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主薄见王机子在,连忙朝他见礼。
又见他这背着手,是要出门去的样子,“先生这是要去书院?”
王机子牵着的小时立马开口抢答,“不是,我们要去程伯伯家,找程伯伯打听爹爹的消息。”
“诶?”方主薄大脑短暂地愣了一下,忙指着谢明珠手里的信:“阿羡就来了,信里说了呢!”
王机子闻言,脚步一顿,目光落到谢明珠摊开的信上,“阿羡那小子的信?”
谢明珠没顾得上回,此刻完全被信里的内容给震住了。
所以是方主薄回的话,“他这一趟去顾州,生意都没怎么顾得上,倒是招揽了上万的难民,如今正在来咱们县的路上。”
不算广茂县地境的人口,因为和没法统计,有的一直在山上的林子里不肯下来,哪里晓得他们多少人?
所以就说这广茂县城里,管他是什么四大家族还是州府来开店的,全部加上也不过几千人而已。
他这难民就领了上万来,还不算一路上从天南地北汇聚,为王机子而来的读书人们!
也正是如此,谢明珠才如此失态。
如果不是月之羡这字迹难以模仿,谢明珠都以为是谁写来逗着她玩的。
而听到方主薄这话的王机子,也呆住了。
他也不信,目光狐疑地打量了方主薄一眼,松开小时的手快步走到谢明珠跟前,一把将信拿来过,然后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最后才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是真有些本事和胆子在身上的。”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多年难民别人避之不及,他倒好,直接就先斩后奏给领来了。
不过不得不说,来的好啊。
现在最缺的,可不就是人嘛。
谢明珠听到他的笑声,方也从巨大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却是有些焦灼,“您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么多难民,到时候怎么安顿?”
不说吃的和住的,就是这人一多,素质人品参差不齐的,到时候都不好管理,小偷小摸还好,就怕弄出人命官司来。
王机子浑不在意,只拿眼睛看着方主薄:“衙门操心的事情,你管这作甚?”
方主薄忽然笑不出来了,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心疾又要有复发的迹象,忙抬手按住胸口,“这,这怎么办?”头一件就吃的,就给他难住了。
果子是多,但果子也不能顿顿当饭吃啊。
而且这多人,不是几百两千,果子再怎么能长,也赶不上人吃的速度。
谢明珠是见识过他发病的场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会出人命。
埋怨地瞪了王机子一眼,“您老可别吓他。再说这广茂县以后是郡主的封地,说起来那是您的徒孙了,您是到时候还能袖手旁观,看着您徒孙的子民饿死在你眼皮子下?”
又担心一下这么多人涌入,人多物少,就怕有人趁机哄抬高价,那不得乱了?连忙提醒着方主薄:“也先别想他们来了吃什么,最好先去和摊贩商户那里打声招呼,涨价可以,但需得合理合规,若是随便哄抬价格扰乱市场者,重罚。另要安排人巡逻,若有人偷盗抢劫,皆不能轻饶。”
方主薄听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这会儿只觉得谢明珠实在是可惜了。
瞧她这脑子转得可真快,自己和陈县令都没想到这一层,就只想到来了这么多人高兴。
却没想到这些人的到来,如果不用心管理,带来的可能就是灾难了。
她要是个男人,来做官多好啊!
嘴里也赶紧应着:“我这就去。”不过才拔腿,忽然有些为难,“我们衙门里,里外加上,文的武的,作不过二三十来人,也没个什么牢房,真有人捣乱,这……”也没个地方关押啊!
甚至连审问犯人的地方都没,班房的衙役也凑不够。
“唉哟,可真不愧是愣子,你不会去程家那头借百来号人么?那都是练家子的好手,再过些天,郡主那里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王机子见他这样不知道变通,还是忍不住上火。
而且现在有上峰了,不是那没人问没人管的野草,害怕开不起月奉,不知道去招募么?
方主薄见眉头都皱成一团的王机子,生怕他下一瞬就要打自己,连忙拔腿就跑。
谢明珠见此景,有些忍俊不禁,“好了,您老别吓唬人。”
小时在一旁看着,晓得她爹要回来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现在更好奇,“爷爷,咱还去程伯伯家么?”她想去他们烧砖的泥塘边玩耍捏泥巴呢。
那里的泥土好玩,捏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散开。
她要给小黑和爱国另外捏个好看的狗盆。
“不去了,爷爷得去书院了。”都有月之羡的消息了,当然不去,书院那边自己也要过去看看。不过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问谢明珠,“粮食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想法,就看郡主去州府有没有想法。”谢明珠没好气瞪了他一下,老头子指不定已经想好怎么写信去给萧遥子他们了。
“要是郡主没想法,三师兄这里的银票,能从各县城和村庄买。”不过数量不会太多,但价格肯定公道,远比顾州要划算。
顾州那边难民本就多,只怕粮食早就已经涨了价。
王机子听到她的话,笑了笑,“你三师兄那些钱,我看你有别的打算,就先不动。”很显然,对谢明珠的解决方法他是满意的。
而小时一听去书院,觉得好没意思,见他们说完了,才嘟着小嘴叹气道:“那爷爷去忙吧,我和娘看家。”
宴哥儿兄妹几个全去上学了,因为现在学生多,所以他们这些家里有条件的,自带着桌椅去。
不过小晴她们虽然也上学,却是单独的女学。
本来一开始也没想着让姑娘们也去上学,奈何现在各家都忙碌,丫鬟婆子们也要干活去,可没功夫伺候小姐们。
如此一来,这些姑娘小姐们没人管束照顾也不成啊,各家夫人很是发愁。
谢明珠听了,只道:“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一群就一个牧羊人的事儿。书院那么大,让她们都过去,喊个人拘在一起随便教个什么,早出晚归的岂不安心。”
这主意好啊!姑娘们去书院里,有人看着,也不怕到处玩耍掉水塘里。
而且还能读书认字,一举两得。
于是姑娘和男娃儿一样上学,就在这样的契机下,在往后的广茂县里,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自家姑娘们勤快听话,也不怕水,不管在家里还是城里都不担心。
但是能有正规的环境读书,谢明珠当然也赶紧送去。
只是眼下看着不爱学习的小时,谢明珠很是发愁啊!看来萧家的祖坟连带着月家的祖坟一起冒烟,也没法保佑个个孩子都是爱读书的。
不过谢明珠也只是短暂的发了一下愁就想通了,不爱读书就不爱读书,又不是不爱学习,小时对于各种语言还是挺用心的。
何况她还小呢!
而自打今日见了方主薄一面后,谢明珠是两天后再看到他和陈县令的。
看到的那一瞬,谢明珠几乎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只见两人油头垢面,还廋了一大圈,本来衣裳又打着补丁,这下可真像是玉州来的难民。
她盯着两人瞧了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二位大人这是?”莫非这两日去体验当难民了?
陈县令两个大黑眼圈,看到是她,无精打采地扯着笑打招呼:“没事,这不是马上要来这么多人嘛,我俩想着不管如何,得先把人留住。”
而留人,住的地方倒不是问题,只要不下雨,夜里宿在外面也不怕死人。
就是吃的两人还没想到好办法,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急得上火,觉也睡不好。
他们这衙门里个公堂都没有,更不要指望有什么粮仓了。
不然还能学着外面的州府,开仓放粮啥的。
谢明珠听到他俩的话,忽然有些认可王机子总叫他俩为愣子了。
人是老实的,就是老实得有点过分了。
一时又觉得他俩可怜,在这广茂县里无依无靠,全凭着一身浩然正气支撑着整个县城。
其实挺不容易的。
还时不时要被上峰讨伐压榨,从来没人给他们出过头,更无人可依靠。
如此也难怪他们俩到了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他们现在上头是有人的庇护着的,更没想着去找上头的人解决。
又有些埋怨老头子那里,既然已经给李天凤写信了,怎么也不知会他俩一声,“粮食的事情,哪里要你们操心?你们接下来负责城里的秩序,以及如何安顿他们就好。”
陈县令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粮食有着落了?”
“嗯,郡主去了州府,回来时肯定能顺带。”谢明珠给了准话。
岭南这个州府靠着诸多县城供养着,正儿八经的金银富贵窝,哪里会缺钱粮?
陈县令一听,大喜过望,正要歌颂李天凤这个郡主几句,忽然被方主薄扯了扯一下,“你干嘛?”
方主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愧疚,有些吞吞吐吐的,“那个,那个,我好像想起来了,前天下午遇着了程疆公子,和我说了这事儿。”
但那时候他忙着别的事情,一转头,一着急,完全给忘了。
现场一阵寂静,谢明珠开始自责,自己怎么能怀疑老头子呢?虽然觉得他和大家口中所说的圣人格格不入,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没知会这边一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焦急。
而陈县令则是在几个深呼吸后,捏紧了拳头,狠狠地要朝方主薄打去,也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涵养,朝他破口大骂起来:“你要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的?”
方主薄自知理亏,但还是为自己找补,嘟嚷着:“那不是还有背着孩子找孩子的嘛?这一忙事情又多,给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
见陈县令真抬手朝自己打来,谢明珠也没拦的意思,只一边躲一边威胁:“姓陈的,我可是有病的,你想清楚了再打,不然回头我大哥大嫂讹不死你!”
还别说,他将方爱德夫妻俩搬出来,陈县令连忙将拳头给收了回去,但仍旧狠狠地瞪着他,眼里恨意都快要化为实质了。
谢明珠也反应过来,连忙站到两人的中间,“算了算了,都不容易,瞧你们俩现在这样子,赶紧各自回去好好洗洗休息,说不准人明儿就到了呢!到底是做官的,还得有几分体面样子才是。”
陈县令还是忍不住一肚子的气,嘴上是应着谢明珠,只不过走之前还是抬腿朝方主薄踹了一下,然后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方主薄没想到他堂堂县令,居然作出这等小家子行径来,气得要去追,谢明珠连忙将人拉住,“得了,你也快去休息,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不是,他踹你一脚解解气也说得过去。”
“哼!”方主薄挣脱不开,眼睁睁见陈县令跑远了,也只能作罢。
但这事儿没完,回头杨德发他们知道了,也没少骂方主薄被狗吃了记性。
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是一字不提,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帮人急火急燎的两天没吃好睡好。
而他们呢!看着程家卫家都在忙着烧砖盖房子,也不好意思开口去找他们帮忙。
那边呢!见他们忙得风风火火的,以为是为别的事情忙,也没多问。
然后就导致了衙门里这两天的水深火热。
今日要不是谢明珠撞见提起,只怕真要等到李天凤带着粮食从州府回来,他们才不为粮食事情发愁。
这一闹剧,谢明珠回家自是和王机子说起。
王机子一听,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昨儿远远看着陈愣子,我还道他怎灰头土脸的,不就是个维持秩序的事儿了,还愁个什么?”不想竟是为粮食发愁。
忍不住笑了一回,“这两人心是好的,只不过也忒实诚了些,以后咱这小郡主怕是要多劳累些了。”
谢明珠心说怕什么,郡主身后这么多人呢!
