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马车内的二人

    门外那道荒唐的声音过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仿佛万籁皆寂,针落可闻,马车内部只剩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地响,在你牵我动地起。


    高悠悠瞪了一眼冷漠耸肩的郭暖律,然后看向了马车内部。


    可与其说这个是马车内……说是行宫内部还差不多。


    内部竟然宽敞异常,容纳得下一张紫檀木制雕龙画凤的大床,容得下几个玳瑁云母的柜子,甚至容得供人躺着的过道,容得下水盆、脸巾、绷带、草药、吃食等一系列产物,连每个需要看见的角落都盛放了发着幽幽荧光的萤石,甚至连恭桶净室都有。


    这哪像个马车内部啊?


    这和一座可移动的豪华行宫有什么区别?


    高悠悠把厉眼扫了一圈,立刻收回,试探过马车的内壁和外门,全为玄铁所制,唯一的出风口和头顶的铁栏和门下的缝隙,看来这不单单是移动行宫,当做是安全屋也未尝不可。


    唐约这是从哪个穷奢极欲的恶人手里抢来的这座马车,竟然能当做他二人的囚室?


    他也不回头看身后的郭暖律,只是有些微恼道:“他说需要你我合作闯出这道门……”


    “可我最厌恶听人摆布。”


    “就算要合作我也不会和你这种……这种时候你在干什么!?”


    他听到声响立刻回头,却惊恐地发现——郭暖律已自顾自地脱了黛绿色的一身劲装衣衫,将矫健有力的上半身露在身前,如一脉山水匀了蜜水糖浆,在绿莹莹的光线下,呈出一种澎湃的生命力在肌腱之间吟唱与跃动的力劲儿。


    高悠悠皱了皱眉。


    郭暖律却好像看不见他似的,旁若无人地往身上倒金疮药,止血,包扎伤口。


    高悠悠还是在皱眉。


    同时装作自己没有在瞧他。


    郭暖律熟练地包扎完了肩膀的伤口,然后漠然地抬头,看向高悠悠。


    “到你了。”


    高悠悠道:”什么叫到我了?”


    郭暖律淡淡道:“你是失血过多脑子都昏沉了?”


    “你肩上这处伤,背后的旧伤,手上的轻微擦伤,不需上药,不需要换绷带的么?”


    这家伙这么说……难道是想帮自己换?


    郭暖律冷淡道:“我不会帮你换的。”


    “上次帮你换药包扎,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在指下放过了我,你冒犯了我。我便以救你的名义去冒犯你。”


    “可这次……你这杀人的手下得够利索,好几次险些要了我的命。”


    【悠悠,我的腕被你的指风伤了,我有点抖,包不好的。】


    “所以这一次,你当宿敌当得很称职、很用心。”


    【但是这场舞我跳得真的很开心,这都多谢你!】


    高悠悠一愣。


    明明面上是冷淡的拒人,可这心底那掩饰不住的少年音色如此纯粹、如此甜美,竟不使他觉得突兀,只觉得有一种被表扬、被夸赞的开心感,悄咪咪地从角落冒出来。


    因为,那心里的少年音色虽然有些过分不成熟,可郭暖律面上夸的他样子,依旧算得上是认真、负责,且一本正经。


    高悠悠不得不别过头,尽量以冷漠口吻道:“本就是我自己换,难道以为我会大意地让你换伤药绷带么?”


    高悠悠其实有点不想在郭暖律面前换药和绷带。


    但对方都那样坦诚地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换了,他若不换,就显得很小气、也过度谨慎和不够大胆了。


    于是,他就换了。


    然后,背对着他的郭暖律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明是看过静态的,可那些皎洁雪白的肌块,只要是高悠悠自己动起来的,就好像是一块儿拧动出水的玉,具有某种近乎于性感的力度,这种力度足可揉动也嵌动他的心房。


