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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041

    ◎“琇莹,康熙,太子。”◎

    送到康熙跟前的葡萄,本来是不该如此的,但这会儿不是吃葡萄的时候,这是从地方上供奉来的新鲜的。

    也就是摆着好看吃个趣儿。

    酸酸甜甜的味道,琇莹为了堵住自己的嘴才吃了不少。

    剥给太子吃的那一个,太子当时酸到了,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再吃了,结果没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又眼巴巴的等着琇莹剥干净喂给他吃。

    才吃了一颗,太子又酸得眯起眼睛来,咽下去后,好奇看向康熙,发问:“董鄂妃是谁?”

    太子太小,是真还不知道老辈子的事。

    琇莹看康熙的样子,是真的想要什么都给太子说的清清楚楚的。

    太子清亮明澈的眼眸落在琇莹眼里,琇莹心里一咬牙,才擦干净了的手就把太子的耳朵给轻轻捂住了。

    “太子,我给你暖暖耳朵。”

    捂住之后,琇莹看着康熙:“万岁爷,太子还小呢,要不,过几年再说?”

    这么小的孩子,就算给他说清楚了,他也未必明白。

    这听得要是太多了,回头漏出去一两句怎么办。

    刚开蒙读书,心思也没完全定下来,就把这些情仇往事灌下去,不大好吧。

    康熙倒是笑了,很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也成。过几年长大了,他自己就知道了。”

    康熙放过了太子。

    琇莹把手拿下来,太子不明所以地道:“宜娘娘,我耳朵不冷的。”

    越是往这边走,就越是没有那么冷。

    他们也带了很多的厚衣裳,但是一路上没有下雪,更没有下雨,天气还是很好的。

    秋高气爽,耳朵一点也不会冷。不过往后过去,可能会有点冷,秋日尽冬天来,自然是要过冬的。

    太子还惦记前话,还问康熙:“阿玛?董鄂妃是谁啊?”

    康熙答非所问:“你宜娘娘给你捂耳朵,对你身体好的。不是耳朵不冷就不必捂的。”

    这是一本正经骗小孩儿了。关系自己,琇莹又不能拆穿了。

    但太子不执着之前的问题了。

    宫里养着的孩子就是这点好,一点点小就会察言观色。

    一次两次问出去,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就不必再问了,因为得不到解答。答案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

    这是长大以后会得到的便利。

    太子跟着康熙,跟着师傅,自己琢磨出来的。大人就是这样的。

    太子出门在外也不放松学习,早上起得有些早,这会儿就困了,眼皮子往下耷拉,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想睡觉了。

    瞧见汗阿玛没有叫他继续读书的意思,又想,好像宜娘娘在跟前的时候,汗阿玛尤为宽容。

    似乎比在皇后娘娘跟前时还要宽容许多。

    而且宜娘娘好有趣,皇后娘娘就不会喂他吃酸葡萄。

    小孩儿天生知道趋利避害,知道谁好谁不好。

    太子往琇莹那边坐了坐,轻轻靠在琇莹的肩膀上,眼睛闭上要睡着了。

    琇莹都不敢动了,声音都轻轻的:“万岁爷?”

    瞧见小丫头僵成这样,康熙眼里笑意更深。

    太子倒是学会偷懒了。也就是在小丫头跟前,换了别人,太子也不会这样的。

    这小子也滑头着呢。

    康熙也不伸手,就问琇莹:“会不会抱孩子?”

    琇莹有点迟疑:“会倒是会,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但是。

    康熙笑道:“找个舒服姿势,你抱着他在你怀里睡吧。这么睡不舒服的。”

    康熙倒是也不扫太子的兴致,不干涉他的选择。

    小丫头这样好,太子愿意亲近,这是好事,康熙不拦着。

    康熙递了薄毯过去,叫琇莹和太子一同盖上些,免得着凉了。

    这睡着了可是和醒着的时候不一样了。

    琇莹起先还小心翼翼的摆弄太子,后来发现太子软乎乎的随便她怎么弄,而且好像还是真的睡着了。

    琇莹胆子就大起来了,给太子和她自己都调整了个舒服姿势,抱着太子让他睡了。

    这孩子也不知干了什么这么睡眠不足,都这样了,还睡得这么沉。

    看着太子搁在桌案上写满了笔记的书,琇莹想,也不用猜了,还能是什么呢。读书读的。

    小孩子的呼吸起伏很是规律,还带着一种让人无比放松的情态,就让人很想与他一起慢慢的睡去。

    琇莹在康熙跟前待惯了,现在全然放松下来,倒是有一种悠然心境跃然涌出。

    太皇太后大约是很想见那位叫寂照的和尚。

    一路上除了暂时的休整,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很久,更不会沿途游玩,就是直奔目的地。

    太皇太后的身体还算硬朗的,就这么赶路也还是很撑得住。

    只是越是靠近五台山,太皇太后的话就越少,常常会出神,似乎是陷入了过去某一段不知名的回忆中。

    到了这样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打扰太皇太后,别人都会慢慢退出去,康熙也不会出言惊扰,只有苏麻喇姑会默默的陪伴自己的主子。

    琇莹是看出来了,太皇太后心结还是很重的。

    就是这一趟来,不知道是解心结来的,还是会加重心结。

    康熙倒是十分如常,没看出什么有影响的地方。

    这位爷心如渊岳,琇莹至今不能参悟十之一二。

    太子倒是渐渐和她熟悉起来,她多有陪伴康熙,太子也总是跟在康熙身边,琇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总喜欢叫她抱着,在她怀里睡觉。

    她还没满十七岁呢,难不成她的怀抱,就让太子感受到了来自额娘的温暖么。

    这也纯属琇莹自己的一点想法。

    总之,瞧着太子是挺喜欢她的。

    到了五台山,车马不能行。

    实际上,太皇太后也不让车马上行。

    “难道他能走上去,哀家就不能走上去了?”

    太皇太后似乎是有些置气,偏是如此说。

    此时太皇太后身边,也就是这么几个知情的亲近的人在。

    别人都让康熙送到后头去了,就那么远远的跟着,侍卫还能稍微近一点儿。

    就这么几个人,除了太子懵懵懂懂的,别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口中的他是谁。

    当然没有人会驳太皇太后的意思。

    真要上去了,就不能是康熙一个人护着这么多人了。

    尽管康熙文武双全,武艺高强,但同时照顾大的小的也是分身乏术。

    太皇太后身边安置了好几个侍卫跟着。

    康熙和太子这里也是。康熙将太子抱在怀里。

    琇莹被安置在了康熙身边,别的人都是在后面了,不会进入这个核心的小圈子。

    路上的时候,因为太皇太后多有神思不属,琇莹觉得她心不在焉,好像心神也都不在身边的这些人身上,似乎谁在身边谁不在身边都是一样的。

    太皇太后并没有看他们。

    到了五台山,太皇太后仿佛又精神了。

    琇莹觉得太皇太后深深看了她好几眼。

    惠嫔没有被允许跟过来,这些时日,康熙身边只有琇莹侍奉,太皇太后这么看着她,目光好像山间的风,并没有多少暖意。

    琇莹感觉倒是还好,不会轻易被刺痛,就是觉得太皇太后的目光,仿佛是透过了她,在看什么别的人。

    又想起那一句,太皇太后怕你是另一个董鄂妃。

    琇莹心里只是好笑,董鄂妃又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么?

    她或许与顺治爷两情相悦,只是宫里容不得这样的两情相悦。

    孝献皇后好好的躺在陵寝里,现如今琇莹知道了,合葬的也不是合葬。另一个做了五台山上默默修行的和尚。

    这样的爱情故事,在太皇太后的生命中发生过两段。

    她都不是主角,都是旁观的那个人。

    轰轰烈烈的感情她没有经历过,就怕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重蹈覆辙也是如此。

    可今时不同往日呀。

    再说了,琇莹又哪里像董鄂妃了?

    她只是个一心升职晋位的后宫‘打工人’,职场之上,谁人会感情用事?

    为情之事,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太过于激烈了。

    琇莹一个职场精英,真的就只是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呀。

    后宫得宠第一人,怎么就不能善始善终了?

    太皇太后的担心,实在是很没有道理。也实在是对康熙很没有信心了。

    还是自己心中结念太深之故。

    不知什么时候竟起了风,山上的天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将来的风雪。

    琇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有个热乎乎的小手捂上了她的耳朵。

    一眼看过去,太子对着她笑:“宜娘娘,冷。”

    “保成给你捂耳朵。”

    琇莹的心都化了。

    太子是个光溜溜的脑袋,头发扎在后面一个小啾啾,所以他带上了热乎乎的暖帽,此时一点都不冷。

    可是小孩儿怕宜娘娘冷,特地给捂着。

    “朕也冷。”康熙看见有点酸,也要来凑热闹。

    太子哦了一声,另一只手捂上了康熙的耳朵:“保成来。保成给阿玛暖暖。”

    康熙心怀甚慰:“朕的保成真贴心。”

    康熙一手抱着太子,还一手来牵着琇莹:“别愣神了。跟着朕走,一会儿说不定就要下雪了。”

    他们在风雪落下之前,能到地方最好了。

    太皇太后偶然回首,看见了这其乐融融的画面,目光微闪。

    太子什么时候和宜嫔这么亲近了?比和她还亲。

    这倒像是一家三口,他们自和乐他们的,比她放在何处了。

    她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孙儿的心思了。

    为何他们总是与她想的不一样?

    第42章 042

    ◎“她能治愈风雪。”◎

    山上山下,还真是两重天。

    山下是晚秋,实际也没有那么冷。山上天沉,竟落下风雪,所幸他们已经到地方了。

    太子对康熙实在是一片人子之心,纵然年幼,也不妨碍小儿子心疼自己阿玛,到了地方就赶紧下来了,要自己站着走两步。

    太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特制的小披风是明黄色的,站在雪地里,就像个毛茸茸的黄团子,十分显眼。

    太皇太后垂眸望着太子,忽而说了一句:“保成,日后回了宫中,见到皇后,按规矩该称一声皇额娘。这才是懂规矩的好孩子。不可再叫什么皇后娘娘了。”

    太子是仁孝皇后之子,正经的中宫嫡子。若要叫皇额娘,也该是仁孝皇后。

    可这位元后不是不在了么。

    现在钮祜禄氏是皇后。

    太子还小,也不懂得这其中的什么曲直,乌库妈妈如此说了,太子哦了一声,就应下了。

    太子对钮祜禄氏的印象还是可以的。

    倒是康熙听了这话,风雪中的锋利目光闪了闪,也没有说什么,帝王神色不动,并未阻止。

    却也只有被康熙牵着的琇莹一个知道,太皇太后这话,令康熙握着她的手都紧了紧,但也只有这么一瞬,其后也是寻常。

    当然也不会是一上来就去见人的。

    风尘仆仆的赶路上山,总是要先安置了才成。

    住在山上,就和住在宫里不一样了。

    没那么多森严的规矩和屏障,康熙将琇莹和太子都安置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惠嫔与大阿哥稍稍远一点。

    其他人的安排,就看着了,总之是都能够安置下的。

    山上住不了这么多的人,还有些外臣是住在山下的。

    太皇太后住的地方最大,自然也是将最好的院落先给了太皇太后。

    即使风雪,山上风光也是很好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康熙还是不许琇莹和太子出去玩雪,至少要等上一日,瞧着他们确实无事了,适应了这样突变的气候,可能才会得到允准。

    琇莹倒还好,太子却眼巴巴的望着外头。

    他还小,没见过这么几场这样大的雪。

    琇莹本来想,皇太后留在宫中,不出来陪伴太皇太后,只是为了照顾皇子公主们的。

    现在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心里也明白了,这是为了来看顺治爷的,皇太后来了,又算怎么回事呢?

    皇太后大约是不愿意见顺治爷的。

    顺治爷也未必愿意看见自己这第二位皇后。

    说起来,顺治爷的头一位皇后,就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后来被废了后位降为静妃的那位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还是住在宫中的。

    现如今该是静太妃。那位太妃悄无声息的活着,琇莹没见过,也从未听见过她的消息。

    若非是眼前的事,琇莹恐怕压根不会想起来这样的人物。

    太皇太后歇不住太久,让人去问了,寂照不见人,谁也不见。

    京城来的,更不见。

    康熙似乎是预料之中的模样,太皇太后却有些难过似的。

    五台山的住持说:“寂照自来,将近二十年未曾与人交往,只修佛,参佛,从不见外人的。寂照心无外物,静观其身。”

    说是不见红尘客了。

    琇莹想,要不然法号寂照呢。

    这是在人间伤透了心,一瞬万事寂灭,只在佛法中求安宁了。

    顺治爷死了,寂照和尚还活着。

    一头扎进五台山中,二十年默默无闻,不理红尘中事,一切都丢开了,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只想在这里清净。

    “那说我要死了,他见不见?”

    太皇太后说着,又指了指康熙,“说他这个儿子也要学他了,他见不见?”

