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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红缠(倒V开始)

    ◎红线缠网,织娘鸣烦。◎

    太安十年孟夏雨,碧草长天没人行。

    “冯娘子,自家酿的马奶酒,不嫌弃带些回去。”

    “冯娘子!这是前些个打的狐皮子,诶呦,让一让——”

    “冯娘子——”

    冯初带着人方进盛乐的城门,就叫城中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簇拥着她,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自武川镇诛杀崔充以来,慕容蓟拔擢升任武川镇将,冯初则一纸诏命任职盛乐太守。

    代王拓跋什翼犍定都盛乐,建盛乐宫,因在汉时此地为云中郡,故又称云中宫,而更早在晋时,拓跋鲜卑便以盛乐为北都,修旧平城为南都。

    冯初得以任职盛乐太守,可见朝中对其态度微妙——盛乐虽然是先祖旧都,但到底是贫瘠,比不得富庶之地,象征意味远大于实际,且远离了权力中枢。

    她初来乍到之际,受到过许多艰难险阻,好在现在站稳了脚跟,还颇受民众爱戴。

    一郡太守,已经是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位置了,而她还不过刚至双九年华。

    她犹觉不足。

    马踏长街,勒停在太守官署外,府中的管事立马迎了上来,接过缰绳,压低了声音:“大人,平城来人宣旨了。”

    这些年她同拓跋聿的书信并不曾断过,朝中帝后相争早年还算是勉强能相容,然而当拓跋弭同意与蠕蠕和亲,娶了蠕蠕来的公主,安定外部后,就彻底同冯芷君卯上了。

    一个要提高镇戍兵的待遇,一个就要推行汉化,压制六镇。

    整个大魏朝堂像是驾被两匹互不对头的两匹马给拉着的车,远在盛乐都能听见平城里的吱呀作响。

    后宫更是冯芷君同蠕蠕来的和亲公主俩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大魏先祖非要学起汉武帝杀钩弋夫人那般弄出个‘杀母立子’的政策,拓跋弭愣是被闹得半个孩子都不曾有影,拓跋聿的太女之位硬生生安稳地坐到了现在。

    也不知道那个只会掉眼泪的小殿下,而今什么模样了。

    冯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都言见字如见人,她读着拓跋聿寄来的书信,那个远在平城宫阙内的小殿下而今是何秉性,又是如何成长,她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宫里来的宦官坐在正厅喝着饮子,冯初远远就瞧见他饮下那碗马奶酒时眉头紧皱,显然喝不惯这东西,又不敢在她这发作,撑出个极为难看的笑,问柏儿:“柏儿娘子,太守大人何时才能归呀?”

    “让天使久候。”冯初笑容明媚温和,“柏儿,再换盏饮子,拿栀子水来。”

    “诶诶,冯太守,”宦官拦住了去倒饮子的柏儿,“先让小的宣完旨意可好?”

    冯初了然接旨。

    “敕令盛乐太守冯初,回都述职。钦此。”

    “臣冯初,领旨谢恩。”这份旨意来的并不出乎意料,前几日慕容蓟来信,言她由武川镇将调任至虎贲中郎将,与拓跋允统领宫中宿卫,原羽林中郎将拓跋驰则外任朔州刺史。

    如此调令,可见朝中风波暗涌。

    冯初接了旨,谕旨的绸缎握在手里格外细腻,光泽跌宕

    太后面上‘还政’后,将宫中林苑、曲池修不少,孟夏之交,恰是草木新芽萌长,杨花铺路之际,端得风和日丽。

    冯初一别就是数年,太后和皇帝都没给她寻第二个伴读,幼时还闹腾着喜欢在校场上练剑射靶,随着年岁上涨,课业繁多,加之太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耳提面命,拓跋聿也渐渐不爱这些个东西。

    一国皇储,硬生生活出个茕茕孑立的态势。

    难得有空闲,拓跋聿身后只跟着李拂音一人,漫无目的地在曲池旁散心。

    “好姊姊,你莫要在这地方闹了。”

    假山后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儿,拓跋聿耳朵很尖,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朝假山处走了两步,后头的声音不降反增。

    “我闹?你个小没良心的,整日往徐三郎眼前窜,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声音的主人又急又恼,“你以为他能带你离宫还是能娶你归家,做梦!”

    唔,这似乎是两个宫婢为着一个羽林卫吵起来了?

    拓跋聿敛眉,宫规森严,怎容这俩人如此放肆!

    朝着假山走了两步,又止住了步子,罢了,其实也都是可怜人,大好年华就被困在宫苑内,她也不必非得做这恶人。

    而且自己还不慎听了这俩人的对话.*

    拓跋聿索性想装作没听见,朝远处走去,却不想假山后的窸窸窣窣给了她当头一棒:“他不能带我离宫、娶我归家,难不成你能么?”

    啊?

    拓跋聿怔在原地,她再不懂情爱,也听得出这决计不像是什么‘两个宫娥为一个男人吵起来’的话。

    倒像是——

    “我我不能,”原本带着怨怼的人气势小了不少,反带上哭腔,“可、可他又哪里能呢?凤娘,我是真心同你好的”

    “凤娘”

    被证实自己脑子里想法后的拓跋聿呆在原地,她张了张口,不知该有何反应。

    她下意识求助李拂音,然而却发现李拂音惶惶站着,眼神空洞,像是被寒冬冻死了的枯木,叫春日里的沙风连根拔起,卷在空中。

    假山后的人显然没察觉到外头的不对。

    继而响起身躯撞在山石中的闷响、唇缝溢出的呻吟。

    “唔,悬姊姊,不要不要,我们、我们不能”

    哭腔喑哑中带着莫名的欢愉隐忍,拓跋聿懵懂地听着,无端地升起一阵悲悯。

    鬼使神差地,拓跋聿朝假山后走去,李拂音想要拦住她却是晚了,玄色袍服出现在假山后的那一刻,惊叫声就已经传了出来。

    两个宫婢衣衫不整,袒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白得放光,从拓跋聿的眼底刺到拓跋聿的心间,转而气血上涌,耳廓放烫。

    犯了宫规的人还没来得及羞耻,她倒成了先移开眼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拂音瞧见别开眼的拓跋聿,旋即挡在她的身前,暗喝道:“叫嚷这么大声,是还想污了太女殿下的耳么?!”

    李拂音瞧出拓跋聿并不想惩罚二人,但倘若这两人哭喊来人,便是太女殿下也没法保住二人了。

    轻斥道:“还不快将衣裳穿好。”

    宫婢二人自知犯了大过,不敢怠慢,惨白着脸,哆哆嗦嗦系上衣带。

    拓跋聿深呼吸好些时候,方才平复下来,恢复了一国皇储的仪容,抿唇道:“今日事,孤不会说出去。”

    跪伏的人唯唯称诺,显然没有真的信了拓跋聿的话。拓跋聿也自知自己个儿实际上唐突了这两人,若是自己不一时冲动撞破了去,这二人

    “孤孤”

    拓跋聿这才发觉这事情有多难办,她根本无法施以仁德,撞破了,活似血淋淋地要给这俩个人刮上一层肉。

    “大胆婢子。”拓跋聿索性一咬牙,佯作怒气,“倘若有下次,叫旁人或是孤撞见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声色俱厉下,反倒让战战兢兢的人松了一口气。

    拓跋聿冷哼一声,步履凌乱地离开了曲池,叮嘱李拂音,“此事莫要叫太后知晓。”

    她之所以不敢施以援手,盖因为自掖庭令到寻常宫婢、宦官,都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倘若她贸然降恩,让太后一查,这二人才是真的没命。

    步履匆匆回到安昌殿的西阁,拓跋聿喝退阁内宫婢侍从,缩在桌案后,坐立难安。

    “殿下,饮些安神的汤药罢。”李拂音端着只杯盏放在她面前,拓跋聿尚且年少,纵使已然快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骤然瞧见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怕也是惊到了。

    她抿了抿唇,掩下心里的异样,“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狂悖之徒,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拓跋聿囫囵应了,饮下半盏安神汤药,胡乱点头,“拂音你,你也且先退下罢,孤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拂音称诺欲退下,又听得身后的小殿下道:“拂音她们,算是相爱么?”

