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两个多小时了,空调还没修好吗?”
“没呢。”
“还要多久。”
“您别急,我再问问。”
台前的年轻护士拿起拎起电话,拨通内线号码,半分钟后,挂断,得到答案:“还要十分钟,请您稍安勿躁,可以先去走廊乘凉……”
询问的患者抱怨道:“半小时前你们就这么说了!”
眼科门诊部,签到机和叫号屏黑着,空调罢工,潮且闷的热气蒸着等候室的每一位患者。
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好,郁气和汗珠凝在眉心,随时要低落。
年轻护士安抚完这位,又去解答下一位,还得留心哪个诊室空了出来。
“37号患者,请前往3号诊室就诊。”
37号是位老奶奶,腿脚不便,护士帮忙推门。
此时,她注意到对面2号诊室门口坐着的男生。
十几岁的男孩子,身形是清瘦的,包裹在过大的纯黑色t恤衫里,低着头摁手机。
屏幕亮光描着他漂亮的眉眼,还有银色唇环和眉骨钉。
男生抬眼,与她对视。
他是内双,低着头掀起眼皮看人,配合着收窄的尖下巴,演绎出一股单薄的冷峻感。
好看,不好惹。
护士当即做出如上判断,飞快收回视线,她转回身,于是没能注意到身后男生欲言又止的神色。
自然也没听到他未能出口的话:‘您好,我是12号,请问什么时候轮到我?’
温炽站起身,年轻护士已转过头。
温炽准备开口,然而,有个患者先他一步,一声‘护士小姐姐’喊走了护士全部的注意力。
温炽:“……”缓缓坐下。
他已经在这个诊室门口坐了一个半小时。
叫号系统坏了,人很多,护士管不过来,反反复复有人插队,好几个人捏着病历单,往他面前挤。
那几人觉得这小男生这么年轻,打扮成这样,一看就不像正经生病的,肯定是坐在外面等人,毫无负担地一插。
而在温炽看来,那些插队的大叔大妈,看起来都很会吵架,他根本不好意思开口;想问一问护士,好不容易等到人家过来,对方却又马上离开。
10分钟后。
终于,前一个患者出来,温炽逮到空闲机会!
正当他准备一举闯进诊室时——
“呜呜呜呜……”
“马上就到我们了,不哭啊。”
“呜呜呜妈妈我眼睛痛……”
“好了,不要揉,等下见到医生就好了。”
身后小孩的哭声,引得温炽回头。
一个小男孩,眼睛肿得很厉害,一直掉眼泪,他的母亲柔声安慰着他,但神色看起来也很焦急无措,不时地看着诊室门牌。
他们排在他下一个。
温炽犹豫半秒钟,往边上了一步。
“你们先吧。”他说。
就这样,他又等了十多分钟。
这次没发生意外,总算进门。
医生接过他的单子,问:“哪里不舒服?开始多久了?”
温炽:“我能看见奇怪的数字,蓝色的或者红色的,大概五天了。”
医生敲键盘:“蓝红两种颜色?看得清楚具体数字吗?还是单纯的色彩?”
温炽声音越来越小:“确定是数字……那应该是别人对我的好感度,就是,别人对我的想法,会变成具体的数字,浮现在他的头上……”
医生的噼里啪啦声暂停下来,盯着他看:“……”
医生严肃道:“小同学,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吗?”
温炽:“确定。”
医生:“好。”
医生拿起笔,在他的挂号单后面写了几个字,用力圈起来:【2号楼a区】。
温炽:“这是?”
医生:“精神科门诊,去吧。”
温炽:“……”
温炽还想再争几句,看到医生脑袋上仅【30】的淡蓝色数字,选择沉默。
医生:“眼科这边,我已经给你退号了,嗯,好了,帮忙告诉护士下一位——”
温炽叹一口气。
他顺着扶梯下楼,人群熙熙攘攘,各个人身上没有数字。
温炽下意识环顾四周,和一个小女孩忽然对视,女孩盯着他,睁大了眼睛。
【65!】一个数字从她发顶冒出来。
小女孩兴奋地对母亲说:“妈妈,你看,那个哥哥眉毛上有星星!”
