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有发生，一晚上只聊了四句话。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
开学之后，班级里各项工作推进，班主任特意留了一节班会让大家选举班委，顺利选出了班长，还有几个班委的位置空着。
新任的班长兰辰，拿着表格，在教室里一排一排地问：“有没有想当班委的？大家伙踊跃点。”
“宋天驰，要不要当体育委员？”
“方佳，你呢？”
“……”
“体育委员没人啊？”一个男生说，“那我来吧。”
兰辰把登记表递给他：“行，你在这里签字。”
温炽有点心动，他从小到大没担任过任何职务。
小学时，他很想要一个‘中队长’的袖标，两条杠别在手臂外侧，走路别提多威风，但竞选需要上台说话，他不敢，怕被嘲笑——那时候他还没做舌系带手术，咬字严重不清，初中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现在，好像可以白捡一个。
兰辰拿着登记表向他这里走过来了，一排一排往后问。
“文艺委员有没有兴趣？”
“乌小溪，你怎么说？”
“石岚？你要不要试试？”
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温炽吸一口气。
然而，每一排同学都问过去的兰辰，却唯独漏了他，直接从石岚跳到谈序白。
兰辰：“谈序白，你有兴趣吗？”
谈序白：“没有。”
温炽：“……”
班长没问他，谈序白还拒绝了对方的邀请，这让他没法主动开口了，好像去捡别人丢掉的东西似的，会被看不起。
温炽颓然。
兰辰：“那你有没有推荐人选？还差一个文艺委员。”
谈序白沉吟几秒，忽然说：“温炽。”
温炽：“？”
兰辰一愣，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温炽？”
谈序白：“对。”
接下来一定是要问他了，温炽的心提起来。
“那……温炽。”兰辰说，“你有兴趣吗？”
温炽连忙表态：“我可以试试。”
下一秒，他看见了兰辰皱起的眉头。
兰辰：“你以前有当过文艺委员吗？”
温炽：“没有。”
兰辰：“那你不太合适。”
温炽的心落下去：“……哦。”
被正当理由拒绝了，他没察觉到哪里不对，然而，后座的谈序白忽然出声。
“你刚才怎么不问宋天驰当没当过体委？”谈序白似笑非笑道。
兰辰噎住，顺着他的话解释：“文艺委员，要负责班里的演出活动，体委要做的事少一些，确实更简单，没有经验也可以胜任。”
“这样啊。”谈序白说，“那让温炽当体委不就行了？”
兰辰：“……”
温炽：“……”
兰辰与谈序白对峙，气氛凝固。
石岚的同桌卫锦辉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
几秒后，兰辰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说：“那就让你试试吧。”
温炽在表格上的‘文艺委员’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想着‘兰辰好像有点讨厌我’，突然心神一震。
兰辰放在其次。
谈序白的第一反应是推荐自己，还帮着自己说话，是不是说明……
温炽：“你……为什么提我？”
文艺汇演节目，每个班都有硬性指标，班级内没有踊跃报送的，一般都要文娱委员一个人顶上，比如上台唱歌。
而你唱歌真的很好笑。
谈序白准备就这样坦言，一抬头，却对上温炽探究的目光。
男生不习惯和人对视，一旦视线短兵相接，下一步一定是移开目光，眨一下睫毛，再淡淡地转回来。
还是一张冷脸，却莫名读出一点期待。
“因为你唱歌很好。”谈序白加工了语言，“我认为你有能力胜任。”
“这样啊。”
“嗯，加油。”
他一本正经时确实有那么几分唬人，温炽心里七上八下的。
谈序白果然是好人，拥有惊人的心灵美。
……但他这种关心自己的行为，又进一步侧面证实那件事。
谈序白好像真的喜欢他。
唉！发愁。
-
大课间，兰辰上交班委名单。
他盯着那个名单上的‘温炽’二字，越看越刺挠。
兰辰来自北中，在初二时就听说过3班温炽的鼎鼎大名和那些破事，他原本以为这种不良混混就应该永远留在中学时期，没想到随着自己进了澜中，还用特权挤进1班——他看过全班同学的分班成绩单，温炽那个分数根本进不了重点班。
回来时，他在走廊遇到温炽的前桌的同座，卫锦辉。
他们是初中同学。
“锦辉，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兰辰说，“如果你帮我讲几句，也不至于让温炽这种人当班委。”
卫锦辉沉默片刻，嘴唇嗫喏：“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兰辰：“你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他那些事？既然知道，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对不起……”卫锦辉说。
“算了。”兰辰冷冷地说，“你自己注意点，也提醒大家别被他带坏，知道吗？”
-