    “他要修佛,可这五台山也是皇家供奉,他如何真正脱离红尘?我来见他,有话要说,放他在此二十年,难道还不够?”

    康熙不出声。

    跟前就只有康熙与琇莹在,太皇太后说话没有半点顾忌。

    此时见到的太皇太后好像很不一样,与慈宁宫中那个端坐在殿上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全然不同。

    似乎不是皇子公主们眼中慈爱和善的乌库妈妈,而是个困在往事漩涡里脱不开身的人。

    普通人。拽着七丨情丨六丨欲不肯撒手的人。

    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好似这人间只要有这般心绪情感在,众生都是一样的。

    皆有其扰。

    哪怕太皇太后的话很过激,康熙也无甚太大的反应。

    就好像太皇太后指着康熙说他立刻就要丢了皇位去出家,康熙也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已经面对过很多次的样子。

    琇莹却不大舒坦。

    这实在是有点太过了。

    但康熙牵着她,捏着她的指尖,不想要她说话的样子。

    偶尔对视,他眼中还有微小的笑意,竟似有安抚她的意思。

    五台山住持倒是修持的很好,也是面不改色,只道:“寂照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了。”

    寂照是清修,拒绝了所有的特殊照顾。

    佛修要想苦修,是太容易的事情。存了心的苦修,修的是心,苦的是身体,寂照这个年纪,本来不至于如此的。

    但是心要寂灭,身体又怎么可能生机勃勃呢?

    住持的意思,是不太逼得太紧了。

    太皇太后的眼眶却红了,她喃喃道:“这是不肯保重。佛前佛豆供出来的长生果,他一样也不要了。真要舍下儿子,舍下额娘,归去了。”

    康熙看了太皇太后一眼,走到住持跟前,说:“清修的人不便打扰。请住持把这个带给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递过去,住持接了,念了一声佛号,便走了。

    太皇太后不许他走,康熙做主,让人走了。

    康熙说:“皇祖母心绪不宁,还是要静养几日,此事不急在一时。请皇祖母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问:“你送的什么过去?”

    康熙不答,却道:“请皇祖母安歇。孙儿这就告退了。”

    太皇太后留不住年轻的帝王,却在康熙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玄烨,你心里也恨哀家吗?”

    到了佛家的地方,好像人人心里的贪嗔痴都被这一场大雪勾了出来。

    这是延续三朝的爱恨情仇,或许也并没有湮灭在过去的岁月里。

    康熙是孝康皇后之子,可他的阿玛是顺治爷,也就不是个局外人。

    琇莹想,好像我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个局外人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底是执念太重。总是要干涉旁人,皆因有自己的私心。

    大雪一片白茫茫干净,只有寺中的黄色显眼,但是这尊贵的一行客人里头,却也都不是片叶不沾身的清净客。

    琇莹看见康熙笑了一下。

    他回身对着太皇太后行礼:“皇祖母对孙儿恩重如山,孙儿怎么会恨自己的祖母?皇祖母收敛心神,安神香点上,该好好歇一歇的。旧人总有归途,皇祖母不必过于惦记。”

    苏麻喇姑出面,轻声劝慰,总算是止住了太皇太后的更失态。

    太皇太后喃喃道:“他说不恨,哀家只能信他。”

    “他和福临是不一样。福临十四岁,被管制的只能闹脾气。他却自己闷声不吭的设局,擒住了鳌拜,杀了班布尔善。就在哀家和他说的徐徐图之那会儿。”

    少年皇帝不要徐徐图之,要一击毙命,要大权在握。

    玄烨比福临更有主意。

    这不是能握在手里的小崽子。

    爱新觉罗的子孙,能做皇帝的人,都是不会听从女人号令的天之骄子。

    苏麻喇姑叹息一声,点了安神香,请太皇太后安歇。

    人人都说太皇太后是有福气的人,可这一生,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太多,事儿经历的太多,心中怎会没有半点余孽?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康熙牵着琇莹出门。

    厚实披风上的兜帽是康熙亲手给她系上的。

    康熙大约是怕她着凉,系的很严实,毛绒绒的披风裹着她,只露出一双明艳的大眼睛在外头。

    柔软的兔毛弄得鼻子有点痒,琇莹想拨弄拨弄,被康熙看见了。

    康熙问她:“做什么?”

    琇莹说痒。

    康熙亲自来给她调整。

    身上穿的严严实实的,琇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浑身上下都是暖融融的,反而看着风雪落在康熙的风帽上觉得新鲜。

    他其实也生得英俊,能做皇帝的人,集天地灵气所钟,相貌都是不会差的,那股子气势,也绝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

    他此时身上一身墨黑,带着风帽,鼻梁挺直,琇莹看得蛮有兴致的,对上康熙幽深目光,琇莹问道:“万岁爷给出去的是什么?”

    到了琇莹这里,康熙倒是不隐瞒了:“能治天花的法子。”

    简简单单的东西,似乎出乎了琇莹的意料。

    可想到寂照不问世事二十年,恐怕不知道这东西已经传于天下了。

    康熙道:“他应当会在意这个。天花不再肆虐,满洲人再不必惧怕天花,他应当会高兴的。”

    寂照也曾经是个皇帝。

    爱民之心不差的。

    他心爱的董鄂妃,和董鄂妃最心爱的儿子,都是死于天花。

    自己在二十四岁那年得了天花,侥幸死里逃生,到了五台山做了个和尚,于己于民,天花都把寂照害苦了。

    有法子挟制天花,不管是自己得的,还是被人害的,这玩意儿都不再是个杀伤力巨大的武丨器了。

    琇莹忽然想抱一抱康熙,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风雪中,康熙浅浅勾唇:“感动了?”

    他还能不知道小丫头的心思?这丫头,心肠软得很。

    琇莹的声音果然软软的:“寂照师父肯定高兴。也肯定特别骄傲。为万岁爷骄傲。”

    康熙紧了紧怀里的人,这丫头,惯会哄人。

    可听见这话,心里的风雪好像小多了。

    第43章 043

    ◎“琇莹。她是朕的小骄傲。”◎

    寂照不愿意见太皇太后。

    但是康熙的话和东西送过去,寂照愿意见一见康熙。

    康熙就把琇莹和太子都捎带上了。

    现在的寂照,就是个形容瘦削的和尚。

    二十年修佛修心,将过去的人世苦都修成了一片寂灭,还活着的,就是个叫寂照的和尚。

    早已不见当年六岁登基就做了将近二十年皇帝的迹象。

    “寂照师父好。”

    太子是康熙亲自教导的,进了禅房后,就给端坐在那里的僧人行礼。

    寂照回礼,行的是佛门礼,问的是施主好。

    康熙与寂照相对而坐,小小的太子坐在旁边,琇莹也陪侍在侧。

    禅房中安宁寂静,隔绝了外头的风雪。

    寂照不愿意在自己修行的地方见康熙,这里是寂照素日里做早课的地方,大约是相当于小书房的存在。

    寂照的起居之处,不太愿意示于外人。

    五台山的住持说,寂照的身体不太好了,但是不愿意吃药。

    可也不能任由身体疼痛下去,所以偶尔会敷一点膏药,琇莹在一室的佛果香气中,闻到了一点点清苦的药味。

    应当就是寂照的。

    这个小禅房布置的很好,但及眼所处,都是佛物,再无它物。

    “你不该来。”寂照说。

    寂照的声音仿佛也是一片空寂。修佛的人,大约是不愿再入红尘的,因此语调没有起伏,只有一切的幻灭。

    “原也不是我要来的。”康熙说。

    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康熙表现的很冷静,好像也并不如何。没有见到阿玛的绝大惊喜,也没有对这个阿玛的半点波澜恨意。

    在康熙眼里,这就是个五台山上修佛修了二十年的和尚寂照。

    琇莹兢兢业业的在旁边当一个透明人。这样的场合,她就用眼睛瞧着,实在也没有必要说话。

    这对父子,也实在是。

    寂照当年尝遍苦楚,走的时候二十四岁,康熙只八岁。

    现如今康熙也有二十多岁了,早已长大成人。

    一个在佛门,一个在红尘。

    太子还小嘛,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曲折,他盘着腿依着佛门的规矩坐下之后,就一直用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寂照,满目好奇。

    太子还是个小孩儿呢。一点没有被这禅房中佛门的空寂气氛影响,更不会像大人似的,一个个碍于身份,吐出几个字就不说话了,其实心里想说的话想问的事却有好多。

    太子的眼神太活泼,实在很难不引起琇莹的注意。

    要不是场合不对,琇莹都想问一句了,太子这是看什么呢,又看出什么了。

    禅房中安静的只有佛香缭绕,好似这样的轻烟也有了声音,便是在这样无声胜有声中,太子脆生生地开口了。

    太子说:“我知道啦。你是世祖爷。”

    太子为自己认出来了而高兴,“我去跪过奉先殿,我是在汗阿玛身边跪的。看的最清楚啦。你和世祖爷一模一样。原来世祖爷没有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可你怎么做和尚了?是做皇帝做不好吗?”

    太子困惑地看向康熙,“阿玛以后也会做和尚吗?”

    太子这神来一笔,一下子就打破了这无声的寂静,又好像松却了什么枷锁一样。

    稚子童言有趣,寂照轻轻笑了笑。

    那应当是笑的,虽然有些僵硬。

    寂照说:“小施主,贫僧不是世祖爷。贫僧就是寂照。”

    太子哦了一声,用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保证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是寂照,是和尚。师父以前当过皇帝的事不能说,阿玛都嘱咐过的。你们放心,我不会说的。”

    康熙忍不住瞪了太子一眼。

    琇莹将太子稍微护了护,生怕康熙不管不顾的要教训孩子,虽然不大可能。

    这小孩儿也就耿直了点嘛,其实挺好的。

    太子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还一副看我多聪明求夸奖的表情。

    瞧的康熙牙酸。

    寂照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的互动,眉眼上的冷意也松了松。

    “小施主贵不可言,这很好。”

    寂照道,“施主若能一直如此,便是好的造化了。”

    “贫僧都看过了,红尘之事在心中,佛门事也是心中。”

    康熙却道:“都在心中,谁占先?”

    寂照目光淡淡的:“迟也五蕴皆空,早也五蕴皆空。无先无后。”

    琇莹听他们言语机锋,心想,父子俩还是很像的。

    大概在这样的一问一答间,父子俩心中若有的牵挂惦念,应当也都传递给对方了。

    琇莹不喜欢这样的空寂,可对于一个尝尽了苦楚的人来说,这样的空寂反而是一种安慰。

    琇莹有执念有所愿,所以是人间人。

    还好康熙没叫人给逼成这个样子。

    否则若有一日,他要去做和尚,她岂不是要做姑子去?

    这肯定是不能的。

    走的时候,太子牵了牵寂照的手,寂照没有拒绝。

    太子说:“寂照师父,我下次再来看你。”

    寂照说:“下次不必来。小施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太子*道:“为什么不能来?是我想看看你。让你也看看我长大了。这不好么?”

    小孩子说话快,也不等寂照回答,还要继续表达自己的话:“师父身体不好,别忘了吃药。我还有我乌库妈妈生病的时候,都是要吃药的。”

    太子对寂照很有好感。大约是认出了世祖爷的缘故。

    画像上的祖父突然活过来,对小孩子来说,是很神奇的事。

    提起太皇太后,太子还有点忧愁。

    “我乌库妈妈最近生病了,阿玛不叫我去见她的。不过我听苏麻嬷嬷说,乌库妈妈好像有在好好吃药。”

    太子似乎是还小,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或许是没有想到。

    他的乌库妈妈其实是眼前这位寂照师父的额娘。

    这样的关系,这么聪慧的小太子一时短路,就没能转过弯来。

    不叫太子去看太皇太后,是怕太子还小过了病气也生病了。

    其实苏麻喇姑为了不让小太子担心,没说实话。

    太皇太后是不大愿意吃药的。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心里也难过,有点闹别扭。

    这事儿康熙和琇莹都是知道的,但这会儿没人纠正他。

    寂照轻声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走的时候,寂照不来送他们。

    就像是一场流水,过了就过去了。

    他照旧念经,照旧修佛,只有他们三个,两大一小,开了房门,迎向外间的风雪,重新走入了人间。

    在关门的那么一瞬间,琇莹和太子被康熙护在身后,不让风雪侵蚀他们一分。

    寂照看见了,却问道:“小施主,一口气若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

    门就没能关上了。

    寂照叫康熙施主,叫太子是小施主。

    太子茫然转身,根本听不懂这说的是什么,满目都是我不知道啊我压根听不懂。

    康熙一把呼噜了一下太子的脑袋,这就不是给你说的,康熙心道。

    琇莹转眸就对上了寂照的眼神。

    那目光幽深空明,仿佛有一切又仿佛一切皆空,琇莹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声小施主,叫的是她。

    这句话也是问她的。

    琇莹道:“抱歉啊寂照师父。我不修佛。”

    就不与人机锋。

    寂照却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半晌才喃喃道:“不修佛?不修佛好。不修佛好。”

    康熙把门关上了。

    琇莹只来得及看见那呼啸进去的一点风雪还没落在地上,就融化了。

    好像佛法万千,不容人间一点雪。

    里面那个空明的世界,不是他们的世界。

    太子伸手就要抱:“阿玛,冷。”

    康熙却先抱了抱琇莹:“听见没有?不修佛好。”

    琇莹简直莫名其妙,她本来就不修佛呀。就没有那个慧根。当然了,有也不修。

    但还是乖乖回抱了康熙,还顺手抚了抚他的脊背。

    太子还在说冷,拽着康熙的衣带子,试图引起阿玛的注意。

    康熙终于愿意理儿子了。

    也不抱太子,直接牵着太子的手说:“冷么?冷就对了。但朕可以让你不冷。”

    “你是大清的太子,不要总是抱啊抱的。你要坚强勇敢。”

    说是不抱,结果还是把儿子往雪地里抱。

    太子就在那笑:“好,儿臣坚强勇敢。”

    康熙低低笑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道:“阿玛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阿玛不会做和尚的。你放心。”

    他要是做和尚了,小丫头怎么办?他们又不修佛,他们只闻人间事。

    现在的境况,也没有过去那么难了。

    不是博尔济吉特氏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太子一下子就高兴了。

    结果下一秒,就被康熙整个丢到了松软的雪堆里。

    “玩儿去吧!”玩一会儿,不就热乎了?

