大人不放手,夫人你是逃不掉的。”
害怕自己拒绝会让苏绾缡没了耐心,径直离去,他晓之以理,“与其下半生东躲西藏,夫人为何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和大人重修于好呢?说不定大人经此一劫,会懂得放手?”
“他会放手?”苏绾缡轻嗤一声,简直觉得天方夜谭,一副确定你不是在说笑的样子。
许是也是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疯魔,轻尘耳廓红了红,躲闪开苏绾缡落来的眼神,想要违心说出的保证的话到底还是哑在了喉间。
“那换一个条件。”所幸的是苏绾缡没有为难,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重新开了一个条件,“他醒来以后,不能告诉他我来过。”
“这……”
如果说前一个条件轻尘尚还能猜出,那么此刻这个,他属实没有想到。
夫人愿意退一步的条件竟然如此简单?
“属下不能欺瞒大人。”轻尘弯了弯腰,侧面还是拒绝了这个条件。
虽说简单,但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做。做下人的,必须忠于主子。
苏绾缡转身离开。
“如果大人不问的话,属下不会主动提及!”见她这次是真的要离开,轻尘连忙喊住了她。
他微微侧头轻瞥了瞥身后,权衡了一番,如今,大人的身体最重要。
夫人不愿意让大人知晓,应也是在赌气罢了。
大人限制夫人的自由,一次次将夫人抓回来,夫人理应是恨他的。自然不愿意做最先低头的那一个,不想让大人知道也无可厚非。
只要大人不问,他也不算是对主子不忠。轻尘安慰自己道。
苏绾缡进了屋。
底下的人说得不错,里间血腥味很浓。
可分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天,还添了诸多药味,却依旧丝毫不减。足可想见那一夜他面临的凶险。
越往里走,便越是死气沉沉。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夜在江畔。
夜风分明那样凉,可掌心却滚烫得紧。
到处都是粘腻的,浓稠的,血腥爬了半身,鼻息间记忆中和眼下的味道重合,好像更添了浓烈,只能生生止住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强行驱逐那些画面逼着自己踏了进去。
好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执聿。
眉目紧闭,唇色惨淡得毫无血色,一张脸却是烧得通红,发丝散在枕间,胸口处血渍沁出纱布红得快要发黑,像是挖了一个大洞。
从来都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首辅萧执聿如今竟也会如秋日里碾落成泥的枯枝败叶。
残破得好像真的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明明已经那么痛苦了,却还要花费着力气呢喃着她的名字。
有什么用呢?她不会渡他。
“萧执聿,你要活着。”她声音很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活着,承受我所受过的一切痛苦……
轻尘原是希望苏绾缡能够去看一看萧执聿的,哪怕只是一眼,或许大人也能够感知得到,就会喝下药了。
果不其然,苏绾缡亲自接过了药,一勺一勺喂下,竟真的起了效果。
轻尘觉得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大人只喝得下夫人喂的药,那夫人走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正为难间,苏绾缡竟主动提出了要留下来照顾萧执聿的话。
闻言,轻尘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深觉意外之喜。
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下。
而经过苏绾缡这段时间的亲自照顾,喂进去的药没有再吐出来的情况,萧执聿的病情也终于不再反复。
最后一次烧退下,张院判把完脉,确诊萧执聿如今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只要不会出现大的变故,这条命就算是保下来了。
听完这话,在房内侍奉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落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凝固在整个侧院里的无形的低沉的气压终于撕开一道裂缝,像是冰层之下兀自烧开的热水,咕隆隆冒着欣喜的气泡。
只是,伤口毕竟太深,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完全清醒过来,尚还没有确切定论,仍需仔细照看,张院判叮嘱道。
作为萧执聿的贴身侍从,轻尘向来是将萧执聿的身体看重的比自己还要重要,自然是一一细听了去。
可正说着话,却见着一直坐在床尾不置一词的苏绾缡突然起了身,目不斜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径直从他们身侧路过,离开了房间去。
轻尘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可直到那道身形拐过屏风,再也看不见,轻尘都还是没有出声挽留。
只由着苏绾缡离开了。
这段时间,夫人甚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他都看得明白。
夫人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可心里分明在乎得紧。否则不会在张院判这会儿确认大人彻底无恙以后才离开。
大人发烧反复的日子里,夫人凡事都亲力亲为,常常彻夜不眠地守在大人身侧,亲自为他换衣喂药。
他瞧得仔细,夫人这段时间操劳,眼下都起了乌青,就连方才离开时走路都有些虚浮。
如今大人将好,便让她休息会儿吧。
虽说大人醒来若是瞧不见夫人定然伤心,只是夫人就算留下大人也不见得就会高兴,夫人定然是会专门要捡难听的话去刺激大人的。
眼下,两个人不见面也好。
轻尘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萧执聿是在晚间醒来的。
这一段时间,他也偶有清醒的时候,只是大多数时候醒来的时间不长,多是迷迷糊糊的状态。高热烧得人神志不清,辨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一味拉着人的手喊“绾绾”。
苏绾缡一般会任由他拉着,木着脸一口一口给他喂药。这个时候萧执聿也会格外听话,一口一口喝下,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
像如今这般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不多。
轻尘激动地忙去寻了张院判过来。
因为萧执聿的伤势实在严重,一直是在鬼门关前打转,是以圣上特允太医署将近一半的御医都留在了萧府。
轻尘就将他们安排在萧执聿隔壁的房间,方便随时有状况时能够及时诊治。
所以在轻尘唤了人以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张院判便来了房间。
仔仔细细望闻问切了一番,张院判长舒了一口气,几乎是老泪纵横地拉着轻尘的手不住地感叹大人是多么的吉人自有天相,并且叮嘱此后一定要好好照看伤势,不可动怒,不可案牍劳形,不可搬移重物云云。
轻尘皆一一应下,又听闻若有将养不当之处,恐会落下病根。故而生怕有差池遗落之处害了大人,便连忙希望张院判能够写下一份详细的注意清单,他好一一贯行,也势必会看着大人注意这一切。
一刻钟的功夫,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张院判提着药箱离去,轻尘晾了晾墨迹,确认迹干以后,才小心折叠着收捡好放进怀中。
回头看去,见大人竟还靠在床头发愣。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他面色瞧着实在算不上好,整个人都似羸弱了一圈,肤色更是惨白得毫无生机,垂下眼来,犹可见肌理之下的青色经脉。
长睫覆盖,掩住了他眸底大半情绪,一双眸不知落在何处,只鸦青色浓影在下眼睑洇出一片深痕。
如墨青丝垂下,素白里衣浮光跃金,皎皎似明月君子。可他靠坐床头,微耷拉着眼,半身拢于微敞的小轩窗透进来的一地霜华中,半身隐匿于墙深处的阴翳中,周身充斥着浓浓的化不开的落寞阴郁。
大人自醒来以后便这样不发一言,整个人都低沉悻悻的。
轻尘走进,端起一旁已经放得温热的药递给萧执聿,“大人,喝药吧。”
这一声像是才算喊回了神,睫毛轻颤,光影在冷白肌肤上晃动,犹似一颗举足无定的心。
可到底还是在意,依然开了口,声音哑得厉害,“她,在哪儿……”
知晓他说得是谁,轻尘微微收回了端着药碗的手,“夫人……在清竹院。”
“她,——咳!”还想再说什么,喉间却似有冷风灌了进去,升起一股痒意,咳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胸口处的伤口无可避免地因牵扯再次撕裂,顷刻便将那一身素白染得鲜红。
“大人!属下去找张院判。”轻尘抚拍着他的背,眼见胸前那抹红愈深
,眉心拧在了一起,忙要起身去唤人。
“不必。”他按住他的手,咽下胸口处的锐痛,“你出去。”
“可是大人的伤……”
“出去。”气息有些不稳,但是依旧不容置喙。
他显然不想多说话,重新靠回了床头,任由胸口那处伤痕洇血,浑不在意的模样,目光沉寂地凝着某处,黯淡得一点光也瞧不见。
还欲再说些什么,可看萧执聿的模样话到了嘴边还是通通咽了回去,饶是担心也只得听命地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声吱呀声响落地,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静悄悄的,连呼吸都微弱。
整个房间内未着烛火,冷月投射下的寒芒似锥人心骨。
他没死成,她是不是很恨他?
她……有来过一次吗?
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被冷风尽数堵在了喉间,再开口已然没有了勇气,好像不问,就还可以欺骗自己……
第84章 第84章困兽你还真是下贱……
萧执聿醒来已经多日,其间,苏绾缡未曾来看过一次。
手下的人汇报,她每日都待在院内,赏花弄景,逗鸟养鱼。日子闲适,没有什么异常。
萧执聿每日就听着这些汇报,事无巨细到她今日吃了几口饭,笑了几次,跟别人都说了什么话,仿若这样也算是另类参与了她每日的生活。
轻尘不明白,夫人不来看大人,大人这一次为什么也不主动去找夫人了呢?
难道真的转性了?