平时的温炽会纠结好一阵“班长为什么讨厌我”，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谈序白的好感度，他没空研究别的了。
想来想去，他决定直接试探一下当事人的口风，不能就这样贸然确定谈序白喜欢他。
这个话题很敏感，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发问。
谈序白出现在哪里好像都是呼朋唤友一大片，包括中午去食堂。
“温炽，吃饭去？”
“哦，好。”
他总会问那么一句，温炽立马整理东西跟上，当然，还有王灰机等人，四五个男生攒在一块。
本以为几句话的功夫，一定能顺着话题，试探到谈序白的口风，但他发现谈序白的话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相对沉默的那一个。
游戏、影视、学习、家庭，这些话题，只要不直接涉及谈序白，他基本不接话。
温炽观察他，总觉得他把朋友当成了人形的下饭视频，听个热闹的响，其性质就像和他一个人吃饭时挂着耳机听歌。
第四顿午餐，温炽终于等到了话题。
王灰机：“谈哥，李梦玲问我要你的微信，就是隔壁班那个眼睛很大的……”
谈序白：“不想认识，别给。”
“……！”好机会。
温炽抓紧时机，发问：“是因为你有女朋友，所以不方便？”
谈序白：“没有。”
“那……”温炽绞尽脑汁，“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谈序白俨然被问过许多次这种问题，敷衍道：“不喜欢女生。”
温炽：“……”？？
温炽一下子浑身紧绷！
“真的？”温炽不经意地追问道，“你以前没喜欢过哪个女孩子吗，还是说，你的标准比较特别？”
他说的磕磕绊绊，谈序白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停下筷子，反问：“这话是谁托你来问的？”
温炽：“……”
温炽支吾道：“我……我一个朋友。”
谈序白‘哦’一声：“她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温炽：“嗯。”
谈序白沉吟几秒，然后抬起下巴，盯着他的脸，十分轻佻地笑了下：
“你这样的。”
温炽：“…………………………”
周围几个男生立刻“噢噢噢噢！！！”，发出一阵哄笑，这样的玩笑放在直男当中并不稀奇。
但一个头顶【250】好感的人，朝着他的好感对象说出这种话，其攻击力强到不可言喻。
“……谈序白好像真的喜欢我！”
温炽大脑直接宕机。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化学元素、英语单词……@*￥#%！@%%￥@……
大家正热闹起哄，发现温炽已经冷了一张脸。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很有威慑感，哪怕不说话，也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峻，仿佛周遭温度都降低几度。
“咳咳。”
同桌的男生们用肩膀推搡彼此，踢对方的鞋子，互相提醒。
别笑了，再笑下去，校霸要生气了。
-
温炽倒掉饭，冒着大中午的炽烈太阳，一路快速蹬着自行车回家，然后一头栽倒到沙发上，把脑袋埋进靠枕里，无声尖叫：
“不！”
怎么会这样？！
他用了好一会儿去平复心情，然后理智思考。
事已至此，他认为，他与谈序白的关系已经分明了，毫无疑问谈序白是一个好人，一个友善的同学，一个几度帮助过他的男生。
所以，远离谈序白就远离了良心，靠近谈序白就靠近了男同。
此事两难全。
……不管怎么样还是远离吧。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温炽却没想好如何委婉劝服谈序白不要喜欢自己，他实在不擅长这方面的信息传递，生怕弄巧成拙，把一切搞砸。
于是，温炽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表演——退堂鼓。
如果想不到很好的办法，先逃避，冷处理一段时间。
他和谈序白是前后桌，有一些交流必不可少，但非必要的交流完全可以人工操作。
他话不多，而谈序白看起来很忙，准备不止一门竞赛，可能还有一些课余爱好，几次碰见他背着那个白色的盒包出校门。
此后的一周，温炽都没怎么和谈序白说过话，包括线上的交流，也就那么几句。
对方并不殷勤，唯一一次的主动还是分享给他生活大爆炸的音频资源，说是朋友给的，可以下载到mp3里，练习英语听力。
中午，谈序白还是会照常问他：“吃饭去不？”
温炽：“不了。”
被拒绝，谈序白也没什么反应，照旧和他那几个饭搭子一块。
而落单的温炽，很快被另一个人招揽了。
他在冷柜面前选菜，边上男生忽然用肩膀撞了下他：“嘿？温炽？”
是同班的熊明宇。
“你一个人啊？”熊明宇一指身后，“我们在那桌。”
温炽接受邀请，和他们拼了桌。
这几人正是开学典礼那天躲起来抽烟被老庞抓的那几位，见了他，一个个很熟稔地打招呼“温炽？”、“哟，炽哥？”，并纷纷亮起【60】左右的好感度。
“原来炽哥也在1班？”一个男生说，“大熊说你们班可没劲了。”
熊明宇大吐苦水：“那可不是嘛！”
他绘声绘色地说一班的班风有多压抑，同学们有多循规蹈矩，像一群活在清朝的老僵尸。