温炽板着脸装高冷,偷偷竖起耳朵。
母亲:“不许指别人。”
小女孩:“为什么?”
母亲低声道:“小心人家打你。”
温炽的耳朵耷拉下去。
虽然心情起落,但他始终维持着一张很酷的冷脸,没人看出他一惊一乍的心理变化。
母女对话时,头顶出现了另一种颜色,红色的【150】和【120】。
好感度有两种颜色,蓝色是别人对温炽,红色则是正在对话的两人彼此之间的好感。
【150】,这又刷新了温炽见过的好感度记录,母亲很爱她的女儿。
……原来还能更高啊。他咋舌。
-
几天前,温炽陪奶奶去老家的寒山寺,说是之前祈祷他顺利升学,现在得去还愿。
老太太心诚,每个殿每个菩萨都拜了,连以求姻缘出名的和合二仙也不遗漏。她想得很美,高中遇到心仪的女同学,大学恋爱,大学毕业立刻结婚,所以现在求姻缘正好,温炽无言以对。
陪着拜完的第二天,温炽忽然得到了‘好感度可视化’的能力。
不仅能看见别人对自己的好感,还能看见正在对话的两人彼此之间的好感。
他委婉地问奶奶有没有遭遇这种情况,奶奶以为他眼睛不舒服,帮他往眼科挂了个号,催他看医生。
温炽看过一些类似的幻想作品,心知这数值和眼睛没关系,大概也沾不上精神科的边,拗不过老人家,只得过来一趟。
奶奶吩咐的看病事项既然完成,他出了门诊,直接打车回去了。
他是个准高一生,下个月开学。
等他到家,温父已经把晚餐做好。
因为学校离自己家太远,他爸特意从国外回来一趟,给他租了个高中边上的房子。温炽进门,盯着温父的背影,三秒后,淡蓝色的【98】浮在对方的发顶。
原来老爸平时是真的有惦记他,好惊讶。
“回来啦?”温父说,“去医院看了怎么样?来吃饭。”
温炽虚构医嘱:“医生说没什么事。”
桌上三道菜,炒茄子,鸡翅,冬瓜肉丸汤。家常菜,做得十分邋遢,茄子泛着淡淡的青色,鸡翅骨头边发黑,冬瓜汤绿的像药剂。
温炽看着这几个仿佛死不瞑目的菜,定在原地。
从厨房出来迎接儿子的温父,眼神扫过温炽的耳坠、眉骨钉、唇环和项链挂坠,动作一顿。
他们不约而同地咽下此时想说的话。
“九月一号开学,对吧?”温父问了句废话。
“嗯。”温炽也回敬一句,“爸爸是今晚飞机,明天下午到?”
温父:“晚上十一点多,我八、九点去机场,等下帮你整理完东西再走。”
卖相虽然诡谲,菜的味道竟还不错,父子俩话都很少,一顿饭,除了开头的对话,全程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房子是两居室,客厅宽敞。
温父说:“另外一个房间,你奶奶万一过来看你可以住,万一有朋友来找你玩,也能让人家留宿。”
完全多虑,但凡温炽他爸和他奶奶打电话时认真听几句,就知道他和‘出去玩’这几个字几乎是绝缘。
哦、知道了、好。温炽敷衍地应着,忽然注意到,客厅角落里多了一个大柜子。
现代工艺的双开门的玻璃收纳柜,黑色边框,上层是收纳架,下方是抽屉。
“这个是?”温炽问。
温父:“给你放收藏品用的,你自己的,同学、朋友送你的那些礼物,也可以放进这里,摆在客厅好看。”
温炽怀疑他爸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全空着的玻璃柜,到底哪里好看?
“知道了。”
他关上柜门。
-
柜门被一只手打开。
潮牌图案的黑色盒子、印有奢侈品logo的纸袋、塑封完好的意大利巧克力礼盒……
不同材质的袋子、盒子,装着礼品,小山似的地堆在地上。
“谈哥,你这些东西太多了,好像柜子装不下!”
