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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很久以前源赖光教我该怎么跟别人谈判。

    他说谈判犹如一场战争,信息一定要全。如果信息不全,那就抓住最紧要的两点下手——对方最想要的,和对方最不想要的。

    侵蚀者是因对原剧情的不满而诞生的,也就是说,它最不想要的是原先的剧情。那它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报复阿紫小姐吗?

    不是。

    报复阿紫小姐和更改剧情,都是它宣泄不满的手段。本质上,它最想要的还是【宣泄自己的不满】。这是感情生物逃离不开的劣根性。只要理由足够,换个对象也可以。

    我是个能让源赖光都满意的学生,理论学会了,在实践中也从未失手。这次也一样。

    面对我伸出的手,它们同意了。

    ……

    最后我是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

    符咒大部分都留给了太宰治,我只剩下几只小纸鹤和一张构建结界的。也没力气划水了,就忽悠侵蚀者“这都侵蚀一半了我要是半途死了多可惜呀”,让它把我送到海面上。

    它现在寄居在我的影子里,还是黑漆漆的没有面目,但我仍微妙地感受到了嫌弃……

    嗐,我还以为它们只会发疯呢,不过海鸣的那个影子刚开始也挺理智的。看来只要不踩雷,就不会出多大问题。

    狐之助哭喊着“鹤丸殿”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心里跟侵蚀者讨价还价。

    我:‘都送到这了,再顺手拉我一把又怎么样嘛……’

    对面没做声。

    ‘我要是就这样闷死了,还有谁愿意跟你们合作?’

    还是没动静。

    ‘来都来了,送都送了,再拉一把嘛……’

    这样喋喋不休地骚扰了它好久,老头子才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然后就是狐之助标志性的吱哇乱叫,叫得我耳朵都疼了。

    “嘘,”我有气无力地说,“拉我一把。”

    小动物含着两包眼泪点头,叼着我的衣领使劲往前拖。虽然脸在沙子上摩擦有点疼,但总算不会被那点浅浅的海水跟沙子闷死了……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狐之助的眼泪打在我脸上,它哀声叫喊:“三日月殿!你快看看鹤丸殿!他是不是要碎刀了!”

    三日月走过来,蹲下,查看鹤丸国永的本体刀。

    他一语不发,看起来平静得很,我却只觉窒息——这明显是气得不想说话了,回去大概就会被打断腿……但我实在没力气找借口自救了。

    生气就生吧,打就打吧,大不了在手入池里多泡几天。

    三日月往刀上糊了好几张各种各样的符咒,面无表情道:“动不了?”

    “……”

    他扯扯嘴角,笑得又冷又凶,满脸都写着“你就是欠收拾”,语气也压抑在爆发边缘:“说话。”

    “三日月……”我想说你听我狡辩呀,但眼前发花,已经麻木的感知一阵阵下沉,实在说不出这么长的句子。

    那些黑泥是凉的,但凉到极点就会发烫。

    被侵蚀的时候,我还以为又见到了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又要被烧死了。

    但我还活着。之前还无所谓,现在带着这些黑泥,我必须得活着,不能让别人蒙受灾厄。

    就是有点疼,疼得人想哭。

    我对他说:“好疼啊,三日月。”

    三日月表情变了。

    ……

    回到本丸又是超费材料的维修,白槿亲自动手,手入室附近的灵力充沛到凭空长出了大片的白色木槿,花开的像秋天。

    但我回去的时候才四月,连初夏都没到。

    这些都是来送饭的烛台切说的。我从回去以后就没睁开眼,一直到五月才出手入池,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

    勉强逃过了三日月的一顿毒打,但没逃过白槿的数落:

    “刀上有细小的裂纹就不说了,正常情况。严重的是暗堕程度加深……你是不是在溯行军总部里住了四个月?净化的符咒呢,怎么效果打了个对折?你到底干嘛去了?”

    自知理亏,但不想说,我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假装屋子一角的墙壁花纹很好看。

    “……”白槿还在瞪我。

    目光太强烈了,让人没法不在意。

    我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抱歉。”

    “你在跟谁道歉啊!!!”白槿终于被气到失去理智,扑到近前疯狂摇晃被子角,合理怀疑她想摇晃的其实是我……

    “你跟我道歉吗跟我道歉有用吗?!临走之前我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答应的?!啊!啊?!我这么大个一爸……一鹤丸,好好的去了半死不活的回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道歉道歉道歉!你天天道歉,只是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下次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啊?!手入室都快变成你专属的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你……”

    她被气到说不出话,指着我“你”了半天,一拳砸在褥子上。

    褥子下面的地板发出清脆的“咔嚓”的一声。

    我:“……”默默憋住自己想道的歉。

    想想白槿第一次露面时的矜持高冷,再看看面前这块塌陷下去的褥子……岁月真是无情啊。

    “你又在想什么?”她阴恻恻地问。

    “……”

    “说!”

    “在想岁月是把杀猪刀。”啊,一时顺嘴说错了。

    白槿:“呵呵,那这把刀的名字一定叫鹤丸。”

    不,大可不必……我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啊。

    ——虽然想这么说,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没有继续激怒她。

    白槿沉着脸把检查用的镊子锤子等器具都收起来,放到工具箱里收收好。箱子上用红漆写了个“五金”,被她提在手里好像随时能拎起来打人,就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白槿:“那把伞剑,我修好了。”

    哦对,她打铁的时候用过那个箱子来着。

    “你好好休息,再敢搞事,我就把你关进手入池子里,泡个十年八年的再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对了,还有三日月,他托我原话转告你来着,说——”

    “‘别逼我打断你的腿’。”

    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这次确实是我过分了。虽然狐之助回本丸找人帮忙是预料好的,但一下子把自己搞成那样确实挺吓人……

    我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鹤丸国永的外表认真起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白槿虽然还在生气,但终于没再露出那种随时会抡起箱子砸死个人的表情了。

    她离开后,侵蚀者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谎话连篇。】

    ‘哪有?’