正疑惑间,谁知,当天晚上推开房门,便见本该躺在床上养伤的大人已不知所踪。
房内空无一人……
苏绾缡半梦半醒间,觉得被衾下有些湿润。
她迷迷糊糊睁眼,双手撑在身后半起身想要查看,将要屈腿,却被一双大手轻易箍住。
意识一下清醒,凝眼望去,竟然见是萧执聿?!
呼吸声很重,带着滑过喉腔吞咽的水声。
弓起的脊背匀缓起伏像是一头久未饱食的恶狼,饥渴又虔诚地一口一口吞下赏赐的甘霖。
苏绾缡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立马伸腿去蹬他,却被他顺势按住了脚踝,搭在了自己肩上。
她被迫抬起,更直面向了他。
看着他被抓包以后还如此恬不知耻的模样,苏绾缡觉得气愤的同时又不由好笑,忍不住出声讥讽,“萧执聿,你还真是命大。才醒过来没几天就敢跑来我这里,你也不怕我再捅上你一刀!”
听见声音,像是受到了召唤。他抬眼望来,一双黑眸略微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好半晌才开口,嗓音是绷到极致的哑,“绾绾,我好想你。”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微蹙眉,很想不明白的样子,神情落寞,青纱帐摇晃出破碎月色映照在他面庞,分明清隽模样,却偏生因着微红的眼尾,下巴上挂着的湿漉漉水渍,而多了几分坠入红尘的堕仙的禁忌感,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想要玩弄。
黑沉沉的眸盯着她,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和试探,“我忍了好多天不来见你,你消气了吗?”
他不敢见她,只能每日靠着手底下人的汇报,去想象她当时的模样舒缓。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难捱。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样子,双手撑在身后,借力朝前倾了倾身,唇边扬起一抹笑来,因情潮未散眉眼也比平素秾丽上了几分,眸子分明亮晶晶的,可说出口的话却似锥人的利器,“看来我那一刀捅得还不够深,竟还没让你长记性。”
她幽幽吐息,没放过他微怔的神色,继续扎心,“萧执聿,你还真是下贱。”
“我都要杀了你,你还敢往我面前钻。”
“绾绾……”他眼睑耷拉下来,明显被刺痛的模样,面色瞬间变得灰败,吐出的气息很不稳。
“我说错了吗?你今夜不就是来找骂的吗?”相比于他,苏绾缡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她伸手抚过他颌角,勾走凝结悬挂的水珠,在他直勾勾的眸光中轻笑着点在了自己锁骨处,语带讽刺,“今日怎么不用药了?若我睡熟了,也就不会打断你了。”
“你都知道了。”像是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半分没有被发现的惊讶和心虚。
一双眸彻底被她玉白肌肤上的那点莹光水渍吸引,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分明才喝够了竟又开始感到渴了。
……
黑眸变得晦涩,遵循身体的本能,他径直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踝穿过腰间,将她重新压进了锦衾里。
像是知道她的反应,无比熟悉地擒住了她挣扎的双手压过了头顶。
他埋在她的颈侧,“可是我更想你能清醒地感知我,我伺候得绾绾不舒服吗?”
呼出的气息灼热滚烫,像是忍了很久,蓄势待发。
苏绾缡冷笑了一声,“萧执聿,你也不怕伤口崩裂血尽而亡?”
“你腿上有好多淤痕。”他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只是很担忧的语气,“这里也是。”
温凉的吻落在肩颈处,轻柔柔的带着十足的怜惜,“是那日离开磕伤的吗?”
“为什么要跑呢?又冷又饿又累,还受了伤,外面究竟有什么好的呢?”他很不解。
这么辛苦,都还是要跟他走吗?
嫉妒突然犹如烧炼的炉火腾涌,轻柔的吻转瞬变为撕咬,像是发泄。
苏绾缡疼得蹙眉,故意激他,“比待在你身边好!”
“绾绾,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他偏头在她颈边触吻,呼吸灼热,可下颌处挂着的水渍洇出一路濡湿却又泛着凉。
苏绾缡难受地偏了偏头。
“你听话一点,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他嗓音很哑。
“那一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江畔,会选水路离开。”她突然问道。
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问清。
“绾绾,我太了解你了,你很聪明,也足够有戒备心。”埋在她身前,灼热濡湿的吻一一落下。
“你故意分化影卫,就是为了逼我与他们分道扬镳。”她空茫茫地盯着帐顶,“萧执聿,你算计来算计去不累吗?”
平稳声线落下的尾音发出颤弧,推拒着又接纳,好像身体已经足够熟悉。
“那你呢,绞尽了脑汁要跑,不累吗?”呼吸粗重,“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待在我身边呢?”
抬眼看她,漆眸里盛着不解。
知道两个人思维不在一个领域,苏绾缡懒得和他废话。
他们谁都不愿意妥协,注定没有好结果。
她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又是故意放我出府的?”
“是。”沿着脖颈向上,落到她的唇角。
“为什么?”
“我想再赌一次,你会不会因为我而留下来。”辗转到唇中,轻舔唇缝。
好香,好软……好久没有吻过她了……
额角青筋直跳,忍耐到了极限,呼吸陡然又加重了起来。
“可你还是赌输了。”她声线平静极了,像是一把冰锥落入沸水,将他浇得片刻清明。
“是。”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抬起眼来,眸底蔓延至眼尾一片猩红,如同困兽,落寞无助的模样好像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彻底黔驴技穷了。“绾绾
,我只是想要你留下来,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甘,怨恨,痛苦缠绕交织,如蜿蜒铁线一圈圈紧缚心脏,丝丝嵌入,勒出血珠,搅成一滩烂肉。“为什么就不能看到我呢?为什么总要想着别人呢?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是贺乘舟那个贱人蛊惑你的对不对,还有程清渺,他们都该死!”他突然又把错都怪在了别人身上。
对,怎么能够怪绾绾呢?都是他们的错。
“都是他们蛊惑的你,都是他们想要带你走。只要我杀了他们,你就不会总是想要离开了,绾绾,我杀了他们好不好,以后,你就只跟我在一起了,你就不会想走了。”
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为着两个人都好,他眸中又充斥着难掩的兴奋,“绾绾,我杀了他们,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还在里面,苏绾缡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一张脸泛起潮红,声色发颤却又充斥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好啊,你敢动她们,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这段日子以来,她仔细地想了想,突然发现萧执聿其实也并不是全然不可控的,她也并非全然是被动的。
曾经他拿着这些人的性命作为底牌牵制她,但其实,更大的底牌一直都在她这里。
萧执聿宁愿死都要留下她,他早已经在她面前交付了他的全部。
而苏绾缡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
毕竟,他们之间,爱得最深最久最长的那个,从来都不是她……
果不其然,闻言,萧执聿顿时怔在了原地,浑身戾气骤散,好像又恢复成无计可施的可怜模样,茫然无措到像是被人抛弃。
苏绾缡想,如果现在他身后有一条尾巴的话,定然是怏怏地耷拉着托在地上。
她轻笑了一声,“萧执聿,仅仅只是我随手绘下的丹青,你竟原模原样将它造了出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深情,还是下贱呢?”
她这段时间总是做梦,梦到从前在兰州的事情。
一切回想起来便有了答案。
她就说,这萧府为何总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连程清渺都说,建造得甚是奇怪,既不是按四象风水,也不是按礼仪规制。
因为这根本就是她当年在文渊书院无聊时随手所绘,自然没有什么讲究。
可是萧执聿竟然将它捡了起来,还真的造了出来。
就犹如画堂春里的陈设一般要给她当年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婚房。
捧着一颗真心偏要给她看。
可是有什么用呢?
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渣滓。
她趁热打铁,“从明日起,我要能够自由出府,我要见程清渺,我要见贺乘舟,我,还要亲自照顾他。”
他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掐着他的手臂用力看他,“萧执聿,我不喜欢你这样醋劲很大的模样。”
拧眉,像是他很不乖。
他脸色霎时白了下来,耳边不停地回旋着那声“不喜欢”。
过往的记忆好像又重新涌了出来,画堂春,密室,清竹院,江畔,她站在他的面前,躺在他的怀里,立在贺乘舟的身侧,平静地,恶意地,声嘶力竭地,……每一幕,每一声,每一个表情全部都是在推开他,抗拒他,不喜欢他,厌恶他……!
铁线将心口深深勒断,蓬勃的心跳终于停止了鼓噪,可内里却爬出腐烂的,恶臭的,蠕动的蛆虫,顺着经脉流窜进四肢百骸,啃嗤着他每一寸血肉。
不喜欢……
那他还能怎么办?
恐慌,无助在身体里炸开,好像怎么也抓不住眼前的人,他只能不断地靠近,去感知沉溺她的存在。
第85章 第85章训诫他得乖一点
她接纳着他全部的进入,扶着他的手臂缓缓游移挂在他脑后,微微匀着气,蛊惑道,“你不是问我,到底还要你怎么做吗?萧执聿我教你怎么爱我好不好?”