而她盼得了月之羡的消息,现在又开始等豆娘。
上次豆娘过年回去,大概去了将近半个月,算起来也该回来了。
还有谢矅跟着上了海,这么多天在海上生活,不知是否能适应,反正她这里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家里的菜地都没功夫打理了。
也亏得有沙若在。
今儿红辣椒摘了两背篓回来,放在席子上晒着,又有没来得及吃的毛豆也老了,炸开了口,变成了黄豆,回头只能用来推豆腐磨豆浆吃,或是给老头子他们炸成下酒菜。
说起豆腐,谢明珠发现街上居然有人炸豆腐干卖。
老头子昨天从书院回来,还称了几两椒盐味的。
只不过还没喝上酒,就被孩子们做零嘴吃完了。
今天她本来要去买,可去得晚了,人家早就卖完收了摊。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摆摊的人家,和他们一样的流放犯,嫁了本地人。
赶巧前些天有亲戚去他们村去,说起现在城里的事儿。
她立马就从各家收豆子,然后带着男人来了城里,在草市找个位置住下,又在亲戚的帮忙下弄了大锅石磨,做起豆腐。
而谢明珠听得是和自己一样从京城来的人,这也才想起自己还有流放犯这个身份,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影响她过日子。
转头就给忘记了。
这会儿和沙若坐在椰树荫下做做女红,缝补衣裳。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了。
偏小时不叫人安心,蹲在水缸边上和乌龟来财玩,玩得好好的,忽然听得‘噗通’一声,酱油罐和爱国小黑都一下奔过去围着水缸叫唤起来。
谢明珠抬眼一看,但见小时在水缸里扑腾挣扎着,脑袋一上一下的。
养乌龟的水缸本来就因为缺了口,又用来养乌龟,所以里面的水并不满,一般就是半缸而已,淹不着小时,可架不住她手闲啊,非得要往里加水。
这下可好了,她一屁股坐在满是青塔的水缸里,水直接就漫过了她的脑袋,落水的巨大恐惧和惊慌失措中,压根就没法立即爬起来。
所以才有了谢明珠和沙若看到的这一幕。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飞奔过来,将她给从水缸里提溜出来后,哪怕能瞧见她大口喘气,谢明珠还是后怕不已,“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一面上下打量她,生怕磕着碰着了。
毕竟那水缸里,还为了方便来财出水呼吸堆积了不少石块。
沙若也满脸焦急。
谁知道小时忽然咧嘴一笑,“娘,真好玩!”然后转身朝水缸扑去。
谢明珠以为她要找什么东西,哪里晓得她竟然将头就往里钻,随即咕噜噜的一串水泡冒出来。
“你脑子进水了?”谢明珠见此景,暴跳如雷,拎着她的脖子拽开,方才的心疼担忧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恼怒,抬起手就往她屁股上狠狠拍去。
挨了打,小时立即挣扎,朝着沙若身后躲:“沙若奶救命,我娘要打死我了。”
沙若本想说该打,可是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时又实在不忍心,只得劝阻着谢明珠:“要不,先将衣裳换了吧,这湿漉漉的,恐给捂坏了。”
这天气,肯定是不可能着凉的。
不过自己的娃,到底还是不忍,只得狠狠瞪了她两眼,“还不赶紧将衣裳脱了。”随后上楼去给她拿衣裳来。
沙若则赶紧将楼下的竹帘拉上,叫她进去等着,自己给打了干净水,给她洗一洗再换衣裳。
一番折腾,等洗好换了衣裳,她那小嘴里哄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蹦,谢明珠的气也都消完了。
还带着她上街去买炸豆腐干。
谢明珠也将人给认了出来,和自己一样是个寡妇,叫韩婵。
可惜她孩子在路上着凉没了,公婆也不待见她,还把她送给解差换吃食,她是个软弱性子,也不敢忤逆公婆。
当时没少叫卢婉婉她们几个在背地里说她没出息,她公婆不做人,她居然还用身体换来的粮食给他们吃?真是活菩萨转世。
到了这广茂县后,被一处内陆村子的庄稼汉给选中带走了。
不过韩婵看到谢明珠的时候,有些愣住了。
现在的谢明珠在这城里是有些名声的,不说是王机子的缘故,就她两口子做生意,男的往外跑商,女的在家里也没闲着,照顾孩子的同时又能建糖坊。
前些日子白猿峡出了事情,城里就方主薄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她虽为女子,但安抚死者家属,召集老百姓们夯城墙,一样没落下。
那会儿别说是女人们哭哭啼啼,不少男人都被吓得不轻,生怕下一刻海盗就杀来。
偏她一脸沉着冷静,没有半点怯怕之意,许多人也是瞧见她如此有胆色,方也才打起精神来。
韩婵听着亲戚去村子里提起她的时候,只觉得这和自己在流放路上所见到的那个邋遢女人格格不入。
她那时候只觉得谢明珠果然是商贾小户之家出身,如此邋遢不讲究,难怪躲在镇北侯府里不敢出来,有什么避不开的人情往来,也是萧沫儿一个未嫁姑娘去走动。
不过关于谢明珠邋遢这事儿,解差们动队伍里的女人时,韩婵就反应了过来。
后来杨德发格外照顾他们一家,甚至将萧沫儿说给他妻弟做媳妇,就更能证明谢明珠的此举是有多明智了。
是他们全部的人蠢。
毕竟一路上,但凡年轻些的女人,也就是她们姑嫂彻底躲开了那些解差的魔爪。
所以一直以来,韩婵其实都知道谢明珠其实才是最聪明那个,心底更是十分佩服谢明珠。
说实话让自己把自己搞得那么脏,她自己是没办法承受的。
但她没有想到,谢明珠会有这样一张几近倾人城国的容颜。
小时看着发愣的豆腐摊老板娘,递钱的小手已经举酸了。“婶婶,钱你不要了么?”
“美的你。”谢明珠听到小时的话,从她手里将钱拿过来,给韩婵递了过去。
韩婵方反应过来,看着小时,不觉也想起自己的孩子,心底忍不住一阵难过,“不要了,婶婶请你吃。”
然其实,她比谢明珠年纪还小几岁。
可现在的她,看起来却像是个三十岁的哀苦妇人。
如此,也难怪小时叫她婶婶了。
第112章
谢明珠将铜板强行塞她手里,冲她点头笑了笑,牵着小时往前面去。
很奇怪,明明现在城里就只来了程卫两家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城池就像是忽然换了风貌一样。
从前那陈旧泛着孤闷气息的城池,似乎因为这些人的到来,拥有了鲜活气息,热闹也不再像是早前逢年过节时那般昙花一现。
满街的这些热闹,好像能留得住了。
她又在小时的强烈要求下买了几样小吃,准备照例从衙门里走近路,就被脚下生风的陈县令喊住,“方才我大哥给你拉了一车荻蔗来,给你放在院子里了,得快些处理了,说明天还给你再送一车。”
谢明珠闻言,心底欢喜,“麻烦了,回头一起结账。”
“那是你们的事情,他只说时间紧,没给你将叶鞘都剥干净。”陈县令还有旁的事情,一边转达着他大哥给谢明珠留的话,一面和阿来说着什么,径直朝大门外去了。
新鲜的荻蔗没有办法直接做种子,这荻蔗除了顶端留几个叶鞘不动之外,其余的都要剥干净,将茎秆完全留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个三两天。
这样便能打破荻蔗的休眠期,方便接下来能快速发芽。
母女两个到家中,但见果然院子里已经堆满了将近上千斤的荻蔗,沙若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那里,一手戴着谢明珠做的粗麻手套,飞快地剥着叶鞘。
见了她来,满脸欢喜,“他这种比咱们去年种的要好,说是岛上砍回来的,我瞧着种下,多半比咱们去年种的这些要好,下次从这里头挑种。”
谢明珠也看到了又粗又壮,的确比他们早前种的那些要不错,“哪里的岛上砍回来的?他还去海边了?”
沙若解释着,“不是,是那鹿乡湖,这不是丽水堵住了多年嘛,湖里的水流不出去,湖面积就越来越广,那矮些的山坡被淹没,现在山头就成了小岛。”也不知这陈金平胆子怎么这样大,找野生荻蔗找到了湖边就算了,还去了岛上。
“原是如此。”谢明珠打发小时一边玩耍去,也拿来手套来,一起剥叶鞘。
虽不是什么重活,但一根根剥,到底是耽误人。
等宴哥儿他们下学回来,也没收拾多少出来。
好在这些大点的孩子都是干活的好手,立即加入。
人一多,效果就更快,晚饭前是将这一车荻蔗都给剥好,平铺晒在院子里了。
晒过后,还要用清水泡一泡。
不过想到程家那边开了好几个窑,还烧了石灰,回头去要点石灰来,用石灰水泡浸泡更好,多少能起到些杀菌的作用。
日暮沉西,树影被拉得长长的,和孩子们一起回来,在凉台上小息了片刻的王机子这会也下楼来帮忙。
挽起袖子从谢明珠手里拿过钉耙,“让我老头子来活动活动。”
这些剥下来叶鞘,自然是不可能扔了,废物利用放到猪圈里去。
其实每天黄昏之时,是家中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候了,后院圈里的猪现在虽然温顺了好多,但这个时候也习惯性地叫了起来。
还有从池塘里回来的鸭鹅,和后院里散养的鸡抢吃的,听这乱糟糟的声音,应该打起来了。
小黑和爱国每次这个时候都最是兴奋,摇着尾巴冲去后院,汪汪地叫着。
但并不起任何震慑的作用,还有可能被大鹅追着咬。
也就是酱油罐最安逸,挑个高高的位置看戏。
当然也有大鹅朝它伸脖子,不过哪里有酱油罐那猫猫拳快?所以现在大鹅们是不敢和酱油罐动手的,也就敢追着小黑和爱国咬罢了。
宴哥儿趁着这会儿功夫,拿起竹篮赶紧朝着池塘跑去。
池塘边的蒲草里,全是鸭鹅下在那的蛋。
当初抓回来的小鸭小鹅现在都开始在生蛋了,每日得去捡一回,但凡敢留过夜,运气好呢!第二天还能看到蛋壳。
运气不好的时候,天上飞的红隼地上跑的黄鼠狼,还有水里的果子狸。
经过这三波小贼来造访过后,还能指望剩下什么?