    宫中宫娥、宦官互相寻找慰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安昌殿管得森严,没有哪个宫人会将这些阴私摆到太女殿下面前。

    至于是否相爱

    人之七情六欲何其复杂,在这樊笼般的宫墙内,纯粹的爱和恨都是稀罕物,纵横肆意的欲望才是永恒不变的主宰。

    李拂音叹了口气,盈盈下拜,“殿下,情之一字,有几人得以顿悟呢?贪爱、敬爱,能有几人得以分清呢?恕拂音驽钝,无法为殿下解。”

    她当然可以一竿子将那两人打成‘秽乱宫闱’的恶奴,令所谓的善恶正邪、天理伦常泾渭分明。

    但是她做不到。

    拓跋聿的思绪倒叫她搅动得更乱了,挥挥手令她彻底退下。

    殿中的檀香熏得浓,拓跋聿胸中憋闷,晕晕沉沉自个儿寻到榻上,除了鞋袜,伴着昏帐紫烟阖上眼皮。

    红线缠网,织娘鸣烦。

    她必当是恼极了这一日,害得她往后数十年在爱恨痴嗔中苦苦淹留。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重逢了,不急哈不急哈[捂脸笑哭][狗头]

    第26章 巫山

    ◎恨不能将她拉近些、再近些,直到自己能与她紧紧拥在一块◎

    “殿下,殿下,该起来了——”

    谁在唤她?

    拓跋聿迷迷蒙蒙地睁眼,入目的帷帐熟悉无比,泛着旧色。她盯着帐上的冬青纹怔了片刻,方才记起这似乎是她曾经所居的宫苑。

    慌乱和无措包裹着她在此处的每一段记忆。

    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她福至心灵般朝着帷帐外唤她的人望去,纱帐层层叠叠,依稀见到外面的人身穿了一袭曳地长裙,身形纤瘦而高挑。

    谁,她是谁?

    拓跋聿干涩的嗓音喑哑得好似锦瑟凝滞的滑弦,如何想的,就如何问出了口。

    轻笑与无奈拨动着她懵懂的心,“殿下竟是连我都忘了么?”

    不,不,她没忘,她怎么会忘,她知道她是谁的,知道的

    奈何如鲠在喉,怎么都没法吐出心中所想。

    喑哑纠葛下,她跌跌撞撞自榻上爬起,朝着帷帐外走去。然而柔软的帷帐成了网罗,铺天盖地将她笼罩,她没办法撕扯,亦无法挣脱。

    “阿、阿——”

    “啊!”

    拓跋聿惊慌着在溺毙的那一刻睁大了眼,眼前是安昌殿的帷帐,西阁内的博山炉还在吐着烟香。

    身上的绸缎黏腻无比,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心头惶惶,赤足踏在殿内冰凉的砖石上时,脑内猛地钻出怀王、襄王与巫山神女的典来。

    好容易不再紊乱的心又开始不安分,拓跋聿捂着自己心口,开始茁长的身体反馈给她生长带来的刺痛。

    她是怀王,还是襄王?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混账事情!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大逆不道,拓跋聿惊得从榻上几乎是跳了起来,连带着帷帐幔布都生了刺般,拓跋聿胡乱穿上鞋袜,不敢在内室多待。

    梦中出现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巫山神女,她也不过是隔着帷幔窥见她半分绰约风姿,没有丝毫能够证实其是阿耆尼的存在,为何她在梦中,就如此笃定那是阿耆尼?

    “殿下醒了?”李拂音正招呼宫婢摆着晚膳,“婢子见殿下睡得正浓,没敢搅扰”

    拓跋聿显然不在乎这些小事,假山后宫婢的雪肤眼下成了她的梦魇,而那张看不清人脸的女子,更困住她,进退两难。

    说与不说,都成了她的过错。

    眼前的晚膳在她口中味同嚼蜡,怎么着都不是个滋味。

    秀丽的小脸上带着愁绪,李拂音忖她还是在为今日曲池假山后那件事烦闷,可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不相干的宫娥,当真值得拓跋聿这般失神么?

    李拂音想不通,眼眸微暗,“殿下,冯大人今日遣人送信入宫,本月初八就能抵达平城。”

    “什么!阿耆尼要回来了?!”

    拓跋聿先是面上一喜,转而又是一僵,案上的菜在她眼中都显得无序杂乱,也不知是碗盏多,还是心事杂。

    李拂音诧异,试探道:“殿下可要前往长亭相迎?”

    她的身躯瑟缩了一下,如梦初醒,“迎、自然要迎。”

    迎当然还是要相迎的,这么些年,冯初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减反增,兴许是思念与艰难总会赋予人更多的执念与记挂罢。

    换作是以前,她定是欢欣鼓舞前去相迎

    “孤定会去亲迎的”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给自己再度定了心、鼓了气。

    拖沓地用完晚膳,拓跋聿靠在灯下读书,她逼着自己去看那些圣人言,好歹将心给静了下来。

    随着年岁愈长,拓跋聿的性子其实变得越发温和知礼,轻易不叫人瞧出自己的喜怒,今朝算是少有的失态。

    在冯芷君的教导下,拓跋聿刻苦而自省,从来不需要人操心她的课业,只有底下人担心她看书熬坏了眼睛的份。

    “殿下,该就寝了。”

    李拂音已经提醒了三次,“再看下去,就该亥时三刻了。”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前去沐浴。

    皇祖母曾说,有些事情,想不通的话,可以先埋在心底,由着它随风而逝,抑或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找寻到回答。

    温汤漫过她的肩颈,她又觉不足,在宫婢轻呼声中将自己个儿浸入汤泉。

    再见榻前幔帐,拓跋聿暗暗吸气,目光坚毅得好似什么将要上战场杀敌的将士,除了鞋袜,再度躺上床榻。

    不过是个梦境罢了,怎么能为此轻易地移了心性?

    拓跋聿怔忡,盯着头顶的床幔纹样,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在一片昏昏中沉沉睡去。

    她不是怀王,亦不是襄王,冯初也不是巫山神女。

    她想。

    于是在这个梦中,没有幔帐,没有绰约的女郎,唯有烛光下的赤色珊瑚手钏,灯火葳蕤跃动莹莹,肆意拨动着不再凝滞的琴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小娘子这诗可吟错了,”车驾外道旁蒲柳青青,风送花香,“现下才是季夏,大火星还在天上悬着呢,莫下起瓢泼雨就算好的,哪来的雨雪霏霏?”