    【你明明已经许诺了,一切结束之后就接受剩下的侵蚀,却对同伴那样说。难道不是谎话连篇?】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知……】它突然卡壳了。

    ‘全都是真话啊。我又没说下次不会了,怎么能算骗人?’我有点冷,把被子扯到头顶裹紧,一点缝隙都不留,‘就你话多,还管我骗不骗人,好像你没骗过人似的。’

    【老夫从未骗人!!!】

    它就没见过除了我之外的“人”,当然没有。我只是想要一个态度而已。

    ‘哦,那我要约阿紫小姐见面了。’

    ‘记住咱们的约定啊,你说你不骗人的。’

    侵蚀者沉默了一会儿,阴恻恻道:【你又不是人。】

    ‘那咱们一起死吧,最好能把世界也一起毁灭了。’

    它又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我差点就要睡了,它才费解地说你变了:【你之前不会这样想的。】

    ——因为我在套路你啊。

    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要跟我合作,中间被我描述了那么多美好的合作前景,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把半个自己都搭上了……这个时候,更不想终止合作的反而是它啊。

    就算我说要毁灭世界,它舍得吗?当然不舍得。

    我空手套白狼一直可以的。

    ‘因为从您这里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我随口说,“以及,你藏在我的影子里,现在是不是也在这个被窝里……?”

    【……在地下。】

    那我就放心了。

    这样一直静养,静到六月的时候,白槿终于允许别人来探望了,但每天只能来一个。也不许我出门,更不许我跟外面的合作伙伴们联系。

    雪丸偷偷跟我说白槿这次生气得厉害,之前我没醒的时候就经常修着修着刀就气哭了……她发了狠,决心要让我老老实实地待两年,其他事都交给旁人来做。

    “听说其他刀剑都没有反对,”她摇着尾巴说,两只前爪搭在我手上,想要让它温暖起来,“大江山和荒川那边也没有异议的接受了。”

    这可不行啊。

    算算时间,“我”很快就要来了,怎么能不做好准备呢?

    其他事倒没什么,但“过去的自己”,让谁说起来都有种黑历史的感觉,果然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吧?

    我不清楚雪丸是不是帮白槿来试探我态度的,没有多说什么。白槿日常来给刀作保养、其他刀剑来探望的时候,我也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跟刚来到本丸的那阵子似的,每天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部屋里。中午会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其他时候就早睡早起练字画画看花逗狐狸,作息健康得像个老年人。

    这样又过了几天,雪丸终于沉不住气了,又“偷偷”问我源氏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我跟她说只要白槿开心就好啦,源氏什么的,相信髭切膝丸三日月一定能处理好的。

    我表情淡淡地坐在窗台上,倚着窗框看花看月亮:“我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吧。哈哈哈。”

    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哈哈哈,深得三日月的精髓。

    肉眼可见的,雪丸的毛都炸起来了。她支吾半天撂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就快快地、快快地跑了出去。

    看方向,跟天守阁完全相反。但这么晚了去跟天守阁相反的方向做什么?欲盖弥彰也要有个限度。

    她离开之后,好半晌的功夫,侵蚀者跟我说:【没人了。】

    ‘真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危险分子。’

    我一边叹气一边招手,暗处有气息凝聚成黑紫色的小蛇,吐着蛇信游动到窗框上。

    【每次来见你都这么麻烦,】邪神例行吐槽了一句,【敢让神明两处传话的也就你一个了。】

    “小点声啦,今剑还在隔壁呢。”

    我伸手让他钻进衣袖,确保今剑突然进来也有时间让他消散离开,这才例行的低声安抚他:“神明大人不觉得这样做很有趣吗?”

    侵蚀者:【骗人的,给人跑腿传话有什么乐趣。】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淡定地说:“看着别人都被瞒在鼓里,都想不到会有神明大人来帮忙打破僵局,只要自己少说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事情的局势……不刺激吗?”

    【确实,但是……】

    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又双叒叕被忽悠瘸了。我没给他机会想明白,低声问:“源氏准备的如何了?”

    小蛇低头,吧嗒吐出一卷写满了字的白纸,跟我练字用的材质相同:【你自己看。】

    ——自己看就自己看,要不然还能怎样。

    我走到橱柜边,把练字用的汉字字帖拿出来,开始一个一个的对密码。顺便把白天写好的纸条卷一卷再塞到小蛇的肚子里。

    虽然都写得满满的,但这两张纸上其实加起来都不到十个字的真实信息,其他的全是注水,是源赖光先开始的第三重保险。

    ——所以我敢跟八岐大蛇说更改信息的话。

    破译完了,我淡定地把信件展开,夹进字帖里。

    邪神吐着信子想知道源赖光到底说了什么,碍于神明的矜持又不能明说,就来来回回地兜圈子。

    他有时候直白得可怕,有时候又矜持得像个傲娇,这样兜圈子的时候还喜欢开嘲讽。怎么说呢,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他最近好忽悠得过分了,虽然是好事,但总让我怀疑他也想搞事。

    我一边安心地跟他胡扯,一边对侵蚀者说:‘准备一下,压压你的本能,明天我要跟阿紫小姐见面了。’

    ‘会提到让她自由的事,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对吧?’

    【老夫尽力。】

    ‘那你加油。世界的安危就靠你了。’

    【……】

    第132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侵蚀者说“你变了”,其实半点没有说错。

    那些黑泥就是精神污染,会放大人心中的负面情绪、降低安定阀值的那种,再加上一直被白槿这样关着,我没搞事都全靠以前源赖光和森鸥外给我培养的习惯:

    靠利益权衡做事,而不是自己的感情。

    但影响就是存在了,我又还没到森鸥外那种除了横滨别无所求的境地,难免会做些小动作……不,还是不替自己开脱了,我利用了白槿三日月他们的感情,这是事实。

    没什么好辩驳的。

    感觉很不好。愧疚也是负面情绪,跟某种奇异的愉悦感一起放大,糟糕到让人心生烦躁。然而烦躁也是负面的……

    我现在都不想看到白槿三日月他们了,但理智上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可能的,所以还能维持原样。还是那句话,多谢源赖光和森鸥外的言传身教、精心栽培。

    跟雪丸说“我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吧”的第二天,白槿终于捱不住心中的不安,松口说我可以出去了。

    “可以归可以,”她哼了一声,“不要出本丸,免得别人去救你都来不及。”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话。

    然后白槿咳嗽一声,不怎么自然地说:“其实出去也可以,就是别走太远……对了,藤原小姐一直想找你,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带着今剑去看看吧。”

    “怎么不请她过来?”