    这些天不是一直都闹着要玩雪的?阿玛满足你!

    就这,把琇莹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太子的情况,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近前一看,太子成了个小雪人,从雪堆里爬起来,对着康熙大笑:“阿玛,再来!再来!”

    小孩儿倒是真的什么都不怕,就觉得太好玩了。

    琇莹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住,康熙恨不得也要把她抱起来扔进雪堆里。

    还是琇莹急中生智,凑他耳边说:“臣妾可不能受凉的。女子受凉过度,就不好有孕了。”

    堪堪止住了康熙的动作。

    康熙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放下了。

    却亲了亲她的鼻尖,小声说:“那以后也像这样丢咱们的儿子,你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个鬼。琇莹听得想骂人。

    话没骂出来,眼睛骂出来了,康熙看懂了,也同太子那般大笑。

    琇莹拢着披风在旁边自己堆雪人,她只能接受这样文雅的玩雪。

    看父子俩不顾形象的在那边打雪仗,琇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大老板仿佛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又好像是装入了什么更好的力量,她能感觉到,他是高兴的。

    -

    太子玩得尽兴,但是身上的披风也全都叫雪浸透了。

    还好里头的衣裳没湿。

    就这样肯定是要让太子身上干爽暖和,才不会生病的。

    不过玩了一场,太子身上热乎乎的,康熙将太子抱在怀里,琇莹握了握太子的手,特别暖,像个暖烘烘的小手炉。

    不放心奴才们给太子沐浴,康熙亲自上阵,琇莹当然也是从旁帮忙的。

    这可叫太子高兴了,坐在浴桶都在拍水玩,简直是十分的活泼。

    康熙想,往日的规矩也不知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可看着太子脸上的笑,还有小丫头弯弯的眉眼,康熙又想,算了,这样也很好的。

    纵容小孩子的结果,就是浴室里一地的水,跟发大水了似的。

    康熙琇莹也都是一身的水,真不知道是谁洗澡。

    太子倒是很高兴,脑袋上光溜溜的,头发一下子就擦干了,照旧扎了个松松的小啾啾。

    反正也不用见人,也不必出去会客,自然也不用编辫子了。

    等琇莹将自己身上收拾清爽了出来,康熙俨然已经收拾好了,而精力旺盛的小太子已经睡着了。

    玩了一场消耗了许多的体力,这孩子现在睡得可好了,恐怕打雷都不会醒。

    康熙拍了拍身边,叫琇莹:“过来。”

    琇莹忙过去,毫不客气的将自己放到康熙的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处。

    室内温暖如春,目之所及都是他们平日里惯用的贴身之物,好像跟在乾清宫翊坤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不过外头肆虐的风雪,还是会提醒人,这是在五台山,不是在宫里。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早就将住的地方,将带来的东西一摆上,和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而且还要更自在些。

    这样温暖的室温,琇莹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康熙捏着她的指尖:“临走时问你的那句话,从前是董鄂妃常问他的。”

    琇莹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寂照。

    只没想到这帝妃二人的事,康熙也知道些。

    琇莹当然不会追根问底,只趴在康熙怀里道:“臣妾也不是孝献皇后。”

    康熙嗯了一声,带了点笑意:“朕知道。”

    “朕就是告诉你。”

    琇莹看向康熙:“万岁爷困不困?”

    康熙不由好笑:“你当朕是你和保成,成日里睡不够?冬日还没来,就要在这五台山上冬眠了。”

    琇莹便作势要推康熙:“万岁爷取笑臣妾和太子。万岁爷日理万机,不在睡觉上浪费时间。那万岁爷自忙去,臣妾要冬眠了。”

    康熙不肯走,把人往怀里摁:“朕不去。朕也要同你们一起冬眠。”

    琇莹低低哼一声:“那就是困嘛。”

    康熙含笑把小丫头抱得更紧些:“困困,朕困得很,成不成?睡吧。”

    一会儿便不得这样清闲了。太皇太后那里,还是要去支应的。

    琇莹便缩在康熙怀里,睡了。

    康熙瞧了一眼身边的一大一小,心里却想,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光阴,他身边竟是这样的。

    要是总能这样陪着,这人间才是有些滋味的。

    太皇太后这病不大好。

    不是要命的病,但太皇太后心结难解,又有心病在身上,又在寂照那里受了打击,又不肯好好吃药。

    这病就好不了。这么熬着,终于是到了反复高热的时候。

    知道寂照只肯见康熙,见了太子与琇莹,偏是不肯见她的时候,太皇太后又气又怒,迁怒康熙,连一手养大的孙儿也不肯见了。

    按规矩,跟着的惠嫔与琇莹是要到太皇太后跟前侍疾的。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拒绝这个。

    毕竟只有苏麻喇姑一个人带着宫女照顾太皇太后的话,苏麻喇姑就有些吃不消了。

    更别说很多时候太皇太后说的话,就没法儿让宫女们听见。

    惠嫔和大阿哥什么都不知道。

    大阿哥也不是个多细心的孩子,他压根不知道什么事,每日里照常读书习武,康妮照常见他,这孩子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惠嫔倒是察觉出一点不寻常来,但是她也不敢问,更不知道问谁。

    更别说在这宫里,也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她的儿子不是最大的排行,只是前头的阿哥们都夭折了,才轮到她的儿子做大。

    她现在的想法,也是希望儿子能平安长大,就是这么的简单。

    皇上只带了她和大阿哥来,宜嫔和太子都是得宠的心尖上的人物,可见她与大阿哥也是不太一样的。

    惠嫔现在还不好想太多,但知道她再怎么好,也越不过宜嫔就是了。

    不过,也确实是太皇太后上来后病了的气氛影响,让惠嫔不敢想太多,来的时候想的一些出挑的事,现在是一样都做不成了。

    惠嫔不是个多出众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生了大阿哥之后还是庶妃,多年默默无闻。

    侍疾几日,太皇太后就让惠嫔回去不必来了,安心照顾好大阿哥就行。

    只留下琇莹陪伴她。

    琇莹没有因为太皇太后之前的话有什么脾气,只管规规矩矩的做事,照顾病人的事儿都让苏麻喇姑看在眼底,也在心里感叹过,再没有这样心胸气度的人了。

    太皇太后没烧糊涂的时候,自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哀家以为,你心中当对哀家充满了怨气。不会这样安安静静的每日守着哀家。也不见什么厌烦之色。”

    上次的话都没顾及什么,眼下也不必遮掩什么。

    本来从一开始,太皇太后对琇莹的观感就是复杂的。

    琇莹道:“臣妾不能改变太皇太后对臣妾的偏见。但臣妾还是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琇莹其实也能理解太皇太后的心态。

    老太太其实不是突然改变的。也不是全然针对她。

    从那些只言片语里能听出来,老太太对康熙的太有主见,也是有些意见的。

    老太太一生遇见的三个皇帝,丈夫儿子孙子。好像没有一个是完全听她话的。

    老太太这个人就是个太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总愿意干涉和控制,一旦不如意,背地里肯定是有些想法的。

    只是老太太涵养好,能忍住,一忍就是多少年,因为大局为重,要维护面上的和平,可心里又能装下多少的不痛快呢?

    慢慢的积累挤压,就成了现在这个似乎是爆丨发的状态了。

    她最介意的事情,康熙不能做。一旦做了,老太太勾起旧病,就全倒出来了。

    她就是见不得爱新觉罗家再有个皇帝被一个女人占据了全部的注意力。

    皇家不许有真情,要活得像个工具人,那才行。

    但理解,也不是认同。

    琇莹心里明白,这是越不过去的坎儿,康熙带着她过去了,轻轻松松的没什么负担,太皇太后还在较劲儿。

    其实真的是在和她和康熙较劲儿么。也不全是。

    也是过去,也是带着过去的那个自己在闹腾。

    此来五台山,大约也是有一些想儿子的。

    但更多的,琇莹猜想,恐怕是要当面质问儿子,将二十年前的话再重复重复,看看儿子认错了没有。

    修佛修一切寂灭,太皇太后要他承认她才是对的。

    还要康熙当面看一看寂照的处境,引以为戒。

    更是要让她看一看,皇家最高意志的决心。

    明明老太太捡佛豆的时候也挺认真虔诚的,还想着要寂照长命百岁好好的活着呢,却仍旧怀揣着这样的恶意来再次靠近她唯一的儿子。

    她就像是沸腾的水。

    企图烧融康熙对琇莹的温情脉脉,企图燃烧寂照早已冷灭一切的心。

    “哀家还是觉得,你想做董鄂妃。”太皇太后定定看着琇莹。

    琇莹听了好笑,与太皇太后道:“臣妾不修佛不避世。”

    “臣妾亦没有孝献皇后的才情。臣妾出身上三旗包衣。孝献皇后是满八旗贵族的出身。臣妾也不会任由人来欺负臣妾。臣妾不必锋芒,不必退让。”

    董鄂妃多难啊。

    博尔济吉特氏在宫里遮天蔽日,顺治爷那会儿,可有一个八旗嫔妃出头的?

    太皇太后粉饰太平,恐怕自己都忘了,她不喜董鄂妃真的是因为她专宠于前吗?

    不过是因为她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不受宠罢了。

    要不然,有本事的话,把大清的皇后都给博尔济吉特氏算了。后宫只有他们科尔沁的人,别人都赶走,是不是这病就不药而愈了?

    门口。康熙没进来。

    身边只陪着梁九功。

    里头的对话,梁九功听见了,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下一刻,又有点担心宜嫔娘娘了。

    宜嫔娘娘这话可是锋芒毕露,万岁爷都听见了,万岁爷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

    宜嫔娘娘这才得宠多久,不会就此失宠于万岁爷吧?

    一恍神,万岁爷没进屋就走了。

    梁九功忙惶恐跟上去。

    大着胆子觑了一眼,噫?万岁爷好像还有点高兴?

    梁九功不懂了。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康熙是有点高兴。

    有些话,他不能说。寂照不想再说了。

    故去的人也没法再说了。

    太皇太后一辈子听不进去。

    小丫头替他们说了出来,挺好。

    康熙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二合一六千字送上~

    第44章 044

    ◎“为了琇莹,康熙下了一剂猛药。”◎

    太皇太后病着,眼中的目光却异常的亮。

    太皇太后盯着琇莹,说:“哀家来五台山,想见的人不见哀家。哀家心结难解,致病如此。佛家说什么,这就是执念太重。”

    “哀家所执,也不妨与你讲明。哀家想看见玄烨多子多孙,皇家讲求一个多子多福,可有了你,他就做不到这一点了。”

    爱新觉罗家的皇帝都是情种,要不是有她压着,玄烨还能如此么。

    年少成婚,是为了尽早亲政。

    可选来的第一个皇后与玄烨是少年结发夫妻,却也还是有些情意的。可幸好,还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

    那会儿内忧外患,玄烨年轻,心思都在朝政上。慢慢的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现在长大了,内外肃清,境况至少比那时候强太多了,现在玄烨对待郭络罗氏的态度也让太皇太后心惊,生怕年轻力壮的帝王从此只取一瓢饮。

    琇莹听了,越发觉得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倒是只管自己的,康熙要如何,她一个小庶妃能管的上?

    她能留住康熙,康熙不去旁人那里,还成了她的错了?

    有本事的,大可以大家公平竞争嘛。

    现在做了宜嫔,位分是提高了,但莫非就能管上皇帝了?自然也是不能够的。

    康熙从亲政起,就表现出了,他绝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皇帝。宠幸谁不宠幸谁,他会听一个嫔妃的话么?