他去捡蛋的这功夫,沙若喂完了猪,王机子也将荻蔗剥下来的叶鞘都扒到猪圈边上备用。
谢明珠则进菜园子里,给新补上的菜苗浇了水,小晴姐妹几个在那里摘着辣椒瓜豆,商量今晚的菜谱。
一阵忙忙碌碌的,最后一点夕阳消散不见,风也开始柔软起来,收衣裳捅椰子摘芭蕉。
厨房里乒乒乓乓,烟火香味一起从窗户和烟炊里挤出来。
洗过澡点上熏蚊艾团的王机子心满意足地嚼着小时给留的豆腐干,“这才是过日子嘛。”然后没个正行地躺到栏椅上,随机提问一帮孩子今天的学习。
“您老倒是悠闲,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忧?”卫无歇的声音很突兀地从楼下传来。
沙若得吃过晚饭后才回家,所以谢明珠还没锁院门,故而卫无歇一推门就进来了,刚好瞧见楼上凉台上的一幕。
听得是他的声音,宴哥儿迎了过去,“小舅。”见他身后没人,有些失望,“外公没来么?”大舅倒是可以理解,他要忙着安顿家里,自没这空闲功夫。
“今晚他不住书院,去你大舅他们那边了。”卫无歇回着,一脸焦灼地看朝王机子,“现在您老怎么说,也是书院的山长,今日之事,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厨房里和沙若烧菜的谢明珠听到他的声音,探出了半个身子要听他们说什么,就见着宴哥儿过来,“书院怎么了?”
那边王机子没空考他们学问了,宴哥儿就过来想厨房里搭把手。“说要扩建书院呢!”
“不是搭了草棚,暂时够用的么?”谢明珠疑惑,怎么又忽然要建房子?
沙若翻炒铁锅的声音太大,宴哥儿朝谢明珠凑近了些,“本来好好的,我们在棚里上学,我其实觉得比楼上好呢!四面通风,可有些娇惯的同学觉得凭什么要将楼上让给姑娘们?”
即便是太阳晒的时候,竹席放下来就好了。
但有人不喜欢,自是提出自己的不满,有的或是趁着课休时间,去赶姑娘们离开。
还大放厥词说女人读书什么书,该在后院烧火煮饭绣花伺候男人才是。
这看不就点燃了导火线嘛,毕竟楼上的许多姑娘,也是楼下不少学生的姐姐妹妹。
然后战火一触即发。
虽闹得没多大,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但总在棚子下上课也非长久之计,天气晴朗倒也还好,可若是那大风大雨的,这边的雨有时候来得又没个预兆,到时候课本只怕都来不及收拾就被打湿了。
故而,才想多盖几间房屋。
谢明珠听了,盖房子是正理。
岭南来雨没有小的,地上很快就容易积水,而且蛇虫鼠蚁比别处要多,这才盖吊脚楼。
不过木材的确没有现成的,便是现在有人手去砍伐回来,也要置放上一阵,晒干后才能用。
所以便想,倒不如同程家一般,到时候地基抬高些,正儿八经修出排水系统,盖建青砖房屋,自然就不怕积水了。
便走过去同他二人道:“莫要发愁了,大师兄家在烧砖,你们要实在急,管他那里匀些过来,盖个两三间总是能行的。”
“那也没人。”卫无歇倒是想家里的人分出来,可家里那头也忙着有个落脚地啊,总住着棚屋,蚊虫难防。
“怎么没人了?学生们莫不是人?我看十二三岁甚至十四五岁的都不在少数,先找人做个排水,描了图,喊他们照图挖出沟渠和地基,到时候砖石来了,各处抽些大人去,几天就能办妥了。”这样一来,所需要的木头便大大减少了,这么大一座城,还怕集不够么?
卫无歇有些犹豫,只觉得怎么能叫学生来做这些粗活?而且,“他们不愿意干吧?”
王机子却觉得谢明珠这法子可以,当即就拍桌决定,“就这样办,所谓耕读传家,这一个耕字包罗万千中,可不就是有一个劳动么?活动活动也好,免得一天天四平八稳坐着,还有闲暇心思闹这闹那的。”
他越说越起劲,想起院子里晒着的那些荻蔗,“豆娘那菜地后面,我看全叫这些学生收拾出来,回头书院也种些荻蔗,回头拖到明珠的糖坊去榨糖,再分发给他们。”
卫无歇听得眉心直跳,“方才您老说让他们跟着盖房子,这倒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现在城中没有人手,喊他们跟着搭把手,各家肯定不会说什么。可这让种地不成吧?”人家来书院可是为了学问而来的。
“怎么不成了?一个个抱着书啃,回头却是麦苗野草分不清,正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师者,授他们所不知!”王机子最反对的,从来就是传统书院的教学,可不是每一个学生,都合适啃书本。
叫他来说,那才是真真误人子弟。
眼见卫无歇动着嘴皮子,生怕他还反驳,直接就甩下话,“此事就这样定下,既然都要我老头子做这山长,那总要听我老头子一两句话吧?”
卫无歇叹了口气,“那行吧。”他是答应,回头其他人应不应,他可不知道。
本来还想让谢明珠劝解的,但这一开始就是谢明珠提的主意。
“行了,收拾收拾吃饭吧。”谢明珠见他无精打采,很明显是担心到时候学生们不愿意又闹,不过现在卫无歇操这心做什么?
不是有王机子么?
接下来,大人小孩都在忙。
忙点好啊,这一忙,莫叶风沙四家也将亲人离世的悲痛给暂时忘却。
银月滩来人了,沙老头还亲自跟着来了,儿子家都没顾得上去,直奔谢明珠家里来。
正巧谢明珠也在家里用铡刀,给晒好又用生石灰泡过的荻蔗分节。
接下来就找阴凉地存放起来,等发芽。
顺利的话,地里荻蔗一收,这里的种芽也冒得差不多了。
“沙爷爷。”小时见了沙老头,是半点生疏都没有,立即就飞奔过去,满脸的雀跃。
沙老头看到她,也是十分的欢喜,“你这小丫头,竟长高了这许多。”其实他想说,竟胖成了这副模样,但怕小时到时候不乐意,故而话到嘴边赶紧改口。
一面朝这院子里晒着的荻蔗看去,“这是要砍了就立即种上?”
谢明珠颔首,起身去井边打水洗手,一面引他上楼去,“我看您老风尘仆仆,别是直接过来了?我给您煮点面?”
沙老头将小时抱起,一起随谢明珠上楼,“有什么随便对付就行。”他是不挑的,而且其现在更多的是兴奋。
这自打进城来,也不说城里的人比从前多了多少。
但肯定是不如八月节的时候人多,可偏就给了人一种八月节都没有的热闹气氛。
因此也信了庄如梦的话,城里真变了样子。“阿羡在外头还好吧?”
“您老这次待多久?他这几日里,也快回来了。”谢明珠说着,给他倒了杯茶饮递过去,“您先歇歇会儿。”
沙老头点着头,下意识地要抽出自己的烟枪,不过先一步被小时给拦住了,“呛!奶奶说不许抽的。”
无奈,沙老头只能苦笑将烟枪放下,抬手端起茶饮,“你奶给你们都缝了新衣裳,等庄小四拿来了,你们试试,要是不合身,回头你爹回来了,叫他拆了改。”
他忙着来找谢明珠,今天一早就提前出发,没等大队人马了。
“最喜欢奶奶做的新衣裳了,也最喜欢奶奶。”小时马屁精,这话早前寒氏给她做新衣裳的时候,她也说过。
不过这会儿也无人来拆穿她,但沙老头听了,心里挺高兴的,“你奶要是知道你这样惦记她,不知道多开心。”
这厢一老一小说着闹着,不多会儿谢明珠就端着煮好的面条过来,河虾蔬菜都有,另还给切了自己做的咸鸭蛋。
沙老头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一面少不得称赞谢明珠的厨艺,尤其是那咸鸭蛋,他十分喜欢。
谢明珠一听,自然欢喜,“回头您带些家里去吃,叫婶也尝一尝。”
“那不用,你们自己吃就得了。”老头子心说哪里要他们的东西?他们这么多孩子,哪怕现在手头是宽裕,可孩子们逐渐大了,吃得就更多呢!
半大小子吃穷爹啊!
待他吃完,没等谢明珠将桌子收拾好,他就催促着,“你快些坐下,我这一趟来,其实是为了庄小四带回去的东西。”
谢明珠那日没多想,换了金银只想赶紧拿去做成首饰,回头也好开店。
后来庄如梦将那些金银背走了,她后知后觉,一下拿回去这么多,恐吓着沙老头他们。
果然,沙老头是被吓着,还亲自来了。
当即连忙解释:“您老放心,那都是来路正途的。”
沙老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阿羡跑商,真有这么赚钱?”这才去外头几趟啊!金银就论斤了。
“正所谓南货北卖,货和人恰恰相反,人是离乡贱,物却是离乡贵!就咱们银月滩最不好的那一类海货,拿去外头卖,价格也要翻个数倍,更不要说那些上等货了,有的一两货就是半斤银。”她这话丝毫不夸张,毕竟他家也是靠着牛大福的手艺,将此处没用的红木边角料卖出了天价来。
沙老头听得瞠目结舌的,“早前倒是听说过跑商赚钱,只不过实在危险,何况语言又不通,千辛万苦到人家地盘上去,又怕被欺负。”所以哪个有胆子生出这直接将海货拿到外面去贩卖的想法?