    “最近本部对这边起疑心了,她是大妖,过来不方便。”

    骗人的,本部那边的人早在我没醒的时候就处理好了。狐之助现在虽然在外面活动,但该告诉我的早就告诉了,乖巧又可靠。

    但我没说出来,只是用一种“好的好的你说的都对”的纵容态度点头,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白槿瞪大眼睛:“……”

    她大概觉得羞恼,抿着唇收拾完东西丢下一句“不想笑就别笑了”,快速离开。虽然动作很快,但还是能看到她脸都红了。

    我还坐在原地,有点微妙地心想雪丸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笑得很假吗?

    以前我也是这么笑的,中也他们也没说……哦对,中也嫌我笑得恶心来着,不过也就一两回,别人就没说什么了。

    ‘还是好难啊,’我跟侵蚀者吐槽,有些话跟别人说太伤人了,但是被黑泥泡大的侵蚀者就没有这个问题,‘我还以为自己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感情了。’

    【你那叫利用,】它难得心平气和,【我以为你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

    ‘我有啊。’

    【你看,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一点也没有。】

    ‘……’

    我是不是不该套路它去“守卫世界”?

    这好像已经不只是“忽悠瘸了”的范围了。

    这个问题直到我带着乱藤四郎去到本丸下方的离岛,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

    但我一直带着笑,小短刀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都很轻松雀跃的样子。之前见到的刀剑们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就拘谨得难受,乱的表现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远远看见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时,我将被白槿修好的伞剑交给乱,让他代为保管:“乱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

    乱有些为难地眨眼:“鹤先生真的不会出问题吗?要是遇到危险的话……”

    “遇到危险还有阿紫小姐啊,”我对他说,“放心吧,我就在离岛,哪儿也不去。”

    “那好吧……真的真的不要出事啊。约好了。”

    “约好了。”

    ……

    我跟阿紫小姐很久没见过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新年的时候,万屋庆贺成立的庆典上。别的妖怪都成群结队,唯有她自己独来独往。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不高兴,但这种“我熟悉所有人却没人认识我”的状况,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难过。

    因为本丸的刀剑们不能随意过去,我本来还想拉她进大江山的队伍里一起玩的,但她拒绝了。之后我又和源赖光提前遇上、去酒馆打机锋了,之后还被三日月抓了个正着,就再也没见到她。

    “别来无恙,阿紫小姐。”我先冲她打招呼。

    少女模样的大妖转过头来回应,然后很困惑地看了我一会儿,迟疑道:“你这是……”

    “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又把头转回去,静静地看着海面:“前几天你让狐之助找到我,说今天要见面……有什么事吗?”

    “‘我’快要来了。”我直接说:“我想把该做准备的都做好,以防生变。”

    “我有什么能做的?”

    “打开星火幻境。”

    “现在?”

    “嗯。”

    “……”

    沉默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你不想问问狐之助的近况吗?你们也两个月没见了吧。”

    我不太明白,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们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干脆果断,很少说废话,因为大家都有迫切想要达成的夙愿,不想浪费时间。偶尔我会啰嗦一点,想让她开心一点,但她从没开心过,所以我干脆放弃了。

    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其实前几天刚通过话。”

    ——所以没必要特意询问。

    阿紫小姐又不说话了:“……”

    半晌后,她直接向前迈开一步,旋身展袖。蓝粉色的灵蝶带着羽翼状火光虚影冲天而起。从海水开始,满地焦黑的离岛被一点一点铺上幻境,枯白与灰黑的砂砾恢复成被烧灼前的白色,连植被都重新变得郁郁葱葱。

    是了,真正的离岛与星火幻境的不同就在于此。被不知火爆发时的妖火焚烧过,离岛的土地在几百年内都将是焦的。而幻境就要好很多,是只存在于当事人记忆、以及绘师插画中的唯美。

    阿紫小姐在她站的地方留了一只粉蓝色的灵蝶,说这就是出口的标记。等我做完想做的事要出去的时候,直接跟着灵蝶出去就行。

    我问:“阿紫小姐有事要做吗?”

    “是临时想起来的。”她回答:“没关系,岛上什么都没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问我。”

    ……她今天真的怪怪的。

    不仅话变多了,还突然想起临时有事把正在交谈的对象直接丢下,这对向来温和从容的阿紫小姐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现在就是发生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皱眉,问侵蚀者说:‘你们没对阿紫小姐下手吧?’

    侵蚀者冷笑:【……不如老夫现在就侵蚀她给你看看?】

    ‘那她为什么突然这样?’

    【说不定是被谁吓到了呢?】

    ‘我要不要让八岐大蛇跟踪她试试看?’没等侵蚀者回答,我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算了,反正阿紫小姐不会做对破坏剧情有妨碍的事,没有必要管这么多。’

    【……呵。】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侵蚀者那声冷笑说明它知道哪里不对,但不想告诉我。

    我也不想追问它,就一边调整转换器的时间一边继续思考。虽然没有确切的数据,但上次的我是非正常途径过来的,还制造了一个复数异能的特异点,只要找准能量波动最大的时间就可以了。

    顺便说一句这个转换器是狐之助偷偷给我的。之前白槿送的那个被没收了,狐之助就从别的本丸的狐之助那里拿到了几块旧的,拆分重组化零为整,偷偷送回来一块新的。

    它跟刀剑们还有雪丸都不一样,跟其它的狐之助也有点不同。吞噬过别的审神者还有妖怪的灵魂,它现在的存在形式已经更倾向于平安京这边的妖怪了,但内核还是时政为了方便克隆而更改过的狐之助。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形容。一定要说的话,四不像吧,就跟它拼起来的那块转换器一样。

    指针自动搜索最近最大的能量波动,自主锁定了时间。我把指针向前调了一圈,按下确定按钮。

    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织田作。

    这才一年半的时间,我却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快要忘记阿爸作的样子了。明明跟玲子小姐分别的时间更长,但关于玲子小姐庭院的一切我都记得,都没有忘记。

    我以为自己不怎么记仇来着,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只顾着回忆森鸥外那个泥巴怪老板,连任劳任怨的阿爸作都差点忘了。

    这可不行。

    没有阿爸作的悉心照顾,我早就莫得良心、早就走上森鸥外的道路了。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做人可不能太森鸥外。

    说起来还有武装侦探社的诸位,怎么回事,我是选择性遗忘了好人吗……不,其实好多人我都快忘干净了……

    我贴着隐匿符咒坐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等他们出现一边发散思维,骚扰侵蚀者:‘你说这是为什么?’