    琇莹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但要是让她对太皇太后指着鼻子骂,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琇莹道:“寂照师父前日讲经,臣妾去听了听。原来佛门所说的,若人生有所执念,就应当破执。所谓执念,就是用来打破了。此后当心思澄明。”

    太皇太后与琇莹这里说话,苏麻喇姑在旁边陪着是一步不敢离开的。

    一则是太皇太后不愿意旁人近前来伺候,也实在是没办法叫人听见这些话。

    二则,也是苏麻喇姑怕太皇太后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叫年轻的宜嫔娘娘听了伤心难过,若是惹哭了回头去找皇上。

    皇上与太皇太后之间恐怕就不太好了。本来么,皇上如今也是很宠着宜嫔娘娘的。不必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将关系弄得不好了。

    结果太皇太后就非要这么说话,苏麻喇姑也没有办法。

    只盼着宜嫔娘娘多担待。

    可宜嫔娘娘呢,担待是担待了。这话说的又是——

    特意提及寂照师父,又说执念所破。

    这不就是拐着弯儿气太皇太后么。

    偏偏苏麻喇姑半点不好的话也说不出来,谁让太皇太后的话先不中听,又让宜嫔娘娘这么难堪呢。

    这可比当年对董鄂妃说的话难听直接多了。

    苏麻喇姑忙搁下刚送进来的汤药,到了太皇太后跟前,给她顺背抚气,生怕太皇太后气出个好歹来。

    “你——”太皇太后说不出什么话了。

    因为高热上来,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就没法子再说什么了。

    琇莹想,这要是不治一治你,还不定话有多难听呢。

    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会儿不好好休养身心,闹得什么呢。

    可也是,这时候不闹腾点什么出来,那岂不是憋了一辈子不得痛快了?

    也就是这时候闹出来,也是再憋闷不下去了。

    就看这个执念,到底能不能破了。

    破了,那是皆大欢喜;破不了,那就是自作自受。

    太皇太后没叫她走,琇莹还是陪着。

    只是药喂不进去也不能强灌,苏麻喇姑只能反复擦拭太皇太后的身体,企图用这个办法让太皇太后退热。

    再这么烧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门吱呀一声,好像有谁进来了。

    苏麻喇姑腾不开手,在给太皇太后整理衣裳,琇莹自告奋勇前去查看。

    一过去倒是愣了愣,寂照从风雪中来,此时正站在门边等着身上的风雪凉意落下,慢慢裹住室内的温暖。

    看见琇莹,寂照有礼:“小施主好。”

    琇莹想了想,她确实是寂照师父的小辈儿呢。

    她认认真真行礼,说:“寂照师父好。”

    这是太皇太后住的屋子,屋里虽然只有她和苏麻喇姑在,但外头候着的人还有许多。

    寂照就这样过来,会被许多的人看见。

    但此时从窗外感受,外头的人似乎都遣散了,没有人声,独留风雪呼啸。

    寂照一路行来,好像独行于天地之间,让这一处院落也落入了佛门短暂的清净之中。

    琇莹想,这大约是康熙安排的。而寂照能来,也大约是寂照自己愿意的。

    琇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但显然这是挺好的了。

    苏麻喇姑听见声响也过来查看,一来就愣住了,腿软了立刻要往下跪,被寂照扶住了。

    寂照很温和:“施主站稳些。”

    苏麻喇姑眼含热泪:“多谢……寂照师父。”

    寂照说:“一别经年,施主可还安好?”

    也是了。苏麻喇姑同太皇太后一样,从别后,将近二十年没有再见过顺治爷了。

    大清的世祖爷,就是太子说的,是奉先殿里挂着的那张画像,很多时候,苏麻喇姑都很恍惚,好像世祖爷真的不在了,在五台山上修行的寂照和尚默默无闻,和世祖爷半点关系没有。

    和京城断了联系也有二十年了。

    太皇太后心里赌气,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而世祖爷呢,遁入空门,早已拜别红尘了。

    苏麻喇姑落泪:“奴才,一切都好。”

    寂照说:“贫僧听闻太皇太后高热不退,讲经祛魔,不知有没有用处。”

    苏麻喇姑忙将寂照往里请:“有用处的,一定有用处的。”

    苏麻喇姑抹了眼泪,指望着昏睡不醒的太皇太后能睁眼看一看这位寂照和尚。

    这眉眼再不似年轻时的顺治爷了,可又有哪个亲娘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

    太皇太后没有醒过来。

    寂照坐下后,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就这样沉默对坐。

    寂照宛如一方沉默的磐石,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太皇太后。

    眼神无悲无喜,平静自然。

    不是看母亲的眼神,也非看仇敌的眼神。

    就好像看草木,看众生,看万物,都是这样悲天悯人的目光。

    亲娘与万物众生,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麻喇姑只是在旁边含泪看着,不出言催促,满目感慨。

    琇莹更是围观,只不知他们要这样到何时,旁边的汤药早已凉透了,不过就算热着,太皇太后也是不会喝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电感应,太皇太后竟在这时候幽幽醒转,但瞧着眼神,也并不像是多清明的样子,似乎还是有些烧糊涂了的状态。

    “福临?”太皇太后如坠梦中,喃喃道,“你老了许多了。”

    寂照道:“红尘枯骨,最终都是一样的。”

    “贫僧是佛门寂照。”

    “佛?”太皇太后低声道,“佛门抢走了我的儿子。可我却还要修佛敬佛。到了佛家的地方,还拒之门外,连面都见不到。”

    太皇太后可能真的烧糊涂了,能说话,却仿佛没有认出眼前人是谁。

    似梦非梦,不愿醒来。

    “太皇太后心有死结,无人可解。”

    寂照道,“如此,修佛有何用?敬佛有何用?太皇太后只是不甘心自己从未圆满,但太皇太后忘了,世人都是没有圆满的。”

    “玄烨要是能圆满,玄烨或者可得圆满。可为了太皇太后的不甘心,他一生残缺,就都是太皇太后的过错了。”

    琇莹在旁边听着,心里咋舌,这话可狠多了。

    寂照说完,半分也不留恋,念了一句佛号,起来转身就走了。

    琇莹犹豫了一下,决定去送寂照。苏麻喇姑在太皇太后身边呢。

    她这里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后头哇的一声,太皇太后吐了一口血,颜色深重,似是积年的淤血。

    苏麻喇姑都有些慌神了,连忙要叫人,可又顾及寂照在这里,不好这时候叫人来。

    就在这片刻之间,寂照微微勾唇,在琇莹的睦岗中翩然而去。

    外面风雪太大,琇莹没穿披风,一身单衣,就无法出去相送了。

    眼睁睁的看着寂照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直至看不见了。

    就在寂照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这院落好像忽然活过来了,恢复了人声,人也慢慢都来候着了。

    苏麻喇姑忙让人唤太医来。

    院中一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但能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人,自然训练有素,匆忙却不慌乱,也没有人失了分寸。

    琇莹从旁站着,发现自己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却有人带着热意将她揽在怀中,熟悉的温热气息袭来,对她说:“别怕。朕在呢。”

    康熙来了。

    有康熙在,这屋里的人更有了主心骨,也是太皇太后吐血之后气息沉稳,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汤药能喂进去了。

    琇莹仰眸望着康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康熙道:“万岁爷,您可真是下了一剂猛药啊。”

    论气人,还是他们父子敢做。

    可天底下,也只有他们父子能做。

    别人做了是大逆不道,而且脑袋还得搬家。

    康熙沉着气息道:“你不知道,太皇太后硬朗着呢。”

    不下猛药,难道还由着祖母欺负自个儿喜欢的人?

    太皇太后是心有执念,可也是心有操守,有不可逾越的底线,否则阿玛的话,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第45章 045

    ◎“云海从她和康熙满身抚过。”◎

    太医说,太皇太后之前是心有热念,虚火实旺,所以便是汤药也不能缓解,更别说太皇太后不肯喝药了。

    现在太皇太后虽吐血了,但这是陈年旧伤,就是以前郁结在心中的沉痛被如此宣泄出来,反而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这会儿汤药再灌进去,身体也会慢慢的调整,可以慢慢退热,气息慢慢平稳下来,身体也不会陷在这场病症中了。

    总而言之,太皇太后被这么一刺激,好像脱胎换骨,冲破樊笼,多有好转了。

    只是人还未醒,不知道心里的执念是否有所减缓,反正身体上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的。

    太皇太后退热后不再昏沉,也不再说些不能让人听见的似是而非的话。

    康熙做主,就让许久没有睡过囫囵觉的苏麻喇姑去歇着了,将几个得力的宫女调进来,好好守着太皇太后。

    琇莹跟苏麻喇姑差不多,也照顾太皇太后这么许多时日了,康熙直接召了惠嫔过来,让她在这里守着,耳后拎着琇莹去补觉去了。

    琇莹还有点挣扎,康熙直接道:“眼睛都有黑眼圈了,再熬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那这又要花多少时日才能消掉?”

    康熙吓唬小丫头,“你这张脸坏了,朕就不喜欢你了。”

    琇莹丝毫不上当,抱着康熙的胳膊笑:“臣妾才不信。”

    反正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她怎样没规矩的事儿都做过,也不在乎这一点儿了。

    康熙既如此说了,那么太皇太后这里应当确实是没事了。

    太皇太后身边的随行太医是一直都是照顾老太太身体的,很可以放心。

    琇莹照着康熙的话回去补觉。

    却没能回自己的住处,直接被带到了康熙的住处。

    被帝王不容置疑的解了衣裳,抱在怀里一起睡。

    本来以为康熙是陪着她睡觉的,却没有想到,倒是两个人一块儿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琇莹迷迷糊糊的想,是不是康熙这段时日其实也没有睡得太好,这会儿总算是终于放下心了,和她一起抛开所有,才能睡个好觉了?

    这真是一觉好睡。

    一觉醒来,肆虐了好些时日的风雪竟停了,五台山上放晴,太皇太后那边也已经醒过来了。

    高热退去,太皇太后不再昏昏沉沉的,听说是十分清醒的。

    琇莹与康熙按规矩是要过去探望的,可太皇太后说了,大病一场醒来,要静静心,连惠嫔都遣走了,只留在宫女和苏麻喇姑在跟前伺候。

    也不见琇莹和康熙了。

    康熙对这状况适应良好,对琇莹道:“太皇太后没事了。”

    琇莹道:“这就没事了?”

    “还能如何呢?”康熙远声道,“那些事,太皇太后会自个儿想通的。”

    年轻的帝王好像伫立在这里的巍峨山峰,不管什么样的风雪都不能遮挡他的锋芒与理想。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

    这是属于康熙的时代,这不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

    太皇太后再不想通,那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困境。

    都在往前走,谁留在原地,谁就难破执念。

    太皇太后要静养,也不闹着见寂照了。

    苏麻喇姑也不敢说寂照其实来过。

    而太皇太后似乎是将病中的那一场诘问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好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偶尔,苏麻喇姑还是知道的,太皇太后心有所解,也很珍惜那一场梦境,似乎还不能相信那不是梦。

    “或许什么时候,太皇太后会愿意相信,自己见过寂照。”康熙与琇莹说,“或许不久以后,朕会让苏麻嬷嬷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告之太皇太后。”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康熙望着琇莹微笑:“朕想带你好好看看五台山。”

    这一来,原本是为了见寂照的。

    但此行难得,既然成行了,现在事情缓和,怎么就不能带着小丫头看看这巍峨的山漂亮的风景呢?

    本来康熙就是存着这个心思来的。

    康熙的意思,还不要任何闲杂人等跟着,自己带着悄悄跑了。

    他就想要和琇莹两个人一块儿,好好的看一看这山上的风光。

    却苦了梁九功了。

    梁九功与雪凝雪香两个面面相觑。

    这也是老熟人了,都是从御前出去的,两位主子好着,自然还都是一起的,仿佛没有分属不同的部门。

    梁九功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去哪儿了么。

    就是主子不愿意带着他们而已,嫌碍事。

    可也不能真的让主子事必躬亲,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啊。

    要是真这样,他又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梁九功吩咐了人,不许声张,然后点了人去了五台山最高的山峰,也不上去,就围着,等着,等到了时候,自然就去伺候主子了。

    这里都是皇家的人,也没什么闲杂人等,核心的地方连外臣都进不来,自然是由着万岁爷肆意玩耍了。

    梁九功只管把后勤工作做好就成了。

    估摸着啊,万岁爷一早就预备起来的小木屋这会儿也派上用场了。

    这是梁九功亲自去布置的,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一定能让主子心怀畅快的。

    雨后初晴,山上有云海。

    仿佛白水流过山峰,是漂亮的令人惊叹的云海。

    琇莹大多数时间其实都不能全心全意的欣赏云海。

    康熙心眼真多,将屋里的门户大开,流过山峰的云海几乎也从小木屋里穿墙而过,这里温暖充足,当然并不会冷。

    只是浮沉之间,晕晕乎乎的看见云海从自己身上拂过,得到的战栗与快乐是不同于宫中的。

    很多的时候,琇莹晃晃悠悠的,觉得她要和康熙一起被云海带走了。

    大老板要过的二人世界,安排的还是很美妙的。

    山上云海,幽云日出,她都看了。

    就是有点费人。大多数的时候,康熙要她的厉害。

    山中竟不知日月,琇莹也不知道多久了,也许是两三天,也许是三四天。

    琇莹晕晕乎乎的,有一日被康熙放过了。

    康熙餍足得很,拨弄她的耳朵望着她笑:“咱们该下山了。”

    这也真是。在宫里也没有这样疯过。

    看来是宫墙紫禁限制了康熙的发挥,到了天地之间,才是潇洒真名士。

    可问题是,这一屋子的狼藉不需要她收拾,撕坏的衣裳也不用琇莹心疼。

    每日每时定点有人送了热乎乎的新鲜膳食上来。

    康熙带着她去山峰上看日出的时候,自会有人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收拾的好好的。

    可琇莹不会梳头呀。

    康熙就不愿意有人上来,雪凝雪香到不了*这里,琇莹自己衣裳穿得好,康熙也能收拾好。

    康熙的辫子是琇莹用心梳好的,形状特别好看。

    可到了琇莹这儿,就没办法了。

    康熙兴致勃勃:“朕来给你梳头。”

    琇莹心里质疑,这能梳好?莫不是玩她呢?