就怕一去不复返,尸骨无存的。
他们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哪怕有心赚钱,也没这份胆量。
但如今亲眼看到庄如梦背回去的那些真金白银,这种视觉上所带来的震撼,还是激起了这老头子内心处那颗想要闯荡的心。
又有些责备,“你是也心大,庄小四那性子,你竟然敢将这么多金银交托给他。”
“有什么不放心的,咱银月滩自家的人都信不过,难不成还要去找外头的?”庄如梦除了话多性格跳脱,人还是十分靠谱的,而且也很勤快。
她这话大大地取悦到了沙老头,当即沙老头也是高兴地笑起来,“你阿香婶都记着你的好呢!他们最头疼庄小四,如今在你这里,倒也算是有了些人样子。这次也是叫我给带了不少东西给你。”
又一番闲话,方说起正题来,她让庄如梦带回去的那些金银,当晚苏雨柔和卢婉婉看过信后,第二天就开始熔了。
不过这都是些手工细致活儿,用磨具也成不得,要一点点雕刻一点点凿,因此最起码也要十来天的功夫才能给她交货。
谢明珠听着,时间有点长,但不过想着为了质量保证,也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庄老头他们又带了不少货物来贩卖,他原本就打算多待几天,看看这城里什么生意好做,往后可以的话,也给银月滩弄个铺子,以后就专门卖银月滩送来的货物。
如此,就不用和大家在草市里抢好位置了。
但现在听得谢明珠说月之羡没准就回来了,更是高兴,还起了想下一次跟着月之羡一起去顾州看看的心思。
他都一把年纪了,谢明珠可不敢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将话题转到他想开个店铺的心思上,“我寻思,您要真有这想法,趁着现在城里土地价格便宜,快些做打算。”
又是王机子的名声,又是郡主的封地,以后人只多不少,到时候房屋土地紧张起来,价格自然也就低不了。
沙老头也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行,正好这一次我来,大家也凑了些钱,回头我就去看看。”
他是行动派,和谢明珠这里问了许多事情后,带着小时就去街上看铺子去了。
但现在草市和街上都有人摆小摊儿。
每日有进项,还都不错,不免也是叫人心生了将摊子支大些的心思。
如此一来,沿街的房屋空地,这两日问的人也逐渐多起来。
主人家见此状况,也是聪明,没贸然卖出去,攥在手里想得个更好的价格。
所以沙老头这个时候来瞧,已经不是早前谢明珠买时候的那个价格了,连问了两家,都是高出从前一倍多的价格,叫他听得眉头直皱。
一路到儿子家中,恰好阿坎也下职回来。
都忙了好些日子,今天听得自家老爹进城来了,阿坎方没加班。
听得他嘟嚷城中房价高的话,有些疑惑:“咋的,您老两口终于决定搬来城里了?”但自己这里肯定是煮得下两老的。
小时抢着话,“爷爷想买房子。”
“买房子?”阿坎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把楼上厨房里煮饭的阿椿都给吸引了过来,也一脸好奇,“爹咋想买房?咱这里宽敞着呢!”
沙老头忙解释:“不是,是咱银月滩大伙儿凑了些银子,想置办个店铺,往后就不用去草市了,这头看店的,也有个落脚地方不是。”而不是每次东家住西家歇脚的麻烦了。
听得是银月滩要买房卖海货,阿坎赞同地点头,“那可相中了?”
“相是相中了,可这价钱跟抢人有什么区别?”说起房价,沙拉头嘴都气得翘起来了。
虽然自己带来的银子足够买一处稍微宽敞些的地方,但这买完了,哪里还有余钱,他还答应了各家,帮忙买些东西带回去呢!
阿坎知他是嫌弃贵,可看现在这城里的状况,往后只高不低,再说他在衙门里,每日什么地方有房屋土地易主,他心里最是有数。
现在卫家程家的女眷们,都没少买沿街地方的空地和房屋,这分明就是打算长住,以后置办给女儿做嫁妆。
或是自己做些生意,赚些补贴开销。
所以连忙劝着他:“爹,您现在有多少银子,赶紧给买了吧,再拖下去,改明儿又是另外一个价格,到时候你这手里的钱,怕是茅房都买不着了。”
当下说着,就要拉起他立即出门,“你快去找你看好的人家,最好现在就将人带衙门里。”
沙老头见儿子不是吓唬自己的样子,也急起来,“真这么吓人?”也连忙和儿子一同出门去。
小时见他要走,想去追,但哪里追得上。
父子俩风风火火的,一下没了个影子。
楼上的阿椿见此,连忙给喊住,“别急,这头吃了晚饭,到时候喊你阿逖哥送你回去。”
一旁又有扁扁要拉着她去抓萤火虫,小时自然是没有想回家的心思了。
第113章
阿坎家旁边有条小溪,对岸才是他家的菜地。
稻田和荻蔗次第排开。
一片黄菖蒲沿着小溪疯狂繁衍,一眼望去油绿色的叶柄间,全是鹅黄色的花朵。
这时候天色逐渐暗下来,萤火虫屁股后面的荧光也一闪一闪,从花萼中暴露出来。
最近两天没下雨,溪水很浅,阿椿看他们俩在旁边玩,以为是摘花也没当回事。
小时虽是胖,但手脚那叫一个灵活,她口齿也比扁扁清楚,当下就指挥着扁扁:“你快去抓,一会儿拿纱布包起来,晚上给我做灯笼照亮回家。”
扁扁点着头,草鞋也没脱,踩着溪水里露出来的鹅卵石,就跨过了小溪,伸着手朝黄菖蒲里挤。
不过这样的大的动静,萤火虫早就发现了,怎可能坐以待毙的?
急得小时哇哇大叫,撸起袖子也跨过小溪,“你太笨了,看我的。”
楼上的阿椿听着这时不时传来的声音,有些担心他俩,和正在做功课的大儿子阿逖喊了一声:“你边看着些,溪里的石头上有青苔,别叫他们摔了。”
阿逖应着,抬眼看了一下,见弟弟妹妹都在对面的黄菖蒲里,“娘,没事,他们没在水里玩。”
然后继续垂头写字。
而这边,小时出马,果真是抓到了两只。
不过实在害怕给逃了,紧紧地捂在手里,等松开手的时候,萤火虫已是生命垂危了,躺在手心里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是奄奄一息。
两个小家伙见此,有些慌张,烫手山芋一般,赶紧送回菖蒲叶上,然后再去霍霍下一只。
而扁扁却想着刚才那只萤火虫在小时说里没了光,十分担忧,“小时,我娘说萤火虫发光的是它肚子里的尿,要是不发光了,肯定是尿完了。”
然后去掰开小时的手检查,“它的尿沾到眼睛,会瞎掉的。你快看看你手里有没有尿?”
小时甩开他,一脸的浑不在意,“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你也信?假的,我在银月滩的时候就试过了,我根本就没瞎。”然后眨巴着自己长着长长睫毛的灵动大眼睛,“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说到这里,贼兮兮地瞥了一眼楼上,然后压低声音悄悄说道:“都是大人吓唬咱们的。”
扁扁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大人为什么要吓唬我们?”
“因为萤火虫都在水边啊,他们怕咱们为了抓萤火虫淹死呗。”小时不以为然地说着,随后目光凝聚,锁定在一只飞在水面的萤火虫上。
也顾不得脚下了,眼睛只顾得上跟着萤火虫移动,然后‘咕咚’地一声,脚下踩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水里。
不过溪水很浅,她立即爬起来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继续去追萤火虫。
可她摔倒,正好阿逖看过来,顿时吓得一颗心都咔在了嗓子眼里,一面喊他娘,一面急忙下楼来。
小时就在要抓到萤火虫的时候,被他唤住,“小时,快些上来。”
萤火虫自然是被惊吓飞远了,小时有些闷闷不乐,但见除了阿逖大哥,阿椿婶也来了,只得不甘心地准备从溪里出来。
正是此刻,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圆溜溜的硌脚,弯腰捡起来,是个弹珠大小的鹅卵石,但比常规的鹅卵石要光滑些,便往口袋里塞。
下水的是她,但挨打的是扁扁。
只因是扁扁提议去抓的萤火虫,小时又是客人,现在湿了衣裳,阿椿打了扁扁屁股两巴掌,领着小时去换衣裳。
不多会儿,小时就穿着扁扁的衣裳出来,手里则拿着溪水里捡起的鹅卵石玩耍。
看到扁扁一脸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蹲在栏椅下面吸鼻子,从桌上捡起个芭蕉,就朝他去,剥开皮递到扁扁面前,“别哭了,打一下屁股而已,又不掉肉。”
扁扁接过芭蕉,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还哭,“挨打的又不是你,呜呜呜。”还是觉得好委屈,娘不爱他了。
然后发现小时还穿着他的新衣裳,心里就更难过了。
小时知道缘由后,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后,“我听听沙爷爷说,你奶给我们都做了新衣裳,不行的话,我的那套就赔给你了,你这套我穿回家。”
扁扁听了,当然愿意,“那说好了不准反悔哦。”
“嗯,咱们拉钩。”小时伸出小拇指。
阿逖听他俩在角落里絮絮叨叨地说话,觉得自家弟弟太娘了些,怎么总哭哭啼啼的,还要小时来哄?人家小时摔溪里了,都没皱一下眉头。
却不知,自家弟弟正在拉钩和小时换了一套新裙子。
沙老头和阿坎饭前就回来了,房子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人家明天就开始给腾房屋,虽揣着地契房契了,可一想到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数出去,沙老头还是开心不起来,一阵阵心痛。
甚至觉得酒都没那么好喝了。
阿坎开解了几句,见没什么效果,懒得管,只同媳妇阿椿说道:“你也别劝了,明天反正又是另外一个价格,现在他哭,明天自然有的笑。”
又怕太晚,所以吃过晚饭后,抱着扁扁,就送小时回家去。
几乎是他将小时送回家,银月滩的后续队伍也来了,人有些多,阿坎家那里住一部分,沙若家住一些,剩余的庄如梦带着去自己在塘边的屋子,总算是给挤下了。
只不过一大堆货物,这会儿全放在沙若家里,其中还有沙奶奶卢婉婉苏雨柔阿香婶他们各家给谢明珠家里送的东西。
那庄如梦也是个实心人,这大晚上的,非要给搬过来。
吭吭哧哧忙了好一阵子,全堆在凉台上。
谢明珠原本是打算明儿再分拣,只是好几个大包裹,将路都给堵住了,正好孩子们都因村里来了这么多熟人,兴奋得很,都没什么困意。
尤其是小晴姐妹三个,听得说她们当时在海神庙的同学,也有可能要来城里读书,就更期待了。
现在也点了灯,便与谢明珠一起开包裹。
沙婶的包裹里,除了给他们这帮娃儿做的新衣裳之外,还有不少海蛎干。
看到这些海蛎,谢明珠仿佛又看到了沙婶坐在树下撬海蛎的场景。
小时看到新衣裳的时候,连忙将自己的一把抢过去,“我今天穿了扁扁的新衣服,答应把他奶奶给我做的这套还给他了。”
一旁的小晴几个听了,忍不住捧腹哈哈笑起来,“那可不成,你这是裙子,扁扁是男孩儿,怎么能穿?”
但这会儿小时一根筋,“可答应过的,怎么能吃盐巴?而且我们还拉了勾?”