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穷途末路之徒竟然还能等到劝他立地成佛的救赎,像是头一次被命运眷顾,这样的好事几乎砸得他一阵眩晕,他愣愣地看着她微启的红唇,整个耳畔都是轰隆隆的鸣声。
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她唇边的笑容扩得更深,媚眼如丝,宛如妖治的牡丹。
仰头,主动吻他。
“比如,现在。”她退开来,带有侵略性的打量一寸寸从他脸上梭巡,气幽如兰,“做这种事,该你取悦我。”
他喉结微动,眨了眨眼,只盯着她的唇看。
她主动吻了他……
“我要你慢的时候你就得慢,我要你快的时候你才能快,是轻蹭还是进入,都得我说了算。”
好像很愿意学的模样,眸里似懂非懂。
“现在,出去。”她下了令道。
声线又变得冰冷,仿若刚才的柔情温意都是假象,胸腔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空虚。好像不听话就会永远失去得到那样的她的资格。
于是他敛下了眼,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可吸附的力却是紧紧缠着他,刮蹭起一阵酸麻。
舒服的他一双眼睛近乎迷离,可彻底离开以后却又难受得胀疼。
拥着她的姿势没有改变,伏在她身上,像是野兽护食圈住自己的猎物。
粗喘着气,一声声入耳,撩得人口干舌燥。
可苏绾缡只是看着他,隔岸观火,“萧执聿,要是上京城的贵女们瞧见你如今这副欲求不满与青楼里的小倌一般无二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她故意羞辱,冷言冷语如同一盆雪水迎头兜下,他脸色瞬间煞白。
“不如你去跟他们学学?坊间皆言,胤朝首辅,七岁作诗,十一岁中秀才,十七岁高中状元,想来学习能力是极强的,我也想看看,学到那些勾栏瓦舍的本事,首辅大人需要几天呢?”
她指尖轻勾他的发尾一圈圈缠绕,看着他脸色又红了起来,应是有些恼羞成怒,可眼里又灼亮得厉害,又像是有些心动。
苏绾缡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一条贱狗。
她摸他的脸,“萧执聿,告诉我,贺乘舟为什么会入刑部,赈灾粮一案是你告发的他吗?”
“是因为我跑了?所以你就要以抓捕逃犯的名义将他下狱来威胁我?”
“……不是我……”他垂着眼,猩红的眸盯着她的唇,好渴,想舔……
可她没允许……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她了然地主动去吻他,在他伸出舌尖时又迅速退了回来,“那是谁?”
“祁诵。”他几乎没有想地回答,只看着她的红唇与他分离又立马焦渴地去吻她,缠着她的舌吞咽。
口齿中咂摸出水声,吻得难舍难分。她也终于不再躲避,竟还扬起下颌主动回吻。
他眸色亮了一瞬,心间鼓胀着难言的喜悦和满足。
她好乖,缠着她的舌进入的愈深,他几乎以为她是真的要爱他了。
可下一瞬,她破碎的语调重新响起,粗喘着气,“我明日要见贺乘舟,萧执聿,你会救他的吧。”
又是贺乘舟!
他发泄地咬着她的舌尖,不想从她口中听见任何人的名字。
她吃痛,推拒开他,可他却缠得更深,几乎是顶着她的喉间,像是要拆吃入腹,带着隐隐的怒气。
“——嗯啊……”
冷不防又重新进了来,苏绾缡禁不住呻吟。
“所以,你又是为了他。”他喘着气,眸里燃着幽火,弓着背埋在她身上,像是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
又是为了他,才肯对他巧笑倩兮,才对他如此柔情温意!
苏绾缡蹙眉,双眸瞪圆了看他,忘记了,这不仅仅是一条贱狗,还是一条疯狗。
她平匀着气,重新展开笑颜去勾他的脖子,瞧着似要抚慰,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得紧。
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呢?萧执聿,你不就是用他的安危一步步诱我上钩的吗?不就是一次次将他置于险境以次来拿捏我的吗?”
“你应该庆幸,你能救贺乘舟。否则,你于我而言,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绾绾……”
紧绷的状态如瓦砾松懈,浑身失力到眼前一阵眩晕。
她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分明笑得柔情蜜意,可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好远,笑里也如藏了刀子一般寸寸往他心口上按。
是的,没了贺乘舟,他就再也没有牵制她的筹码了,他握住她的那根线就彻底断了……
所以,他做了那么多,就一点儿都没有
走进过她心里去!
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发颤的声线里充斥着难得的可怜与无助。
素来高高在上的胤朝首辅,朝臣百姓心目中惊才绝艳的清贵权臣,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如此卑微低三下四地乞求,靠近一点吧,心软一点吧,给一点爱吧……
“绾绾,为什么你就不能看到我呢?你知道的,我也为你做了很多。为什么你总要因为别人才会想起我,才会对我好。”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萧执聿,人不可以这么贪心,你既然已经困住了我的人,怎么还能够奢望其他的呢?”
不可以这么贪心……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一个她罢了,他贪心了吗?
那她为什么总是要逃,为什么愿意跟贺乘舟走,他又凭什么呢?!
不甘,怨怼,愤懑,甚至是憎恨在心间不断集聚肿胀,硬生生得像是要将一整颗心撑烂。
凭什么是贺乘舟呢?凭什么要这么在意他呢?凭什么她的眼里心里都装着贺乘舟,却独独容不下一个他呢?
理智,情感双双崩塌,一切都好像在失控。
他看着她古井无波一般的双眸,心间一阵阵钝痛。
她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对他这样冷漠无情,恶语相向。
明明他们才是夫妻啊。
不行……他不能救贺乘舟,贺乘舟若是活着,她就永远不会看到他。
他必须得死!
“你当然可以不救他,但你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才嫁给你的。”
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她无波无澜的声音重新响起,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她从未有过如此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自信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平静地叙述,一字一句,非要往他心口上刺,如愿看到他眼底隙出皲裂,终于升起畅快。
清冷嗓音如同山间被敲响的钟鼓,空灵悦耳地砸进他的耳间,将他神思片刻唤回。
模糊视线渐渐聚焦,他看见她平静冷漠的面庞。
恐惧竟如此强烈清晰,喉头艰涩得厉害,连吞咽似乎都变得费劲。
“绾绾,别推开我,我有用的。我……救他。”
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保证,像是害怕被抛弃,他主动埋在她颈侧,贪婪地去触吻,非要一点点撩起她的反应,渴求还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是的,他该满足的。
那日江畔,她为了贺乘舟要杀他,她已经恨极了他!
可是如今贺乘舟还活着,她还愿意对他笑,不再是那样厌恶的,抗拒的,憎恨的,他应该觉得满足才是。
急切的吻一一落下,费尽心思想要抓住自己还能抓住的一切,可她却偏开了头,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拉高了被褥,翻过了身。
“我要睡觉了。”她平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他被推得踉跄,脊背撞上里侧的墙面,震得胸口有些发疼。
粘腻的血渍好像洇湿了出来,他全然不顾。只眼尾一圈恹红,下颌死死绷着,盯着苏绾缡的背影看。
紧咬着腔壁的软肉,感受到唇齿间泄出缕缕腥味,他才遏制住那种强烈的冲动,瘫软地靠坐在床里侧,彻底陷进了阴翳里。
他得乖一点,她要睡觉了,他不能强迫她……
苏绾缡这一觉睡得其实并不太好,无形中,似乎总有一道粘稠的视线盯着她看。
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她身上一圈圈缠绕,滑过她每一寸肌肤,逐渐变得灼热,甚至是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她翻转一个身,沉重又会如影子一般褪去,只粘稠滑腻的触感叫她头皮发麻。
她睁开眼来,天色已蒙蒙亮。
透过青纱帐传进来的晦暗天光洒进这小小一方天地,摇曳出一片朦胧光影。萧执聿靠坐床里侧,昏暗视线里,他一袭素衣显得格外清隽。
可那双眸却晦涩难明地落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丝幽魅。
轻抬眼睑,见着她醒了,漆眸里漾起幽火,苍白的唇升起兴味。
“你没走?”苏绾缡半撑着身子起身,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竟就这样靠着墙坐了一个晚上?一夜没合眼?
唇角的笑意凝固,他压眉,面色阴匿在一片灰暗中,语气轻幽,“你又想赶我走?”