    “你呀,这张嘴是越发牙尖嘴利了——”

    冯初抄起手中书本,轻轻拍了她一下,“同车夫说一声,再过一个时辰,等暑气再消些,咱们索性骑马回平城。”

    “诺!”

    盛乐到底民风剽悍更甚平城,不论男女,三四岁的孩子就敢骑马,驰骋飞纵。

    许是受这风俗民情感染,冯初任太守时,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在盛乐郡的街道巷陌、城郭原野里走马。

    路遇不平之事,她能解决的便替这些百姓解决了,好好一个太守,竟染上幽并游侠的侠气来。

    盛乐郡的民众或许不知道冯初是何模样,但他们知道,这个冯太守同那些窝在豪奢府邸、搜刮民脂民膏的官不一样,亦不知哪个先起了头,嚷嚷着给她送了个‘女侠侯’的诨号。

    冯初调任的文书一至,盛乐郡百姓自发相送长亭,官民相泣。

    世家贵胄总以为民众愚鄙,读了几本诗书,以为能将他们当作草芥,浑忘了吊民伐罪是何意义。

    日暮途远,南望乡关

    拓跋聿讪讪站在冯家众人之间,端得极不自在。

    她的太傅确是亲和,奈何弟子畏惧师父是刻在骨子里的,冯初几个兄长教习过她弓马,可她也当真难与这几位随和,至于冯家的女眷,她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再加之这一国皇储照理得站在最前端,不叫人越了去,背后是冯初一家子,她当真如芒在背,拘谨得很。

    尤其是崔令持同她见礼搭话时,冯初同她母亲长相肖似,她总会恍神,一晃神,纠缠了她半个夏日的梦魇总会自心底某个缝隙中冒出来。

    扰得她狼狈无比,落荒而逃。

    袍服下的指甲掐着指节,逼着她挺直脊梁,拿出一国皇储该有的风仪。

    夕阳下,官道上,远处倏忽冒出一个黑点,这个黑点愈近、愈明晰。

    冯初一袭杏色裲裆朱裙衫,白马踏花,彩霞纷沓,落日烁金无不给她做配,

    天火自金乌西堕开始烧起,裹挟着拓跋聿,从眼到心,无一处不被她烧得干干净净,三魂六魄,孰能逃脱?

    拓跋聿失魂落魄地朝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李拂音的轻咳,才堪堪止步,由着那团金火逼近。

    她无处可逃。

    “臣,盛乐太守冯初,拜见太女殿下,殿下千岁,福绥安康。”

    从前只能从鸿书只言片语描摹出来的人此刻清白分明地跪在她身前,那么近,她甚至只消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她如云鬓发,都不需俯身,就能闻见她身上好闻的檀香。

    她绝望却欣喜地发现,她的巫山神女,只会是阿耆尼。

    声音同梦中一般滞涩,“平、平身。”

    风中熟悉的轻笑,似有还无。

    她着急掩饰着什么,不敢再瞧她,低头望着她足履莲花纹,上头的针脚密密麻麻蛰她心间。

    冯初放过了她,耳畔响起她与耶娘的温情慰语,

    耳畔的音近了又远,被她放过,却被更大的失落所掩埋,尽管这所得所失只不过她一厢情愿。

    “殿下长高了好多。”

    “啊?”拓跋聿茫然抬首,坠入冯初温柔的眸子中。

    冯初一走便是三四载,原本不过在她肩头的人现今已经只较她矮上两寸,面上稚气未脱,青葱的像是新摘的葵菜,上头还沾着晨露,掐一把能冒出水来。

    怎么还呆着了?

    “殿下这些年可还安稳?”冯初笑着,衣袖忽然叫她拉住,“殿下?”

    “阿耆尼,可、可否与孤同乘”

    冯初愣怔,眼前的拓跋聿已然涨红了脸,她狐疑地望向自家阿耶。

    是不是自家阿耶不会教孩子,从前口齿伶俐聪敏乖巧的小殿下,眼下怎么支支吾吾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的。

    “好。”冯初没有推辞,歉然地同阿娘宽慰几句。

    自家女儿能得皇储看重,这是好事,崔令持自不会叫她为难。

    拓跋聿先一步登上车驾,伸出手要迎冯初。

    一别数载,小殿下还是那个待她亲厚的小殿下。

    冯初笑盈盈地将自己的手搭在拓跋聿手中,温烫的触感让拓跋聿软到心底,胸中涌出一股冲动,恨不能将她拉近些、再近些,直到自己能与她紧紧拥在一块,方才算——

    功德圆满。

    【作者有话说】

    珍惜现在还能说巫山云雨典故的聿儿吧。

    往后嘴里说的都是胡言乱语了[狗头]

    第27章 无断

    ◎冯芷君看人也未必那么准。◎

    “回平城路上遇上一大月氏商队,所制阿月浑子味美香浓,给殿下带了些许。”炒制的干果呈在木盒中,底下垫的纸叫油洇到透亮。

    拓跋聿拈了一颗送入口中,她在宫内并非没尝过阿月浑子,但这是冯初所送,总格外显得香甜些。

    “看来殿下口味未变,臣的担忧到显得多余了。”

    冯初见她唇畔沾了些许碎屑,下意识地自袖袋中取出手帕,要替她擦拭,帕子举到一半才恍觉,现今的拓跋聿已经不是她离开前那般年幼的孩童了,此举有些失礼。

    手中的帕子往袖袋缩回。

    拓跋聿眼角余光自然瞥见了冯初的动作,血上脑门,话不经脑就说了出来:“孤要阿耆尼擦。”

    缩回的帕子又顿住了,小殿下都发话了,她自然是得遵从的。

    柔软的丝帕带着较梦中更为明晰的香气,不止是檀香,还有清浅好闻的旁的花香,混在一齐,温温润润地印在她唇角,充满她的口鼻。

    香甜的阿月浑子霎时间失了风味。

    车辇内昏暗,她依稀就着外头最后一点天光泄火,偏头得见近在咫尺的唇畔,和她眉眼温和。

    “冯初”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全名,时人无关男女,正名多为隐私,轻易不得唤出,连名带姓,多以为是在斥骂。

    偏生她唤得缱绻,带着欣喜,好似唤她正名是某种特权。

    冯初心头划过怪异,但又说不出是哪处怪异,仍是顺着拓跋聿,“殿下?”

    “我、我”拓跋聿摩挲至她手腕的赤色珊瑚手钏,混沌一片,“阿耆尼,可、可同我讲讲,盛乐北都的风光?”

    话在喉头梗了许久,方才吐出句别扭的问句。

    许是太久未见,殿下还未能适应罢。

    冯初替拓跋聿找好了借口,边喂她吃干果,边缓缓讲起盛乐风光。

    在看不清的昏暗中,有人涨红了脸,贪恋克制地以唇轻触她的指尖,有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梗涩地看着这亲近的一幕。

    俄而夜风紧。

    “阿耆尼今日回都,”拓跋允封住拓跋弭的棋子,“冯家前去相迎,太女殿下也去了。”

    拓跋弭敲着手心里的棋子,举棋不定。

    拓跋允又道:“臣弟确实不愿揣测阿耆尼,但是这些年来,陛下也看到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您与太后没有和缓的可能。”

    拓跋弭天真地以为太后不再垂帘听政就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她的手段足够引得拓跋弭只能赞同她所赞同的政策,对于她所不赞同的,政令下发,便是石沉大海,难有水花。

    他不是没想过和她刀兵相向,可这一来闹得着实难看——太后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弑母的罪名,他没这个胆子担。

    有谋无断,冯芷君没看错人。

    “今次阿耆尼回都,冯家其余几个子侄的位子陛下都给明升暗降了,慕容蓟也调任虎贲中郎将陛下,当断则断啊!”