谢明珠本没理会女儿们的声音,只想着赶紧将包裹里所有的海货都先找出,因为摸到沙婶给的这些海蛎子,好些没完全晒干。
可见是为了给自己带最新鲜的,所以还没晒彻底。
就怕别家给的也是如此,恐给捂坏了。
就听到小时的话,有些好笑:“这答应和吃盐巴有什么关系?”
宴哥儿刚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有点懵,这会儿叫他娘嘴里一说,猛然反应了过来,“说的是不能食言吧?”
小时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然后说起今天自己为何穿扁扁新衣裳回家,便想到了自己在溪里捡到的小石头,当即也是拿出来炫耀,“你们看,我的宝贝。”
小孩子的宝贝,能有什么正经玩意儿?尤其是小时的。
所以谢明珠是没当回事的,但一旁路过的王机子却是有些吃惊,拿过来仔细端详,一脸认真,“哪里来的?”
“溪里捡的呀。”小时踮起脚,想从王机子手里将自己的宝贝抢回来。
王机子却是拿到灯盏前照,然后那小石子就更好看了,红光溢彩。
宴哥儿他们这些哥哥姐姐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满脸好奇,“这是什么?”
“这玛瑙好啊。”王机子赞了一声,随即归还给小时,再度问她,“真是溪里捡的?”
“当然!爷爷你居然怀疑我。”小时有些不高兴,然后将那颗堪称完美的红玛瑙给揣进口袋里。
而谢明珠听得玛瑙两字,也抬起头来:“什么玛瑙?”
一帮孩子顿时七嘴八舌地说,叽里呱啦的。
最后谢明珠和王机子想着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这条溪水的源头或是所流经之地,有玛瑙矿产。
可话又说回来,要真有玛瑙,不可能时至今日都没有被发现。
所以这个机率很小。
要么就是谁不小心丢的,掉进水里,顺着溪水流到阿坎家隔壁,让小时捡到了。
不过那玛瑙石谢明珠和王机子研究了又研究,没有半点人工打磨的痕迹,很显然是天然的。
因此最后还是更倾向于,这本地有玛瑙,如此也能让本地老百姓多一份进项不是。
但谢明珠脑袋想破了,这城里也没有这样一个能人,“您老可认识这方面的人才?”
“你二师兄不就现成的么?”王机子白了谢明珠一眼,“他写过那么多地理杂记,你就没看过一本?”真是一点不上心。
谢明珠嘴角直抽,“我上哪里去看?”顺便提醒他,现在书院里的书都是盗版的。
她连正版书都瞧不上,还想挑书看?
何况她也没地去问二师兄是哪一类型的人才啊。
程牧她好些天没见了,萧遥子跟盾山就更不用多说,人现在还在州府呢!
眼前就一个王机子,整日不是书院就是孩子们,也没和自己说啊。
不过有道是玛瑙盘明月珠,可见这玛瑙的珍贵程度,所以自然是给小时暂时将这颗红玛瑙给收起来。
小时当然不乐意,和谢明珠掰扯了好一阵子,最后是谢明珠答应给做糖葫芦,这才松口的。
好不容易,灯油都燃烬了,才将大家送来的这些包裹收拾好,各自睡去。
半夜里就被一阵吵闹惊醒,谢明珠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开门正好见着王机子也一脸神色凝重,“怎么了?”别是忽然海盗来了吧?
王机子示意她冷静些,“你看着孩子,我去瞧一瞧。”
然人还没下楼,大门外就来了马蹄声。
谢明珠手中撑着的油灯微光下,只瞧见一个熟悉无比的轮廓,月之羡的身影也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王机子一脸大喜,仿佛真是亲儿子归家的欢喜,急急忙忙抢了谢明珠的油灯,“我去开门,我去开门。”
谢明珠不放心,追在他身后,“您老慢些。”
一老一少,争相到门边上,刚打开门闩侧开身,房门从外被人拉开,果然见着个月之羡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只不过此刻的他,并未着月族人的服饰,而是一身月白色的汉人圆领长袖袍,头发也如同汉人书生般,梳得整齐,月辉灯火相映下,正是明眸皓齿,俊逸潇洒。
唯一不足的是一身风尘仆仆。
“老头身体不错。”他笑着将手里的缰绳马鞭一并扔给王机子,随即大步朝多日未见的谢明珠走去,脸上的笑容立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委屈,“媳妇,我这一趟出去,差点回不来了。”
王机子眉头皱成一团,只觉得没脸看,牵着马就进门来,正好瞧见楼上凉台边挤在一起的小人们,挥手驱赶,“赶紧歇着去,小心回头长不高,一辈子只能跟小板凳齐平。”
此话一出,小孩子们顿时一哄而散。
又或许,和老头子一般,想将这时光留给自家久别重逢的爹娘罢了。
谢明珠原本要去拉月之羡的手询问他路遇了什么危险,怎说差点回不来的鬼话?
谁知道被楼上这帮孩子一打岔,也就没顾得上了,反而被外头街上,确切地说是衙门那边的吵闹声吸引过去,“怎么回事?”
孩子们没在,老头子又牵着马去后院了,月之羡心安理得地伸手揽上这魂牵梦萦的纤纤细腰,“大约几百号读书人,这城中客栈住不下,都涌到衙门里了。”
谢明珠这才想起他信里说的那些,满脸惊色,“那,那你说的那些难民们呢?”
“他们都在城外呢!我来时方主薄已经先过去了。”话毕,不由分说推谢明珠上楼,“媳妇你快进房间,我洗一下就来。”
谢明珠有些心疼,“要不,今晚就将就些。”尤其是看到他有些发青的眼睑,也不知这一路上怎么熬的。
“那不成。”媳妇本来就爱干净,自己身上全是臭汗。
见拦不住,谢明珠只得道:“那我去给你拿衣裳来。”
很快,楼下一阵水声响起,没多会儿月之羡就上楼来了,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
也不知是不是谢明珠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又高了些,而且明明早前开门时,瞧见他那衣袍下分明是骨肉纤廋,还叫自己心疼了好一阵子。
觉得他这出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那许多。
可现在瞧来,他分明更结实了,那敞开着的衣衫下,腹肌比早前也更明显了许多,就这身材不多看一眼,她都不算是个正常女人。
“媳妇。”熟悉的撒娇语气声响起,谢明珠的脸也已经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热血滚烫的心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着。
谢明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定义,反正就觉得现在的月之羡十分高兴。
从他怀里将头扬起,还未将满腹的话语说出。
月之羡忽然垂下头来。
随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谢明珠都没反应过来,她的呼吸和话语都尽数被温柔掩住。
然其实男人的唇并不似他的外表看起来有风度,但这温度,滚烫又灼热,一如他胸腔里那颗心一样充满了生命力,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抵在她的唇齿。
这一转眼,同床共枕也快有一年,可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始终都只不过是相拥入眠,吻也仅仅只是落在对方的额头上。
余下的都许在了月之羡那一句要八抬大轿迎娶她进门的誓言里。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恍然反应过来的谢明珠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些埋怨地朝他瞪过去。
然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眸,像是氤氲着一层朦胧水汽。
所以月之羡没觉得媳妇在瞪自己,只看到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媳妇。”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谢明珠一个激灵,连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小声地威胁着,“你别乱来!”孩子们估计都还没睡着呢。
月之羡一怔,旋即忍不住捧腹哈哈笑起来,“媳妇你想什么?”一面趁着她没留意,逐步靠过去,又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谢明珠挣了两下,见他没什么过分的动作,方才作罢,“擦一下头发,早点睡觉。”不过心里想起刚才他那个吻,还挺娴熟的,按理这是他们这是第一次。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挠,十分不痛快。
眼里也带着些审视,“你这一次去顾州,都去了哪里?”
不明所以的月之羡如实回着:“去顾州后,我让长殷将木雕送去寒石寺,长皋哥去安顿,我直接去找了庾七公子。”
他才说到这里,谢明珠忽然插了一句:“碰到庾家的小姐了?”其实她就随口试探罢了。
月之羡则一脸的惊喜,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媳妇,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想到那庾家小姐,他翻了个白眼,有些不高兴起来:“那庾家小姐也是,要不是看在庾七的面子上,我才不想搭理她。”
“怎么?”这好像是有情况,谢明珠心底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已经不怎么想去追究他为何吻得如此娴熟?
“哼!”月之羡先冷哼了一声,然后气愤地说道:“那庾家小姐的人品真不行,她说给我一处房屋,以后我随便住,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我说好啊,那等我下次去顾州把媳妇和孩子一起带上。她又不乐意了,神经病一样,出尔反尔。”
他自己说完,似压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还将那庾家小姐骂了一回。
他骂人这个事情,不分男女老幼,谢明珠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倒也见怪不怪,不过后来自己不喜欢,他就不怎么骂人了。
可现在看着口吐芬芳的月之羡,谢明珠还是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一面试图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破绽。
看他是真骂还是假怒。
后来,她十分确定了,月之羡聪明是聪明,但好像有点直得过分了。
那庾家小姐分明就是看他相貌俊美,想将他作一男宠养起来,他倒是好,还要领上媳妇孩子去住,真当庾家小姐是因为他和庾七公子的交情,白送他房子。
一面又忍不住问,“那庾七公子当时怎么说的?”
“他肯定是站在我这头,骂了他妹妹。”月之羡说到这里就很满意,“也不枉然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
谢明珠见他那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心底忍不住好笑,那庾七骂他妹妹,骂的估计是他妹妹竟然打月之羡的主意。
而绝对不是月之羡以为的,她妹妹说了要送房子又出尔反尔。
可现在月之羡还在为那房子可惜,“那房子在朝月大街,那里地段好啊,她当时要没反悔,我回头转手一卖,又白赚一大笔。”
谢明珠抬起手,止住他继续说这房子的事情,问起方才的事儿,“庾七公子带你逛花楼了?”
“咦,媳妇你这也知道?”月之羡又是一脸的惊喜,然后激动地将她抱起来,“媳妇咱们真的是心有灵通,我那么远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所以被自己知道去了花楼,他还挺骄傲?
谢明珠还没顾得上生气,又听他说:“不过那么丑,还好意思要钱?也就是庾七不挑嘴,所以我把庾七请我的花销折成银子给我,就先回去了。”
不过他说着说着,终于是察觉到了谢明珠的不高兴,慌忙解释着:“媳妇,你放心,他们就算是美若天仙,不要钱我也不会去的,我是有媳妇的,人也是媳妇的,在外头绝对不会乱来。”
他都这么说了,谢明珠还有什么可气恼的。“好了,相信你的。睡吧!”