什么叫赶他走?他难道不应该走吗?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苏绾缡懒得理会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手腕却被人一把擒住,整个人瞬间栽进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她挣扎着要起身。
第86章 第86章博弈怎么感觉越来越疯……
“我给绾绾穿衣好不好。”
他又恢复了温润的模样,唇边盈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盯着她瞧,那双眼却沉黑的,深不见底的,溢出几分诡异的平静。
冷不防的,凉意从脊骨窜起,愣神的功夫间,长指已然挑开衣领。
苏绾缡回神,忙按住他的手,压下心间莫名的慌乱,强自镇定道,“不必,我自己来。”
“别动。”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骨,声音又轻又缓,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压迫。
按住他的手无意识松了力,指尖便灵活钻入,轻易挑开了寝衣,顺着肩颈褪下,露出大片雪色。
晨起的温度还有些许低,沾染裸露的冷湿的空气,肌肤泛起细密的凉,可禁锢在他怀里,后背抵靠的却又灼热得异常。
恍惚中,昨夜梦中那股被毒蛇缠绕的感觉似又重新涌了上来,无孔不入得侵占着她周身每一寸空间。
连呼吸都下意识滞住。
被按进怀里的力气很大,她动弹不得。伸臂,挺腰,都由他一手掌控。
冰凉指尖若有似无在肌肤上滑过,青绿色小衣覆上,勾住绦带在腰后缠绕,撩起人一阵颤栗。可耳畔处的灼热呼吸却越来越甚,竟烧得耳后连着后颈一片都在发烫。
苏绾缡转头,瞧着他微垂着眸,眼神凝在指尖繁复的绦带上,神情寡淡,呼吸平稳,仿若一切莫名的触感只是她的幻觉。
可重新转过头去,身后冷白素睑轻抬,映出里间那双沉黑的,燃着幽火的深眸,毫不掩饰地贪恋,灼灼地烙在她的侧颌上,沿着耳际蜿蜒落下,一目目描寸。
溢出兴奋的烧得滚烫的赤红……
苏绾缡从未觉得穿衣竟会是这么一件费时又费力的事儿,明明她什么也没做,竟也觉得后背洇出了一身密汗。
好不容易披上最后一件广袖缠梨枝外衫,绷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想也不想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急不可耐地奔下了床,唤了婢子进来服侍。
太诡异了,她必须需要外人在场,来打破这一室异常的静谧。
得了主子的令,候在外面的婢子们端着盥洗的用具鱼贯而入。
在转过山水屏风,抬眼瞧见正慢条斯理从床上起身的萧执聿时,几乎是同一时间默契地慢了半拍,才屏着呼吸继续走进。
苏绾缡坐在梳案前,拿着银篦随意打理着身前的长发,透过铜镜悄无声息地观察,如今有外人在场,他应该是能够保持一点理智的。
可不想,银盆将将放好,婢子们候在一旁还未有所动作,就听见萧执聿清冷嗓音响起,“都下去。”
苏绾缡心迅速漏了一拍,忙将银篦往案上一扔,转过身来刚要开口阻止,却冷不防一眼撞进他含着清浅笑意的眸里。
而婢子们趁着这会儿功夫早已麻溜地退了出去。
“你又要做什么?”苏绾缡蹙着眉看他走进,下意识得有些抵触,不明白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绾绾不是要我学些青楼小倌的手段吗?我服侍绾绾不好吗?”他走进,顺手从银盆里捞出白净锦帕拧干,笑得和煦,“以后,都由我来好不好。”
温柔得像是商量,可又分明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撤,可他弯下腰来,大手抵着她的腰身往前一带,距离瞬间拉进,蘸着温热的锦帕便一点点拭过她的眉眼。
氤氲的热气里,不清楚是否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可升起的一片白茫茫
的雾气中,她却瞧得仔细,那双素来漆黑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沁透着极致的怜惜和小心翼翼。
深不见底的内里如燃烧的沸水一圈圈蔓延出的偏执滚烫得吓人,像是岩浆迸发,沿着纹路流淌,不知所觉地圈住她的领域,占据她的全部,渗进她的日常。
他如今,是连下人服侍她的活都要抢?
苏绾缡蹙眉,怎么感觉越来越疯了?
“夫人,大人是在您这里吗?他该换药了。”
门外,突然传来轻尘的声音,清冽的犹如一把利箭瞬间刺穿了里间莫名的浓稠。
苏绾缡瞬觉大罗神仙降临,连忙就要起身,唤轻尘进来。
可刚一动作,就被他掌着腰身按下,“让他等着。”
“萧执聿,你该换药了。”她垂眼看着他胸口,那伤口这么深,他才醒过来几天,昨夜就敢跑到她面前。
今早她闻见了他胸前的血腥味,怕是在昨夜其实就有些裂开了。
是真不要命了?
说这话倒不是关心他,只是,他该走了……
“不急。”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他缓慢拭过她的下颌。
起身又拧了一把水,重新蹲在了她面前,牵着她的手,锦帕抚过掌心,带着纤长十指,一根一根拭过,拖拽出绵长水渍。
苏绾缡低头看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鸦青色的长睫覆盖,侧颌坚硬,竟然显出几分认真的意味来。
可擦拭完以后,他轻抬她的手,高挺的鼻尖若有似无点触在她指骨间,擦过他微凉的唇瓣,垂头的模样虔诚地像是在膜拜,可逐渐不匀甚至灼热的呼吸却又暴露着他此刻肮脏的情欲。
苏绾缡,“……”
在他发情前,迅速扯回了手,冷言道,“好了吧。”
转过身,重新面向了铜镜,“让她们回来,我要绾髻。”
萧执聿虽然能够做这些服侍人的活,可苏绾缡却并不会因此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他会绾髻。
专业的事情还是需要专业的人干。
掌心一空,他眸色僵硬了片刻,直直落进她方才抽手离去的虚空之中。好半晌,直到齿间重新洇出血腥,才松开咬着腔壁的软肉。
缓慢地站起身来,他垂眸任由身前落下的阴影随着他的动作攀附,包裹性地将眼前之人彻底罩住。漆寒瞳仁隙出裂缝,终于洇出满意的笑弧。
他站在她身后,弯腰伸手穿过她的肩,执起放在梳案上的银篦。透过铜镜瞧着,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呼吸间尽是她身上传来的清幽的兰花香气,轻柔柔地飘过,如同柳絮一般落下又带着细密的不可忽视的痒。
呼吸不由沉了沉,他退开了些许,直起身,穿过她一缕长发拿在手心,另一只手握着银篦缓缓地往下梳,这才终于答复了她方才的话,“绾绾只待在这房间里,也不必绾髻了。”
“你什么意思?你又要囚禁我?”她抬眼,对上铜镜里那双冷淡的眼,几乎是不可置信道。
“绾绾,是你说的,人不能太贪心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人我总是要留下的。”他半分没有玩笑的意思,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萧执聿你!”被自己曾说过的话堵住,苏绾缡竟然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空气静默了良久,好半晌她才冷笑着出口,看着铜镜里的他,“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得到这副身子就行了?”
他轻抬眸,落在她身上,神情落寞,语气寡淡,“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的心,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眼神从铜镜里她的眼梭巡而过,指尖扣住她的下颌迫她转头,他弯下腰,沉黑漆眸里缀着执拗的偏执,“绾绾,你的全部都应该属于我,待在这里,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会救贺乘舟,但是你也得听话。”隐含着威胁。
呵!
她还是喜欢他昨夜那副烧得神志不清的模样,才是一只乖巧的狗。
眼下还真是不好骗。
苏绾缡压下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伸手主动去握他扣住自己下颌的手蜷在手心,语气软了下来,试着与他讲道理,“萧执聿,我说了,我会教你怎么爱我,你放我出去,我绝对不会跑,我会学着接受你的。”
“可是你骗了我太多回了。”
他声音很低,耷拉着眼尾,压下了眸中洇出的丝丝缕缕缠绕的痛涩,尾音轻易便消散在了半空中,以至于苏绾缡半分没有觉察出他音色里难得的哽咽和潜藏的近乎快要束手无策的绝望。
“这次不会了,我保证。”她坚定道,擦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没有错过那一瞬里他落在二人相连的手冷硬眸色里隙出的一晃而过的惊异,像是没有料到她会愿意主动靠近。
感受到手上被无意识反握住的力道,她趁热打铁,继续蛊惑道,像是要将所有底牌都交到他手上,“贺乘舟不是还没被放出来吗?还有徐清正,那些私塾里的孩子不都是你可以用来牵制我的筹码吗?我怎么还敢跑?”