    【……】

    ‘阿紫小姐到底怎么了。你说她被吓到,被我吓到了吗?’

    【……】

    我意识到了什么,拿刀鞘戳戳地上散发着浓浓烦躁气息的漆黑的影子:

    ‘我笑得,真的很假吗?’

    第133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溯行军说“你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知”,好像也没有说错。

    我坐在大石头上等了很久,等到了特异点和仿佛凭空出现的纪德与织田作。他们出现时正在对峙,周遭环境发生变化,第一反应就是先攻击对方、抢占先机,而后才谨慎地停手后退,拉开距离。

    我看到织田作,就终于想起来他的样子了。蓝眼睛红头发,下巴上总是带着一点胡茬,明明年纪没多大,行事作风却像是某人的爸爸。

    这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关于我过去某些记忆的匣子。曾经逛过的祭典、分享过的金平糖、说过悄悄话的不粘人的猫、遇到过的小姑娘、吵架过的幼稚的大侦探,还有那些素不相识就帮忙的陌生人……

    在上一个世界里,我也是遇到过好人好事的。

    但我无视了他们,只追逐着过去的幻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那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连带着那个时候的我一起。

    我现在笑得很假,那我以前笑得不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记得了。

    织田作应该记得。我指尖颤了颤,生出现在就上前与他对话的冲动。他向来宽容,当初知道我要离开也没有不满,还尽心尽力地帮了很大的忙。如果现在去找他的话——

    “这是哪里?”

    披着青绿羽织的“萤草”从不远处走近,少年体型,披头散发,颈上扎一条天青发带,怀里还抱着笔与小本子。看到织田作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那是刚刚从太宰君身体脱离的我。

    ——会打扰到别人的告别时间吧。

    还是算了。

    我收拢心思,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旁观者的角度能看到当事人不曾发现的很多事。比如纪德的安静也不是全然的安静,他打量周围很久,然后不知脑补了什么,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悲悯的神情;比如“我”在低着头唰唰唰写字的时候,织田作也看了周围很久,表情中透露出隐约的担忧;比如“我”和纪德战斗的时候,织田作几次抬手又放下……

    最后他们告别,织田作嘱咐说“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微笑着化作幻影,渐渐消失。

    即使是当时的我都不知道,“我”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弧度很小很细微,眉眼也没有弯起来,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但却很真实。

    真实得一闪而逝。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眼神放空,原地坐下。说是等待,其实就是在走神,自顾自地思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开头的一点点,之后想的全都是关于“以后要怎么做”的事。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但为了能更理智、更有效率地实现目标,把那些东西都强行忽视、压进记忆的最底层,刻意地遗忘了。即使是织田作也不例外。

    直到今天重见天日。

    ——竟然还是在侵蚀者提醒下才想起来的。

    我觉得好笑,但想想之前他们说的话,还是没能笑出来。他一直在安静地坐着思考,我就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同样一语不发。

    把大脑全都放空。很久以前我喜欢这样做,因为只要听话就好、只要什么都不想,就不会感受到更深刻的东西。现在我还是喜欢这样,作为放松,但已经挺长时间没这个机会了。

    侵蚀者问我:【你就感受不到悲伤与遗憾吗?】

    ‘……’我还在放空。

    【只为了一个过去的悲愿,便将自己手中现有的宝物丢弃,你都感觉不到悲伤和遗憾吗?值得吗?甘心吗?这真的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

    【如果只是被情感和道德束缚才被迫承担的责任,你根本就没必要为此放弃一切。不是吗?】

    【你就一点都不——痛苦吗?!】

    ‘……不。’

    我警告性地语气把语气放冷:‘就算有,只要继续忘掉就好。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其实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但这种感情会使人软弱,会加快我被侵蚀的速度,会让侵蚀者有机会同化我、并在将我同化之后对阿紫小姐和其他人下手。

    这才是它的真实目的,改变不了的本能。

    我必须保持理智。

    我必须时刻警惕。

    我必须一直清醒的走在自己选定的路上,就算自己也变成此世的罪恶,也绝不能让其他黑泥污染这里。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时间差不多了。

    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撕掉隐匿的符咒,向曾经的我走过去。

    他看着我,目光痛恨而又怜悯,却还是坦然地伸开双手,愿意最后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走近他、俯视他、拥抱他,然后将手放到他的脖颈上。

    ——即使要背弃他人,背弃曾经的自己。

    ——即使我已经背弃了他人,背弃了曾经的自己。

    只要我这次下得了手,以后就再没有弱点了。除了死,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我,哪怕是侵蚀者也不行。

    只要我下得了手……像之前安排自己的死亡一样,不要想起曾经体验过的那些痛苦……

    “没有关系……”

    他用气音说:“没有关系。”

    好像一盆凉水泼下来。

    我想起来了。

    之前是我作为“萤草”被“鹤丸国永”掐死的时候,并不知道对面的自己心里想了这么多。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本丸刀剑狐之助,白槿妖怪平安京,源氏邪神三大家,神明海妖铃鹿山,倒影空间中隐藏的真相……还有舍弃过去的自己的决心。

    我想起自己曾经无比痛恨“未来的我”。但最终我还是变成了自己痛恨的样子,宿命似的出现在这里。

    他是年轻无畏,而我罪有应得。

    我扶着他的肩膀退开一些。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将他彻底当成了与我无关的另一个人,想干脆把他带走,再不济让他自己离开。至于没有他而产生的历史的空缺,我可以补上……

    他突然举起衣袖触碰我的脸。

    青绿布料被沾湿成另一种更深的颜色,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地落下这么多眼泪。

    我脑中纷杂,分析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又是何种情绪。而他已经看破一切:“不要害怕……”

    那是过去的我,年轻而无畏。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敢下定背负一切的决心、安慰自己最应该讨厌痛恨的人:

    “也不要哭。”

    ……

    ……

    从星火幻境出去之后,我从快步迎上来的乱手里接过伞剑。

    他有点不高兴,很孩子气地噘着嘴控诉我离开太久、走得太远的恶劣行径,总之下一次要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行。

    “可我遵守约定了呀。”

    我伸手荼毒他的长发,慢慢道:“*就在离岛上,哪里都不去——我不是都做到了吗?”

