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脸色惨白，虚弱到仿佛必须要靠着哪里才能站稳。
她胸前挂着一只老款按键手机，屏幕隐隐有着血肉光泽，隔一会就会嗡嗡震动，亮起一行来电提示。
来电人：【胡荼】。
正是她的名字。
胡队扶着车窗直起身，声音轻飘，却足够坚定地顺着对讲机传入所有人耳中：
“诡异【d28017-买命钱】围捕计划更改，老李你们带队，继续清扫子体纸钞搜山。【买命钱】跑得掉，把它引来江市的是人，一定还在山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萱，跟我走，让白仙追踪诡异气息爆发起点。”
小学生模样的女孩连连点头，白萱揣起刺猬一路小跑。刚坐上车，车如离弦利箭，消失在夜色里。
新人调查员杵着刚打好绷带的腿，被赶下人满为患的急救车。
看着队长离开，他忍不住凑到老李身边问，“副队，【买命钱】子体诱惑人进行交易“买命”，吞噬血肉、衰老、最终才会引来本体杀人。它的子体没有真正的思维，只有规律形成的本能，能忍住它的引诱就没事，应该不会有人碰到出事吧？”
老李单手打字，准备着二次疏散的通知，闻言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说了多少次，除了死机变成诡物、尚未复苏的诡异，其他诡异完全按照档案出任务只有死路一条！
今晚【买命钱】子体没吃了你，你就飘了？它被列入d级，只是因为本体主动攻击性不强，即使触发了规律也有时间缓冲。但哪有真不危险的诡异？你们都受伤了，普通市民能撑多久？”
新人调查员缩缩脖子，“但、但队长已经启用了诡物【鬼来电】，【买命钱】就算跑出封锁逃到大学城，咱们疏散的范围够大，它肯定也会被吸引回来吧？”
“它能跑出去，说不定已经融合了其他诡异或者变异了新的杀人规律。你能保证没有意外？不能？那不就行了。”
老李翻了个白眼，赶小鸡一样把人赶走，“滚滚滚，你找死别拉着大家一起，赶紧去干活。总局没派人来，驻江市特别行动队里，有资格参与行动的调查员本来就不多，抓完这边的子体，等队长定位到【买命钱】，我们还得赶过去。”
老李编辑好发往各处增加警戒的消息，看着队长远去的沉沉夜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诡异气息爆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希望还来得及。”
胡队长带着人一路风驰电掣赶往大学城。
江市大学城街尾边缘，章鱼黑影膨胀扭曲，阴影里爬出的墨迹从四面八方逼近，叶平安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了蠕动的触手里。
但仅此而已。
店里的暖黄灯光洒落台阶，门前阴冷的暗影难以前进一寸。
叶平安热情的招呼没得到回应，随手拨开遮挡视线的触须，在章鱼脑袋前面晃晃，试图确认客人是不是当街睡着了。
一碰到触手，满手冰冷黏腻。
潮湿铜锈味混着若有似无的腐臭飘来，仿佛刚从坟墓里挖出来。
只是一挥手，爬出阴影的黑红墨迹如冰消雪融，像被完全抹去了。
张牙舞爪卷向叶平安的钱串触须，被拨拉过，迅速一串串耷拉下去。它们宛如真正的钱串，哗啦哗啦相互碰撞，钱串上“天地通宝”墨迹似乎都淡了几分。
叶平安不着痕迹地背过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不知道是为了cos还原度、还是纯粹卫生习惯不好，客人cos章鱼怪就算了，头套道具怎么像泡了几周没洗的回南天抹布啊？黏糊糊臭烘烘一团，还老往人脸上乱飞！
唉，真是影响店面空气。
好歹是第一个客人，清洁费她可以考虑少收点。
叶平安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看在钱的面子上，又单手打了一遍手语解释，“进来坐吧。钱给我，等会吃完饭多退少补就行。”
cos章鱼怪的客人僵硬地缓缓低头，骨节发出瘆人的喀哒摩擦声。
它露出一只浑浊死寂的独眼，直勾勾盯着叶平安，好像遇到了从未见过的离奇事件。
叶平安捏着金铜钱一角，不避不让，抬头直勾勾盯了回去。
到底给不给钱啊？客人不会想走了吧？别呀！
叶平安眼睛睁圆，满怀对金钱的真挚回望，不着痕迹地往手里拽了拽金铜钱。
咦？手感有些熟悉，怪怪的，像……像薄纸？
嗤啦！
叶平安呆滞地慢慢低头。
尽管街上光线不好，依然足够看清掌心扯成两半的“金铜钱”残骸。
纸片裂开的边缘有些皱缩，露出白色底色，一捏就发出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难怪摸起来熟悉，能不熟吗？
这分明是折元宝的金色锡箔纸，打了个孔都能直接当纸铜钱了！
“拿冥币来吃饭？你做个人吧！刚才也是你大半夜丢垃圾，对吧？”
叶平安火冒三丈，一把攥住离得最近的触须，恶狠狠警告，“还没完没了了，你以为cos章鱼怪我就怕你？吃饭就给钱，不吃饭别堵着门！”
章鱼头满头触须如一团炸开的海胆，根根竖起。漫天挥舞的触须呼啸着一起扑下来，惊悚而邪异，像一定要买走她的命才肯罢休。