    康熙果然是不会的,倒也没有给琇莹弄得乱七八糟,只是松松散散的,一碰就全散开了。

    也是琇莹发质太好了,顺滑的不用点技巧就真的编不好。

    就这么反复几次,康熙望着的眸光都变深了。

    犹记得之前许多次,小丫头的头发就是这样拂过他的手掌还有手臂的。

    那样的亲密里,小丫头的头发总是轻柔的抚过康熙的掌心里。

    现在,康熙又想起了那些时光。

    琇莹一看这不对啊。再这样下去,今儿就下不去山了。

    回程的日子都定好了,这可耽误不得。

    也不必将头发梳妥当了,就着康熙方才把上面的头发分出来扎起来的样子,琇莹又稍微紧了紧,这样也不会掉下来的,只留下一点点刘海和碎发在外随风飘逸。

    剩下的披在后头,藏在风帽之中,等下山了,再让雪香梳头就是了。

    戴着风帽,谁也看不出来。

    康熙牵着琇莹下来。

    神采奕奕的万岁爷和面色红润的宜嫔娘娘终于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太子好几天都没见到阿玛和宜娘娘了。

    他这几天都和大阿哥在一起读书。

    身边的事是奶娘和惠娘娘管的。

    听说太皇太后好起来了,但是他还是没能见到,不过苏麻嬷嬷说,等太皇太后彻底好了,会见他的。

    太子就放下这个心了。

    太子和惠娘娘不亲近,惠娘娘不像宜娘娘这么有趣,太子有点想念宜娘娘。

    可是他都不知道汗阿玛和宜娘娘做什么去了。

    问了好多人,都说万岁爷是有事要做。可是什么事,是只能带着宜娘娘去,不能带着他一起去呢?

    而且,连梁九功都看不见了。

    太子想念得很,和大阿哥一起练武都没什么兴趣了。

    远处乌泱泱一群人过来,开小差的太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当即跑过去:“是汗阿玛!”

    教练武的谙达在后面追:“太子爷,您慢点,小心摔着!”

    太子才不管那么多,他要去找阿玛和宜娘娘。

    一阵风过,将琇莹头上的兜帽吹下来,满头秀发随风飘逸,她今儿穿的衣裙是和康熙身上明黄的龙袍比较相近的颜色。

    衣裳是康熙给她挑的。

    头发虽然没拢起来,妆容明丽,却都是好好的。

    山上平台上的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这样的美不是凌乱,反而多生自然之感。

    太子脚步一顿,由衷的哇了一声:“宜娘娘是瑶台仙子!”

    好漂亮的。

    第46章 046

    ◎“父子俩都舍不得。”◎

    瑶台仙子。这也不是谁教给太子的。

    是这两年长大一点,过年的时候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听戏,戏里唱瑶池天庭,太子从那些话里听来的。

    本来听过就忘了。

    本来太子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那些四书五经之类的话语,可这些知识终究是枯燥无味的,在这样山川自然里,色彩并不鲜艳。

    反而是瞧见了琇莹的这个样子,才激起了太子藏在深处的鲜活记忆,跟着就喊出来了。

    太子的声音还不小的,跟着追上太子的谙达也听见了,跪下去给万岁爷和宜嫔娘娘请安的时候,谙达的嘴角抽了一下。

    大阿哥看见康熙回来了,也跟着过来请安,惠嫔闻风而来,两方人聚在一处,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琇莹没再戴风帽了,头发散下来,也并不是不能见人的,况且她身上到处都收拾的很齐整,头发放在后头这样披着,康熙没说不妥当,就没人敢说她不妥当。

    琇莹望着太子笑得温柔:“多谢太子夸奖我。”

    太子的脸蛋红扑扑的,起身就扑到康熙怀里:“阿玛,你和宜娘娘做什么去了?儿臣好想你。”

    康熙叫太子站好,太子偏不肯,要扑在康熙怀里,一饱思爹之情。

    康熙觉着,太子自来了五台山就有些变了。

    越来越活泼了不说,还爱撒娇了。

    就和某个丫头越来越像了。

    这样黏糊糊的想你的话,是大清皇太子能说的吗?

    可是对上太子清亮孺慕的眼神,康熙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本来也是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几乎是从刚出生拉扯长大到现在的,康熙哪舍得说一句半句呢?

    干脆顺从本心将太子抱起来,也是康熙这几日痛快了,所以心情很好。

    含笑与太子道:“朕与你宜娘娘要做大事。你太小了,不能带你去。”

    太子一眼好厉害的神情,问道:“那儿臣长大了可以去吗?”

    康熙难得噎住,谁知道太子居然会反问呢。琇莹在旁边偷笑。

    康熙道:“你先长大了再说吧。”

    太子倒是将这话当成承诺了,面上重重点头,心里想着要抓紧时间赶紧长大跟汗阿玛去干大事。

    琇莹就怕康熙给太子几句话带歪了,也不让孩子多琢磨,就问道:“太子这几日在做什么呢?”

    太子趴在康熙肩上,望着琇莹笑,比比划划地道:“读书、写字、还有练武。”

    小孩子笑眯眯地,“想阿玛,想宜娘娘。”

    太子怎么会是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琇莹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太子的小脸。

    太子就是笑。

    惠嫔与大阿哥过来,给康熙请安后,就没有再有过多的关注了。

    康熙抱着太子走回住处,身边跟着的是琇莹。

    没有人敢过去插丨足,更因为那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过去的地方,没有皇上的允许,不是谁都可以与帝王并肩的。

    惠嫔与大阿哥只能汇入后面的人群中,一同往前走着,送康熙回住处去。

    没有对比自没有高下之分。

    惠嫔这一路上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哪怕是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并不多问多生事端。

    大阿哥可以说是除了太子之外,现在最得康熙关注的皇子了。

    可是看见康熙身边的宜嫔,还有被康熙抱在怀里的太子,母子俩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宜嫔与太子十分亲好,那模样温柔的好像是一对亲母子似的。

    可宜嫔到底年轻面嫩,压根就不是太子的亲额娘。

    惠嫔从来知道郭络罗氏得宠,但从没有被这样亲眼正面暴击过。

    此时亲眼看见了皇上对宜嫔的偏心宠爱,别人不知道,或者说小孩子不知道,在场的大人心里怎会不清楚呢?

    皇上带着宜嫔消失几日,再回来时,两个人身上恩爱情浓,宜嫔那承丨恩丨雨丨露的娇丨媚模样,不是昭然若揭了么。

    惠嫔心里酸溜溜的。

    大阿哥比太子大一点,知道的事情也稍微多一点,他不是万众瞩目的太子爷,只是皇上的长子。

    他看看前头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再看看身边的惠嫔,心想,为什么得宠的不是额娘呢?

    若额娘得宠……大阿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站的起点会更高的。

    -

    直到太皇太后病愈能够下床走动,寂照也没有再出现过了。

    康熙对此没有表示,琇莹也知道,尘间事了,修行的人也要继续自己的修行了。

    太子却嘀嘀咕咕过几回,偷偷跟康熙说,想要去看寂照和尚,康熙都没有答应,太子也就不提了。

    寂照没有再出过他的屋子,沉浸他的修行,似乎是因为这一场风雪的突现,令他的佛心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动荡或者感悟,他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心修行。

    琇莹再见到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收起了那些锋芒毕露的话语,也不再质问她,甚至不再闹别扭不再宣泄情绪。

    就像个没有心结的老太太一样,尊贵的享受着她该享受的一切。

    甚至有时候,还能看见她脸上的笑意。

    只是偶尔对视,琇莹却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太皇太后的眼神像是在说,总有一些事情,不是心结缓解就可以解决的。它就在那里,总有一日会再次遇见,再次面对。

    回程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太子与琇莹越发的亲近,琇莹几乎总在康熙身边陪伴,太子也一直待在康熙的身边。

    琇莹抱着孩子入睡的技巧与姿势也越发的熟练了。

    太皇太后的病即使痊愈了,也牵动着紫禁城中人们的心。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回宫的时候。

    钮祜禄皇后领着嫔妃们翘首以盼。

    琇莹在康熙身边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一众后妃都打扮的妥帖漂亮,神采焕发的望着这边。

    见到他们来了,钮祜禄氏领着众人行礼,那场面还是挺壮观挺好看的。

    琇莹与惠嫔也一同给皇后见礼。

    钮祜禄氏问太皇太后安。

    琇莹看见佟妃安安静静的站在里头,她的位分看似不升不降,实际上确实是大不如前了。

    两位蒙古妃子也来了,六宫主位皆在,剩下的便是贵人们。

    琇莹远远的看见了郭贵人。但是距离有点远,只能瞧着对视一眼,做不了太大的神情,更说不上什么话。

    皇后含笑道:“一路上辛苦宜嫔与惠嫔了。”

    琇莹道:“这都是臣妾应当的。”

    太皇太后劳累,当然不能站在这里说话,自然是先恭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去了。

    皇后做主:“宜嫔与惠嫔一路辛苦,也应当早些回宫去歇息的。各位妹妹也散了吧。本宫接皇上回坤宁宫,太子也一同去吧。”

    皇上身边也需要人陪伴的。

    皇后是这样想的。她是正妻,中宫皇后,理所当然的可以安排所有人。

    并且觉得自己这样的安排很妥当也很好。

    若是皇上想回乾清宫也是可以的。她自然可以跟着去照顾皇上。

    若说皇后公正之外没有私心,那倒也不是。

    先前封后忙碌,也顾不上别的。

    之后宜嫔新封得宠,皇后可以退一步,不会去招惹皇上的不高兴。

    但现在已经从五台山回宫了,宜嫔应当歇一歇。

    她作为皇后,理所应当照顾起来。

    她是皇后,没有人可以占用皇后在皇上身边的时间。也不是一定要做些什么,只是有几分陪伴,毕竟她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又不曾交恶。

    钮祜禄氏还是想做好这个皇后的。

    琇莹只当这一场是她和大老板的出差,现在回来了,顶头上司说要接手,她难道还能豁出去不干么?

    看大老板好像没有反对的意见,琇莹与太子招呼一回,就漂漂亮亮的行礼说臣妾告退,潇潇洒洒的就走了。

    康熙其实有些犹豫,康熙不想去坤宁宫。

    却也不太想回乾清宫。

    可这样的时候,直接去翊坤宫又很不妥当。会给小丫头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道就这么迟疑的时候,小丫头居然说走就走了,临走一点不舍都没有。

    康熙心里就不乐意了。

    就这么听皇后的话?

    难道半点都没有舍不得他?

    留都不留一下么。或者,也不请他去翊坤宫?

    康熙也知道,要是小丫头真这么说了,也是给她自己惹麻烦。可是这也不妨碍康熙不高兴。

    好像出去一回,就只有他一个人舍不得似的。

    康熙矜傲的一言不发,牵着太子就往永寿宫去。

    走了两步觉得情况不对,低头一瞧,哦,眼前还有一个小的舍不得。

    太子依依不舍的望着琇莹的背影。

    这一回跟宜娘娘建立了深厚的良好的感情基础,太子有点舍不得跟宜娘娘分开。

    他不想去坤宁宫,想跟宜娘娘回翊坤宫去。

    太子委屈地发现,这好像是很不合规矩的想法。

    顺遂惯了的小太子嘴角往下撇,差点就要哭了。

    怎么汗阿玛也不懂儿子的心呢。

    汗阿玛不是也和宜娘娘好吗?为什么不能拒绝皇额娘?