    第134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这次没有横生事端的外出让白槿对我放心了一点点。

    她不想我再把自己弄进手入池,又不想我被关出什么心理问题来,就只能让别人跟着一起,让我去做某件比较简单、安全而且离本丸很近的事。

    再加上我“无意”中对雪丸感慨过“过去的我差不多要来了”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她将与“我”有关的事都交给了我。

    还附带一只三日月。

    ——非常符合白槿的要求。

    好久没见,我对三日月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声超凶的冷笑上,但他已经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了,上来就是一串哈哈哈:“鹤丸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记得。”别逼我打断你的腿什么的,也很难忘记吧?

    我其实还有点发憷,但上下左右前后看看,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了,就非常胆大地说了句别的:“其实我早就跟源氏偷偷联系上了。”

    三日月愣了一下,面色逐渐发青:“……什么,时候?”

    他大概以为这个“早就”是我被关时的“早就”。

    我毫不犹豫地说了句半点不掺假的真话:“一年前啊,把时政和溯行军的存在展示给平安京那会儿,我就打上源赖光的主意了。”

    “做坏事要趁早嘛,现在再找上他商量事,就等于是主动把把柄送出去啦。”

    “……说的也是,”三日月点点头,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所以,我们直接登门拜访就可以了?嗯嗯,要不要递一下拜帖?”

    其实他以为对了。

    但看他那个反应,我能直接说吗?他下意识地按住了刀啊!

    他是很认真的在生闷气啊!爆发起来就会打断不肖子孙的腿的那种!

    既然如此,有好多事都得往后推一推了……至少得把三日月支开,或者找到个能用来甩锅的好心人。

    ——比如族长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暗中拜访源氏大宅、与源赖光见面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尤其和蔼。

    但因为上次庆典见面时的不愉快,他对这和蔼堪称百般不适。用我认识的人来类比一下,就好像太宰君突然对中也嘘寒又问暖……或者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其实都挺贴切的,就是后者更加直白。

    因为某些原因,我和源赖光都没有让鬼切在场,三个各怀鬼胎的人之间没有老实人做调和,现场气氛几度徘徊在“其乐融融”和“打起来”的边缘,十分诡异。

    我们就这样商定好了源氏与时政之间的合作,关于互相协助抵抗入侵的海妖和溯行军,关于暗中只单独对源氏的技术支持,关于某些时刻对源氏附属阴阳师的借调,比如……

    让他将某只妖怪培养成为源氏的兵器。

    “并未改造、而胜似改造的妖兵。”我这样作总结,“向您觉得顺手的方向培养就行,不用特意做别的。”

    源赖光被气笑了:“怎么,髭切与膝丸尚嫌不足,你们想让我复制一振鬼切?”

    还是因为庆典那次见面。我就顺嘴说了一句“果然是一把好刀”,他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开始怀疑时政是在觊觎源氏的妖兵制造技术,随时准备挖他的墙脚……

    这也是他不让鬼切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摇摇头:“不是刀剑付丧神,只是一只普通的R级妖怪而已。”

    看我不像是在说笑,源赖光声音渐渐压低变冷:“你想让源氏……去培养一只妖怪?鹤丸殿下是不是忘记源氏以何闻名了?”

    跟之前的“气笑”不同,他这是真正的发怒,一族之长的威压在室内铺开,裹挟着一点在生死间磨砺出的森寒的杀意:“我可否将此视为,对我源氏一族的侮辱?”

    我早就习惯了,不为所动,只淡定地继续开条件:“源氏内部也有契约的式神,族长大人总不会连自己人的工具都厌恶吧?而且,您才只听了对源氏要求的一半,现在就发怒是否有些过早?”

    “哦?你的意思是,时政已经准备好了能打动源氏的条件?”

    “是的。”

    “也能打动我?”

    “尤其是为了打动您。”

    这样说话,未免有些太猖狂。

    谁敢说自己准备的东西一定能打动某人?人类的喜恶并不相通,谁敢说自己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我按住三日月方才被杀气刺激的放在刀柄上的手,平静地看向主位上的源赖光:“比如肃清人间。”

    “您觉得,让神妖鬼怪离开平安京,是不是能打动您的条件?”

    第135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漂亮话谁都会说,甚至源赖光自己就尤其擅长。

    ——没办法,他是族长嘛。作为源氏的当家,就算内心再不耐烦,表面上的官腔也得打得漂漂亮亮的。

    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仅是真的,还是专门为了说服他而准备的条件。所谓“最想要的与不最想要的”,因为我还想坑他一把,暂时只拿出了可以用来和平交涉的部分,但已经足够用了。

    源赖光考虑了一会儿,就非常果断地答应下来。

    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这个决定一下,就开始运转源氏的力量来调查我们交谈时提到的部分,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任。

    我没阻拦,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毕竟,只有自己费力气得来的情报,才最值得信任。

    我也没担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能查的东西我都暗中确认过了,都还处在稀松平常的阶段。

    倒不如说,源赖光想用这种做法来作警告和威慑,已经是我看习惯的“标准流程”了。他一般用这个来忽悠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让拿着桧扇的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贵族收起不该有的想法。

