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外面的小雨终于变成了瓢泼大雨。


    陆昭野在站口扯了一张袋子,边装伞边说:“再晚一点就赶上大雨了。”


    他左边的肩膀和手臂湿了一片,水珠顺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滑落,又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不在意地用手抹去水迹,沿着柳星砚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会儿地铁站牌。


    几秒钟后,他指着站牌上某一处,说:“我到这一站下,你呢?”


    柳星砚有点惊讶:“好巧,我也是。你住哪个小区?我从小就住在那里,对那一片很熟的,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玩的找不到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陆昭野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行。”


    他冲柳星砚摇了摇手机:“那以后常联系。”


    *


    地铁里人很多。柳星砚只坐两站,本想在门口站一会儿就是了,没想到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车厢最里面。


    他被周围的人挤得左摇右晃,肩膀上的帆布包都快要被扯落。


    雨气带来的沉闷夹杂着车厢的嘈杂,柳星砚的耳朵简直快要炸开。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想要后退几步找个略微宽敞的位置,却实在无法动弹。


    这时,拥挤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那人灵巧地推开挤在柳星砚周围的男男女女,两步跨到了柳星砚面前。


    是陆昭野。


    装着伞的塑料袋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腿边。


    他背对着柳星砚,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了车顶的吊环。


    结结实实地隔开了柳星砚和其他人。


    逼仄的空间忽然变得不那么压抑,柳星砚甚至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人——


    柳星砚忽然笑了。


    陆昭野的头发很黑,偏偏后脑勺的位置有一小撮白色的发。掩在他的黑发里,很不明显的一小撮。


    周围的头发还带着点水渍,大概是陆昭野刚刚用手梳过,这撮白发才露了出来。


    染在一个平时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啊。柳星砚心想。


    几分钟后,两人到站了。


    “到了。”陆昭野微微回头,“不着急,门口人太多了。”


    说着,他像是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柳星砚的手腕,轻轻按了几下。


    那人用两根手指虚虚握着他的手腕,指腹在腕骨上方大约一寸的位置敲了三下。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手法”,熟悉的指示。唯一不同的,只有……


    柳星砚愣住了。


    就在这时,陆昭野侧过头来,对他说:“慢点走,小心脚下。”


    他用眼神示意柳星砚,前面有个人把自己的行李袋放在地上,挡住了一大块路。


    柳星砚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从前,他们家野哥对他那根导盲棍很有些意见,人不多的时候,它会嗷嗷地闹着让柳星砚跟着它走,丢掉那根导盲棍。


    时间长了,他们就有了些旁人无法知晓的默契。


    例如,野哥会用尾巴在他外侧脚腕上方的位置轻轻碰两下,示意他前面是一条宽阔大路,放心大胆地走吧。


    如果是甩在内侧脚腕上,那么就意味着要向那一边的方向转弯。


    而如果是外侧脚腕甩了三下,意思就是前面的路可以走,但你要小心,这条路很窄或是坎坷不平,你要随时注意我的“指示”。


    柳星砚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下了车,直到地铁呼啸着驶离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右边的手腕内侧又被按了一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上已经先有了动作。


    他向右走去——


    消失了那么多年的习惯在这一刻被重新唤起,他朝右边看去,不远处的指示牌上安静地画着出站的道路。


    从萌宠之家回家的这条路他走了那么多次,又怎么会不知道下了地铁后右转出站呢?


    他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下意识的路线究竟是这几年做志愿者养成的习惯,还是……那些若有似无的触碰带来的身体反应。


    “右边出站。”身旁的人轻声说,“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雨。”


    手腕两侧好像还残留着被人抓握过的触感,带着湿气,带着一点点凉意。


    柳星砚挤出一点微笑,艰难地说:“……好。”


    这座城市风雨不定,几公里以外的地方下着瓢泼大雨,出了地铁后又是大晴天了。


    陆昭野把伞拿出来,说:“这伞要不然给你?我听阿兰说你眼睛不好,太阳这么大,你拿去遮阳吧。”