他像是信了,盯着她看,眼神一瞬间的迷茫和迟疑,她真诚地回看着他,微微点着头充斥着引导性地诱他同意。
好半晌,他突然垂下了眸,唇角升起一道莫名的笑意,周身似有冷气泄出,竟让苏绾缡不自觉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出自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后退。
可却被他看出意图迅速扣住掌心带进,一眼撞进那双积厚冰面下似燃着炽热火苗的瞳眸,“好啊。”
他轻扬尾音,答应得很轻松,可砸下来的声线里却分明充斥着沉冷的寒。
苏绾缡没想到他竟然会同意得这样快,沉浸在这片刻的眩晕里,以至于并没有发觉,甚至还来不及高兴。
下一瞬便又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嗓音重新响起,“如果绾绾愿意为我生下一个孩子的话。”
第87章 第87章让步他早就疯了
她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没有错过她骤然变换的神情,甚至惊吓都来不及掩饰。
可萧执聿并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像是早已经猜中她的反应,只云淡风轻地轻嗤了一声,“不愿意?”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苏绾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思绪不断翻涌倒退,从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到如今,她似乎一直都沉浸于要逃离的执念里,竟然忘记了要服用避子药这种东西。
心口跳得很快,一阵阵后怕生生从血液里漫上天灵盖,惊得她头皮都在发麻。
“子嗣的事情不能强求的,萧执聿,这么久以来,不都没有怀上吗?”她缓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开口,在脑海里不断搜寻着能够用的借口,企图能以这样的说辞说服。
萧执聿如此不懂节制,她没怀上,还真是老天保佑。可若是刻意坐胎,恐怕就是迟早的事。
她是绝对不能怀孕的,否则,她跟萧执聿之间,这辈子都要纠缠不休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几乎是强颜欢笑道。
可在他那双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下,唇边的笑意却是逐渐挂不住了。
苏绾缡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只是莫名的觉得他许是已将她彻底一览无余了。
她骤然泄了气,再也笑不出来了,躲闪开他的眼神,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来日方长,她总还能找到其他法子的。
可萧执聿却不放过她,鼻腔里哼出气音,似是笑她天真,钳住她的下巴将她转了回来,黑亮的眸
子落在她的脸上,非要大发慈悲地告诉她真相,“绾绾就没有奇怪过吗?”
“你……什么意思?”心间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嗫喏着张唇,齿关都好像在打颤。
“因为我服了药。”他从她的眼睛往下游移,落在她的唇上,语调轻幽幽的,“就算留在了你体内,你也不会怀孕的。”
苏绾缡睁大了眼睛看他。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不喝了。”像是看不懂她眼里的抗拒,反而露出很善解人意的模样,语气里带着憧憬,“想必,我和绾绾很快就会迎来我们第一个孩子。”
“萧执聿,你……”她眨了眨眼,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了,竟然一时让她找不到可以继续说服他的理由。
萧执聿不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像是在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应该怎么拒绝自己。
可随着静默的时间越长,他冷硬的瞳眸里渗出的嘲意就越深。
明明已经猜中她的反应,明明清楚她是绝对不会愿意,可还是非要说出来试探,抱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幻想,期待她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乞求她会心软一点点。
就像此刻,明明知晓她一定正在思绪如潮地想着各种各样的话术敷衍他,拒绝他,搪塞他,可他还是要等待,等着她亲口说出来。
看看是多么的冷嘲热讽,又会有多么的刺骨挠心。
分明就是在自取其辱,但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就像每一次试探性地抛出诱饵,期待她能够抵住诱惑,期待她能够留下,可每一次,她都毫不犹豫地咬了钩跳走,半分留念也没有。
“萧执聿,你到底怎么了?”苏绾缡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几乎是欲哭无泪了。
既然他已经一早就决定了不要孩子,那现在跟她说这些算什么?
这厮到底又在发什么疯啊?
“绾绾,我不喜欢你总是看着别人。”他捧着她的脸,逼着她仰头,“你的眼里,心里,身边的所有位置都应该只属于我,任何人都不能够分走你。包括我们的孩子。”
“你若是怀孕了,她就会住进你的身体里。”他垂下眼,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分明还没有的事,可他却像是亲眼见证过了一般,眼圈因为嫉妒而发红,“和你日日夜夜呼吸一样的空气,感受一样的喜怒,流淌一样的鲜血,她会在你的身体里日渐长大,和你待着的时间会远甚于我。”
“这里。”他指尖略过,很不甘的语气,“我都没有到过。”
“等她出世了,你会抱她,亲她,想她,没日没夜地担忧,牵挂,她会成为比我们之间还要亲密的存在。”
“绾绾,你已经够多情了,我怎么可能还要一个人来分走你的视线。”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既然我注定走不进你心里的那个位置,那至少有了孩子,我们之间就会有牵绊,这辈子,你都别想逃离我。”
潋滟的桃花眸里灼烧出滚烫的红,执拗得像是要将人溺死其中。
苏绾缡皱着眉看他,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心中惊悚。
这是什么言论,她简直闻所未闻!
怎么会有父亲是这样看待孩子的?
苏绾缡觉得,简直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
曾经她以为他冷血,阴晦,自私,无情,如今发现,他根本就不正常,就实实在在是个疯子!
“萧执聿,孩子不是你用来绑定我的工具。你不是已经有贺乘舟作为筹码了吗?还有徐清正,甚至就连安宁公主都被你算计在内,那么多条人命还不够吗?”她推开他。
“我不要,不可能让孩子生下来面对你这样的父亲,你对她根本没有爱,她不会喜欢被生下来的。你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爱!”
“可绾绾不是说要教我爱吗?我可以学的,我会学着去爱她的,我只要你留下来。”
他蹙眉,很不解的模样,像是分明有一条康庄大道,可苏绾缡为什么总要去淌末路穷途。
他几乎也是有一点束手无策了,苏绾缡笑着看他,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可出口的话还是决绝地要带着锥人的利刺。
“萧执聿,你根本不懂得爱,也不配得到爱。没有人有义务等着你学会爱,那是你的课业,不是我的。”
她摇头,很平静,冷漠,强硬地拒绝了他。
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带着锯齿,穿过血肉,砍断,斩烂,刺穿他所有妄念……
他终于等来她的蚀骨锥心之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悬崖,竟果真摔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而她从未想过,拉他一把。
“是。”好半晌,他苍白的面色才恢复如常,又变回了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没强求,声音也很轻,似是认同她的话。
轻飘飘落下,“那就好好待在清竹院内,哪儿也别去。”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苏绾缡冷笑,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几乎是无计可施到只能出口泄愤,“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吗?
他早就疯了。
在无数个夜里的辗转反侧,在窥探她的每一个夹缝角落,在费尽心计,使尽各种卑劣手段为她所不齿的阴谋算计里,肖想她的每一寸呼吸,觊觎她的每一寸触碰,他在她眼前,在她身体里,却从来走不进她的心底里。
他就已经疯了……
无声的对峙在空气中蔓延,谁都没有再说话。
胶着的,冷寒的,一触即发的空间下,连呼吸似乎都小了下去。
良久,还是萧执聿先开了口,“饿了吧,先传膳吧。”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语气又好像变得温和,这一下才算是打破了室内的逼仄,仿若方才的僵局从未发生。
看吧,他也很会粉饰太平。
苏绾缡偏头躲开,人也立马站了起来,像是分外抵抗他的靠近。
抬起的手僵硬在了半空,连带着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面色又再一次陷入了灰败。
苏绾缡没看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语气很淡,“轻尘等得够久了,让他进来给你换药吧。”
掩着半扇窗的窗棂终于射进来阳光,清晨的日头并不算毒辣,晕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投射在地上的纤细身影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
阳光在他眼睫跳跃,分明周身沐浴着暖意,可却恍若置身冰窖。
垂眸,目光贪婪粘腻地紧随地上那道暗淡身形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再抬头,人已然转过山水屏风,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了。
明明知道结果,却要不死心地试探。
分明已经劝说要学会满足,可却贪婪地渴求得到更多。
非要争到千疮百孔,自虐一般地连同她所给予的一切伤痕痛苦都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
好像这样,就还能证明他在她心中尚有咫尺之地……
门被打开,轻尘端着一承盘的药剂纱布走了进来。
萧执聿重新抬眼,眉眼间的恹色尽数退散,像是又将自己给重新哄好了一般。眼神从他身上跳过,落在后面慢他几步进来的苏绾缡身上。
她眉眼看着淡然,可在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以后立马又眨着眼躲闪了去,很别扭的模样,还是没有消气。
人就站在月门外,再多一点儿的距离都不再靠近。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站在一旁整理药剂的轻尘,“你出去。”
苏绾缡蹙眉,不知道萧执聿又在耍什么花招,眼见着轻尘已经得了令听话地退了下来,走到了自己身侧,苏绾缡也不想多留,欲要跟他一起去到外间。
可不想,刚一转身,手腕上就传来一道力,被带着下意识回头便瞧见萧执聿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做什么?”她动了动手甩不掉,语气就更冷硬了。
“你帮我上药。”他拉过她往怀里带,不是命令,倒有几分请求。
“你让我帮你上药?”苏绾缡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冷笑了出来,“萧执聿,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她没记错的话,这伤是她捅得吧,而且她们才刚刚吵过架。
这人健忘?
“帮我上药,放你出去一天。”他言简意赅。
苏绾缡立马惊讶地抬头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竟又退了一步吗?
仅仅这么简单的交换?
这么好心?