    就是因为这种作风,源氏在平安京贵族之间的风评一直都不怎么样,被私下讽刺、抱怨是“恶霸”的时候也不少。

    但对刀剑付丧神来说这就没什么用了,他也知道没用,只是不信任的同时象征性地随便意思一下而已。

    ——意思是说,源赖光以为我们传达的是时政本部的意思,非常敷衍地端了端“平安京贵族们的脸面”。

    再回想一下我故意引导着本部和藤原家、贺茂家建立联系,唯独把源氏排除在外的做法,他会有这样不喜的态度也不足为奇。

    这很正常。

    现在,平安京之内知道我其实想背叛本部的,只要寥寥几位大妖而已,玉藻前酒吞星熊之类……别的人都被瞒得死死的,尤其是贺茂和藤原两家。

    其中玉藻前是自己想到的,也是最早最迅速从我这里得到回答的。就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没管住嘴、没过脑子就说出的一大堆关于“天命”的话。

    他的逻辑很清晰:不满于天命=不满于历史=不满于时之政府,直接把我放到了本部的对立面,自己也饶有兴致地踏上了这艘贼船。

    星熊童子是在长时间的观察中发现端倪的。因为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很快出现成队的溯行军,他觉得这样不对劲。

    他的逻辑很顺畅:溯行军攻击我=我是重要节点=原剧情是假的历史=时政本部被蒙骗了=是我做的=我想背叛本部,不管在别人看来有多荒诞,他都自信地相信了。

    还说服了酒吞和茨木童子一起搞事,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其他妖怪,哪怕是和玉藻前酒吞童子同等级的荒川之主,也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必要知道,反正又影响不到他们想要的最后的结果,说了也只是徒增打草惊蛇的风险。

    人类这边我是特意隐瞒的。

    跟妖怪不一样,人类想要的东西既有实质性的好处,也要有说得过去的名堂。本部才是他们眼中的正统,反叛者在这群贵族们眼中只是“粗鄙之人”“泥腿子”而已,如果被藤原或者贺茂家知道了,本部估计没多久就派人过来了。

    而且只凭这边的十六座——现在是十四座——本丸,也满足不了在平安京建设万屋的技术要求,还是让真正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现在万屋都走上正轨了,遗留的问题自然也该解决了。

    之前我为什么要孤立源氏?

    为了营造一种源氏“无法拒绝”我的下一次合作邀请的氛围。

    为了增加源氏这次答应合作的砝码。

    为了让源赖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我的共犯,而后再起不能。

    第136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夏目玲子是一年半之前来到平安京的。

    也就是《源氏物语》的开始。随着笹龙胆家纹的闪烁,巫女扛着棒球棍(……)穿梭过千年的光阴,出现在周遭绵延一片薄雪的鸟居之前。

    素白细雪朱红鸟居映着巫女白衣红袴,明净又鲜艳的相得益彰,浅金色的长发和琥珀色眼瞳又为这张CG作了些中和,增添几丝淡淡柔光……

    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这些都是那个乙女游戏的内容和CG。真实的情况是守卫神社的武士和武巫女听到异响冲了出来,和玲子小姐打了个群架……然后还输了。

    棒球棍赢得了一切【bushi.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沉默了很久。

    但仔细想想,玲子小姐能灵力充沛到从小就被神社主动收为巫女,性格又不是多么文静,能打很正常。虽然我以前没怎么见过她动手,但再想一想,她一个阴阳师天天往外跑,都不带着式神保护自己的……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也是她能很快被源氏接纳、成为隶属源氏的阴阳师的最主要原因。有能力的人心中自有底气,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混不开。

    至于穿越,因为起始点都在神社,而玲子小姐本身就是在源氏修建的神社中修习的巫女、衣襟上还带着笹龙胆家纹的缘故,本来就侍奉着神明的神官与巫女们便非常淡定地把这件事定性为“神迹”……

    而玲子小姐,就成了被神明所眷顾的天眷之人。

    平安京是人神妖鬼共生的平安京,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很高。不管多奇怪的事,只要跟神明扯上关系,就都成了不可妄言的禁忌。夏目玲子的来历自然也就没人敢再提。

    至于之后的情况,看源氏族内对“族长抽查夏目玲子庭院近况”这件事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了。

    想想源赖光和森鸥外一样逼人加班毫不手软的黑心,再想想他自己都一年四季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属性……

    安排专人暗中监视,也不过只是起步而已。作为一个缺人到要人工制造妖兵来役使的族长,不趁机压榨一波这白送上门的劳动力,怎么对得起自己逐年后移的发际线?

    甚至有可能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谓“神迹”的说法也一听就是他编来骗人的,平安京最不敬鬼神的就是源赖光,除了他也没有人敢拿神明来胡说八道。

    当然,源氏虽然工作强度很大很大很大,却也不会剥削下属应得的酬劳。不管是宗内的源姓子弟还是外来的挂名阴阳师,都一样凭实力和业绩说话。

    这样一年半下来,玲子小姐就成了我最初看到的样子。

    ——-式神众多,庭院广阔,除了族长亲自下的调令,其他任务都可以自由处理。

    ——在源氏这一代的鸽派阴阳师里相当引人注意。等到几年之后,源氏退治大江山,玲子小姐已经是鸽派阴阳师的“扛把子”了。

    综上所述,夏目玲子在源氏的阴阳师中,确实特殊。

    但阴阳师特殊和式神特殊是两回事。萤草作为一种群居性的治愈系小妖怪,虽然怕人、不常在都城内出现,但在整个平安京并不少见。源赖光有时候在外面追杀恶妖,也见过几次。

    他没放在心上。究其原因,一是萤草性格温和软弱,二是治愈系的妖怪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与人无害。

    源赖光挑眉:“我以为,时政应当不缺文员?”

    “自然不缺。”

    “可萤草不适合战斗。”

    “适不适合还要看过才知道,”我说,最后敲定结果:“您可以在海国入侵的时候观察他。抽调式神的权力,源氏是有的吧?”