他们聊天，温炽坐在边上沉默地吃饭。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升级成了哥字辈。
这些人热情得可怕，买个饭非得替他刷饭卡，被拒绝就请他喝冰可乐，约他晚上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以上行为均被他不假辞色地回绝后，他们在校园里见到他，还是自来熟地喊‘炽哥’。
与之相比，谈序白都算内向了。
被拒绝几次后，谈序白中午不再主动邀请他一起，也不怎么主动发消息，一切如温炽所愿的推行着。
这一整周，温炽尽职尽责地当着鸵鸟，躲着一切和谈序白接触的可能性。
好感度这玩意，不能自动显形，需要他注视着某个人并且‘想知道好感’的时候才会出现。
一周后，温炽信心满满，验收自己的努力结果。
他撇过头，在窗户倒影中，用力注视谈序白的发顶，一个数字缓缓显形。
谈序白对他的数值变成了……
【292】
温炽：“？？？”
老天啊！
怎么躲远了反而更喜欢他了？！
温炽心梗极了。
他决定实时关注谈序白的变化。
体育课，谈序白给全班同学都买了冰水，递给他一瓶。
温炽没有接：“我不用，谢谢。”
谈序白无所谓地笑了下。
好感度数字【+5】。
温炽：“？？？”
放学时，他们在自行车棚偶遇。
谈序白：“嗨，温炽。”
正好，他背对着自己，温炽假装没听见，置之不理。
等到对方离开，他悄悄回头一看，谈序白的后脑勺上方的数字……【+3】。
温炽：“？？？”
为什么？！why？
温炽回家想了一整晚都没明白这是什么原理。
次日是周五，最后一节班会课，卫生委员安排大扫除。
“这次第一大组的同学做卫生，下周第二大组，以后每次都以此类推。”
接着，他报出名单：“石岚、卫锦辉，你们负责扫地……谈序白、温炽，你们擦玻璃。”
以同桌为单位编成两人小组，只有温炽和谈序白各自落单，自然被划在一块，这下是没办法不交流了。
还好班级里有两把玻璃擦，一新一旧，他们可以分开干活。
先用肥皂水拖一遍，再用干净的水擦一遍。
两人拎着水桶去走廊尽头卫生间打水，谁都没主动说话。
温炽觉得这沉默有点尴尬，先开口了：“我把《生活大爆炸》第一季看完了。”
谈序白接话：“怎么样，还行么？”
“还不错。”温炽说，“后面几季，谢尔顿还是这样的性格吗？”
谈序白：“不知道。”
温炽：“？”
谈序白：“我没看过。”
温炽震惊地看向他，这部可是他推荐的英语学习片？
“我听别人说的。”谈序白说，“练习听力语感很有用，所以推给你。”
温炽：“？？”
温炽骤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但你英语很好，不需要这个，是吧？”
谈序白不置可否，对他微笑。
温好像有点懂了，这人格外擅长把实话包装成好听的话，而他需要更进一步了解他。
他说：“其实你可以有话直说的，我不介意。”
谈序白：“是的，你英语太烂了。”
温炽：“不用这么直白！”
谈序白顺从他：“行，你的英语水平，天时地利好歹占了天地。”
温炽：“时利呢？”
谈序白：“没时利啊。”
温炽：“……”
温炽：“你你……我不跟你计较。”
温炽扁扁地关上嘴巴，把拖把往水里一浸，开始擦窗户。
-
年级里都在传温炽是不良少年的头子。
王灰机给谈序白看过一个帖子，贴名【北中灌水专用楼】，里面整整三页在讨论《达不溜西都干过哪些坏事》，看得人啧啧称奇。
谈序白：“达不溜西是什么？”
王灰机：“温炽的花名。”
温炽是个混的，甚至是不良少年里边的大哥大，这些个消息，谈序白开学时就听说过，他还亲眼目睹过温炽和几个混的一起吃饭。
一开始，他确实这么想过，由此完全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但现在，谈序白划了两页帖子，只觉得匪夷所思的好笑：
“这你也信？”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王灰机说，“我就是北中的啊！”
谈序白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温炽非但和“混混”二字不沾边，甚至还有点腼腆——当然了，这得抛开他冷淡的脸、特立独行的配饰、独来独往的气质、看别人总像看垃圾一样的神色——光谈性格。
温炽不说话，被所有人认为是冷酷、拽哥、惜字如金。
但为什么不可以是单纯的内向？
最近几天，温炽应该有蓄意疏远他的意思，谈序白不明白原因，心里确实好奇，对他这个人，对他的行为，对他的想法。
不过，他对温炽的探究欲，越不过习惯性的社交礼节。
人家既要远离你，没有主动贴上去的道理。
可今天温炽又主动和他搭话了，忽远忽近。
谈序白思索着原因。
他真奇怪。
擦走廊一侧，谈序白负责教室一侧。
两人站在同一面窗户的两边，肥皂水从玻璃顶上滑落下来。
谈序白脚下踩了把椅子，低头看见温炽的发顶。
从这个角度，他面孔自带的冷漠被泡泡水冲淡，鬓角线条流畅的过度到下巴。
睫毛很长，长且浓密，但没有什么卷翘弧度，所以他的睫毛仿佛总下压着，在眼睑处投落一小片灰色羽毛般的阴影。像那种女生喜欢玩的关节人偶。
……
温炽移动拖把，一抬头，与踩在椅子上的谈序白对视。
隔着模糊的水雾，他看见男生居高临下地垂眸，眼神落在他身上。
好感度数字……
【-4】。
……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