    使他又开始觉出了一种恍惚。


    像一种药香和草木芬芳混合的气味儿冲进鼻腔,使内心里映进了一阵轻盈的姿态和阴影。


    他忽然开始盯地上的影子。


    高悠悠的影。


    影子里的人一动一摆,用那只杀惯了人的手,将素白破裂的外衫一点一滴地往下拉扯。


    却未曾全褪。


    像一段花瓣垂落到了一半,却悬而未决,始终不落。


    又好似一种裹在丝缎里的玉质塑像,其给人的曼妙印象是无法形容的。


    郭暖律尽力无视。


    他认为自己喜欢的是精神是气质,和外貌形体这种肤浅的东西是不那么相关的。


    然后,他又看到影子里的那个人用纤细的、素白的手指在伤口上抖落药粉,如信徒在神像的裂缝上洒着一些细小的花瓣,看到那秀气的小臂肌肉,在影子里呈现出匀称到美的弧度,看到那肌腱在伤口的翻覆里呈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且在药粉洒下时,发起了一种如被羽毛拂过皮肤一般的轻颤。


    郭暖律紧紧盯那影子。


    紧紧盯着那些轻颤。


    就连他的睫毛也微颤了一颤。


    高悠悠倒是享受了一点儿难得的宁静,因为他本以为自己包扎的时候郭暖律一定会趁此机会胡思乱想,让自己无法专心。


    可是,郭暖律好像没有在想任何事情呢。


    他怎么这么乖?


    人在干什么呢?


    等高悠悠包扎完了肩上的伤口。


    他忽然发现郭暖律“腾”地一下站起来。


    跑到一座床前。


    把脸埋进了药草堆里。


    高悠悠困惑地瞪着他:“你……搞什么?”


    郭暖律抬起沾着叶子的脸,冷静且面无表情道:“把脸埋进去。”


    【这样就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高悠悠奇道:“什么?”


    郭暖律冷静道:“我不想被干扰。”


    【不可以看到影子,看到影子就想起小臂,想起小臂就会想起手指,想起手指就会戳,想起戳就会想手戳在腿上,想起手戳在大腿上就会想起轻颤,想起并拢……】


    ……什么东西!?


    这小子又在说一些完全搞不懂的话!


    高悠悠歪了眉,困惑地看了继续埋脸的郭暖律。


    这家伙还是埋着。


    腰杆挺得笔直。


    屁股翘在那儿。


    双腿利落紧致。


    是一种很好戳,且用手指戳下去会反弹回来一大部分,会很有耐性和硬度的利落。


    他虽有些惑。


    有些恼。


    但手指更多的是痒劲儿。


    是需要戳一把才缓解的痒劲儿。


    手太痒了,以至于脚尖自己走了近处,眼角自己顺着余光去了,他也离得挺近了,近得可以瞧见对方的脖子上那一丝丝的绒毛,近到瞧得见那延伸到内衫里的利落的骨线和坚硬的弧度。


    高悠悠忽停住。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盯得也一向很有分寸感。


    因此他只是在最后一刻停下来,手虽然还是在痒,但克制得住。


    何况,对方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换伤,脆弱的时刻也不防范,那么他也该认真尽一尽宿敌那份冷嘲热讽的独家责任。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我也实不想见你活着。”


    “但若想出去的话,把脸埋下去可不会改变任何东西。”


    “和我一起研究研究这穴,把穴冲破,再看看这机关。”


    门外忽然传来了唐约那种漫不经心、似催似笑的声音。


    他方才好像忽然消失,此刻又似乎忽然出现。


    “磨磨蹭蹭的,也太慢了吧?”


    “按着正常发展,你们方才不该交交心?为彼此包扎伤口么?”


    “现在不仅没能互相包扎,连面对面地说话都做不到了?”


    “指望你俩共同合作,和指望两座木头开花没什么区别嘛……”


    高悠悠眸光一展,冷光湛然:“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以为这一点小恩小惠。便可使你问心无愧地作践人、摆弄人么?”


    那人淡淡道:“掉下来的时候冲上去救你一命,也算是小恩小惠?那你的命很不值钱嘛。”


    高悠悠冷淡道:“我求没求过你救我?”