    ……

    海国入侵,荒川首当其冲。

    跟原剧情不同的是,现在的荒川早一年多就开始做准备,不会再因为措手不及而元气大伤、退避内陆。我记忆里荒川之主是陨落了的,只剩下灵魂回归,就提醒他提前准备了蓄养灵魂的容器。

    除此之外,还有溯行军。荒川之战是历史——也就是我改变剧情的过程——的重要节点之一,到时候必定会有溯行军浑水摸鱼。主战场太显眼了,它们可能会渗透在周边的林里山中,需要侦查数值较高的刀剑付丧神在附近巡视。

    这些是应当上报给本部的“正事”,需要跟阴阳寮和藤原家的人也商量一下。毕竟他们是平安京这边的代表嘛。

    不过那些跟“过去的我”没关系,不在白槿给我划出来的活动范围之内,我就没往阴阳寮那边去。

    而且,从源氏离开后已经是傍晚了,并不是上门拜访的好时间。我和三日月就去万屋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小短刀们喜欢的玩具和点心,还有白槿喜欢的……

    白槿喜欢什么来着?

    太失礼了,一年半了我竟然都不知道白槿的喜好……可能是她太能干了,总是让人很放心,却忘了她也只是个一千来岁的小姑娘。

    “除了打铁,审神者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我问三日月。

    三日月拿着一个竹蜻蜓沉思良久,将目光投向了隔壁的花市。

    我以为他要说和白色木槿相性好的其它植物,都已经做好往那边走的准备了,就听到他迟疑地说:

    “花肥……怎么样?”

    我:“……”

    这,好像不怎么样。

    “还是送衣服吧。”我回忆了一下白槿日常的穿着,除了巫女服就是巫女服。总不可能源氏诞生的花妖初始皮肤就是巫女服吧?那也太随便了,和花妖们的整体画风也不怎么符合。

    “不管她偏好什么,送女孩子漂亮的东西,总没有错的。”

    售卖也是同同样,不管卖的是什么,投其所好总没有错的。所以我以前看到有些女性阴阳师的衣服不符合规制,其实也只是这边的店铺“投其所好”而已。

    在游戏里,这被称为是人物的【皮肤】。

    第137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之后我在本丸里陪了白槿和小短刀们几天。

    因为在霓虹的风俗里,除了父亲和长辈会给孩子送衣服——尤其是和服——作礼物之外,还有表示倾慕和求婚这样的意味,而刀剑们又不知道白槿和“萤草”的关系……

    所以,为了不引起大家的误会,我又给本丸所有短刀都买了一件浴衣。

    宣布这个决定时,三日月本来就有点诡异的眼神顿时更奇怪了。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为什么要送这么多浴衣?”

    我愣了一下:“因为短刀数量多啊。”

    “新年的时候乱说想跟大家一起参加祭典嘛。当时我答应了,却没能做到。现在进展这么顺利,等这一阵子过去我就有空了,正好可以兑现当时的话,多筹备几场庆典。”

    庆典当然要和浴衣相配,就像花火要和金鱼锁死。要不是小金库不够,我甚至还想包下万屋这边所有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

    当然回去后就被白槿教训了。之后几天不能一直跟吵着让我喊哥哥的小短刀们一起玩,也是因为这个——

    白槿:“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知道你这一下花了多少吗?过来给我算账!”

    ——就,被抓去做会计工作了。

    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擅长,算这算那,几乎头秃。

    但跟外面的局势相比,这几天的生活已经很平静了。尤其荒川那边对人类的态度不敌视却也没多么友好,源赖光要去洽谈共同应对海国入侵的细节,可能会遇到不小的阻碍……

    成是一定能成的,受的气也是一定要发的。这个时候出去,万一遇上源赖光,那不就变成现成的出气筒了吗?

    我宁愿头秃。

    这样几天之后,邪神帮源赖光传来消息,说已经与荒川那边谈妥了,他也见过夏目玲子庭院中的萤草了。不过那小妖怪是少女模样,而非我所说的“他”,最近还似乎犯了什么要紧的旧伤……

    【人类问你,确定是这只萤草吗?】

    神明大人真是越来越尽职尽责了,以前他就只顺手捎带个东西,才不会做帮忙带话这样的事。

    我眨眨眼,笑了一下:“现在……当然能了。”

    第138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一十四位审神者分别带着两振刀剑从后街走进万屋、被源赖光当面拦下的时候,我顶着三日月似笑非笑的眼神顿了一下,事不关己似的向旁边扭头,随便源赖光怎么暗示都假装没听见。

    ——没听见。不认识。这谁呀。不知道。

    他刚从荒川回来,刚跟荒川之主交涉完,肯定已经发现了我一直隐瞒的消息。确定了所谓时政“本部”的意见就是个笑话,而我前几天刚把他坑上贼船,还是上了就下不来的那种……

    扪心自问,要是我被人这么坑蒙拐骗一个不落的忽悠一遍,至少也得打一顿才能解气吧。

    再加上之前在荒川那里受的气,源赖光现在笑得有多假,之后我去源氏就要挨多少打。逃也逃不掉,只能尽力拖延一下这样子。

    然后我看到了魔蛙,和魔蛙背上并排坐着的两个小妖怪。

    一个长着粉嫩嫩的兔子耳朵、穿着粉色的羽织,一个一身青绿,手上捧着碗大碗的冰沙,低着头吃得正专心。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老人家会在追忆过去的时候叹气了。人在面目全非的时候再见到过去的自己,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让人有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叹一口气,也没别的能做的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那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的我,满心茫然和惶恐,破壳雏鸟似的依赖着玲子小姐和书翁老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的轨迹,将要进入源氏,然后一路向前再也不能回头。

    即使是照镜子,我也好久没见过那样无害弱小的我了。

    即使是上次在星火幻境,我对过去的另一个“我”亲自动手,而他安静地、驯服地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即使是这种时候,也没有。

    与身体状态无关,与实力强弱也无关,这种感觉是从眼神、表情、一举一动也可以说是气场中渗透出来的,直接关联着精神的坚韧程度。最初的我没有记忆,也就没有执念、没有能为之不顾一切付出行动的动力,自然会显得软绵绵的。

    看起来就很乖、很好骗,只要别人认真说了,就会好好听着然后默默相信了的那种,别说打架,就连吵架都吵不赢。

    事实上,如果有的选,他确实第一反应就是去创业、帮玲子小姐赚钱养家——而不是去给别人打工,成为别人家的社畜。

    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没多少抵触的去到源氏,成为别人手中一把好用的刀。最后还长成自己老师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无根浮萍居无定所,只要随着水波的流动向前就好了,不需要自己考虑和导正方向。

    这无疑是一种无知,但无知最容易与幸福挂上钩。

    ——而我亲手打碎了这幸福。

    我看着他,心想再看一眼吧,多新鲜啊这样弱小这样无知这样幸福的我,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了,就一眼……

    然后捧着冰碗的孩子感应到我的视线,毫不畏惧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平淡,带了点儿稚嫩的没藏好的疑惑。

    我下意识向他笑了一下。

    然后三日月拍了拍我的肩,低声说源氏族长准备去逛庆典了,我们也该继续向前走了。

    “不过,他身边的那位大太刀一直在看着我们……嗯嗯,是叫做什么来着?”