她有些警惕,可看他表情,却不像是在说笑。
但仔细回想了一下,萧执聿什么时候说过笑,向来只会算计。
她又放下了心来,听着不错,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只不过……
她上前了一步,还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不肯做亏本的买卖。这样看来,我也应该多捅你几刀,然后多帮你上几次药,就可以多出去几天了。”
“听起来可行。”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他颇以为是地点头。
牵着她的手转身就往里间走,苏绾缡被带着踉跄,一声“有病。”生生散在了风里。
第88章 第88章交易只要绾绾这里怀上……
落座在罗汉塌上,苏绾缡站在他身前解开他的衣衫,没好气地一层一层褪下,直至褪到贴身的里衣时,动作才稍僵硬了一瞬。
血渍不知何时沁了出来,胸口处是醒目的鲜红血迹
叠加在一层暗红之上。随着他的呼吸,濡湿着继续缓缓吐出血来。
鼻息间似乎又闻见了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寒岸江畔,连晚风都吹不散。
分明冷得发颤,可掌心却像是火炙。
忍不住眨眼,微微匀了匀气,才继续贴着他的衣领朝着肩颈的方向褪下,手上动作也终于开始轻柔。
随着最后一圈纱布落下,胸口处血淋淋的长痕赫然映入眼帘,蜿蜒着可怖的穿过血肉的丝线,将深不见底的窟窿缝合在了一起,显得狰狞又丑陋。
苏绾缡有几息眩晕,倒不是因为害怕,萧执聿昏迷的那段时间,就是她日日上的药。只是没想到,如今已经过了多日,竟还是如此触目惊心。
转身,熟练地拧过帕子弯腰仔细抹掉上面的血痕,避免勾缠到丝线,冷着脸继续上药。
她不会后悔,也不会心疼,这都是他应得的。
否则,到了如今,她还会是处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他摆布的局面。
他活该!
剔除掉多余繁杂的情绪,她动作熟练且迅速,眉心微拢,神情认真,是很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的模样,近乎透着一股子无情。
萧执聿垂眸,将她模样一览无余。
每一分眉头蹙起的弧度,每一个晃过他时冷淡的眼神,每一次与他拉进距离刻意屏住的呼吸,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的胸膛,不断搅动,在血肉里辗转。
就那么厌恶他了吗?厌恶到触碰时连一丝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了吗?
搭在膝上的手逐渐紧握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虬起,他竭力压制住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某种强烈渴望。
将她按进怀里,吻她,舔她,咬她,让她感受他!
告诉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
可是……她会生气吗?
犹如一盆雪水迎头兜下,随之而来升起的这样的莫名的想法,让他瞬间冷静,也迅速涌上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
那他还能怎么办?
她会激他,气他,会还是不肯死心地想要逃离他,会抗拒,会厌恶,可是也会妥协。
她还愿意和他说话,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是故作乖巧的,听话的,不是刻意保持疏离的,客气的。
是不是这样,他也该满足了呢?
“你怎会如此熟练?”
他哑着声音开口,轻抬眼,视线从几面上散落的瓶瓶罐罐上扫过,落在身前她忙碌的身影上。
声线因方才压抑到极致的不稳定心绪而显得有些许僵硬,但还是尽量自然地像是话家常一般与她闲聊。
主动挑起话题,竭力缓和他们之间的沉硬气氛,希求这样她能主动看他哪怕一眼。
可她拿纱布的指尖只一顿,随即便恍若未闻一般面无表情地将其展开,附在他的伤口上开始一圈圈缠绕。
她一直没说话,他就一直耐心地等。
等终于缠到最后一圈需要系结时,胸口处紧缚的力道骤然加重,她无波无澜的声音这才响起,“药上好了,该履行承诺了吧。”
站直了身,迅速拉开距离,没回答他的话。
“你想去哪?”呼吸有些乱,嗓音略沉,想必是勒得疼了。但他一声不吭,连给自己缓一口气的时间都不留,强势又霸道地开口。
掌控欲十足的要知道她的行程。
看穿一般的,她轻讽弯唇,也没打算隐瞒,反而得意地道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那个答案。
“刑部。”她轻飘飘道。
见谁,不言而明。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几缕受伤的自嘲和腾升压制不住的阴鸷交缠,俊美面孔紧绷,极力忍耐之下已然很难保持风度。
苏绾缡笑,微弯腰,凑近了瞧,眼睛终于亮了亮,似乎很欣赏他这副气极了却又强行克制的模样。
“萧首辅不会想要出尔反尔吧。”她轻吟道。
故意提了官职,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称呼很尊敬,语气却轻佻,是故意在挑衅,就是要看他吃瘪。
很明显的意图,明晃晃地就是要他失控,按理说不会上当,可萧执聿此刻就是止不住地升起戾气,很想要毁掉点什么。
贺乘舟吗?
他早该死了。
下颌紧绷,死死咬着腔壁的软肉,他看着她良久,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似能穿透人心的锐利,苏绾缡下意识有些发渗,刚要警惕地后退,就见他大手一伸,眼疾手快扣住她的后颈往下按。
距离瞬间拉进,二人几乎是贴面相对。
迎着她只错愕了一瞬又转瞬恢复了冷淡神情的脸,他轻哂了一声,无形中泄出冷意,本以为是要为难,可出口的话语气却很诚恳,理所当然的模样像是只要答应了她的事情,无论如何就都会办到。
“当然不会。”他这样说。
苏绾缡放下心来,可下一瞬便又听见他完全是持着截然相反的态度的话,“你可以去刑部,但是我不会放你进去。”
“你!”
苏绾缡几乎是立马惊呼质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有如此无赖的一面,气得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一肚子气地推开了他钳制自己的手,狠狠退了两步,圆润的眸子里盛着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萧执聿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被推开了也不恼,反正自从他醒来以后,她就没有几个时候给过他好脸色。
他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贺乘舟继续与她置气,于是活像个没事人一样,神色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垂眼云淡风轻地捞起散落在自己腰侧的衣衫穿上,不咸不淡的口吻,“想要去见他,新的来换。”
呵,还真是深耕谋划呢。
苏绾缡看着他这副怡然自得,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模样就来气,重新三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他在腰间系带的手,在他抬头凝过来的微诧双眸中勾起了一个笑弧,“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你说什么?”他蹙眉,语气有些沉。
“我说,萧执聿,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她很平静地重复道,像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惊悚,也装作没有看见他眼底下逐渐浮出的薄怒,笑得肆意又残忍。
应是怒极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猛地带着往身前拉,呼吸急促,难掩切齿,“绾绾,为了能够见他一面,你还真是不计后果。”
眸色沉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绾缡蹙了蹙眉,动了动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挣扎间有些泛疼。
她看他,眸底未消的火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不是他说要生一个孩子的吗?
不答应不高兴,答应了也不高兴。
还真是难伺候!
就像他无数次选择的退步一样,不就是期待她能够上钩,好用更过分的方式名正言顺将她囚禁吗。
可是事实是她若真的咬钩跳走,他又会比谁都生气。
苏绾缡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我知道啊,可是能够达到目的不就好了吗?”挣脱不开,她索性也不再躲,甚至主动靠前,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带着隐隐的报复的快感轻笑道,“至于后果,不是还得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见分晓?”
为了能够见到贺乘舟,她可以生下孩子。
她也很自信,后悔的人不会是她,孩子不会成为捆缚住她的牵绊。
所以对于她来说,和他之间的血脉甚至比不上一个贺乘舟吗?!
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戾气又陡然重新涌了起来。
为了一个贺乘舟,她一次又一次地求到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他而向他服软,如今更是为了见他,明明一点儿瓜葛都不想和他有,绞尽了脑汁各种话术去拒绝与他孕育一个孩子,眼下却是说答应就答应!
心口像是刀剜一样,滴落的鲜红血渍将眼圈一周染上薄红。
苏绾缡,在你心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贺乘舟?
眼眶有些酸,还有些雾,明明近在眼前,他却好似看不清她
,更像是抓不住她。
隐隐的,模糊中只能瞧见她平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神色,近似无情地俯看着他。一点一点欣赏他逐渐皲裂的表象下展示的脆弱和狼狈。
垂下头,眨了眨刺疼的眼,哂笑了两声,带着苦涩的嘲意。
“好啊。”良久,他低喃了一声,像是妥协,落下的尾音里却又意外轻扬出几分散漫,冷得人下意识一抖。
苏绾缡本能地升起预警往后退,却被他反应极快地按住后腰往上一提,整个人瞬间就被抱坐在了他腿上。
“萧执聿,你做什么!”她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后腰的力道却很大,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只能怒目视他,却见他凝过来的一双漆眸里,盛着如死海一般的沉静深邃,轻易让人捉摸不透其底下掩藏的究竟是真的风平浪静,还是万顷涛浪。
她突然就很没骨气地咽了声,由着他似带了钩子一般的犀利眼神,从她的脸缓缓下移,一寸寸滑过她的喉咙,胸膛,如有穿透力一般,像是能够从她的每一寸反应将她一片片掀开看穿。
沉冷锐利的眼神最终停在了她平坦的小腹,炙热的掌心按上去,他整个人的戾气好似骤然间消散了大半。
可苏绾缡依旧觉得难受,分明还隔着衣物,却也存在感极强地烧出了热意,不适地想要撤开,后腰处的压制又丝毫不减。
萧执聿垂着眼,盖住了眸底积压的万千情绪,从这个角度苏绾缡便只能瞧见他浓密的长睫在冷白肤色上投射下的鸦青色阴影,显得他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拿不准他的情绪,她也不敢再动,只感受到他和掌心一样炙热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小腹,大手打着圈按摩,她难耐地咬着下唇,半晌才终于听见他轻幽幽的语气响起,是对她方才的话的回应,“只要绾绾这里怀上我的孩子,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绝不阻拦。”
第89章 第89章承诺我愿意,我不会逃……
语气很缓很柔,落入耳中却莫名让人升起寒意。
恍惚中,苏绾缡似又瞧见了她第一次被抓回来关在画堂春时,萧执聿的模样。
也是如此刻一般,低沉,阴郁,周身充斥着鬼魅的平静。
唯一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他看着她,瞳仁里倒映出满室红绡,泛着诡异的兴奋的光。
可眼下的他,眸色却很深很静,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仍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都是没有理智的,不讲道理的,野蛮的,像最原始的野兽,只剩本能地撕咬和进食。
紧张地咽了一口气,好似真的踩中了老虎的尾巴,她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着自己的计划走。
僵硬地抬起嘴角笑了笑,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嗔怨,循循善诱,“可是怀孕也需要孕妇放宽心不是吗?你将我关在清竹院,我必定心绪郁结,定然很难怀上。就算怀上了,怕也对孩子不好。”
见他无甚反应,她又继续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看着我。”
很着急地证明自己,就算被监视也没有关系。
盯着他的眼,语气也轻了下来,连染上了嘲意都未觉,“就像从前的连枝和芩月一样。”
不是一直很擅长这样做吗?