    “臣妾预备了太子最爱的吃食,一会儿吃过了,臣妾陪着太子睡一会儿。”钮祜禄氏笑得很温柔。

    太子看了看她,想,拒绝皇额娘的话,皇额娘好像会伤心吧。皇额娘似乎对他挺好的。

    可是,如果不能和宜娘娘贴贴,保成也会很伤心的。

    第47章 047

    ◎“为什么不争宠?当然要争宠啊。”◎

    琇莹不累,但回来后拆松了头发,又将衣裳换了后,歪在软榻上歇着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碧蓝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妥当。

    她这里才收拾好,手边的案几上就摆放了琇莹最喜欢的新鲜水果和一些茶点,还有热乎乎的酪碗。

    去五台山和回来的路上,这一口总是吃不上,心里想得很,现在回来总算是吃上了。

    琇莹是在盛京长大的,与草原上的蒙古部落离得很近,想要些新鲜的牛奶羊奶易如反掌,家里所有人都知道,琇莹就喜欢吃酪碗。

    琇莹让雪凝雪香去休整一下。

    她这里有碧蓝和雪奴在就可以了。

    两个丫头倒是很听话,就去了。

    琇莹吃得舒爽了,就问:“皇上已经到坤宁宫了么?”

    碧蓝很能干,在琇莹出去的这段时日,已经将翊坤宫上上下下都摸透了,不但外头贵人庶妃们有什么动静她能知道,便是翊坤宫外有什么动静,她也能知道。

    底下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还是很有用的,也很听碧蓝的话。

    一宫的主位娘娘,若是在这宫里不耳聪目明,那可是不行的。

    碧蓝可是记得的,在自家主子封嫔时,所得到的旨意,是宜嫔拥有协同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之权。

    整个后宫,也就只有众嫔之首的宜嫔有这样的权力。

    至于别人,比如佟妃娘娘,似乎是被收回了这样的能力。

    碧蓝说:“皇上与太子,都到坤宁宫了。”

    琇莹点点头,微笑道:“那就行。去太医院,给我请个太医来吧。”

    碧蓝一下子紧张起来:“主子身上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了?”

    方才主子回来时,碧蓝仔细瞧过,甚至在更衣的时候都是看过的,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琇莹笑道:“我又不是太医,怎么能知道?也就是请了太医来诊脉,才知道哪里不舒服。”

    琇莹的笑很温和,甚至在说话的时候,神态都是温和的。

    完全看不出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生病了。

    碧蓝一开始是紧张,听见琇莹的话,一下子镇定下来,应了是,立刻就着手去办琇莹的吩咐。

    她与琇莹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了,不必问主子怎么了,只需要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办事就好。

    旁边侍候的雪奴却冷不丁说了一句:“主子,今儿是十五。”

    琇莹哦了一声,随意道:“十五怎么了?”

    雪奴道:“当初万岁爷与仁孝皇后大婚时,太皇太后定下的规矩,每月每逢初一十五,万岁爷都要歇在坤宁宫。”

    就不管怎么着,要保证帝后的相处时间。

    太皇太后那会儿纯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与仁孝皇后常在一起,对皇上是好的。

    而那时候,皇上并不只是初一十五才去坤宁宫的。

    仁孝皇后故去,这条规矩形同虚设,没有什么再会束缚皇上了。

    可如今,又有了新皇后,自然人人都记起了这条规矩。就算不记得不知道的人,也总会有人,有办法让大家记起来的。

    皇后娘娘尤是如此,皇后娘娘不会放弃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琇莹意味深长地看了雪奴一眼,说:“你觉得皇上应当守规矩?”

    雪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的倒影都是琇莹。雪奴慢慢说:“奴才是说,主子身上不舒坦,也应当报与坤宁宫知道。眼下去请太医了,主子是主位娘娘,不必经过坤宁宫的准许,就怕事儿耽搁了,该知道的人没能知道。”

    琇莹蓦地笑了,伸手轻轻点了点雪奴的鼻尖:“你倒是个小机灵。去吧。你去坤宁宫报信。”

    这是个投诚的差事。干得好,琇莹高兴。干得太好,皇后那里就一定把人记住了。

    雪奴好似一点都不担心什么,反而为琇莹给了她这样的差事而高兴,当即就去了。

    她的果断显然令琇莹很高兴。她身边的人,应当有这样的觉悟和聪明劲儿。

    这憨憨的小丫头,眼力见儿也不错。

    琇莹是个好员工,也致力做个守规矩的员工。

    她的晋升通道不能被任何人妨碍。

    可上升通道窄小,自己过了别人就过不了,琇莹不能被人强压一头。

    优秀的好员工不会和顶头上司闹翻。

    但是谁说不能暗地里搞事呢?

    毕竟琇莹想的,是大逆不道的取而代之。这宫里只有一个皇太后的位置,她和钮祜禄氏就没法儿两立。

    若是说什么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琇莹不玩那掩耳盗铃的把戏。

    为什么不争宠?当然是要争宠啊。

    可也不能用以牺牲大老板和她的体面作为代价。得看看什么场合,方才不合适,就现在挺合适的。

    琇莹慢慢悠悠的起身,自己动手将头发散下来,瞧着镜子里脸色红润的人,是一点都不想装的。

    把自己脸上弄得面黄肌瘦的,还怎么吸引康熙?

    谁说漂漂亮亮的就不能请太医了?

    在五台山的时候,哪怕加上往返的路途上,不说康熙与她天天在一起,但凡有时间有机会,基本上也都是在一起的。

    太子后来也一直在。

    现在回到翊坤宫,就只她一个人了,倒是有那么点不习惯的。

    这么出去一回,琇莹也看清楚了,她在康熙心中的份量还是有些的,平心而论,比她想的要多些。

    她的事儿,康熙比她上心多了。

    或者说,就因为康熙上心了,她自己这儿倒是少费了许多心思。

    康熙从老太太那里争取到的,是自由偏宠的权力,至于对象么,不拘是哪一个。

    就算不是琇莹,别人也可以享受这个待遇。说不准后来者还不会遭受琇莹这个开拓者这么多的事儿。

    但现在,就只有琇莹一个。琇莹也不打算做那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主儿。只要她在,就没有后来者。

    宠妃此道,常用这样的伎俩,琇莹也要用用看。

    看看好不好用,不好用再换。

    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琇莹想,那还确实是很好用的。

    雪奴不辱使命,回来没多久,太医来了。

    康熙也来了,还有神色紧张的小太子。

    ——钮祜禄氏也一同来了。

    她来的理由十分正当。听说宜嫔不舒服,皇后娘娘十分关心,所以决定和皇上一起来看看。

    太子原本是不让来的,怕出了什么事不好,还是太子眼巴巴的望着康熙,康熙大手一捞,把儿子抱来了。

    这才止住了皇后的劝阻。

    康熙是想,要真是不让太子来,太子一准要哭的。在坤宁宫里,太子就没吃什么,心不在焉的,默默思念宜娘娘。

    “宜嫔,你觉得怎么样?”钮祜禄氏问。

    太医与琇莹诊脉,琇莹坐在榻上,慢慢说:“臣妾说不好。不是很舒服,也没有特别不舒服。”

    太医心里的汗唰就落下来了。

    宜嫔娘娘这是,哎。这脉象十分康健啊。

    可太医敢说吗,太医不敢说。

    康熙问了:“到底如何?”

    太医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微臣给娘娘探脉,娘娘似乎是有一些劳累,但并没有那么严重。”

    太医斟酌词句,小心翼翼的编。

    在后宫行走久了,伺候的都是六宫的主子娘娘们。

    医术如何暂且不说了,最要紧的事要会听音儿。

    没听见娘娘说么,没有不舒服,但也有点不舒服。这就是叫他说一点事,但不是严重的事,就是得勾着人的,但是不能让人吓着的。

    太医忖度着,说的很好。

    康熙果然有些担心:“那要如何?”

    太医道:“回皇上,娘娘舒心安养,慢慢儿就好了。”

    连药也不用吃的。

    太子听说连药也不用吃了,就爬上榻,把自己小心送到琇莹怀里,一副打定了主意我要让宜娘娘舒心安养我不走了的架势。

    众目睽睽之下,琇莹瞧着没人注意她的时候,看了碧蓝一眼。

    碧蓝心里会意,知道了。这回请的太医很聪明,十分得了主子的意,一会儿要封上厚厚的赏。

    现在手头宽裕,宜嫔娘娘出手大方,在宫里广结善缘,那可都是出了名的好名声。

    太医走了,康熙对钮祜禄氏道:“没什么大事。皇后回去吧。”

    钮祜禄氏道:“皇上不同臣妾一起走吗?”

    对上钮祜禄氏的眼睛,康熙有一会儿没说话。

    钮祜禄氏从进宫时,就不是那么的知情识趣,她也是仗着自己的出身,很有些自己的小毛病。

    康熙不以为意,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女子呢。女子有些小性子都是正常的,他能包容则包容。

    可钮祜禄氏的意思,康熙也明白。

    但她越界了。

    初一十五去坤宁宫的规矩,是太皇太后定下的。

    他从来都是愿去则去,不愿去当然不会去。

    方才是有些意气用事,现在人都在翊坤宫了,还去做什么?

    小丫头不舒服,他就这样走了,小丫头心里如何想?

    康熙做不出把这丫头孤零零丢下的事。

    连保成都要留下来,难道他连保成都不如?

    再者,康熙也实在不喜欢钮祜禄氏用这规矩,用太皇太后来挟制他的心思。

    康熙说:“朕不去。皇后回去吧。”

    钮祜禄氏能说什么,难道在翊坤宫和皇上争吵吗?

    她是中宫皇后不假,可是皇后也归皇上管着,不能僭越,更不能左右。

    宜嫔笑盈盈的说,恭送皇后娘娘。

    钮祜禄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翊坤宫。

    第48章 048

    ◎“好乖。”◎

    太医还是留下了安养安神的方子,嘱咐说如果觉得很是不舒服,就可以喝一点。

    翊坤宫的小茶房干不了大事,但还是可以熬药出来的。

    琇莹坐下来,康熙就问她:“现在觉得如何?”

    琇莹想了想,说:“臣妾还成。”

    确实是还成。其实是很不错。但是这份好心情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穿帮了。

    雪奴的动作还是挺快的,汤药端过来的温度刚刚好,刚刚好可以入口。

    琇莹望着雪奴,不是很想喝。

    雪奴没动,还是站在跟前。

    小宫女没说话,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主子受累,还是应当喝一口的,不然就不像了。

    太子眼巴巴的望着琇莹:“宜娘娘也不想喝药吗?”

    太子还记着五台山上乌库妈妈的一场病,小孩子心有余悸,劝琇莹喝药的同时,还让碧蓝去取蜜饯来:“宜娘娘说不定是怕苦。甜蜜饯吃了就不怕了。你们多拿一点来。”

    康熙也望着琇莹,意思很明白,要她喝药。

    琇莹捧着碧蓝送过来的蜜饯罐子,还企图挣扎一下:“万岁爷,臣妾好像好了一点了。”

    康熙目光温柔,接了药碗过来:“朕喂你。”

    琇莹没辙了。太医走的时候也说了,这方子对人的身体是无碍的,那潜台词也很明白,哪怕是没病,吃了也是不打紧的,还能补一补身体。

    琇莹眼一闭,牙一咬,还是喝了几口。

    喝下去又吃了蜜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不过这会儿的汤药熬出来是真的挺苦的。

    还好康熙见她喝了几口,也没强行让她喝完,就着放下了,否则琇莹整个人都要苦了。

    “我饿了。”太子在永寿宫的时候压根没心情吃东西。

    钮祜禄氏精心预备的茶点太子没碰几口,这会儿到了翊坤宫来,心愿得偿,又瞧见宜娘娘好好的,药也喝了,太子看见那蜜饯罐子,闻到蜜饯甜甜的香气,就有点馋了。

    琇莹看康熙没有拦着的意思,就让太子吃了两个。

    这蜜饯太甜了,小孩子不易多吃,要不然太子的牙怕是要受罪了。

    琇莹就想着给太子弄点吃的来。

    她的心当然是好的。

    可翊坤宫里没开小厨房,小茶房里酝酿出来的都是膳房送出来的东西,给太子吃总觉得不够新鲜不够好。

    琇莹回来,膳房那边守着时辰送来了些新鲜茶点孝敬。

    这其实还没有到用膳的时辰,但谁让宜嫔娘娘如今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呢?

    得宠的红人儿总是有些特殊待遇的。

    琇莹照单全收,方才还用了些。可这会儿又过去了些时候,再拿出来招待这对父子就不太好了。

    琇莹琢磨着,是不是要去膳房里要一些来?