作者有话说:虞小姐:真可惜,居然已经妻儿了。
庾七:月兄真好,他居然没因为妹妹和我生气,可见真拿我做兄弟。
月之羡:可惜大房子了。
第114章
月之羡大抵也是一路累得够呛。
躺下没多会儿,谢明珠就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下意识地朝他的肩膀贴近了些,抱着他的手臂,不多会儿也进入梦乡。
只是衙门里仍旧是热火朝天忙忙碌碌的,一干公职人员,全都被大晚上给喊起来了。
因除了先进城里来的这几百号读书人之外,且还有堵在城外程家准备修建宅子的空地上。
这一宿,对于多少人来说,都是那难眠之夜。
读书人们都挤在衙门或是草市里歇息,到处都挂满了吊床或是在地上铺着席子,乍一看好似那麦秆上刚结的蚕茧一般,密密麻麻的。
一脚下去都生怕踩着谁的手。
杨德发不放心自己这小舅子,哪怕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将寒千垠给喊在身边。
不管是要给他们暂时安排住所划田地,还是粮食分发。
哪怕现在还没有粮食,但总要先统计人口数量。
所以他二人一组,分到一处,一个询问一个拿笔杆子记下,来自何处?家有几口?可有读书识字?或是身患疾病?
而对于这些玉州来的难民们,哪怕来了这广茂县,看到破烂萧条的是一座小城池。
但自打踏入岭南后,看到这广袤的山林,种类繁多的果树,所以哪怕这里有毒瘴有蛇虫鼠蚁,天气更是炎热。
但只要有一口吃的,以后也能分足够饱腹的田地,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穷嘛,只是暂时的。
又有月之羡早就已经打过招呼,介绍过此处的状况,而且从前也没少听人说此处贫困。
所以心里是有数的。
而且贫困不贫困他们现在暂时也不好定论,他们只知道,这里的人的确很少,少到沿途的果子就这样白白坏掉也没人吃。
所以这沿途来,哪怕他们人口上万,可是竟然不缺一口吃的果子,还有那河流分布密集,里面都是肥胖的鱼虾。
因此哪怕这一路上进入岭南后,其实没有真正吃过一口谷物,但他们竟然没挨过饿。
虽然也有那不听劝的,贪心非要往那黑压压的老林子里钻,受了瘴气之毒,但因救得及时,所以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危。
再加上月之羡一路上无数次地给他们普及那毒瘴的危险和如何避让,如此一来,这毒瘴对他们来说,也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了。
至于蛇虫鼠蚁,队伍里也是有不少大夫郎中,沿途现成可熏赶蚊虫的草药也不缺。加上他们玉州本来山峦也多,许多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猎户出身的更不在话下。
路上就打了好几次猎。
所以现在到了这边,对他们来说,除了炎热些有点不适应之外,和在玉州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比玉州还要好些。
而且又有月之羡许诺的土地,加上一路上各种新鲜水果,让他们对于广茂县,早就充满了期待。
到了这边,又见到了那西蜀来的程家果然在这里修建大宅,心里头就更安心了。
所以哪怕现在他们仍旧和在来的路上一样,打地铺或是睡吊床,但仍旧是对这未来充满了希望。
最起码,到岭南地境后,就没怎么挨过饿。
尤其是现在,这半夜里,他们才到,衙门就有人来登名造册,就更叫人安心了。
本来还以为,是不是还需得有关系,才能先去衙门里把自家的户籍弄好,然后方能分到土地。
谁知道此地衙门竟然和别处不一样,衙差们也和善好说话,一时间竟然都叫他们觉得仿若做梦一般。
也不怪他们生出疑惑来,实在是这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官家人。
正是这般,那些原本想问什么时候给他们粮食安顿的人,也没好意思问出口了。
尤其是看到这来登名造册的衙差们,衣衫都磨破了,脚下踩着的也是草鞋,就更不好意思张口问。
反正想着,不是说那明珠郡主也来了么,还先他们一步来了,兴许现在就在城里,明天就能架起大锅给大家煮粥呢!
这般想着,一个晚上也都算是安安静静,没弄出什么风波来。
只不过程牧他们却是焦急得一夜没合眼,和卫敦宜那边商议了一下,决定在李天凤还没来之前,各家都匀出些粮食来。
不然不见粮食,怕这帮人起什么纷争,再有那心思不纯的刺头一挑,那到时候乱起来,就不好处理了。
因此是不能给他们机会,这天一亮就必须将粥熬好。
程家人口多,所带来的粮食自然是卫家的几倍。
所以拿出来的也更多,可即便是加上卫家的,这么多张嘴,只怕也就是一两天就要见底。
陈县令也急得很,可奈何衙门里,实在是多一颗谷子都拿不出来,最后和方主薄两个商议了一会儿,一早硬着头皮往谢明珠家来。
天一亮谢明珠就赶紧起来,生怕吵到月之羡休息,她还轻脚轻手的。
谁知道刚起,腰就被床上伸来的大手给揽住,月之羡带着些惺忪睡意的慵懒声响起,“媳妇你起这么早作甚?”
谢明珠回过头,本想叫他再多歇息会儿的。
毕竟这一路奔波,昨夜眼睑还青着,可是如今一看,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哪里有那奔波的痕迹?
只得将话默默吞回去,朝外面示意着:“我听得外面有陈县令的声音,也不知是有何事?”
小黑和爱国虽认识他,但也厌烦他一早来敲门,这会儿正压着声音汪汪汪地驱赶他,也怕吵到主人家休息。
谢明珠怕这两只狗再继续叫下去,把孩子们和王机子都吵醒了。
月之羡闻言,翻身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很是不满陈县令一早来敲门,“就他事多。”
“我先去看看。”谢明珠穿好衣裳,简单梳了头,便下楼去开门。
小黑和爱国见了她,都摇着尾巴围过来,嘴里哼哼唧唧的,似在埋怨外头一直敲门的陈县令一般。
她抬手将两只小狗赶走,开了门,只见陈县令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有什么要紧事么?”
陈县令也不大好意思一大早来敲门,但他怕太晚了,到时候又遇不着谢明珠在家,当下也顾不得脸面了,“我来是有一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谢明珠有些疑惑,他若是来找月之羡和王机子,都说得过去,怎么想着来找自个儿?
“就是,那个。”陈县令犹犹豫豫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属于是喊谢明珠帮忙去要饭。
谢明珠见他半晌不开口,转身进院子里,准备打水洗漱。
陈县令见此,忙追上来,“就是,昨儿来了这么多人,郡主那边也还没消息,我们也不知几时能带粮食回来,这么多张嘴,哪怕程家和卫家已经捐了不少粮食出来,但僧多粥少。”
谢明珠听得此话,脚步一顿,“我家也没多少存粮啊。”
“不是,我当然知道你家有多少粮食,我的意思是,你和那柳颂凌不是有些交情吗?我看她眼下在那和气钱庄里,掌柜也愿意听她差使,想让你去问问,她能否帮忙带着城里商家,多少也捐一些。”
陈县令一口将话说完,便不敢再看谢明珠了。
州府来的那些人,一向眼高于顶,想叫他们捐粮食?那是异想天开。
不过今时不同以往,所以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谢明珠觉得这对于柳颂凌来说,是在城里站稳脚跟的一个好机会。
因此就在陈县令以为她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应允了下来,“行,我去找柳颂凌,她这里我敢打包票的,多少能拿些出来,只是别的商家就不好说了。”
不过不给也不要紧,他们现在不愿意伸手帮忙,回头李天凤来了,正好拿此为借口将他们赶出广茂县,这样一来,各行业不就空缺出来了。
到时候别说是自己有机会,就是城里的众人,也都有机会占据一隅。
陈县令听得她答应,满脸喜色。“那就麻烦你了。”说着,见谢明珠这里要洗漱,也不好多留,就告辞回去。
等月之羡出来,他人已经没了影子。
“指望州府那些扒皮给粮食,他昨晚睡觉垫了几个枕头,敢做这种美梦?”显然,月之羡是听到陈县令的话了。
他话音才落,王机子的声音从头顶毫无预兆地响起,“你这一张嘴里,说不出一句叫人觉得中听的话。也不知这些难民是怎么被你哄来的?”
月之羡没理会他,一边洗漱,眼睛则一边随着媳妇转,“那媳妇你吃了早饭就去么?”
谢明珠颔首,“你有什么打算,长皋和长殷是不是没同你回来?”
“我先带着大家来广茂县,他们走在后面,不过你放心,货都备好了,庾七也仗义,找了几个人帮我一起押送过来。”所以他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带着这些难民们先来广茂县。
其实谢明珠现在也很疑惑,月之羡是如何将那么多人带来的?“你这没权没势的,他们怎么就信了你的话?心甘情愿同你一起来?”而且看早上陈县令来,只说粮食的事情,那么就意味着这些难民们到了城里,也都老实本分着,没闹什么乱子。
原本神色飞扬心情不错的月之羡却忽然叹了口气,“媳妇你不知道那玉州,东街简直是朱门酒肉臭,西市却是饿死骨。”
所以他哪里需要什么技巧?只是告诉那些人来了这边,可以给他们登名造册,分发田地,只要勤快,保管饿不着肚子。
那些难民本就大多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如今家没了,田地也没了,无处可去,好不容易逃到了顾州,却是被当做野狗一般驱赶。
这时候的他们,正逢绝境之时。
因此哪怕月之羡的话虚无缥缈,可是对于没有选择的他们,也只能是赌一把了。
反正左不过都是饿死,试一试又何妨?
只不过踏入岭南地境后,在这白日里热浪席卷而来的同时,几乎就将他们大部分人劝退。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漫山遍野挂满的果子,一下就将他们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些果子以往在市场上,都是他们不肖想的,只有贵人府邸里才能吃到的珍品。
然此刻就这样随意地挂在枝头上,无人认领。
有了这些果子,哪怕广茂县再怎么穷,他们也认了。
尤其是在得知一年可以种植两三季稻谷后,更是充满了向往,只恨不得下一刻就已经到达广茂县。
事实上,这话也没哄骗他们,现在他们到了广茂县,这城里虽与他们所认知的县城不一样,反而像是个大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那房前屋后都种植着稻田和荻蔗。
已经快要抽穗的一片片稻田,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月之羡没有骗他们。
因为在他们玉州,这个时候稻谷才开始育苗呢!