这一次她可以给他光明正大的机会施展,不用再考虑她是否会发现,又是否会生气。
她很听话了吧。
深谙的眼盯着她,未置一词,可按住她小腹的手却开始缓慢下移,如游蛇一般滑过,轻而易举就挑开了凌乱的衣裙,钻了进去。
掌上的瞬间,温热尽数包裹,苏绾缡情不自禁弓起了腰,慌忙去按他的手,一张脸瞬间涨红,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做什……嗯。”
一声嘤咛迅速截断,只因置于后腰处的手突然将她往后一提,压着碾磨。
隔着叠乱的衣衫,清楚感知,苏绾缡扭着腰要下去,却好似蹭地火气更甚。
被紧紧禁锢在怀里,耳畔气息微沉,几缕沾染上她裸露的脖颈,随之落下的是湿热的亲吻,“你说得不错。那我们就做一次,放你出去一次,如何。”
没等回答,力度陡然加重,一股麻意生生从下腹涌起,脊柱被绷到凸起,感受到指腹蹭过,禁不住打了一个颤,
眼角泛出泪花,她颤着嗓音,“……可,可你身上还有……嗯,伤……”
他握住她的手挂到自己肩上,倾身去吻她的脸,声音低沉又蛊惑,“所以,绾绾在上面好不好。”
像是踩在了云端,整个人都在发软。可转瞬便脚下一空,坠入了海水。
浑身变得湿漉漉的,发梢贴在脖颈,很难受,身子明明发凉却又像升起了火。
耳畔似有水声滑过,她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去寻,只见眼前片片烟花炸开,像是很近,又像很远。
指尖无力地嵌在他的肩头,很想要逃,却每一下都被压得更紧。
粗喘着气仰头,明媚天光落进她涣散双眸,倾尽全力感受,竟也只余细微的暖。
透过墙壁,窗檐,缝隙,冷风悄无声息地钻入,当寒意已密密麻麻渗入骨髓时,才令人恍悟,原来,这个冬天早已经到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天光已经尽数倾斜了进来,苏绾缡半撑着身子起身,双腿还略有些发抖。
垂眼看去,里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她撩开青纱帐,见着不远处的罗汉塌上萧执聿正垂目批复着公文,几面上几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卷宗,应是他昏迷的这几日落下的。
修长指骨执着狼毫落笔,侧颜冷峻。身形挺拔落拓,端正儒雅。
是苏绾缡少见的认真的模样。
她不得不承认,萧执聿正常的时候的确担得起芝兰玉树一词。
垂下眼,从他身侧滑过,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罗汉塌的陈设上,意识到铺就的毯子尽数换过,本是有些迟钝的大脑,此刻却是骤然清明地快速一幕幕闪过清早时发生的事情。
“轰”的一声,一张脸瞬间涨红。
白日宣淫,简直无地自容!而且还是那样的姿势……
她慌张抬眼,连忙想要拉下帷帐,等萧执聿走了再起身。
却不想,这一抬眼,便恰好撞进萧执聿凝过来的眸光。
“醒了。”他搁下狼毫,朝着苏绾缡走来。
一袭银白修竹长袍衬托得整个人更是清润雅致,眼里笑意温煦,无形中,周身冷气似尽数化去,声线里也充斥着轻柔宠溺。
撩起纱帐挂在一旁的金钩上,他坐下,熟稔地将她揽进怀里,手圈过落在她的后腰处轻揉,询问道,“可有胃口,想吃些什么?”
很贴心的模样,不知情的当真会被他的这番伪装所欺瞒。
此刻唇边挂着的弧度也难得不是阴晦的,沉冷的,意味不明的。
恍惚中,苏绾缡像是又瞧见了他们刚成婚时他的模样。
如同浸了水的珠子,又像是天上弯着的上弦月,清粹澄净。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意识到自己出了神,从鼻腔里哼出短促的一声,一把推开了他,麻溜从他怀里起身。
呵,又在演!
跟她装什么鹣鲽情深?
她站直身子随意捋了捋散乱的裙摆,垂眼看他,很冷硬的语气,刻意要拉开距离,“时辰不早了,答应了我的事该做到了吧。”
送她进刑部,让她见贺乘舟。
他仰头看她,温煦的面孔皲裂了一瞬,再仔细看时,神色好似还是很平静。
这让苏绾缡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他突然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只一瞬间又将她重新按回了自己怀里。
嗬,就知道他装不了多久。
她挣扎了扎,圈住的力道不重,怀抱看似松缓,却很难挣脱。
她只能任由他将她抱在怀里,听着他依旧很温和的语气,却掩藏不住内里包裹的不容置喙
的强势,“你也说了,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
她转头看他,刚想要发火,却见他神情难得认真,语气也诚恳,“绾绾,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明日,你一定会见到贺乘舟。”像是要给她吃定心丸,第一次,他愿意给出承诺。
“但是你答应我的呢?”随之出口的,终于还是暴露了本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真的愿意生下我的孩子?从此再也不想逃跑的事情?没有骗我?”
午后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夺目,透过窗棂落下的光晕渡在他的周身,泛着温热的暖黄色的影。
他神情是那样真挚坦诚,一眼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虔诚的信徒参拜信仰。
迎着他如此直白热烈的眼神,苏绾缡心突然跳动得厉害,好像要点头,又好似要否定。
理智和情感好像缠在了一块儿,而她居然分不出半点心思去捋清,张了张嘴,声音尽数哑在了喉间。
愿意吗?不再逃了吗?没有骗他吗?
她眨了眨眼,心跳得有些乱,下意识想转开头,却被萧执聿像是提前看穿了一般迅速钳住了下巴直面向了他。
“告诉我。”他很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呼吸有些加重,她吞咽了咽,抬起嘴角朝他笑道,“当然。”
努力让自己的话有信服力,她主动攀上他的肩,一字一句保证,“我愿意,我不会逃,不骗你。”
心跳好像更快了,呼吸也变得更重,迎着他沉沉的目光,分明方才还很坚定,却在此刻陡然升起了一股心虚。
她只好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努力要缓和眼下低沉的气氛,可一双眼却是抵不住他似能看透人心的注视,只好不自在地频频转眼。
良久,直到唇边的笑意逐渐挂不住了,他才终于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烙下了一个吻。
短暂接触又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好。绾绾,这一次不要再骗我。”
“否则……”
眼神从她的鼻尖往下移,落到她的唇上,偏头,重新吻了上去。话语戛然而止,什么也没说。
冰凉指尖摩挲着她的腕骨,苏绾缡整个人软进了他怀里,呼吸交缠,她手抵在他的肩上,乖巧地任由他勾着她的舌允咂。
气息分明灼热,像是沉溺了进去,可她脑海里却清醒得紧,后背涌起一片寒意。
她想,她或许懂得萧执聿的意思,否则……他会将她彻底关起来,不止脚腕,手腕也要拷上镣铐,再也逃不出去。
他的指尖在丈量她的尺寸,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会再心软。
因为萧执聿已经保证明日一定会叫她能够见到贺乘舟,所以苏绾缡也不再争论,多一天晚一天于她也没差,毕竟贺乘舟一案还未开审,刑部的人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苏绾缡并不急在这一时。
拿了话本子走到了花窗边的贵妃榻上躺着,即便跟萧执聿在一个房间里也有意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所幸他堆积的公文真的很多,一个下午有得忙的,就还尚算是本分。且他真的很坐得住,因此,即便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也并没有给苏绾缡多大的存在感。
但这并不代表,苏绾缡就能忍受他晚上还在这里。
第90章 第90章分界我保证,不做
眼见已近亥时,苏绾缡终于按捺不住起了身,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萧执聿,应该劳逸结合。
踱步至他身前,撂下一句简而明了的话,“夜深了。”
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是“显山露水”,萧执聿不会听不出来。
可他搁下狼毫,只瞥了一眼窗外天光,颇以为是地点头,“是该入睡了。”
话落,还甚是贴心道,“我去唤人备水。”
惊讶于他竟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也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绾缡忙拉住他的手,秀眉紧蹙,这会儿也顾不得说辞要委婉了,直接挑明,“你不回你的房间吗?”