    拓跋允觉着自己同后宫里给皇帝吹枕边风的妃子也没什么不同。

    奈何这个皇帝,不听他的啊!

    “你、你让朕再思量思量嘛。”

    拓跋弭犹疑着落下子,拓跋允一瞧,棋盘上浑然透着‘自投罗网’。

    蓦然涌起悲凉,恨铁不成钢,“陛下,臣弟多嘴,您这些年后宫无所出,缘何?还有,聿儿她究竟是不是已经站在太后那边,您心底没数么?”

    “再者——”

    拓跋允压低了音,“崔充那件事,陛下还记得罢?朝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又岂止太后!”

    拓跋弭不语,手底的棋子掷在漆盒内,“你,想说什么。”

    “陛下是天子!”拓跋允急喝,“不该再优柔寡断!太后,容不下政见相左的您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朕乏了,你改日再来吧。”

    “陛下!”

    拓跋弭挥挥手,显然不想再听他说。

    “哎!”拓跋允甩袖,行礼告退,拓跋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颓唐。

    冯初归家第一日,拓跋聿是不好留在冯家的。

    她身为储君若是同冯初一同去了冯家,旁的不说,冯家少不得要先招呼着她,因此车辇将冯初送到郡公府,拓跋聿就回宫了。

    冯初瞧出小殿下并非真心乐意同她就此分离,几番相邀却也没使她松了口。

    于是许诺第二日入宫,与她相见。

    宫内其实乏味得很,纵使紫宫恢弘,经年下来,也是该逛遍了。

    拓跋聿却显得格外欢欣,语调都是上扬的。

    长裙曳地,明快活泼。

    “说来,阿耆尼除了那盒阿月浑子,就没有别的物什带给孤么?”

    哪有朝人问着要礼物的?无外乎是因为对面人是冯初,而拓跋聿笃定,冯初决计还有东西昨日相见时没给自己。

    “有、自然有。”

    拓跋聿较她离开平城前开朗了许多,许是姑母没有继续恐吓、让她战战兢兢的缘故?

    她到底对她是有愧疚的。

    “是什么?”

    拓跋聿现下才展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明快,瞧着让人心软。

    “殿下勿动。”

    冯初轻轻搭在她的小臂处,让她站住。

    手指滚烫的温度叫拓跋聿后脊梁窜起麻痒,直冲天灵盖。

    脑中全然白茫茫一片,怔忡当头。

    眼睁睁瞧着她的手指拨开自己的发梢,薄唇张合,好像是说了些诸如‘殿下头发生得真好’之类的话。

    她轻抬袖,衣衫上的香气拢了上来。

    拓跋聿再看不见别的,眼前只剩下她陡然凑近的脖颈,如玉如鹤,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碰一碰。

    发髻间被什么东西给插动,凑近的脖颈也随之离开,在阳光底下泛着近乎耀眼的白。

    料想到是给自己簪了新发钗,拓跋聿下意识要去碰,手腕却被冯初握住了。

    “欸,殿下做什么取下来?”冯初浅笑,眉眼盈盈,“好看。”

    好看。

    拓跋聿呼吸一窒,握着冯初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

    她当真是疯了、魇了,思绪又开始疯长,那两个衣衫不整的宫娥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脸却渐渐不再是她们的脸,而是冯初和她的脸。

    她的衣襟散开后会是何种风光?

    还有、还有她梦中的‘巫山神女’,冯初能否让她见一见,能否、能否让她也做一回楚怀王?

    拓跋聿想到这些,身子都可耻地颤动起来,连带着呼吸也快了几分。

    冯初察觉到她的异样,颦眉道:“殿下?”

    “啊?啊!”拓跋聿如梦初醒,旋即红了脸,不敢再看她,“阿、阿耆尼说、说好看,那、那便好看。”???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再度盘踞在了冯初心间。

    可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处奇怪。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冯初最后只能朝这方去想,“若是殿下身子不适,该早些回去修养才是。”

    “不、不,孤无碍。”眼看着拓跋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眶泛红疑似又要淌下泪来,冯初就眉眼不住放缓。

    “好、好,无碍。”

    兴许是害怕自己叫太医来,畏惧吃药吧。

    冯初再度为拓跋聿找好了借口。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路,拓跋聿依旧魂不守舍,无论冯初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不敢抬头瞧她。

    好似冯初是什么洪水猛兽。

    拓跋聿心里此时却是充满了愧疚和心虚。

    此前梦见隐隐绰绰的人还不能说明什么、梦见她送给冯初的手钏时,还能自欺欺人,觉着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能将冯初同梦中的人联想起来。

    然而今日她却再也不能忽略掉自己心中的情感。

    她分明生了同那宫婢一般的心思!

    冯初替她暂上发簪时,她想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尽管脑子里无数次告诫自己,她是冯初,是太后的侄女,是拿她当晚辈教导、为她付出那么多的冯初。

    可这些告诫并不能掩盖她闻见她衣襟上的香气时,渴望亲咬她脖颈的冲动。

    她心下惶惶,没有继续游玩的心思,冯初没有继续扰她,惯常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今日是臣不是,殿下怏怏,臣却不能为殿下解忧。”

    宫门处,冯初拜别时,眼中的自责蛰得拓跋聿心疼。

    “不、不怪阿耆尼。”

    不是冯初的错,是她,是她生了如此奇怪的心思。

    她还想解释些什么,见得冯初微微摆头,就知无需多言。

    “殿下有心事,不能告诉臣也无妨的。”冯初很是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衣襟,“等殿下愿意同臣说的时候,再说与臣,也好。”

    “臣告退。”

    冯初的车辇消失在平城长街,拓跋聿觉着今日的风真大,要活活将她扯碎了。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安昌殿,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要收心,不能用对冯初生出这种肮脏的心思。

    这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拓跋聿颓丧地坐在宫内案几旁,屋外的喜鹊都归了巢、知了都叫干了嗓,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任由自己这肮脏的心思玷污了阿耆尼,在她没有收好自己这份心的时候,她该少同冯初相见才是。

    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夜坐在梳妆台前,照见自己鬓发间的那根玛瑙珠钗时,拓跋聿构筑了数个时辰的心防轰然倒塌,化为颓圮垣墙。

    冯芷君看人也未必那么准。

    拓跋聿,有时候也是有谋无断的。

    【作者有话说】

    阿月浑子:开心果(这学名好听吧[狗头])

    ————————

    冯初:孩子长大了,心思也怪了

    聿儿:喜欢一些自我博弈[合十][狗头]

    第28章 梨簪

    ◎这可是你说的,阿耆尼。爱慕你,并非大逆不道。◎

    是不是孩子年岁大了,心思都会变得难懂难猜?

    她这太守自打回朝述职以后便赋闲在家,平城泛着喑哑的平静,季夏消逝,七月流火,天气转凉,酝酿在平城上空的暴雨迟迟不曾落下来。

    既不叫她回盛乐,也不曾安排新的职务。

    这还不是最怪的事。

    最怪的事情,是从小就爱黏着她的太女殿下似乎转了性子,那日一别后,再不主动召她入宫。

    自己何时惹恼了这位小殿下?

