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节分明的手青筋隐现,抽起一旁的湿巾,擦拭脖颈上的水液,见她没回应,又叫了她一声,嗓音被酒水浸后格外温润。
她怔忪,直直僵在楼上没有动作,握着栏杆的手发紧,细细颤抖,生涩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场景,对于她来说,无疑是窘迫的。
她和纪凌将近十年未见,分别前还在冷战,谁也想不到,多年后的重逢,她竟成了他的订婚对象。
还被要求同居。
以及夜里偷看他,被他发现。
其实也算不着偷看,不过是刚好睡醒,出了房门,看见他独自一人喝闷酒罢了。
夏离轻轻喘息,咽了口沫,站在楼上朝他回应,顺带关心道:“还没休息?”
纪凌倒酒的动作顿住,喉咙无声滚了滚,再次抬眼望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深邃的眉眼里,目光深沉又炽热。
太沉、太烫,不加掩饰。
夏离瞬间躲开视线。
明明读不懂他的情绪,可就是觉得,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有欲望,有理智,有挣扎,有清醒。
“下来啊。”纪凌勾了勾搭在桌上的手指,漫不经心随口说道。
而后仰头闷了口酒,喉结凸起的形状分明,滚动时泛着薄红的皮肤下,能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大脑不受控制,夏离真的听了他的话,顺着灯光,顺着愈来愈浓的酒水味,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他的身旁,和他一同坐在窗边。
等意识过来后,已经拿起酒杯,喝上两口烈酒,她酒量不好,没过两分钟,脸颊便泛起红晕,有些微醺,手肘搭在长桌上,撑头垂着眼。
纪凌注视着她,视线落得缓慢,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喉结滚动,舌尖还残留着酒精的烈。
他的目光在她的面颊上游离,视线几乎是贪婪的,从弯弯的眉眼,到小巧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湿润的唇。
夏离原本的唇色浅淡,透着几乎透明的粉白,此刻喝了几口酒,那层淡色像是被晕开一样,只剩温润的粉。
纪凌羞赧侧头,艰难将视线从她的唇上挪开,而后云淡风轻,不动声色问道:“为什么来陪我?”
虽然夏离酒量不好,但此时只是浅浅尝了两口,脑里尚有一丝清明,她缓缓抬眸,视线刚好停留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
这个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是他让她下来的吗,怎么还反问起来了?
她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捏着的细勺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冰块,一圈一圈转着,垂眸没有回答。
纪凌又问道:“你不是休息了吗?”
他亲眼看她进了客卧。
“做了个梦,夜里醒了。”夏离实话实说。
“梦到谁了?”纪凌双眼微眯,带有一丝警觉,目光朝她的视线探去,不愿放过她神情里的片刻变化。
夏离被他的热切盯得不自在,眉头微蹙,同时想起梦里种种,想起眼前人青涩时期的面庞,以及八年的摄影比赛。
她扭头,拒绝回答。
她总不能说梦里有你,这对于她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实在容易误会。
纪凌见她不开口,眸色黯淡,修长的指节抓住她不停搅弄的酒杯,酸涩问道:“是不是梦到他了?你的学长,你忘不掉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陈述。
夏离将冰块转了三十三次,第三十四次开始时,被纪凌的谈话打断,她无奈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就不应该下楼的,她应该在和纪凌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装着糊涂离开,反正纪凌喝了酒,第二天能不能记得,都是一个未知数。
纪凌见她没有否认,酸得牙痒,但还是保持理智,转了话题又道:“你刚刚在楼上偷看我?”
“刚好路过。”夏离话音刚落,自己先顿住了口。
她应该保持沉默,至少沉默是平等对待,纪凌不会想那么多,但想了想,在如此神智不清的状态下,纪凌又能记得多少?
也许他只是随口一问,却扰得她心烦意乱。
夏离默默闷了一口酒,杯壁的冰凉触到唇边时,是那么不真实,心里堵得慌。
同时,她还是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和纪凌重逢,更不敢相信,他们现在的法律关系。
夫妻。
她完全不敢展开细想。
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夏离的印象不多,她怀着沉重的心事,喝了好几杯,醉得不轻,迷迷糊糊中被人抱起。
第二天醒来,她察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王婶来敲门时告诉她,这是主卧。
纪凌已经走了。
夏离也简单洗漱一番,吃了早餐,准备前往工作室,刚出门口,一辆白车从她面前缓缓行过,停在她的正前方。
她心如擂鼓,期待般望着玻璃窗出神,她在想车子里边的人,会不会是他?
此时车窗稳稳摇下,驾驶座的人也下车,走到她身边。一张和王婶年纪相似的面庞,司机替她打开后座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手遮住顶部,以免不小心磕伤。
不是他。
夏离有些抗拒。
司机却说道:“纪先生安排我每天接送您。这是我的工作。”
纪先生。
是他吗?除了他也没其他人姓纪。
到工作室后,夏离先将后面几天的行程整理一番,接下来开始构思今天的拍摄任务。
忙碌得不可开交时,王舒忽然橡皮糖一样黏了上来,揽住她的胳膊:“夏离姐,我可想死你啦。”
夏离差点没坐稳,又害怕她提结婚的事,于是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先松手,将话题转向工作:“好啦,模特来了吗?”