    “……没有。”


    他继续道:“我求没求过你替我洗冤?”


    “……没有。”


    他笃定道:“所以我自然不会去谢你。”


    “不谢我,那就是恨我了?”


    高悠悠认认真真道:“我敬你。”


    门外那人正要顺势骂下去,忽被这话说得一楞,奇道:“唉……?”


    高悠悠淡淡道:“只这一次,我勉强敬你还算个护怜弱女的汉子,可这点敬不算多,很快就会用光的,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若是再不放人,那出去后,我也许会和郭暖律联手一起打杀你……”


    他自然而然、颐指气使的神态就好像囚禁人的是他,被他呼来喝去的是郭暖律,而被囚禁的其实是门外的唐约似的。


    门外那人能怎么说、


    只是轻笑,只是随意。


    “所以你们二人和好,反而对我不好?”


    高悠悠无视了他,冷冷道:“你现在才知道?还不放人?”


    门外那人只是想了想。


    “我虽讨厌你们二位装腔作势的样子,但到底也没什么深仇……”


    “第三层的柜子下方有绳索,也有镣铐……今晚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如能把对方铐上一点,绑上一条,那我就放了你们喽。”


    高悠悠冷酷道:“你是想挑拨离间么?”


    那人笑得有些奇怪:“是你自己说,若和好,便沆瀣一气出来打我,我不挑拨还等什么?”


    唐约这人,看似仗义亲和,实际上心思深沉、奸诈百变,一会儿说要他们和好,一会儿又在这儿蓄意挑拨,也不知心里装的是哪家醋哪家的油,实在让高悠悠有些摸不着这人的味道是正是邪。


    不过姑且试试吧。


    让这小子看了猴戏,警惕性一下降,打他擒他都容易许多。


    所以等郭暖律把脸一抬起,就看见高悠悠冷静地抛给了他一坨从未见过的东西。


    郭暖律往下一看。


    不知何处得来的柔软红绳若干。


    不知何处买的坚硬镣铐若干。


    不知何处买来的小球……小球在这儿干什么?


    郭暖律看不懂。


    高悠悠只冷静地伸出那只仿佛经历了千凿万琢的手腕,露出了里面皓雪般的白腕子,同时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绑吧。”


    郭暖律冷静地把目光挪向高悠悠,眉头挑得比某些人的命还长。


    【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高悠悠冷淡道:“没听到那小子方才说的话么?他若是看不见我们和好如友,就会想看我们斗个你死我活,今晚这马车里,非得有个人被绑上或者被拷上,他才会得意,会开心……总之,我想他有自己的办法观察到我们,也许他现在就想看你我斗起来。”


    他因此笃定地笑道:“可唐约想要的,我偏不给。”


    “我偏不和你斗,偏要让你对我为所欲为!”


    说得这么得意、畅快,好像是说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儿似的。


    这导致郭暖律忽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了看他。


    高悠悠只随意地接下去:“你动手就是了,怕什么?”


    反正郭暖律的捆绑技术,不能说是没有,但也可以说是很差了,他绑的死结胜活结,活结胜没有,一切致命的束缚在他手里不是装饰也成了装饰,不是玩闹也成了玩闹,让他绑——准没错!


    高悠悠是这么想。


    郭暖律是这么瞪。


    想想想。


    瞪瞪瞪。


    最后郭暖律还是没有动,只是继续以一种非常困惑的表情瞪他。


    【这种癖好,就算是你,也不行的……】


    什么行不行?高悠悠挑眉:“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这只是演戏给门外那个混账小子而已。


    你不是惯会演戏的吗?


    你不是从来心口不一的么?


    这个时候你就不演了?你这一身嘴硬的本事呢?