    冯初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往堂前两月前新种的梨树下又浇了两匏水。

    她送拓跋聿的簪子其实算不得什么珍宝,不过是自己在河边拾到的玛瑙,瞧着别致,心念一动雕了梨花。

    许是不喜欢罢?

    冯初幽幽叹气,拓跋聿是她为自己选的道,若是拓跋聿同她疏远了

    一墙之下,两处怏怏。

    “阿耶近日身子骨可还好?”冯初端着一盅炖汤推开了冯颂的书房,轻车熟路地将桌上散开的文书收到一旁,放上羹汤。

    “这是女儿亲手炖的,阿耶您尝尝?”

    冯颂怪异地瞅了一眼冯初,这个时辰,他一般是不进膳的,而且据他所知,自己的这位女儿,对庖厨之事兴致不高。

    寻常女儿家会的刺绣、纺织、料理家务,更是一窍不通。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有事要求阿耶?”

    冯初眉眼含笑,摇摇头,“阿耶,真就是女儿一片孝心。”

    冯颂花白的胡子扭了扭,显然对此存疑,羹汤入口,“这分明是你阿娘炖的,胡扯!你到底有什么事?!”

    “女儿真的无事,”冯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用如此别扭的手段来达成进宫的目的,“阿娘心疼您日夜操劳,白日里除开衙署上的事,还要去安昌殿教习太女殿下。”

    “她想您多歇息一两日。”

    “胡闹。”冯颂轻斥,老老实实地饮了半盏汤,“这朝里而今明争暗斗,我哪里敢放松?太后一人在后宫不容易,若我们这些做外戚的不能为她分忧,还有谁能帮她?”

    “是、是。”冯初泄气,抿唇,“衙署上的事情肯定不能耽误,但太女殿下那处,阿耶不妨告一日假?阿娘真的很想您。”

    “”太女殿下那难道就好告假了?

    冯颂没搭话,心虚地饮下剩下的半盏汤,“大丈夫岂能为小情小爱所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无法安家者何以治国?”冯初反问,呛得冯颂没法吱声,又道,“这好办,阿耶,太女殿下那处课业,孩儿替阿耶一天,如何?”

    冯颂瞥了她一眼,将碗盏放回漆盒,“依你依你,都依你。”

    ……

    “臣冯初,参见太女殿下,殿下福绥安康。”

    她想把心中的火莲连根拔起。

    结果却是自己的衣袍魂魄被火莲煎烤不存。

    “平、平身。”

    拓跋聿低头在案后,不敢抬头看她。

    她甚至都不敢去问为何,为何今日来的不是冯颂,而是冯初。

    “家父有恙,特令今日由臣来暂代授课一职。”冯初施施然行至案后,摊开手中书籍,稳着声线替她讲颂起来。

    冯初的音色同她人一般,温和、亲和,像是夏夜难得的凉雨,不愿滂沱而下,趁着夜里无人时,轻轻慢慢撒满荷塘,并着荷香赠人良辰。

    拓跋聿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渐入佳境,眼神清明,浑没有半点龃龉。

    看来,自己并非惹恼了小殿下。

    一问一答,直至宫人前来提醒时辰,拓跋聿才恍然时辰过得这般快。

    桌上的蜜水饮了半盏,书都收到一旁,今日因是她来,太后也不曾在。

    冯初挑起丹凤眼,含笑问她,“臣送殿下那只簪子,殿下是不喜欢么?”

    本还算自然的气氛霎时间又变得别扭,拓跋聿下意识捏住了袖袋里的玛瑙簪子,支支吾吾,“没、没,孤,喜欢的。”

    天晓得拓跋聿在心里祈求了多少遍,想冯初莫要再笑了。

    她怕她忍不住想看,忍不住忘不了,忍不住想靠近。

    她依旧低着头,结果看到眼前衣襟影动。

    冯初近了,跪坐在她正前,“可是臣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惹得殿下厌烦?若是臣有不妥,殿下能否明示?臣万死——”

    拓跋聿一听就急了,她哪会厌烦冯初?!

    “不,没有的事,阿耆尼——”她着急忙慌地抬头,撞入她眼瞳,盈盈湖泊间只淌着她一人的身影,当即红了脸,声音都小了几分,“孤,没有厌烦阿耆尼。”

    她害怕的是阿耆尼厌烦她。

    捏着玛瑙簪子的手更紧了,“阿耆尼怎会如此想?”

    “臣回到平城那日,殿下待臣还一如幼时,臣感恩殿下厚待。”冯初拜道,眉眼处的清愁激得拓跋聿一惊,心疼心虚瞬间占领了全部。

    “这俩月来,殿下却在疏离臣。”

    “臣请殿下明示,好向殿下请罪。”

    冯初俯首,几缕青丝散在地上,拓跋聿心间一抽,当即离席,扶她起来,“阿耆尼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阿耆尼的错,是、是孤的问题总之,与阿耆尼无关!”

    她扶着冯初自地上站起,却见她朱唇就在咫尺之间。

    拓跋聿连月构筑的心防再度溃堤,绝望地破罐破摔,环抱住她的腰身,埋进她的颈窝,才能遏制住她亲吻的冲动。

    冯初趔趄,她有些懵,但还是及时地护住了这小殿下。

    她的脊梁一抽一抽地耸动,颈窝处落下什么滚烫的水珠,冯初这才发觉,她哭了。

    这、这是怎么了?

    冯初罕见地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顺着她的脊梁,“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殿下莫哭”

    她一面安抚着怀中的小殿下,一面将殿中人悉数谴了出去,声音温柔:“殿下,臣在呢,有什么事,诉*与臣说,臣定让殿下顺遂。”

    怎么可能顺遂

    拓跋聿听闻这话,抽泣地更厉害了。

    但憋在心里这么久,她还是忍不住磕磕绊绊,“阿耆尼,你爱慕过人么?”???

    冯初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事情困扰了小殿下。

    她顺着拓跋聿的话道:“臣至今不曾有过爱慕的人。”

    冯初对于成婚堪称排斥,倘若成婚,身上的条条框框会更深一层,离她此生所愿会更远一步。

    与其日后同两家发生口角,争执不休,倒不如自源头斩断,一了百了。

    “殿下莫哭了,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冯初笑着扶直拓跋聿的身子,梨花淌雨,自是该她哄的。

    脱离开温暖的怀抱,拓跋聿心间被更大的失落涌入,由着她擦拭自己的面庞。

    “殿下是看上了谁家的小郎?”

    拓跋聿紧咬下唇,倔强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打算说。

    “殿下是一国皇储——”说到这里冯初住了嘴,她暗叫不好。

    拓跋聿在安昌殿由太后教养,能接触的男子,不是侍卫、宦官、那就是她冯家人啊!

    不管是上面看上上面哪个,那、那确实都值得让人头疼了。

    “殿下,爱慕之人,是不方便诉诸于口,亦他日难以、难以登堂入室么?”

    拓跋聿揪着衣裳的袖口更紧了,“我,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离我时近时远,孤也知道,她大抵不会起和孤一样的心思。”

    “孤爱慕她,是大逆不道。”

    冯初倒吸一口凉气,若是侍卫或宦官,那大不了学着她姑母养在身边,哪里光爱慕就成了大逆不道。

    除非是冯家人,她的哪个阿兄,还是阿耶?