    他把伞放到柳星砚手里,伞面上还有零星几颗水珠。


    水意落在手里,激得柳星砚的手腕麻麻的。


    说完这句话,陆昭野便离开了。


    他走得不快,走出几步后还回头看了看柳星砚,冲他摆了摆手。


    他走向了和柳星砚家相反的方向。


    他的肩膀很宽阔,背影看上去也是十分能让人依赖的模样。


    柳星砚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却又怎么都找不到那一缕白色的头发了。


    *


    柳星砚沉默着回到家。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了——大概是这两天提起野哥的次数太多了,才会让他有这样的错觉,一个不算太熟悉的人偶然间的举动,竟也让他觉得像是他的狗回来了。


    一方面他又实在无法忽视。


    他自小居住的这个地方是这附近有名的老破小,以前的邻居早已搬离。这十年间,楼里的人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多少波。


    再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是个瞎子,没人知道他切掉了一小块肺,没人知道他的狗死在了他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陆昭野又怎么会听阿兰说起这些呢?


    阿兰……根本不知道啊。


    他失魂落魄地倒在床上,手里紧紧抓着胸口的小玻璃瓶。


    你说你会回来找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你也没回来。


    那么现在,是你回来了吗?


    冰凉的玻璃瓶很快被他的手心捂热,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口。


    *


    把野哥捡回来,算偶然,但也不算太意外。


    那次初遇之后,柳星砚便时不时在家附近遇到野哥。


    那家馄饨店的生意已经差到开不下去了,老板决定把店卖出去,去别的地方再谋生路。他把生意的失败归结到那条不讨人喜欢的狗上,觉得黑狗不吉利,误了他的事。


    他听说这狗最近和一个小孩走得很近,便动了心思,要把狗卖给这个孩子。


    谁知道这孩子竟然是个无父无母的瞎子!


    他找上门,想讨个几百块钱作为卖狗的费用,被这小孩的邻居一通臭骂。


    “人家两个孩子相依为命,饭都吃不饱,你还要几百块钱?!”


    “没良心的狗东西,难怪你生意做不长!不对,骂你是狗东西也是冤了狗了!你养的狗都比你有良心!”


    钱没讨着,还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哦,狗也丢了。


    那次之后,那只黑狗就赖上那个孩子了。


    老板几次三番想把狗偷回来,都失败了——那狗每天晚上守在那孩子家门口,他一靠近就呲牙咧嘴。


    很不幸,他现在已经打不过狗了。


    就这样,这只狗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柳星砚家。


    起初,柳月阑是不同意的。


    “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养狗?我看你不是眼睛有病,你是脑子有病。”


    柳星砚也十分为难。弟弟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人要维持温饱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有余力养狗呢?


    结果第二天,这只狗去附近的某家私人超市帮忙卖废品,给他们赚了十几块钱回来。


    柳星砚腰板可硬起来了:“月阑,你看!它能自己养活自己的!我们就给它一个住的地方,就一个小窝,可以吗?”


    柳月阑冷哼了一声,也没再拒绝。


    “别的我也给不了你……”柳星砚坐在地上抱着狗的脖子,小声说,“反正,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会让你饿着,嘿嘿。”


    狗动了动身子,趴在地上,让柳星砚压着自己的背,只偶尔用尾巴甩着他的腿。


    后来,柳星砚琢磨起给狗起个名字。


    “都说贱名好养活。”柳星砚兴冲冲,“就叫二狗吧!”


    狗不愿意,两条前腿一挪,换了个方向趴着。


    “那,菜包?肉包?”


    都不喜欢,都不愿意。


    最后,柳星砚用脑门砸它的背:“那你想叫什么嘛!”


    狗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柳星砚嘿嘿笑着,正经想了个名字:“叫野哥吧。你看,我是没人要的野小孩,你是没人要的小野狗,咱们一对野人野狗,相依为命吧!”


    于是,“野哥”这个潦草的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


    柳星砚侧躺在床上,手里依然牢牢攥着他的玻璃瓶。


    从前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就只剩下一瓶小小的骨灰了。


    他记得他出院的那一天,柳月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语气难得有了点紧张。


    他说,这个真的是它,我亲眼看着烧的。


    柳月阑和野哥一向不对付,大概是担心柳星砚觉得他在敷衍他,那一次就难得很有耐心地解释。


    柳月阑还说,在医院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之后突然就……


    他甚至还安慰柳星砚,说是它年纪大了,跟他们回家的时候看着都有四五岁了,养了这么多年,也到时候了。


    但柳星砚知道不是。他接过玻璃瓶,好好地放在胸口,就挨着他胸前的伤口。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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