王舒回答:“你说江雪吗?”
夏离沉思回忆着:“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她叫什么?蛮有个性的黄黑皮女孩。”
“哎呀,就是她!她出了名的爱迟到,每次拍完还催个不停!上次一天时间给她修完图,她还不满意!真是难伺候!今天都不知道来不来呢。”
王舒吹着口哨,朝夏离吐槽。
江雪在楼下待了将近两分钟,都没见到人,心急得不行,整栋楼到处乱窜,好不容易绕到她们这层,见到人影了,谁知比人影更先来的,是她的话坏,她指着王舒大喊:“小丫头你说谁呢!”
王舒立马弹了起来,欲要争个一番高下时,盛民扬从门口进来:“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别闲聊了。江雪你又迟到了,虽然我没有理由说你,但作为模特和我们拍摄,还是要有些时间观念的,王舒去把拍摄设备搬车上,多带些补光灯,夏离……”
他顿了口,想着该怎么安排,此时夏离接上话:“我和王舒一块吧,让她一个人搬不太好。”
盛民扬抿了抿唇:“好,那我把车开到门口。”
这次是拍户外,在海边。
都快到目的地了,江雪“啧”得一声,猛拍脑袋,坐在车里慌张道:“我忘带护理包了!”
格外夸张。
夏离见状回应:“我带了,用我的吧。”
江雪瘪了瘪嘴:“不行。像风扇啊,别针啊我可以找你借,但是驱蚊液,防晒之类的,我有自己的品味,用不习惯啊,夏老师。”
王舒坐在江雪的后边,白了她一眼,江雪性子太烈,又烈又矫情,“你事怎么这么多?爱用用,不用忍着。大家花的钱还都是一样的呢,都是人民币,怎么没见你对钱用不习惯?”
江雪委屈,硬气道:“那么凶啊,我们是合作关系,尊重一下我,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待会路过我公司,下车取一下又不会影响到拍摄。”
司机在盛民扬的要求下开车掉头,沉默接受了江雪的提议。
谁知刚停车,江雪居然要求来两个人帮忙,原因是她一个人拿不下。
王舒不满:“你还能把家都搬到海边不成?”
江雪有理有据回答:“我东西多,还有,我有上进心,我要再多拍一点,今天一口气把所有工作都完成,不行吗?”
王舒听后气得差点直接在车里站起来,夏离见状立马拉住。
夏离轻轻叹了口气,调和道:“好啦,我和王舒陪你。今天要完成的任务,你待会对接一下,发一下脚本,我们这边接到后,才能开始拍摄。”
江雪听后“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而后趾高气扬下车,走在前面,领她们去私人休息室。
等搬完东西,她们一同进入电梯,经纪公司人来人往,夏离一直低着头忙事,此时耳边传来电梯下降时轻微的鸣声,“叮”得一声,门又开了。
深黑色的牛津鞋率先撞入视线,她低垂着头朝王舒身边靠了靠,让了个位置,紧接着又闻到熟悉的柚子香,干净清爽,萦绕在鼻尖,抚去电梯里的闷热。
江雪忽然开口,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声音格外兴奋:“小韩总,下午好啊。哇!纪先生也在呀!”
纪先生。
这是夏离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
在沉默三秒后,她不经意悄悄抬头探去,目光却刚好和纪凌撞个正着,心跳漏了一拍。
纪凌上下扫视着她,蹙着眉头,又看了一眼王舒,而后朝一旁的好友问道:“老韩,新招人的啊,有点面生。”
他指的是王舒。
王舒站在一旁,听后欲解释,却被夏离拉住了手。
随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韩锐吐槽道:“你才来过几次啊,这公司上下除了我,就没有你不面生的吧。”
纪凌抿着嘴撇头:“不知道。”
江雪见氛围挺好,斗着胆子朝纪凌解释:“这是今天要给我拍摄的摄影师,我们待会要去环岛海滩那一片海域。”
韩锐站在一旁听着,有些不解,指了指夏离和王舒,问道:“那她俩怎么来公司了?”
江雪脑子一转,“对接出了点小问题,策划老师让她来一趟。”
韩锐点了点头,看了眼四周,又问道:“盛民扬没来啊,平时有这小摄影师在的地方,都能看到他啊。”
纪凌听到盛民扬的名字,视线微凝,又朝夏离探去。
夏离几乎可以说是躲在王舒身后。
世界真小,谁能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纪凌,世界又很大,他们分别这么多年,从未重逢过。
此时电梯到达一楼,江雪准备回韩锐的话,却不巧王舒抱着拍摄道具,一不小心绊个正着,差点摔倒。
韩锐伸手扶住她:“小心点。”
说着准备将服装和道具包揽,送她们一程。
王舒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笑着拒绝:“不用不用,盛哥就在外边车里,待会他来帮忙。”
韩锐笑道:“原来盛民扬在啊。”
而后转头对纪凌道:“刚好你也在,盛民扬这人还不错,待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