    冯初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她宁可是自己哪里惹恼了小殿下,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都认了,这、这又叫个什么事!

    “阿耆尼,你说,孤该怎么办?”

    冯初恍惚间又瞧见了当年一人无助坐在宫苑里的小人儿。

    “殿下将臣的帕子都给打湿透了。”冯初稳住自己大受震动的心,一直视为晚辈的人忽然看上了自己的父兄,是个人都缓不过神。

    她维持着一向得体的笑,“殿下现下年少,知慕少艾,爱慕上任何人,都算不得大错。”

    拓跋聿的眼眸亮了亮,她万万没想到,冯初会这样说。

    “哪怕那个人,本不该爱慕?”

    “殿下心中不是很清楚么?殿下有分寸,便铸不成错事。”冯初将她牵到一旁案几后,倒上蜜水,“待殿下大些,就能明白,自己是寄托了个念想,抑或是,真的爱慕。”

    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怒哀乐来得快,去的也快,一昧压制,并不能叫她放弃。

    “倘若只是寄托了念想,殿下无需羞耻自责。”

    “那倘若是真的、真的爱慕呢?”拓跋聿忍不住问道,眼神亮晶晶的。

    冯初心头被这亮晶晶的眸子瞧得一膈,怒火无端起:

    到底是哪个阿兄叫殿下动了心!

    “那便看有无缘分罢。”冯初摇摇头,“情之一字,不好强求。”

    “殿下无需羞耻,无需慌乱,”冯初替她理了理鬓间碎发,“臣或许无法在这件事上帮到殿下,但殿下满腹心事,臣愿做一倾听之人。”

    “不叫殿下,无人可诉。”

    拓跋聿望着冯初至真至诚的眉眼,彻底溃散,一败涂地。

    她轻轻靠上冯初的肩头,阖眼。

    这可是你说的,阿耆尼。

    爱慕你,并非大逆不道。

    第29章 野香

    ◎太女殿下爱慕的当真是她的父兄么?◎

    “小妹,为兄刚射了一只鹿儿,待会儿架火烤了,请太女殿下一同来吃鹿羔子啊——”

    “皮硬肉酸的东西,有甚么好吃的。”冯初握紧了拓跋聿的手,朝着她兄长嘟囔了一句,她现在看着自家父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一想到他们当中哪个得了拓跋聿的青眼就膈应得慌。

    被她捉了手的拓跋聿眼含羞怯,冯初见状,还是压了胸中火气轻轻问她:“殿下想去么?”

    重阳日,金菊曜阳,茱萸温辛,拓跋弭下令百官一同来林苑游猎,拓跋聿也得以随行。

    她年岁尚小,不敢让她去密林内,冯初陪着她在外围些的地方跑马儿,不曾想碰见正扛着鹿儿的二兄。

    拓跋聿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冯初又道:“若是去,臣陪着殿下,若不去,臣与殿下另寻个地方煮酒炙肉。”

    “二兄射的鹿老了,铁定——”

    “只有孤和阿耆尼?”

    冯初还想说些什么,好让拓跋聿断了念想,谁料到拓跋聿问的是这一句。

    被梗住的冯初愣愣道:“是。”

    “孤不去。”

    劝谏过于顺遂,冯初总觉着哪里不对,拍了拍她的手,夸了句:“殿下知礼。”

    转身替她回了二兄。

    拓跋聿用袍服掩下手背,用自己的手指不住摩挲着刚刚冯初轻拍的地方,承下完全相悖的夸赞。

    “殿下可要同臣去走马?”

    此时在冯初眼中,拓跋聿六神无主,痴心难绝。

    她不喜欢市井歌舞戏中编排的痴女子,与她们相配的男子大多配不上这点痴心,还要硬凹出些教化的句子,无论结局是否圆满,在冯初看来,均满是荒诞与遗憾。

    也不晓得是痴心杀人,还是逼女子只余痴心的世道杀人。

    她可以对此般庸俗的歌舞戏一笑而过,但不能眼瞧着小殿下走上除了情爱再无旁者的险路。

    她说着,看了眼天色,眉目柔和:“臣知道林苑内有处景色,甚美。”

    自是有人满心欢喜:“好!”

    马蹄碎花,跃湖扬鞭。

    “殿下慢些,小心——”

    以往平城这个时节多树木凋敝,今年较往常更暖些,野菊漫山遍野,烂漫非常,夕阳照在浅湖上,跃动金鳞。

    冯初牵着马儿,踏行在滩旁。

    拓跋聿欢欣得有些过火,骑行几里路到了这湖泊,非但没有勒马止辔,反倒在冯初下马后再度跳上马背,狠抽几鞭,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不等冯初反应过来——

    残阳坠地中,有一人自马上将身子压至一侧,俯身揽芷采花,怒马奔来。

    冯初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勒马的风掀开了她的面纱,从马上滚下个能叫夕阳都暗淡的笑,手捧花草:

    “呐。”

    强风吹拂过冯初的面纱和被拓跋聿堪称粗暴的手段扯下来的花草,天地之间唯有二人之间的花草簌簌。

    小殿下已然出现在她面前,安然无恙,骑术精湛

    可为什么心惊肉跳的感觉,并未减少呢?

    拓跋聿脸上浮现出疑惑,她瑟缩回手,“是是阿耆尼不喜欢这些花草么?”

    她被拓跋聿的声音惊怔,回过神,才隐约闻见风中野香。

    “殿下说的什么话。”冯初一手接过花草,自觉笑得不算真诚,一手搭上拓跋聿的肩,“只要殿下送的,臣都喜欢。”

    肩膀上的手沉甸甸的,很温暖,像她人一样。

    情之所起,克制何其难?

    拓跋聿几乎是本能地,偏过头,耸肩,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冯初的手,目光缱绻,宛若战马在亲昵自己的主人。

    嗡——

    冯初觉着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迸裂,小殿下的脸颊柔腻得叫她心慌,原本怪异的心终于寻找到一个近乎、近乎逼仄的方向。

    让她脊背发冷,头皮发麻。

    太女殿下爱慕的当真是她的父兄么?

    冯初佯装镇静,抽回了手,“殿下,时候不早,该回营了。”

    “好!”

    冯初满腹心事,落了半个身位跟在拓跋聿后头,手里捏着的野花耷拉在她手心,枝干透露着一股子萎靡,黏在掌心,不晓得是丢是留。

    她攥着这沉甸甸的花草回了营,篝火燃、酒肉香,处处笙歌扬。

    倒像是她不合时宜。

    “阿耆尼,你怎么了?”

    回营这一路冯初话语少了许多,拓跋聿便是再迟钝也能发觉异样,她小心翼翼,眼瞳像极了小鹿羔子,湿漉漉的。

    “无事,许是方才出了汗,吹多了凉风。”

    冯初回神,努力告诉自己,不该胡乱揣测太女殿下。

    招来柏儿吩咐将这野花野草都寻个瓶子供起来,再度牵起拓跋聿的手,“再拿些嫩点的羊肉,取陶罐和昧履支给小殿下煨炖软烂些。”

    底下送来两件大氅,冯初径直拿起拓跋聿那件,熟稔地替她先罩住。

    篝火昏昏中,近在咫尺的薄唇格外惹眼。

    她好香。

    “殿下,在看什么?”