    “是难得的女性刀剑付丧神呢。”

    第139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她叫妖刀姬,是源氏的人造付丧神。”

    我跟三日月说了一点关于源氏的妖兵的事,不多,但足够让他对这件事有最根本的了解。跟源赖光、尤其是发现自己被骗了个彻底的源赖光打交道,一定得做足准备。

    至少情报上不能差太多。

    “抱歉。”我对三日月说。

    归根到底,这是我与源氏之间的事,却把三日月牵扯进来。而这道歉其实也是全然无用的,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在里面起的作用太大太重要,没人能替代。如果他要走,我不会拦着,但也不可能主动劝说他离开。

    三日月沉默了一下,笑着说:“鹤丸又不会让我有什么损失,与其道歉,这种时候,还是道谢更合适一点吧?”

    “那,谢谢你,三日月。”

    “哈哈,不用客气……只要鹤有需要,老爷爷随时都可以帮忙哦。”他重复了一下:“随时。”

    他真是个好人。

    我十分感动,然后得寸进尺:“那从明天开始,对过去的我的特训可以交给你吗?不用太久,一周就好。”

    “当然可以啊,”三日月核善地微笑:“……只要你先说明一下自己要去做什么、有没有可能遇到危险。”

    ……

    由此可以看出,我在三日月这里的信用低到什么样子。

    不过这次不用担心“断腿警告”,因为我是要和本丸的另一批刀剑们一起去荒川附近踩点,不会独自行动。之前白槿不让我管与源氏部分无关的事,但现在源赖光已经跟荒川搭上了线,还从那里知道了我一直隐瞒的事,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一趟。

    除此之外,想要避开“过去的我”和生气的源赖光也是两个挺有分量的原因。我不想整天沉溺于回忆、被优柔寡断的心绪耽误正事,前者就是必需的;而后者……

    不管怎么说,我都曾经把源赖光看作是自己的老师,不想跟他对着干,多正常呀。

    尤其是他还心黑手脏,不择手段。

    我看着魔蛙背着两个小妖怪逃跑似的转过拐角,绿影一闪就不见了,又想笑又无奈:“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您这样跟踪两个R级的小妖怪,不太好吧?”

    这实在……也不是说不可以,但真的没必要。

    源赖光从两个相邻灯光之间的暗处现身,双手揣在狩衣的袖子里,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好奇而已,被鹤丸殿下费尽心机送进源氏的妖怪,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特异之处——”

    “欸,族长大人觉得我费尽心机吗?”

    “不是吗,甚至还兜了那么大的圈子,把整个平安京都骗进去了!”他一字一句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40章 如雪堆砌的幻影

    “我是什么人……?”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不过现在并不是应该坦白的时机。我故意沉默一下,似笑非笑地反问回去:“这个问题,我以为您已经有答案了?”

    聪明人都有想太多的通病,并非刻意,只是习惯,且一不小心就会发展成多疑。被聪明人质问的时候,如果不想说实话,只要回答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好了。

    就像我现在这样,他会自动开启脑补模式,把前因后果都补全的。

    果然源赖光眼神一下就变了。

    ——说不上是“果然如此”还是“竟然如此”,总之他之前在我故意泄露的情报中产生过多少怀疑,现在就会有多少脑补。

    未知的才最恐怖,越瞎想的越离谱。要不怎么说人擅长自己吓自己呢,总之我这一关暂时就敷衍过去了。

    相应的是源赖光的火气飙升。本来就气到能当众给时政的队伍不客气,好不容易直白地质问一次,还被当场就这么不走心地敷衍回来……

    他笑了一下,额头上青筋蹦出个“#”字,然后就邀请我去源氏参观萤草未来的工作环境,顺便再和草未来的同僚们练练手,交流一下刀剑付丧神的战斗经验。

    简称打一架。

    我答应了,顺便提出要借用源氏的训练场给萤草作启蒙特训的要求。源赖光也答应了,还说萤草在源氏肯定宾至如归,只要我还是源氏的合作伙伴。

    这大概算个威胁,让我老实一点。而“萤草”成了人质。

    这是很有意思的,从前的我是为了玲子小姐和书翁老师才留在源氏,对“我”来说,他们就是被源氏捏在手里的人质。而实际上,我才是被威胁的人,“我”才是真正的人质。

    同一件事,同样的人,换个角度,就能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内情。多么有趣。

    我感觉心情好了一点。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三日月到源氏履行承诺,跟妖刀姬、鬼切先后手合。

    上次跟妖刀姬小姐战斗还是在她叛逃出源氏的时候,虽然架势很足、破坏的规模也很大,但假打就是假打,终究没有准确的对比作用。上次跟鬼切的战斗就真实得多,虽然结局是死亡,但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都没有放水。

    这次也同样。

    甚至因为过于较真,我和鬼切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

    不过,现在鹤丸国永的身体不像当初的萤草那样,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半傀儡半暗堕的身体也比正常的刀剑付丧神还要脆很多,就算很想毫无顾忌地一直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来,我也得把受到的伤势控制在轻伤以内。

    这是我目前能用加速符自己治疗的极限,再往下就得麻烦白槿帮忙了。也就是说,就要惹白槿生气了。

    想想她和三日月上次生气的警告……

    算了算了,手合等下次找别人打也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架之后妖刀姬和鬼切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点点的回温,妖怪的世界强者为尊,就算是人造的妖怪也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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