    她还没有动用过主位娘娘可以点膳食单子的权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望向康熙的目光太过殷切灼灼,康熙竟参透她心中所想,叫来梁九功,吩咐去御膳房取来膳食。

    听康熙要的,都是她爱吃的,还有太子素日里爱吃的。康熙自己也要了两样喜欢的。

    梁九功得了话,立时就出门吩咐去了。

    琇莹瞧着太子高高兴兴的模样,心里是下定决心了,她要尽快把翊坤宫的小厨房开起来,省得康熙与太子来她这里,连一口热的新鲜的都吃不上。

    瞧着眼下的这个样子,恐怕康熙与太子是会要常来的。

    太子吃了好吃的填饱了肚子,又在翊坤宫洗漱一回,将身上的衣裳都换了。

    他和康熙的衣裳本来是送去了永寿宫的,结果永寿宫没待长,就来了翊坤宫。

    在翊坤宫待下了,这衣裳自然都送来了琇莹这里。

    父子俩都清爽干净起来,太子靠在琇莹怀里就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康熙怕这孩子结实压坏了琇莹,这会儿倒是不要琇莹抱孩子了,直接把太子挪到旁边的榻上让他自己睡。

    琇莹还有些于心不忍,可太子大概是真的困极了,被强制挪了地方,也自己找到了身边的薄被,直接抱住后就这么睡着了。

    小孩子吃喝不愁,在意的人都在身边,又没有什么天大的烦恼,自然一下子就睡熟了。

    屋里静的似是能听见琇莹与康熙的呼吸声。

    康熙还惦记着琇莹的不舒服,将人抱过来,轻声道:“朕陪你躺一会儿?”

    横竖无事,这会儿清静,正该是一同休息的时候。

    本来琇莹还想着康熙这么聪明,怕不是一过来就什么都看穿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多高明的办法。

    结果太子也跟着来了,在里头这么闹腾一回,康熙什么都没说,当着钮祜禄氏的面,更是十分的关心自己。

    可等太子睡去,琇莹还是没有听见康熙的只言片语,琇莹以为,是不是方才的那一阵情绪过去了还没有续上,所以干脆不提了。

    就在琇莹昏昏欲睡的时候,头顶上忽而传来康熙的声音。

    康熙说:“方才众人跟前,朕本想你留一留朕的。”

    琇莹就在康熙怀里,两个人一如既往的亲密姿势。

    康熙忽而这样说话,那声音就像是落在了琇莹的心上。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康熙。

    康熙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看向她。

    那目光里从容坦诚,倒实在是很吸引人。

    这话没头没尾的,琇莹却能明白,说的是钮祜禄氏领着后宫嫔妃来接驾的时候。

    她没想到康熙是这样想的,听过后可能稍微有一点愣神。

    “你没留朕,朕心里还有些许不悦。”康熙继续说。

    “可你身上不舒坦,还知道报去坤宁宫叫朕来,朕心里又很高兴。”

    康熙本来没打算说出来,可抱着小丫头在怀里,从上而下瞧着她的模样,便是这样的角度,都能看见她挺翘的鼻尖。

    真是好乖的样子。

    康熙就想起那回叫她来,本意是想多逗逗人的,结果这丫头胆子小当真了,叫她走还说走就走了。

    康熙想,有时候小丫头也是不大聪明的,或者说,她不敢。

    他永远不说,她或许永远都不敢。

    康熙不希望她不敢。见多了她敢的样子,就想着她永远能敢,这不是还有他给她撑腰么。

    可小丫头听了也不说话。

    康熙微微晃动怀里的小丫头:“怎么不说话了?”

    琇莹贴着康熙的脖子蹭了蹭:“万岁爷说这话给臣妾听,太危险了。万岁爷这不是要让臣妾万劫不复么。”

    康熙就笑了:“你不敢了?”

    琇莹小声嘀咕:“病都病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只要大老板高兴就成。

    康熙垂眸轻笑,看,这丫头果真是个妙人。

    康熙没有再说什么了,暗示点到为止。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琇莹原本不累的,或者说没有那么累的,但被康熙抱着,翊坤宫里安安静静的,这样安逸的气氛底下,她也很快就睡熟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琇莹恍若还在梦中。

    人从沉梦中醒来,总有那么一会儿是还在晕乎的。

    琇莹也是如此。

    瞧着空空如也的软榻,琇莹问碧蓝:“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碧蓝忍不住笑:“主子可醒着呢,主子睡得好,一个梦也不曾做。”

    琇莹拍了拍床榻:“那我那么大的一个皇上,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太子,怎么不见了?”

    这着实是有点不大适应了。

    睡之前千好万好,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的,醒来之后全没了,这谁受得了。

    碧蓝笑道:“主子别怕,主子也别着急。”

    “万岁爷比主子早醒。万岁爷吩咐了,也对主子有话说。是乾清宫有事,万岁爷就提早走了。”

    “太子爷醒来的时候,还想同主子在一起的,实在是书房那头还要上课,太子爷央了好久万岁爷也不同意,只能同万岁爷一道走了。”

    “万岁爷说,夜里还要来同主子一道用晚膳的。请主子预备着。”

    琇莹的心放下来,问道:“那太子呢?”

    碧蓝说:“这个奴才可就不得知道了。太子爷倒是想来,可这事儿由万岁爷做主,太子爷顾及课业,只怕不能确定。”

    琇莹哦了一声,也就不问了。

    琇莹醒过来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没人陪着,但大膳房送来的东西丰盛,琇莹吃着也挺好的。

    一边吃,一边听碧蓝说宫中事。

    “主子出门的这段时日,宫务也不全是皇后娘娘负责,皇后娘娘提了请荣嫔安嫔敬嫔协理宫务,还请宣妃慧妃两位娘娘也去。这几位虽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但皇后所请,也是正理。”

    琇莹随口道:“那她们就去了?”

    碧蓝说:“那倒是没有。宣妃慧妃两位娘娘没有去,*说是不懂宫务,不能添乱。荣嫔娘娘只去了一两次,后来就说要照顾小阿哥,便不去了。安嫔与敬嫔两位娘娘是常去的。”

    佟妃没提,佟妃看样子是很不得皇后待见的。

    宣妃慧妃,便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送来宫中的。

    安嫔与敬嫔,就是先前势力大盛,很得康熙看中的汉军旗将领之女,之前还是贵人的,这回大封也作为代表上来了。

    看来就算没有争宠这回事。新皇后也是要玩一手制衡之道的。

    毕竟宫里主位娘娘这么多,只有琇莹一个人身为众嫔之首,还有协理六宫之权,对皇后来说,太棘手太危险了。

    皇后想找几个相当的人试图压着她。

    第49章 049

    ◎“宜嫔这辣性子,真辣。”◎

    没有皇后的时候,宫中嫔妃也不必去向中宫请安。

    琇莹进宫的时候宫里还没有再度设立皇后,因此嫔妃们就没有集体请安的活动。

    因为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处,也没有要嫔妃们固定前去请安的规矩。

    钮祜禄氏成为皇后,制度复然,每隔几日请安的规矩就定下来了。

    琇莹回来后,自然也要加入她们的这项活动。

    安嫔与敬嫔也是识字的,倒是在这些时日里成了皇后的左膀右臂,三藩平定不久,宫中一切还是畅行节俭,虽然日子没有那么紧巴巴的,但是明面上,也没有人去触这个霉头。

    后宫账册事务自然有内务府酌定,而后报与皇后知道。

    皇后如有更张,再记录下来,与内务府通晓。

    皇后不可能拿个纸笔自己写下来,安嫔与敬嫔就是这样的好帮手。

    琇莹瞧她们一唱一和的,与皇后搭台十分熟练的模样,她也并不插话,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先看戏。

    有不少人觉得无趣或者无聊,就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视线目光落在琇莹的身上。

    这样的目光琇莹不陌生,从琇莹进来的时候,她们就这样望着她的,现在还是这样。

    来给皇后请安的,不会有没有品级的庶妃。

    庶妃们数量多一点,人太多了,都来这儿也装不下,如非必要,庶妃是不用来的。

    来的都是贵人及贵人以上的嫔妃。

    现如今的这些庶妃里头,也再没有第二个像琇莹这样大胆又不老实的了。余下的庶妃们都很听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琇莹进来瞧见她们的第一眼,琇莹就从她们的目光中看见了。

    在场的她们已经知道了。

    阖宫上下应当都知道了。

    从五台山回来的第一日,皇上就从皇后的坤宁宫去了翊坤宫陪伴宜嫔,就连太子都是一同去的。

    此后数天,皇上没有在坤宁宫留宿过,别的宫中也没有去过。

    宜嫔用一场病留住了皇上,皇上也就真的留在了翊坤宫中,延续了宜嫔专宠的局面。

    这与之前的专宠不同,现在,皇上甚至都不来坤宁宫了。

    宜嫔从皇后这里抢走了皇上与太子。

    争宠争到了皇后身上,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后打算如何处置呢?

    “就按照你们与本宫议定的写下来吧。”

    钮祜禄氏温和的声音响起,“写好之后,就送去内务府,让他们照办就是。”

    安嫔与敬嫔答应一声。

    再这样的时候,两个人还抽空得意的看了琇莹这边一眼。

    琇莹做庶妃的时候,曾领着二公主夜闯钟粹宫,与那会儿还是贵人的安嫔敬嫔打过照面。

    琇莹心里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显然对面记住了这个,并且为此心里一直不痛快。

    到了这时候,人家两个也成了嫔,并且将眼前这一场当做了与琇莹的交锋,并且自认为是赢了。

    琇莹自觉不知所谓,这就赢了?这怕不是才刚刚开始呢。

    钮祜禄氏都看见了,却只做不知,只是顺着目光看向琇莹,作出恍悟的笑容来。

    “哟,看本宫,倒是将宜嫔忘了。”

    钮祜禄氏笑道,“你是奉旨协助本宫处置宫务的。只是这一向出门在外,这会儿都回来了,本宫用惯了安嫔与敬嫔,竟没想起来你。”

    “是本宫的不对。只是前些日子你身上不舒服,又闹到请太医的地步,恐怕也没有精力为本宫分担了。”

    琇莹道:“臣妾已经大好了。”

    钮祜禄氏狐疑道:“当真大好了?”

    “皇上很着紧妹妹的。若是再度累着了妹妹,本宫这里就没法跟皇上交代了。不如妹妹再休养些时日吧。妹妹还年轻,身子骨最重要,免得将来落下什么病根,这就不好了。”

    琇莹微微一笑:“臣妾果真大好了。”

    “皇后娘娘也说了,臣妾是奉旨办事,若是再耽误下去,皇上怕是也要说臣妾惫懒了。”

    钮祜禄氏道:“皇上这样疼爱你,怎会舍得指责你呢?”

    “只是,说到奉旨,”钮祜禄氏话锋一转,“宫里的嫔妃这样多,也就只有宜嫔你得了皇上的旨意,可见宜嫔你是很得圣上之心的。”

    “既得了宠爱,总不能就这样安心受着,既然要协理宫务,那么后宫嫔妃心思不稳,人心浮动,宜嫔是不是也应当为皇上分忧,让皇上能够顺心顺意的处置前朝事务,不为这些小事烦扰呢?”

    琇莹瞧了瞧嫔妃们抖擞精神的模样,淡淡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人躲闪她的目光,倒像是都等着这一幕。

    琇莹道:“敢问皇后娘娘,后宫嫔妃如何心思不稳,人心浮动了?”

    钮祜禄氏高坐皇后之位,微微垂下一点眼皮,看着琇莹:“你既是众嫔之首,自然后宫众人要以你为榜样。人人得修后妃之德。这说的不仅仅是样貌家世,自然还有德行,能否令后宫嫔妃信服。”

    “宜嫔,本宫与你直言,宫中若有得宠的嫔妃,这是众人之幸,能侍奉好皇上,谁都是高兴的。可若有人想要专宠于前,这就犯了众怒了。”

    “你该懂得谦让,莫坠了你众嫔之首的名头。”

    原来真东西在这儿呢。

    宫中嫔妃人心不稳,心生怨怼,要是普通嫔妃,压下去了事。至于庶妃贵人之类的,压根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胆子闹事。

    也就是高位嫔妃,或者直说了,是皇后受了冷落,皇后心生不满,才会让后宫人心不宁。

    皇后不能承受后宫中人的议论,皇后要用公理人心当众讨伐琇莹,这是于公于私,为己为人的大好事——后宫嫔妃看来,皇后娘娘和她们是站在一起的。

    琇莹一人,成了众矢之的。

    琇莹忽而就想起在五台山上的时候,后来太皇太后常常看向她的那个目光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琇莹忽而福至心灵,忽而有一点能体会到孝献皇后当年的处境了。

    得宠成那样,就被所有人针对。

    日日风霜刀剑严相逼,便是成了皇贵妃的孝献皇后,还要苦兮兮的问顺治爷,若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

    这是人家合伙要把人逼死了。

    琇莹怕吗?琇莹不怕的。

    她又不修佛。

    “皇后娘娘口才这样好,臣妾倒是想和皇后娘娘辩一辩。”

    琇莹闲整笑道,“皇后娘娘说后妃之德,臣妾想说皇后之徳。”

    琇莹指了指自己的耳坠子,言笑晏晏,“后妃要谦让,皇后当友爱嫔妃。可是宫里规矩使然,只有皇后能用东珠做耳坠子。皇后娘娘若是友爱咱们这些人,不如磨了上十颗的珠子出来,好好做个吊坠送给咱们,这也是娘娘友爱嫔妃的美德了。”

    “到时候臣妾怕不是要写个十篇八篇的文章出来传扬后世,让万世百姓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万世典范。”

    旁人几是目瞪口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居然连皇后都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调侃。

    “哦对了,才将娘娘夸赞安嫔敬嫔识字聪明,又说用惯了她们,若是娘娘看不中臣妾的文采,可以让安嫔与敬嫔来写文章,保证合娘娘的心意。”

    这话叫安嫔敬嫔一阵脸白脸红。心中颇为不乐。

    其实细算起来,安嫔敬嫔是识字,也是读过书。

    但是比起琇莹能读书还能在慈宁宫里得了太皇太后给皇上写的字帖练字的程度还是差很多的。

    宫里人人都知道,宜嫔能读会写,除了蒙文不会,其余的都是很不错的。而且现在人家开始学蒙文了。

    这么一比较,安嫔敬嫔哪比得上呢?