    拓跋聿喉头发紧,被问及后滚动了一下,掩饰拙劣,“没、没什么。”

    殊不知素来湿漉漉的杏眼中忽闪出贪婪的光,有多么扎人。

    六分的猜疑变成了八分的笃定,冯初觉着自己个儿才是今夜被陶罐煨煮的羊肉,冒着泡,五味杂陈。

    她为自己选的道,缘何会带到这个地步?

    “阿耆尼不冷么?”拓跋聿一心想同她亲近,扯过宫婢手中的大氅,就要罩在她身上。

    “臣——”她想说‘不冷’,又担心过于冷淡伤了她,“殿下,这样于礼不和,臣自己来吧。”

    从她手中接过大氅,信步走到营帐前,挑起毡帘,“殿下,请。”

    入帐内,拓跋聿原以为冯初会与自己同座,不想冯初坐在了下首。

    “阿耆尼不与孤同座么?”

    拓跋聿忍不住开口相邀——主位上设得宽阔,本应是冯初欲与她同座,不知为何临了改了意愿。

    她的眼中的希冀让人惊心。

    “殿下,营中人多眼杂,臣不想授人以柄,徒增口舌。”

    恰时让人煨炖的羊肉好了,柏儿端着陶罐呈至案前,“这羊肉的做法是臣在盛乐时,一府中的庖厨告知的,殿下尝尝?”

    冯初笑得如沐春风,打消了拓跋聿心中刚萌芽的一丝疑虑。

    明月攀东枝,拓跋弭的龙帐中热闹又凝滞,外邦来的舞姬婀娜娉婷,铃鼓作响,丝绦飘荡,引动着人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

    拓跋弭却只是闷闷地灌入杯盏中最后一口酒,斜睨了一眼冯芷君,又斜睨了一眼蠕蠕来的和亲公主。

    这日子,无趣极了。

    “朕出去走走,”拓跋弭抛下文武百官和两个想法不同但都想‘吃掉’他的女人,悠悠然转出了营帐。

    “不要,不要跟着朕。”

    在出营帐的最后一刻,又转过身,望着似笑非笑的冯芷君,“不要跟着朕。”

    冯芷君略过他的话,给了他身旁的黄门一个眼神,那黄门应了声‘诺’就随着出去了。

    拓跋弭

    冯芷君以无名指蘸着案上不慎洒下的酒水,缓缓写了个他的名。

    他还能被逼到什么地步呢?

    冯芷君轻蔑一笑,拓跋弭真不知是从哪来的性子,好谋无断至此,也不晓得他亲征是如何得的胜,还是,就爱做那楚霸王?

    “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太后,方才说了什么?”妙观隐约听见太后似乎念了什么,不过声音太轻,在嘈杂的营帐内着实听不清。

    冯芷君摇摇头,她今日也有些过饮,挑起白菩提子,醉眼朦胧间闪着清光,哑着声儿:“哀家在想,如何让这火,再旺些。呵”

    “公无渡河!公竞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拓跋弭醉意正酣,指着天上明月唱起荒腔走板的调,唱着唱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淌下泪来:“哈哈哈哈——”

    侍从们都离着几丈远,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

    “怎么?你们都不敢过来?”拓跋弭早就将营帐中‘不许人跟’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步伐飘虚,踩到石头砾,猛地一个趔趄。

    侍从们连忙近前,他又大喝:

    “别过来——”

    “别过来。”拓跋弭指着这些侍从,怪异的笑在他脸上停驻,“朕知道的,朕都知道,你们觉得朕、朕、唔呕、无用——”

    “朕是、是无用,朕”

    拓跋弭垂头,继而大笑,“饮鸩止渴啊”

    “朕饮鸩止渴,你们,也在饮鸩止渴,太后——也在饮鸩止渴!哈哈哈哈,世上,焉有不死之人,焉有,不亡之国!”

    “陛下,您醉的很了,小的扶您下去歇息吧。”

    眼见着拓跋弭的胡话越说越没谱,胆大的侍从不敢再放任他再说下去,这要落到太后耳中,他们这些下人可落不到什么好。

    “滚——”

    拓跋弭粗暴地将前来搀扶的侍从推搡在泥地中,“一年三百六十日,朕难道不能放纵一回吗?!朕是大鲜卑山的男儿!是昌意的后代!朕才是大魏的国主!大魏是拓跋鲜卑的大魏!是朕祖祖辈辈一刀一枪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不是这些汉羊的大魏!”

    众人肝胆俱颤,跪伏下地。

    “陛下喝得醉了,妾身带陛下去解酒罢。”

    香风盈盈,环住拓跋弭的臂弯,他懵懂迷惘地转过身:“四、四娘?”

    第30章 饮鸩

    月弯弯,朗照平城白登山。

    李拂音在听闻男人嘴边的那句‘四娘’时,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骤现震动,而后被更为复杂的情感吞噬。

    她没有回应,只重复了一遍:“陛下醉了,妾身扶陛下回去歇息吧。”

    “四娘、四娘”拓跋弭滚烫的手包裹住李拂音,她恨不得当即抽出,但还是忍住了,“朕对不住你、朕对不住你”

    “你不要怨朕、好不好”

    “我们的女儿,她现在是大魏的皇储不要怨朕,不要怨朕”

    魏国皇储的母亲,向来是‘该死’的,李昭仪,死得其所。

    李拂音望着流露出可怜态势的拓跋弭,轻笑了一声,指尖覆上他的眉眼,如同她无数次看到过的那般,温婉。

    “妾身怎敢怨恨陛下?”

    李拂音浅笑,让拓跋弭跌跌撞撞的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支撑住摇摇欲坠的他,“陛下,妾身带您回帐。”

    他本就醉的不轻,发了一通‘不忿’后,头痛欲裂,也就倚着李拂音,朝着休憩的营帐走去。

    二人一人脚步轻浮,一人脚步笃定。

    ‘妾身怎敢怨恨陛下?’

    李拂音望着大帐前跃动着的火苗,四娘胆小温婉,她当然不会怨恨拓跋弭。

    在她死后的这些年里,李拂音一直追随着她的影子,躲在陈年记忆当中,苟且营营。她通身的气派活得越来越像是拓跋聿的亲阿娘,连醉酒后的拓跋弭都分不清。

    但无论怎么活,无论怎么念,李拂音还是李拂音,不是被太后赐死后跪谢哭泣的李昭仪,不是至死都不敢怨拓跋弭的李四娘。

    她有滔天怨,覆海恨,绵绵无绝,赛昆仑雪。

    “陛下且歇着,妾身为陛下送些醒酒的汤药来。”

    拓跋弭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吐不出几个字。

    细密的粉末被衣袖掩盖溶在碗盏中,被端至拓跋弭的唇边,“陛下,且饮些水,妾身唤人给您熬醒酒的汤药去。”

    他含糊地应了两声,就着她的手饮下半盏,软倒在榻上,用仅存的半点意识扯住她的衣襟,“四娘,不要走,好不”

    话还未说完,就断在了嘴边,取而代之的是极为疲惫的呼吸。

    李拂音抿唇,捏住衣裙一角,自他手中愤然扯出,睥睨着这位酣睡的帝王。

    碗盏中的清水淋在榻前,掐着碗盏的人笑得凉薄。

    这天下,谁人不是在饮鸩止渴?