饭也吃了,药也换了,觉也……睡了。
陪他一天了,够了吧。
没有忽略她眼底的幽怨,他好笑地转过身来,顺势牵下她拉住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将人扯到了跟前。捏着她掌心的软肉,故意逗她,“绾绾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生一个孩子?不同寝怎么生?”
他看着她,像是真的疑惑,虚心向她请教。
苏绾缡双颊迅速飞上一抹霞红,怒目圆睁,他是故意的!
不想听他这些口无遮拦的荤话,即便要怀孕,那也不能如此不懂节制啊,“白日里你不是已经……!”
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后半截硬生生哑在了喉间。迎着他含笑的眼睛,苏绾缡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着了他的道。
咬了咬唇,一口气简直不上不下,可终究还是做不到像他那般没脸没皮,偏生又不想顺他的意。
于是她轻瞥了一眼他胸口,冷哼了一声,故意唤了久违的称呼,存了心要阴阳怪气他,“我是为大人身体着想,怕大人莫不是真不要命了。”
他听了不恼,反而眼底的笑意更甚,眉梢微挑,抓住她的手心,十指嵌了进去,倾身上前低头就要吻下去,“可以试试。”
“你!”苏绾缡忙不迭将头往后仰,一双杏眼气得浑圆。
没想到她都这样说了,他竟还如此不要脸,这让苏绾缡颇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也开始口无遮拦,“刚刚换药时,你伤口分明又裂开了,我可不想你死在我身上了。”
“你关心我?”
她频频后仰,他索性掌住了她的后脑带进,此刻亮着一双眸看她。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边又弯出了一抹笑来,“死在绾绾身上?那也不错。”
呸!登徒子!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会装呢?
“少来!”她推他的手,“我是怕你死了,就没人救贺乘舟了。”
话落,他眸底的笑意骤然凝固,浑身都刹那僵硬。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苏绾缡忙闭上了嘴。可话已出口无法挽回,她索性趁着他愣神的这片刻功夫从他怀里灵活地退了出来,还警惕地站出了好远的距离。
萧执聿还立在原地,劲还没有缓过来,好似被打击得不轻,方才周身萦绕的意气尽数散了个干净,肉眼可见地陷入了灰败里。
苏绾缡看着,只慌乱了一瞬,便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掌控别人情绪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能让那人如在云端,又能顷刻叫他堕入地狱。
怪不得萧执聿喜欢以此为乐,惯用别人的性命拿捏她,总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地要她崩溃,要她求饶,要她乖乖听话。
这种鞭子打不到自己身上,永远置身事外的感觉,的确,很有意思。
“萧执聿,不要忘了,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最后看了他一眼,很冷漠绝情的态度,转身入了净室。
——“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
苏绾缡临走前的话
不断在脑海里回荡,决绝冷情的尾音像是山间敲响的鸣钟,送来的不仅仅是震耳欲聋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刺穿头骨的震痛。
交易?!
他狠狠呢喃着这两个字,轻扯嘴角,冷哂了两声。周身拢于阴翳中,沉寂的眸底悄无声息浮上了一层寒冰,嘴角弧度愈扩愈大。
交易又如何呢?即便是交易,他也要将她留下!
眸底升起欲念,灼烧起贪婪偏执的幽火,将面上寒霜烧得一干二净。
任由疯狂的,低贱的,龌蹉的心思肆意生长,一寸寸从胸口处灼烧,犹如蛊虫一般在血液里钻咬,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筋挛。
可听着净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他盯着那个方向,烛火映进他的眸底,却燃着兴奋的不灭的光影,凝着化不开的甘之如饴的执拗。
绾绾,我永远不会放手……
苏绾缡从净室出来以后,房间内已空无一人。
萧执聿竟然真的离开了?
这对苏绾缡来说,简直称得上是一件足已令她震惊的事情。
难道是她三番屡次地提到贺乘舟,终于打击到了他?让他失了面子?他也终于意识到再这样和她纠缠下去没有意义,所以决定要放过她了?
这样的念头升起,比欣喜先到来的是苏绾缡的冷笑。
她率先给自己泼了一盆凉水,连自己都觉得不现实,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她也不会屡次逃跑都那么艰难,最终还是要面临被抓回来的困境。
他筹谋了那么多年,从兰州时就盯上了她,怎么可能是这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叹了一口气,苏绾缡坐到了梳案前,不再多想,打开青玉小罐,取出了蜜油来擦拭。
天气渐冷,只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刚沐浴完时身上携带着的热气竟就消散了大半。感受到手脚转凉,苏绾缡连忙加快了动作。
准备快点熄烛上榻,在被窝里汲取暖意。
手腕上最后一块蜜油抹开,苏绾缡拧上了罐子,恰在此时突然听见门扉打开的声音,她侧头望去,果不其然在听着脚步声渐近以后,瞧见了拐过山水屏风走进来的萧执聿。
他身着月白色寝衣,身上似还携着外间的寒气,几缕湿润的发丝还黏在脖颈,水珠顺着滑落进他微敞的衣领里,应是去耳室净了浴。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苏绾缡本就对此没有抱多大希望,瞧见他以后也就不甚惊讶。
于是只神色淡淡从他身上扫过,像是没有瞧见他这个人一般,用银篦随意梳了梳发尾,便自案前起了身,率先上了榻。
也不灭烛了,等着他去。
她跪在床上,将床里侧的多余的被褥拿出来,不顾萧执聿凝过来的不满意的眸光,将它放在了床的中央,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一道分界线。
翻身,拉高被褥睡了过去。
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你要是再敢做早上那种事,你就去睡地上!”
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来,“昨晚那样也不行!”
警告完以后,才算是放了心,彻底将自己埋进了锦衾里。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烛火好像被灭了,眼前更黑了些。
床侧陷了下去,应是他上榻了。
苏绾缡捏着锦衾又往里面去了些,刚一挪动,就被人立马揽住了腰身往后捞。
中间的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三两下除掉,不知扔在了何处,一路没有阻挡,甚至还捞着她翻了一个身,顷刻之间苏绾缡就满打满地直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可恨她费力做的防御还是没有防到他,她下了狠劲去拍他的手,“萧执聿!放开我。”
她挣扎,他不为所动。
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颌在她头顶处轻蹭,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不困?”
苏绾缡不动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躺在他怀里,她还能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立马装作已经熟睡的模样。
感受到靠着的胸膛震颤了两下,苏绾缡不知道萧执聿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
正腹诽着,唇上骤然一凉,湿热的舌尖快速滑过她的唇珠,她惊讶地睁开了眼睛,正要骂他,那股柔软却已经率先退了去。
目光毫无征兆地撞进他黑亮的像水洗过的眸子,带着毫不遮掩的明晃晃的喜欢,在寒夜里显得炽热又温柔。
笑着看她,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哄道,“睡吧。”
有病。
把人亲醒又叫人快睡,莫名其妙!
苏绾缡狠狠瞪了他一眼,翻转了身去,又立马挪远了一些。
他很敏感,对一点距离都洞若秋毫。伸长了手,圈住她的腰身又将她重新给捞了回来,甚至还用了几分力将她更紧压向了自己。
距离比之方才更近,近到苏绾缡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处的存在,此刻正抵着她的后腰。
“你若再跑,就不睡了。”他靠在她的肩窝处,冷不防地出口,声线清冽冷淡。
若不是后腰处明显强烈地存在和他落下尾音后微沉的呼吸,苏绾缡只怕会真的以为是她的错觉。
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动了,只敢僵硬着腰,微微朝前挺了挺,可还未彻底离开,就被他放于前腹的手往后压,瞬间距离得更近。
烫得她浑身一颤。
“我保证,不做。”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他微歪了歪头,唇瓣便轻蹭上了后颈,像是安抚。
苏绾缡认命了,不再挣扎,萧执聿虽然重欲,但到底还算是守信,既然说了不做,便是不会做。所以她也就尽量忽略后腰处的存在,反正天气冷,当做暖被子的算了!
呵出一口气,苏绾缡闭上了眼睛,便就此安心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寒气四起,朦胧月色穿透青纱帐落进,搅散不了里间浓稠。
暖意横生,昏沉光线里,苏绾缡已然坠入梦乡,平缓呼吸声响起,睡容清丽醉人。
而萧执聿却睁开了眼,黑眸里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