    郭暖律只是漠然地瞪着他。


    【就算是演戏也不该这么积极吧?你接受得这样快,真的不是趁机发挥怪癖么?】


    【你也该培养一点正常的癖好,比如偶尔戳戳你的脑,你的胸,你的鼻孔之类的……】


    【不过你方才站在我身后那么久……】


    【你想戳的是在哪里?】


    高悠悠一惊,随即骂道:“你这东西,果然听不懂人话。”


    干脆不管对方,只抖了抖手上的绳索,干脆地,果断地,往自己那肉乎乎的大腿根部绕了一圈。


    郭暖律的眼忽然急剧瞪大。


    瞪着那弧度慢慢凹了一点儿进去,瞪着那肌肉从原本的松弛一下子猛地跳到了紧绷的状态,好像那些力度一下子都汇入到了这一点,这一圈,是绳子随着手指的指引而绕过去的这一圈……


    高悠悠做完这些,刚想去看看郭暖律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结果他发现郭暖律这次把脸埋进了水盆里。


    高悠悠愣住了。


    这又搞什么?


    “……小郭?”


    水盆里冒出了“咕噜咕噜”的两声。


    “你到底起不起来?”


    水盆里冒出了“吱噜吱噜”的两声。


    “……我戳死你。”


    沉默的水盆立刻“吱哇”一声水花四溅,其中升冒出一张被千万颗水珠精心打造过的俊俏脸孔,那碎发如青丝驯服地贴在了他的眉眼和额角,把那张略显深邃的面孔打得柔和了许多,还有那琥珀一般通透的野性眸子,也在水色掩映下显得有些迷茫和恍惚。


    这种恍惚中透出的俊美,让高悠悠看得都有些惊了。


    而郭暖律继续在恍惚中瞪着他的脸。


    高悠悠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腿环上:“你难道还没睡醒么?方才决斗的时候就睡着睡着掉下去了,现在还睡?靠水泼才能醒么?”


    他觉出对方有些奇怪,从那次莫名掉下去就有点不对,从使用起那股子邪门内力之后就有点莫名要睡,睡得不分场合,困得难以消解的姿态。


    而郭暖律在困倦中看了看他的腿,似乎试图补充能量,又在茫然中看了看他的指,似乎试图给自己充一些气力。


    可是他还是很困倦,很困倦。


    眼皮一下子就万斤重般地耷拉下来。


    “我确实有点困……”


    说完再不发一言,忽就倒了下去。


    ————


    唐约觉得自己一直这样听着看着,终究不利于对方发挥。


    他想让高悠悠和郭暖律坐下来认真谈一谈,别打生打死的,对方不听。


    那就反其道而行,光明正大地挑拨对方,果然对方就上了当,不愿如他的意,反而开始和郭暖律谈合作了。


    他干脆把这马车开到了城郊,然后自己悠哉悠哉地在附近的树下睡了半夜。


    也不知道这俩人这半夜过得怎么样了……


    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呢?


    难道很和谐地分床睡了?


    等等……不对劲啊……这也太安静了,这两人在一起天雷勾地火的,这就不可能这么安静的啊!


    难道高悠悠趁着郭暖律伤重的时候直接就用手指抹了他的脖子,掐断了他的呼吸?


    忽然一个惊坐而起,唐约忐忑恐惧地冲过去,也不管被指风戳死剑锋扫死的危险了,直接就打开门。


    发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郭暖律闭目不醒,眉目微皱地睡在了高悠悠的大腿上,蜷缩得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双手疑似被捆绑在了一起,可绳子的另外一端却在高悠悠的指尖蜷曲地绕着,好像是轻易一提就可以把整个人连手指带臂膀都提拉起来似的那种绑法。


    而高悠悠……正无比专注地观察着郭暖律。


    唐约震惊地震撼地震得整个人都想尖叫出声。


    却听高悠悠低声呵斥道:“别喊。”


    “这小子的内功有些古怪,他有时忽然睡去,有时又自己醒来,可若被吵醒而不是自然醒,他会更容易睡过去,且睡得更久,更深,非得自然睡去自然醒来才好……”


    “折腾了半夜了,这次他好不容易才真的睡着……”


    “不许吵醒他!”


    唐约愣了。


    啊?


    啊???


    这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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