    “嘶——”

    翌日晨,拓跋弭自榻上悠悠转醒,再多的汤药也难得缓解他宿醉的痛楚,昏胀的脑袋依稀告诉着他昨夜遇见了一位故人。

    是谁呢

    拓跋弭迷蒙中发现自己怀中鼓鼓囊囊,似是有什么东西,踟蹰着向那摸去,抓出一枚绣工精细的荷包,两只白鸟在上栖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是他初遇李昭仪时候,他为她吟诵的!这绣工——也是四娘的手艺!

    拓跋弭的心蓦然狂跳起来,莫非昨夜,当真是李昭仪回魂了?

    他攥着荷包,当中不属于草木、香料的沙沙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拆开后露出半张楮纸,上书十六字:妾身所怨,一人而已,陛下勉励,自有助者。

    勉励

    拓跋弭的眼眸凝在这二字之上,此前拓跋允劝过他许多回,然而他一直悬而未决。

    太后的手段太高明,总是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总是让他感觉得以转圜,可以容忍。

    自己其实一直在被太后牵着鼻子走。

    纸条在他手中揉捏成团,他不能再妥协了。

    “阿耆尼这是要去哪儿?”

    拓跋聿昨晚拉着冯初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的话,她以为将冯初说困倦了,便能让冯初同儿时一般与她同榻而眠。

    却不曾想熬不过冯初,自己给自己讲睡了过去。

    今早上刚醒,就见着冯初身着白马杏衫,携弓挽刀,打马自营帐口过。

    “阿兄邀臣今日一同狩猎。”她的笑还是叫人如沐春风,照理来说,不该觉得是在疏远的。

    拓跋聿抿唇,她脑海中浮现起昨夜冯初在身旁安静听她说些轱辘话时平静的眸子,也是像今日这般,叫人惴惴。

    小殿下半天没有动静,冯初正准备策马告辞,倏然听得:“阿耆尼可否带上孤?”

    冯初怔了一瞬,妥当到让人心慌烦乱,“殿下昨日不曾休息好,贸然上马,臣怕殿下出事。”

    “殿下还是待在营帐中,等着——”冯初咽下想说的‘臣归’,因觉着怪异,改口道:“等着晌午的炙肉便是。”

    “可是——”

    “殿下,阿兄已经等臣许久了,不好再耽搁。”冯初行礼,止住了拓跋聿想说的所有话,“臣告退。”

    欸——

    她无意识地向前两步,冯初没有搭理她,叱马扬鞭,黄尘荡,挡住了拓跋聿想说的所有话。

    冯初不对劲。

    拓跋聿失落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颓唐心凉。

    “殿下,外面风大,回帐内暖暖吧?”

    “拂音你有没有觉着,阿耆尼,今日心绪怏怏。”

    冯初哪里是心绪不好。

    李拂音垂眸,“殿下多虑了,妾身瞧见今日冯大人与其兄长说话时,兴致勃勃。”

    怪了

    她就是觉着冯初不高兴了。

    “对了,拂音,昨日回帐时怎么没有见到你?”拓跋聿虽说自打昨日回帐起,一颗心就落在了冯初身上,但李拂音一宿没出现在她面前,也着实有些少见。

    “可是身子不适?就算是身子不适,也该同孤说一声才是。”

    “妾身知晓殿下与冯大人回营,太后赐了熊掌,本想去令庖厨给殿下上来。”李拂音七分真三分假地将话说了出来,故意让声音大些,好叫周遭的人都能听见,“不料半道上遇见陛下过饮”

    “父皇醉酒了?”

    李拂音颔首,“周围的侍从都畏惧陛下天威,可倘若放任不管,那便会有损陛下,有损太后。”

    “故而妾身自作主张,送陛下回了营帐,吩咐下面人给陛下解酒,耽搁了,故而回的晚了些。”

    拓跋聿的面色不大好看了,父皇醉酒,这事情她居然是现在才知道的。

    “备些醒酒的东西,孤去见父皇。”

    “小妹这是怎么了?”冯二郎一箭中赤狐,被抢猎物的冯初索然无味地放下弓,勒马欲走。

    “嗯?”

    冯二郎见她魂不守舍,也不捡赤狐了,并辔凑到她身旁,“阿兄驽钝,从小就不如你聪明,但阿兄还没蠢到连自己小妹怏怏不乐还瞧不出来。”

    “这小半月以来,小妹对兄弟几个就没好脸色,就连阿耶也没得多少好。”冯初闻言,心虚地垂下头,眼眸晦暗。

    她错怪了父兄不说,还惹祸上身。

    “我们还以为是殿下没给小妹好颜色,”毕竟前些时候,太女殿下许久不召见冯初,看起来就好似有意疏远,“可昨夜,小妹不是还和殿下相谈甚欢么?”

    冯初抿紧了唇,不接话。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烦?”冯二郎攥紧了鞭子,“你我一母同胞,都是从阿娘肠子里爬出来的,阿兄就算帮不了你,听个响总行吧?”

    冯初不语,自顾自幽幽叹了口气,望向冯二郎的眸子满是懊恼和无奈。

    她张嘴,唇瓣翕动,冯二郎以为她要说啥,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吐不出半个字。

    不可说,不能说。

    拓跋聿的这份爱慕,落在自己身上,冯初只觉着喘不过气来。

    年少者的爱慕太纯粹、太炽热,真诚得如同天边的太阳一般,不能直视,晒在她身上,沉甸甸,找不到方法能让它平稳落地。

    进退两难。

    “阿兄,二嫂对你好么?”

    冯初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好?好啊,当、当然好,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对你好的时候,阿兄可会觉着是负担?可会胸口喘不过气来?可会觉得自己个儿耽误了她?”

    接连的发问让冯二郎怔在原地,听冯初的语气,是

    “是有人向小妹示好?”

    冯二郎踟蹰地说着这句话,边说边仔细着自家小妹的表情,倏然犀利起来:“谁!?”

    冯初摇摇头,长叹道:“我就随口一问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胡扯!真拿他做傻子哄么?

    “小妹为何要觉着有负担?她若真心待你,对你好,天经地义。”冯二郎不屑道,“阿耶阿娘待你好,你可会觉着是负担?我待你好,你可会觉着是负担?”

    “会,”冯初皱着眉,“只是不如她待我好那么重,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那便不要管她!”冯二郎满不在乎,自负骄矜,“你是我冯家的女子,全天下的好儿郎只要妹妹看得上,如何挑都可以,何必非得在意这么个让妹妹满是负担的混球?”

    “也许吧。”冯初自知和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她不能真的同阿兄说,太女殿下似乎对她有意。

    真说出来,她都怕她阿兄以为她吞多了五石散。

    勉强抑住胸中烦乱,陪着冯二郎打了半天猎,冯初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带着人回营。

    行至龙帐附近,恰见到拓跋聿自当中出来。

    年少的皇储在来往的人群中倏然与她对上了眼,明亮的眸子比夜空中的星子还闪耀,满心欢忭。

    全然没注意不起眼的士卒朝着她迅速靠近,和袖口中的凶光。

    “阿耆尼——”

    “殿下小心!!!”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叠甲:

    关于冯二郎‘肠子里爬出来的’话,是基于人物性格写的,不是基于作者的生理学知识。

    另:本文但凡有个正经名姓的人都不会吞五石散。[合十]拒绝黄赌毒[合十]特别是毒[合十]

    惊不惊喜,两天两更,作者值不值得你们夸夸[让我康康][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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