而此地已经要抽穗了。
还有那些比高粱还要粗壮还要高大的禾本,听说是能做糖,就这样咬开,也是甜滋滋的。
不过作为外来者,还未在此处扎根落叶,所以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都有些怯意,不敢去偷偷掰一根来尝个咸淡。
反而看着此处如此丰茂的植物,只觉得粮食种下去,再怎么懒的人家,一年也能收两回,这不就等于一亩地能做两亩地用。
而他们又都不是懒人,到时候就再也不怕饿着肚子了。
还有,听说这里离海已经很近了,一天就能到海边,那就意味着,这一辈子他们还能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有两千来人愿意同我来广茂县,后来有人听说程家搬来了这里,又看到不少读书人都往这边来,一打听竟是冲老头子你来的。”月之羡说到这里,将王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不知那些人是着了什么魔。
反正他瞧着就个普通老头子。
不过这对于广茂县来说,是好事情。
正是因为程家和这些读书人的涌入,使得愿意跟他来广茂县的难民就更多了。
到了后来,又听得此处成了郡主的封底,那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室中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子民饿死在眼皮子底下。
然后就是这样,人越来越多,像是滚雪球一般,到了现在的两万多号人。
而王机子则揪着下巴的白胡须,有些担心:“这样说来,今天街上只怕热闹得很了。”那书院里,他能否挤得过去?
刚说完,忽然感受到谢明珠和月之羡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满是防备。
“你两夫妻什么意思?”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明珠也不客气,“要不您老趁着现在人少,赶紧去书院,这两天都暂时住在书院里吧。”那么多读书人是为了老头子来的,就依照他们这狂热程度,没准到时候就将自家大门给挤破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阵胆寒,只觉得到时候别说是自己大门难保,就是菜地也要给他们踩平。
而这时候,月之羡已经跑上楼给王机子收拾包袱行李了。
夫妻俩如此,王机子也猜到了缘由,嘴角直抽,“你们不至于吧?”说好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什么不至于,您老是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月之羡这时候已经给他收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当下背着,拉着他就走,“快,趁着现在早,我送你过去。”
然后不由分说,就将王机子往外拽。
王机子有点犹豫,还是不想走,“我觉得他们不至于,毕竟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肯定的,怎么可能随便闯进来呢?”去了书院那边,哪里有家里安逸?
“不是,你老头子不心疼我们,你总要想想孩子们,到时候一下涌来这么多人,吓着他们怎么说?”月之羡察觉他脚步缓慢,分明就是不想走,便将孩子们搬出来。
果然,这孩子们一搬出来了,王机子立即就同意了,“行吧,不过书院那边也不行,你走小路,带我去你大师兄那边吧。”
“程家?”月之羡挑了挑眉头,虽然不知道为何叫大师兄,但听说他们家有好几百号护卫,“那也成。”
几乎是他们俩前脚才走,小黑和爱国就汪汪叫喊起来,刚进厨房的谢明珠往外一探头,就看到十几个读书人在门口晃悠。
顿时也是给吓了一跳,只差一点就叫这些人给赶上了。
这会儿宴哥儿已经起来了,便喊他去打发人。
宴哥儿门都没敢开,哪怕对方是读书人,“诸位是要找王老先生么?他已经往程家去了,我爹刚送走没多久,你们走得快些,兴许能追得上。”不是他不讲礼貌,而是那么多人,眼里都冒着光。
他也是有点害怕。
他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站出来问:“小哥儿没哄我们吧?”
他们现在懊恼啊!竟然不知道王老先生就住在县衙后面这户人家,但凡昨晚知道,就直接到这门口休息了。
指不定昨晚就能见到王老先生。
“诸位,我骗你们做什么?倘若不信,可沿途去问,必然有人看到我爹和老爷子的身影了。”他看着逐渐出现的人影,也有点着急了。
爷爷都不敢称呼了。
自己下楼来时,只有十来个罢了,怎么这会儿一看,外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影?
然这些人听了他的话,也不全信,但也没真疯狂到破门而入。
而是商量了一回,一拨人朝着城南方向去。
不多会儿就有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回话,“这小哥儿没哄我们,大家快走,咱跑过去,兴许能见到王老先生一面。”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聚集了数十号人的门口,顿时如鸟雀散。
见此,宴哥儿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然就这么多人,真要开门放他们进来,自家楼都要给他们踩塌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晴她们也都被吓着,一个都没下楼来,连最调皮的小时都老实了。
这会儿见人走了,才长松了口气。
洗漱的洗漱,喂猪的喂猪。
至于鸡圈鹅棚,现在鸡鸭鹅都长大了,尤其是那些鹅,土霸王一样。
所以宴哥儿根本就不敢上前去手动开门,而是站得远远的,用一根竹竿用力将门闩挑开。
门闩一开,门立即就被里头的大鹅们撞开。
鸡鸭也纷纷争相从中挤出来。
鸭鹅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基本上不会长留,就直奔稻田边上的水塘里去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这些鸡,比较好打发,直接赶到专门放养它们的空地里去就是。
谢明珠这里早饭刚好,月之羡就回来了,只是也没多待会儿,吃了饭就被阿来匆匆喊走了。
书院那边今天也不能正常上课了,宴哥儿带着妹妹们留在家里看家,谢明珠则去找柳颂凌。
昨晚城里忽然来了许多人,虽这会儿已经知道是些读书人和玉州逃难来的难民,没有什么危险,但柳颂凌还是没敢出门。
不过却是听到几个小厮私下里商议,说难民里不少年轻姑娘,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媳妇。
缺女人的,可不止是他们广茂县,各处都有这个问题,即便是州府也如此。
所以这个几个小厮一早才如此激动。
家里也不是没有小丫鬟,但这自来男多女少,这些丫鬟们,肯定以后都是要配给管事,哪里轮得到他们?
便想着这些逃来的难民里,必然是有年轻的女子,现在又正逢着落难时,兴许娶过门来,不要聘礼,给口吃的就成。
那就赚大了。
所以谢明珠来找,柳颂凌十分欢喜。
拉着她就急忙问:“我听得外头都说,那些难民是你相公带来的?年轻小姑娘可是不少吧?”
谢明珠听到她这话,一下防备起来,“你想干嘛?”该不会想给那木雍找吧?
柳颂凌见她误会了,连连摆手,“我就是好奇,一早就听家里的小厮们在说,有几个都请假出去了,多半是想给自己说一房媳妇,也不知能不能成。”
其实莫叶风沙四家,死了不少当家男人,现在城里寡妇可不少。
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的,年纪也不小,加上这才守寡没多久,城里的单身男子们也不好去打听。
但现在忽然来了这么多女子,又年轻漂亮,也没带孩子,哪个能不动心?
谢明珠来找柳颂凌的路上,就遇着好些熟面孔,都领着自家儿子往城外去相看。
有的甚至打算将自家的田地给让出来,算是给姑娘的聘礼,好叫姑娘的娘家在城里有个落脚地。
以免往后被安排到城外。
那城外哪里有城里好?
可谓是十分大方了。
眼下谢明珠听出柳颂凌的意思,解释着:“他们虽是逃难而来,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风气,现在为了求个媳妇,倾家荡产他们都乐意,你家这几个小厮也不是本地的,只怕要落下风。”
第115章
听得她的话,柳颂凌一脸愕然,又想着这么多人,本地才多少人啊?肯定还是有希望的,“我听着来了两万多人呢!就算扣除老人小孩,以及成了婚的,还有五分之一吧?那也是好几千呢!”广茂县才几个口人啊?
这些姑娘完全有多余的。
谢明珠听着她这样计算,忍不住好笑,“你是把咱们县里其他村子的年轻男子忘记了?还有他们逃难来的人群里,就没未婚的年轻男子?”
柳颂凌恍然反应过来,“是啊,他们自己还有年轻男子,那这竞争果然大,我家这几个小厮是没机会了。”一时也替家里这些年轻小厮焦虑起来。
这些姑娘们肯定都更倾向于同乡,然后才是本地人,至于她家小厮,那是彻彻底底的外地人啊。
又想到他们也算是听自己的话,哪怕这可能是看在自己肚子的份上。
但正是这样,她才更要为这些小厮们争取一下,若是自己给他们娶上媳妇,这些人指不定就真正忠诚自己,而不是看在谁的面上。
而且他们几乎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皆在木家,有的甚至还是个小管事。
“明珠姐,你帮我想想法子,他们眼下虽是忠心我,但终究是看在木雍和这孩子的面上,倘若我能为他们娶上媳妇,将来这些人都能为我所用。”她是没有一点主意的,目光满期待地看着谢明珠,就指望她给拿主意。
柳颂凌有这想法,谢明珠肯定是愿意支持她的,不过也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此事先不急,我此番来,是受了陈县令所托,希望钱庄能捐出些粮食来,我跟他眼前打了包票,你是否能说动别的商户暂且不提,你这里肯定会捐出些许。”自家是没有像是州府来的这些商户们这么多存粮,但是新鲜的蔬菜现在是能有几车的。
谢明珠在没有知会柳颂凌的情况下,就替她做了决定,现在将话说出,也是有些担心她不愿意,但这件事情是为了柳颂凌以后在城里落脚做打算。
所以即便是柳颂凌反对,谢明珠也想好了如何劝服她。
但她明显是多余担心了,柳颂凌听到她的这些话后,甚至都没有思考,直接就脱口说道:“这算什么事情,明珠姐你说捐多少就捐多少。”粮食还真不缺。
她如此痛快,反而叫谢明珠给愣住了,“你就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你既然跟我说,肯定是为了我好。”她一脸信任地看着谢明珠。
这百分百的信任,还是让谢明珠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同她细细解释着:“也不要你做糊涂虫子,这些粮食捐出去以后,算得上是一层护身符,你就安安稳稳在广茂县里待着,大家记着你的好。”
谢明珠如此强调捐粮食的好处,还说是护身符,都说到了这份上,柳颂凌也明白了她是在忧虑什么。
想起开阳长公主,眼角划过一抹苦涩,“公主是个很好的人,她当初没有追究我,想来她的女儿也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不过这些粮食捐出去,也是锦上添花。”又有些感激地看着谢明珠,“明珠姐,谢谢你这个时候还如此为我考虑。”
不过想到其他的商户,只怕未必都肯拿粮食出来,但还是和谢明珠保证道:“我一会儿让掌柜的走一趟。”
“如此,就麻烦了。”谢明珠现在其实觉得柳颂凌还挺好,最起码也算得上是敢爱敢恨了。
现在她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当初去给她那表姐菁华公主买美貌民女做陪嫁。
不过这样的世道,有几分美貌生在寻常人家,本身就已经注定了命运多舛。
不是被柳颂凌买走,大抵也要被地主乡绅买走的。
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一辈子过平凡日子,机率太低了。
左右都是一个红颜薄命的命运。
便是自己这原身,也算是家财万贯了,可最后还不是给人做继室,还赔上了所有的家产。
此前谢明珠不明白谢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教会了女儿那么多,严格按照商人来培养。
但为何不给她招婿上门?反而伏小做低四处托关系让她嫁给镇北侯做继室。
不过谢明珠现在明白了,因为这对于原身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招婿上门多少带着赌的成分,女婿真心假意实在难辨,若是谢老爷两条腿一蹬,眼睛一闭,女婿立即换了门庭,受委屈的是自己的女儿。
不招婿,那谢老爷死了,族里随便将她嫁出去,银钱全占了,她死活谁管?