叶平安捞住冲过来的全部触须，反手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拎着麻袋似的直接拖着往店里走。
“还想打人？跟我进来！清洁费、医疗费和大晚上扰民的精神损失费结一下！”
钱串触须被强行从空中拽下来，绷得笔直，绷紧的链条上下几乎写满了抗拒，章鱼头仿佛长在了店门前。
赶往大学城的车上，骤然响起刺猬的嘶声尖叫。刺猬蜷缩成球躲在白萱袖口里叫个不停，比刚刚诡异气息爆发时更加恐慌。
这说明……诡异气息在急速增加！【买命钱】的状态，比上次爆发还要可怕！？
白萱努力忍着惊慌，飞快给队长指出变得清晰起来的方向。
下一秒，她就被加速的惯性压在靠背上动弹不得。
僵硬站在喜乐饭店门前的【买命钱】也动了。
足有四五个人宽的章鱼头，没见叶平安费多少力气，它就被猛地拽了个趔趄。
【买命钱】触手钱串抖如筛糠，哗啦啦直响。
铜钱边缘爬出的墨迹膨胀涌动，不再试图黏上近在咫尺的人类，慌不择路地涌向远离叶平安的方向，疯狂挣扎着试图逃离。
它仿佛本能地意识到，眼前的根本不是猎物，而是恐怖到极点的存在！
然而，它完全无法反抗。
【买命钱】整个身体被拽得歪斜，像被拔出来的树，半边拖在地上，被拖过地面，拖上台阶。
层层缠绕的触手被扯得七零八落，隐约露出拼凑在一起的躯干。白皙胸膛垒着黝黑肚腹，健壮的手臂连在瘦弱肩膀上……
浑浊的独眼深处，尚未拼凑出人形的头颅完全由一枚硕大铜钱构成。外圆内方的钱眼四周，一层叠着一层印着“天地通宝”四个大字，字迹像许多人一次次亲手写就。
黑暗中阴冷气息完全爆发，每一枚铜钱都浮出重重叠叠的的虚幻人脸，他们脸上烙印着不同的数字，发出痛苦哭嚎。
“给我钱……钱……我要买……帮帮我……”
虚幻的面孔像活了过来，挣扎着带着铜钱向四面八方爬去。
叶平安丝毫不为所动，没事人一样拖着触须，轻松走回去。
钱串触须耷拉着，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壕沟般的黑红墨迹，从台阶下一直拖进店里。
咔嚓！
刚进店门，【买命钱】头部的铜钱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僵硬的肢体失控般往不同方向胡乱抖动一瞬，所有挣扎都停了下来，像一幅滑稽的抽象派画作。
几乎同时，正加速赶往美食街的车上，一路没停的刺猬尖叫声戛然而止。
白萱一惊。
路上刺猬雪绒感觉到气息一直在疯狂增强，现在难道是诡异气息太强，它被吓晕了？！
她赶紧从袖子里挖出刺猬。
白色的小刺猬四仰八叉露出肚皮，倒在掌心呼哧呼哧直喘，像累得够呛之后终于能休息了。
白仙刺猬最擅长趋利避害，对诡异气息尤为敏感。
白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它的表现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别慌。方向变了？还是气息更强了？”胡队冷静询问。
白萱恍恍惚惚地说：“没有方向了。刚才的气息彻底没影儿了……诡异【买命钱】，消失了？！”
“？！”
吱嘎——
一个急刹车，胡队扭头看向白萱，两人眼中是一模一样的惊愕。
咔嚓、咔嚓。
铜钱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叶平安听到碎裂声，眼皮一跳，抄起软趴趴往地上瘫的客人，直接按在门边的座位上。
“喂，我都没使劲！别想碰瓷啊。”
章鱼头像漏气的充气人偶，扁扁的趴着。触须耷拉下来，铺满了桌面。
还好。没有散架。
叶平安上下打量几眼，“有钱定制道具，吃饭非要拿冥币膈应人，你说你缺不缺德？cos道具倒是质量蛮好的，还自带音响。惨叫得那么真，配音肯定花了大价钱，是哪个动漫啊？就算你没带钱，二手道具应该有人要吧？”
cos客人一动不动。
叶平安冷笑一声，“现在装死？晚了！不说话算了。看在你是第一个客人的份上，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咱们吃完坐下来慢慢算账。”
她这么好说话，饭钱算两份不过分吧？
叶平安关上玻璃门，趿拉着拖鞋走进后厨。
【买命钱】瘫在桌子上，黑暗的影子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身后最后一点的墨迹和店门外残留的痕迹一起飞快变淡。
随着墨迹消散，它的躯体也开始崩溃坍缩。
拼凑的人形最先消失，转瞬间，所有铜钱触须碎了一地，如同烧过的纸钱灰烬残渣，飘着缕缕黑雾，很快完全消失在空气中。
头颅深处那枚裂成几块的“天地通宝”铜钱，没坚持过几秒，也渐渐融化，滴滴答答地顺着桌面滑落。
最后凝成一滩腐臭的液体，黏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像垃圾场里经年累月剩下的黑垢臭水。
几分钟后，叶平安端着两碗面出来。
一碗只能看见几根面，一碗满得冒出了尖尖。
“来来来，吃饭——我客人呢？！”
店里空无一人，只有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