整理礼品盒的男生扒着门边喊。
“那把包装盒拆了。”
一道回复,嗓音清冽,语气疏而懒。
男生习惯了他的态度,嘟囔道:“你这些全都没拆开啊,我哪好意思动,而且,我感觉全拆了也放不下。”
声音的主人思考了半秒钟,说:“你们选自己喜欢的带走吧。”
“哦哦哦哦哦哦!!”
“谈哥大方!!”
“老板阔气!!”
另外三个男生从别的房间冲进书房,围着柜子挑礼物,喜气洋洋的氛围没能维持几秒,就因两人看中同一个篮球而破坏。
这几个男生是谈序白初中同学,也是朋友,都升上了澜城一中重点班,听说谈序白要搬到学校附近,主动请缨过来帮忙。
“我想要这个球!”
“嘿,我先看中这个的!”
“你不是林书的粉丝,要他的签名球干什么!”
一开始只是拌嘴,说着说着,两人都有些急了。
争论的声音变大。
“你又不是真的想要,就不能选个别的吗?”
“先来后到,我先选的!”
“笃、笃。”
骨节分明的手,敲了两下门,打断争吵。
来者手半插在兜里,凸起的腕骨贴着裤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哥几个,菜市场抢菜呢?”
他一开口,急眼的两人顿时安静,脸还是涨红的,嘴巴关上了。
谈序白眼神扫过他们两个,散漫地决定道:
“给葫芦吧。”
葫芦是后来的那一个,闻言一喜,再一愣,又去看另一个。
没分到球的男生,表情凝固,像个生生杵在那的雕塑。
葫芦有些尴尬。一秒后,没得到球的男生——外号王灰机,他立刻“害!”了一声,主动笑着圆场:“谈哥果然把球判给你了,青天大老爷啊!”
其他几人立刻笑起来。
几人彼此接着话茬,不让气氛落地。
谈序白从门框边消失,去而复返,递给王灰机一张照片。
篮球明星的照片,金色签字笔写着潦草的大名。
“拿去。”
“……卧槽!!!”王灰机爆发出惊人的音量,“小郭的签名照!!!!”
“我擦???!!”
“啊???!!!”
“谈哥你是我的亲爹!!!!”
男生们争相鬼哭狼嚎,王灰机喊得尤其凄厉。
造成这场躁动的罪魁祸首谈序白,唇边始终捻一点笑,不咸不淡的。
他有的实在太多了,篮球也好,签名照也好,一视同仁。
他们太吵,谈序白又打断:“等会吃什么?”
葫芦:“火锅吧?”
王灰机:“烧烤。”他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退,“川西街那家东北烧烤可好吃了!”
另外几人也提了几个地点,也都是火锅、烧烤、烤肉这些。
拿不准主意,最后大家全都看过来,葫芦问:“谈哥,咱去哪个?”
“没什么胃口。”谈序白懒洋洋道,“喝粥去。”
-
八点半,温炽送完温父。
这个小区很大,住几千户人,几乎是一个社区,卖三种房型,公寓楼、洋房和小别墅,后两个性价比太低,温炽住的是北边的公寓。
北门接壤别墅区,进去后是一段桥,流水环绕。
过了桥往第三栋,是他的住处,至于往右,那是别墅区后门。
门内走出来几个咋咋呼呼的男生,走在中间的那个个子很高,他们每说几句话,就要莫名其妙笑一阵。
“真喝粥啊?”
“当然了!谈哥不都说没胃口吗。”
“是哪家啊?”
“叫什么海鲜砂锅粥。”
“有没有麻辣猪蹄砂锅粥啊哈哈哈哈!”
他们很高兴,但温炽只觉得他们好吵,也难免有几分羡慕成分,他的身边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桥面很宽,划分了左右的人行道,还有中间的柏油车道。
温炽走在最左侧,一言不发。
谈序白走在最右边,同样的沉默,然而旁边的男生勾肩搭背,锣鼓喧天。
朝向相反,擦肩而过。
……
“叮铃——叮铃——”
中间车道,自行车驶过,响几声清脆的铃。
顺着声音,谈序白转过头去,以为会看到一辆老式自行车,入目的却是一个男生的背影。
路灯下,男生的银色耳坠链闪着碎光。
那几声叮铃,仿佛是它摇晃时的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