    这两个怎么也想不到,宜嫔亲自打下来的巴掌来得这么快。

    “你——”真是不可理喻。

    钮祜禄氏知道琇莹是个难缠的,没想到这么难缠。

    钮祜禄氏看了嫔妃们一眼,有几个人躲闪她的眼神,佟妃那里倒是看着她,却丝毫不打算帮忙。

    钮祜禄氏的目光又落在了安嫔与敬嫔的身上。

    安嫔接收到了皇后娘娘的消息,决定先出面为皇后娘娘找回场子。

    安嫔说:“你休要胡搅蛮缠。皇后娘娘让你谦让嫔妃们,难道说错了么?”

    “你这样善妒,本就是犯了宫中规矩的。”

    对安嫔,琇莹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她挑眉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善妒了?”

    “皇上愿意喜欢谁,愿意宠幸谁,这是皇上的自由。你只是个嫔妃,还想左右皇上的想法?”

    “你们不敢左右干涉皇上,就企图给本宫安罪名。难道本宫谦让了,你们就能得宠了?”

    “若果真如此,那本宫没进宫的时候,你就已经入宫做贵人了,怎么不见安嫔你得宠呢?你的这个嫔位是怎么来的,你应当比本宫更清楚吧?”

    琇莹目色闲适,一点儿也不像是跟人吵架的样子,可她言语如刀,语声嘲讽,盯着脸涨红了的安嫔继续输出。

    “本宫可以听你的,等皇上来了,本宫就与皇上说,安嫔让本宫谦让,皇上您找安嫔去吧。你说,皇上会不会去找你啊。皇上要是不高兴了,安嫔你,打算怎么哄啊?”

    琇莹听见了,她话音才落,底下就是一片抽气声。

    看,她把嫔妃们吓着了。

    往日里,没见过这样的吧。

    郭贵人需要想一些很严肃的事情,才能让自己合群,并且不当众笑出来。

    她瞧着亲妹妹那个蔫坏的模样,心里还觉得挺高兴的。

    这就是得宠的底气。妹妹如今也是立起来了,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皇上这般疼宠,可是把妹妹的辣性子给养出来了,和在家里的时候一个样。

    第50章 050

    ◎“有个性的宠妃就是甜。”◎

    “她原本也说的没什么错处。”

    一直未曾开口的佟妃冷淡道,“这宫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孝献皇后的。”

    佟妃不喜欢宜嫔,一个让她没有做成皇后,还让她失了皇上亲近的人,不会得到佟妃的喜欢。

    本来就不喜欢,现下更是厌恶了。

    但这也不代表,佟妃就会站在皇后和满宫嫔妃的身边去。

    佟妃也不喜欢钮祜禄氏。

    所有能让钮祜禄氏破防不高兴的地方,佟妃都不忘添上一笔。

    佟妃的目光掠过安嫔敬嫔等人的脸上:“就算没有宜嫔,你们就能得宠吗?”

    佟妃的眼神里写满了四个字,真是笑话。

    佟佳氏的无差别攻击,似乎是在宣泄她的怒意。

    琇莹当然不会认为佟妃说这话是认同她帮她,将她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佟妃只是找到了机会嘲讽皇后而已。

    但佟妃怎么就偏偏提到了孝献皇后呢?

    琇莹觉得这不是偶然。

    莫不是在佟妃心里,也和太皇太后一样,觉得她是第二个孝献皇后董鄂氏?那佟妃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琇莹在大获全胜的时候,想到了一件闲事。

    当年董鄂氏入宫,先为贤妃,后来做了皇贵妃,故去后册为皇后,董鄂氏活着的时候,就是一直住在承乾宫的。

    也是巧了,佟妃现在不就住在承乾宫么。

    有些话琇莹可以说,是琇莹仗着得宠的底气,有康熙的撑腰。

    要不是上回康熙抱着她,和她说的话,叫她知道了康熙的底线和纵容在何处,今儿也不至于这样义正言辞的做足了宠妃的模样。

    佟妃可以说,是因为佟妃是康熙的表妹,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佟妃且出不了什么大事,几句刺激嫔妃皇后的话,也不算什么。

    但安嫔敬嫔等人就不同了,她们不能乱说,乱说之后的帝王之怒,不是她们能够承担的。

    别说是什么惹生气了哄皇上,皇上压根就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这点自知之明,哪怕是不肯承认,心里也还是知道的。

    安嫔和敬嫔,甚至一殿的嫔妃都安静了。

    皇后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不理会佟妃,只望着琇莹道:“宜嫔前儿报的,要在翊坤宫中开小厨房,此事宫中没有先例。本宫也不会准许。此时前朝刚平定三藩,往后许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后宫也不能太过铺张浪费了。”

    特意在这时候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就是想用皇后的权威压住一头,不让琇莹痛快。

    琇莹猜想,钮祜禄氏应当一开始就没打算通过这事的。

    琇莹道:“宫中没有先例的事也不少,也不是没有先例就不能做了。”

    琇莹望着钮祜禄氏淡淡笑道,“皇后娘娘不准许,是不是就不能做了?”

    钮祜禄氏目光一厉:“宜嫔,你要以下犯上吗?”

    琇莹道:“宫中等级森严,规矩繁多,本来该上慈下和的。谁不想其乐融融的?只是也防不住私心怨愤蓄意报复。以下犯上是有惩处的。那上位者的霸凌与挑唆,这宫里的恃强凌弱,就没有惩罚了吗?”

    越说越不能入耳了。

    好些人瞠目结舌,就宜嫔这样一张利嘴,是怎么得了皇上宠爱的?简直匪夷所思。

    众人私底下还在想,若是皇上喜欢这样的,她们倒是也不能学一学,没有那等样貌,有个一二分的做派,说不定能让皇上瞧见。

    可现在一看,这就算学了宜嫔一二分的做派也不得来,这谁敢学啊。

    学不来学不来,众人都在心里摇头,宁愿老老实实的,无宠就无宠吧。起码不用担心被皇后针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作死了。

    果然有个性的宠妃都是特例。

    钮祜禄氏很会抓小辫子,她冷声道:“你是质疑本宫这个太皇太后与皇上钦点的皇后吗?你质疑本宫,就是在质疑太皇太后与皇上。你是要造——”

    字没有说完,被一个柔和的女声给打断了。

    荣嫔道:“皇后娘娘,气大伤身,皇后娘娘为后宫诸事操劳,不宜动怒。内务府的人还在外头候着,是不是让安嫔敬嫔将东西送出去,让内务府的人先去办差?”

    荣嫔这一打岔,钮祜禄氏也从气头上冷静下来。

    她不能把方才的话说完。宜嫔说她有恃无恐恃强凌弱,她当然是仗着皇后的地位在做这些事,也更因为钮祜禄氏的家族给了她底气。

    那么,宜嫔又是倚仗的什么呢?

    自然是来自帝王的宠爱。

    宜嫔甚至有自信,在说了这样的话后不会被皇上追究厌恶。这就说明了她受宠的程度。

    别人不知道,钮祜禄氏还能不知道么。纳喇贵人是如何消失的。

    皇上对待宜嫔,不仅仅只是宠爱那么简单了,皇上是很护着宜嫔的。就像当年顺治爷护着孝献皇后那样。

    钮祜禄氏不能轻易与宜嫔发生冲突,这会令皇上不悦不喜。在眼下的这个时候,钮祜禄氏并不能与皇上分庭抗礼。

    如果她说出了那句话,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宜嫔。

    钮祜禄氏深深看了一眼荣嫔,然后对安嫔与敬嫔道:“你们将东西送出去。”

    皇后言说累了,就让人都各自散了。

    此间请安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预备好的一样事情都没有让宜嫔退步,反而让人看见了宜嫔彪悍的战斗力,这往后的日子,宫里可就真热闹了。

    康熙唤琇莹去乾清宫伴驾的那日,紫禁城正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这可比不上五台山上的风雪,经历过那样的呼啸肆虐,又是从小在盛京长大的琇莹觉得,紫禁城的初雪剔透晶莹,下的其实是很温柔的。

    琇莹还有点想五台山上很来劲的风雪。当然不是想她和康熙在山顶上渡过的那些云雾亲密。

    “看什么这么出神?”

    康熙伸手摸了摸琇莹的脸颊。

    小丫头就坐在他身边陪着,少见的安安静静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活泼泼的看着外头。

    也没有叫她做什么事。

    连磨墨都不曾,就这么柔软的坐在康熙身边,康熙只要时不时握一握她的手,心头都是一片安宁。

    琇莹道:“看雪。什么时候雪会变大?”

    这是琇莹在紫禁城的第一个冬天。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可能刚刚才体会了第一遍。

    康熙也看向窗外,而后又转回来看琇莹,说:“再过一两个月。”

    现在是下不大的。今年的雪可能也没有去年那么大。

    或许大雪,会有那么一两日吧。总之至少是会有一场的。康熙直觉,不会辜负小丫头这么期待。

    琇莹哦了一声,却被康熙伸手捏了捏鼻尖,她只好转回来盯着康熙,不研究外面的飘雪了。

    康熙的声音轻轻的,在暖阁里显得很温柔:“和皇后不对付了?”

    像是在哄小孩子的语气。

    琇莹撇了撇嘴:“是皇后娘娘不待见臣妾。”

    琇莹想,这不是我要告状的。这是康熙自己主动提起的,那就别怪她顺杆子往上爬了。

    琇莹把脸送到康熙手里蹭了蹭,抱怨是抱怨,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尾音都拖的软一点长一点。

    她说:“都要臣妾谦让,可这个怎么让?这又不是衣裳首饰。衣裳首饰也不能混着穿呀。谦让要是美德,那皇后娘娘怎么不把后位让出来,大家轮流坐一坐过瘾呢?”

    康熙捏她耳朵:“不许乱说。”

    这也不像是训斥,反而是纵容的不许,是为了琇莹好的。

    琇莹软软哼一声,继续:“臣妾是正当诉求,要一个公道说法。她们暗地里就说臣妾出身不好,上三旗的包衣奴才,所以不会好好说话,家里没有教好。天生的奴才秧子。这不是辩不赢就人身攻击么?”

    “包衣奴才出身怎么了,就不是大清的人了?”

    这样嘀嘀咕咕的攻击,说的是琇莹,其实把满宫里包衣奴才出身的嫔妃都骂了一顿。

    其实要是真论起来,宫里的主位娘娘里头,只有她和荣嫔惠嫔的出身是一样的。其他的人,都各有各的高级出身。

    这时候一抱团,就显得这三个很弱势了。尤其是这三个还不是抱团的小团体。

    康熙听见了。康熙也知道。

    今儿特意把人接到乾清宫来,也是为了这个。

    摸了摸小丫头的鬓发,稍稍安抚一二,康熙就叫梁九功传旨:“将宜嫔娘家一并抬旗。”

    直接把琇莹和家里的父兄姊妹们都从上三旗包衣奴才里摘出来了。全部入了正黄旗,正经是旗下佐领的出身了。

    琇莹心里哇了一声,却变着法儿花样夸康熙。

    “传旨。”琇莹学着康熙的模样比划了两下,星星眼道,“万岁爷真帅。刚才那模样,特别的霸气。”

    康熙勾唇浅笑:“朕迷住你了?”

    琇莹笑得眉眼弯弯,脸不红心不跳,嘴巴特别甜:“迷的臣妾心里小鹿到处乱撞。”

    这也有点太直白了。康熙有点受不住,尤其是这丫头一双眼太灵动,这个看着,就有点想干坏事。

    要是真动了,这丫头怕是又要哼哼唧唧的。

    康熙轻咳一声:“好好说话。”

    琇莹笑得俏皮:“臣妾要是好好说话了,万岁爷还能被臣妾迷住么?”

    “臣妾知道得很,万岁爷就喜欢臣妾这样说话——唔——”

    话也说不了了。因为康熙不打算忍了。

    柔软如花瓣的唇被人堵住了。

    这张小嘴太甜,康熙得好好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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