也不是说族里就没有好人,而是财帛动人心,她偏偏又是这般倾城容貌。
所以嫁给镇北侯做继室,竟然还真的是当时谢老爷能给女儿最好的选择。
一来镇北侯名声在外,谢明珠带着这么多嫁妆嫁给他,不管是否有诰命,最起码谢明珠这一辈子的体面安稳有了,不用因为这张脸而心惊胆战。
毕竟是侯爷的妻子,寻常人便是贪她这美色,也不敢起心思打主意。
反正对于谢老爷一介商贾来说,这是他能给女儿最好的未来了。
不过谢老爷肯定没预想到他们会被连累流放抄家。
现在谢明珠也不知道自己运气算不算好。
说好吧,她一个未婚青年来到这个世界直接当娘就算了,好日子一天没享受到。
说不好吧,但她又在赶在流放之前将自己和小姑子弄得一身尿骚丑陋,使得流放路上躲过一劫。
而且到岭南遇到了月之羡,这广茂县又是山民汉人混居地。
穷是穷,但对于女子也没有内地的那些条条框框。用外面人的话来说,便是此地民风彪悍,礼教未开化。
可对于谢明珠来说,简直就是落到了雨缝缝里的好运气,不然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现在的自由,开什么糖坊?
然眼下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谢明珠还真有些担心,此地被他们同化。
想到这里,对于生在这个世道的女子们,有些难过,开始担心起自家几个姑娘的命运来。
“明珠姐,你怎么了?”她忽然垂下的眼帘静默,让柳颂凌有些担心起来,伸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肩膀。
谢明珠一个恍然,收回思绪,露出个笑容,感慨道:“没事,只不过是想着,女子在这世道,可真是难啊。”
这话柳颂凌深有体会,在没有了郡主身份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何为人间疾苦,尤其是对女子更为苦。
“是啊,像是咱们现在这样的,还算是运气不错的。”
谢明珠深深吸了口气,“罢了,提这些作甚,你也说了,咱们算是不错的。人生苦短,左不过活他个三万天罢而已,我又想那许多作甚?”一面起身,“我去看看城南那头去相看的人家是个什么事儿。”
这话一下提起了柳颂凌的兴趣来,又惦记自家几个小厮,连忙拉住她,“明珠姐,你帮我掌掌眼,若是有合适的,你知会我一声,我来给他们想办法,只要给他们将家安在这里,他们的心就捏在我手里了。”
谢明珠点着头,“行。”反正都是去看热闹,问一嘴的事情罢了。
这边从柳颂凌家告辞,也是直径往城南方向去。
也是巧了,竟然还遇着了牛夫人。
“明珠。”牛夫人朝她挥手。
谢明珠停住脚步等她,等人上来,还没开口,牛夫人就焦急道:“我们在糖坊里,也没留意外头的消息,要不少陈老太太跟我讲,我都不知道城外好相看人家。”
她家好几个小子不说,还有娘家那头好些外甥呢!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去喊娘家嫂子了,自己先过去看看。
见她急得一头的汗都顾不上擦,谢明珠连忙宽慰着,“你别急啊,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有手艺不说,为人勤恳又老实,身强体壮,还背靠你夫妻两个,说是家大业大也不为过。”
城里就他们一家正经搞建筑的,现在哪里都需要建房子,他们家的业务只怕要堆到几年后呢!
话是这样讲,可一个媳妇都没有,牛夫人是半点不安心,脚下生风,还拉了谢明珠一把:“快,到时候你也帮忙看看。”
做媒这事儿,谢明珠没经验,她只是来看个热闹,柳颂凌那里喊她掌眼,牛夫人又叫她帮忙,她哪里能成?
连忙笑着:“婶子你这话说的,我年轻不懂这些,何况这事儿我觉得,要他们兄弟几个来做决定才是。”那媳妇可是跟他们睡一个被窝,自己这里看好了顶什么用?
牛夫人却不管这些,只道一句:“我信你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是到城外了,这里那堵破败城墙,前些天程家就已经给锤了,现在连接上外面的空地,一眼瞧去,平平坦坦的,好宽敞。
只不过这会儿全是人,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更是不在少数,只不过大部分都垂着头,满脸窘迫或是羞怯。
谢明珠是一点难民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牛夫人一看这场景,眼睛都亮了几分,看都看不过来,甚至是有些眼花缭乱,激动得一把捏紧谢明珠的手腕,“明珠,你快看,咋这么多花儿一样的姑娘,我一眼瞧去,全都满意得很,咋觉得我那些混账儿子,一个都配不上。”
额,还别说,这玉州来的年轻姑娘们,虽衣衫破旧,但人家洗得干干净净,相貌也清秀,瞧着是挺精神的。
而且小鼻子小嘴,几乎都是瓜子脸,和这边有些汉人和山民混血的相貌一眼就能区分开。
自己瞧着也喜欢呢!可惜自家没个弟弟什么的,不然她也和这帮女人一样,领几个回家去。
谢明珠很快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过也忽然明白为何牛夫人她们如此狂热了。
然谢明珠竟然在这里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沙若婶和阿椿。
她傻了眼,她俩来作甚?何况这个时候,沙若婶不是该在自家么?
她和牛夫人打了个招呼,便过去找两人。
阿椿先看到了她,一脸激动,像是捡了金子一样,朝她挥着手,等谢明珠一到眼前,连忙牵着着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小姑娘给她看,“明珠,你瞧这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还是断掌,以后肯定出息。”她家阿逖性格太柔软些,找个断掌姑娘以后能帮忙掌家,免得吃亏。
“不是,你这是?”谢明珠有点不理解,她家阿逖才多大?
阿椿满脸洋溢着激动,“你不懂,咱们这岭南有些说法,不说别处,就咱们这跟前,哪家不是几个儿子?就阿逖他们这一辈,一个村子里,差不多年纪的,一只手数不过来,我要是不早早给他打算,就他那点出息,以后哪里能娶得了媳妇。”
这话叫谢明珠听得一脸瞠目结舌,虽然可怜天下父母心,早早就给他打算未来,“可这,这不是太早了些?”又见这小姑娘身后就一个老太太,不见爹娘。
她正想着要问,一旁的沙若就说道:“这小姑娘也可怜,地龙翻身的时候,她爹娘惦记家里的粮食钱财,没能出来,就剩下祖孙两个。”
所以阿椿想给订下娃娃亲。
老太太是愿意的,这样她们祖孙俩往后也有人照应着。
好吧,只是订亲,谢明珠觉得那也成吧,反正他们两家都很满意,虽然没知会阿逖这个当事人。
不过有些好奇,“沙若婶那你呢?也想给长皋相看?”不是说长皋在外作生意,在顾州有个相熟的卖茶女了么?
至于长殷,这年纪还小,才十五呢!没到说亲的年纪。
然沙若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忽然一阵吵闹就传了过来。
竟是牛夫人和旁人吵起来了。
几人连忙围过去瞧。
只见对方是城东磨坊三家的女人。
磨坊三也是姓沙,因为家里排行三,又在河边开了个磨坊,故而都喊他磨坊三。
他女人身材很是肥胖,大家都一直喊胖婶。
这会儿胖婶两手掐在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腰上,气势汹汹,“牛家的,有道是先来后到,这姑娘正和我家说着,你来插一脚算什么?”
“你这一没下定二没成亲?我为何不能来问?”牛夫人不甘示弱,将声音提高了些,还朝胖婶逼近了一步。
她个头比胖婶高,那唾沫星子也几乎洒在胖婶的脸色。
胖婶愤怒地抹了一把脸,“你管我,反正是我先看上的。”
“你看上顶什么用?人家鸟生蛋还要先搭一个窝,你家老小七口人,全挤在两间屋子里,如今把人家姑娘诓去你家,睡房梁上么?”牛夫人冷哼一声,满嘴嘲讽。
可话也没说错,毕竟磨坊三是不成器的,烂酒一辈子,就算是磨坊里能有点收入,全喝酒了。几个儿子也有学有样的,这些年是一间屋子没修,全挤在老一辈留下来的两间屋子里。
三个儿子如今还和爷奶睡一间。
而牛夫人说完,转头朝那姑娘家父母看去,语气和善了不少,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我家有铺子有大院子,儿子们都各自修了吊脚楼,你家姑娘嫁了我家儿子,现成的房子搬进去就能住。”
那姑娘的父母一听,十分满意,虽说城里登名造册后,能给他们安排田地,但是房屋还要靠自己建造,也不知到时候是分在城里还是城外。
所以听得牛夫人家的条件,还是很心动的。
就在要答应的时候,这时候又跑来了第三个人,“你家姑娘若是嫁到我家,我家隔壁的旱地直接划给你们做宅地基,到时会咱们两个亲家做邻居,你们若是想姑娘了,开窗就能瞧见,姑娘想你们做爹娘的了,喊一声就是。”
谢明珠不认识着跑出来的第三个是哪个,但现在和沙若一样好奇,这一家的姑娘是天仙么?这么多人争相抢着。
势必要挤进去瞧一眼。
奈何这会儿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她连牛夫人的脸都快看不清楚了。
沙若也垫着脚尖,满脸的好奇。
只是两人终究是人家姑娘的衣角都没瞧见一眼,反而被围过来看热闹的给挤开了。
只得无功而返,心想回头问牛夫人就是了。
而且没准牛夫人最后获得姑娘家的亲事,那到时候还要请她去喝喜酒呢!
阿椿这会儿已经和小姑娘祖孙两个说好了,正在找人写庚贴。
写庚贴的也不是旁人,就是追随着王机子来程家这边的那些书生们,这会儿在程家外围等着看偶像一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赚几个钱,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背来的书箱直接就做书架,笔墨纸张拿出来。
庚贴一张接着一张写。
虽是简陋,但生辰八字倒也清楚,大红手印按上,阿坎被打发过来,拿着衙门的印章就在那里戳啊戳的。
这样一来,中间媒人都省了下来,全是官府作保。
只是盖得麻木了,连自家女人阿椿拿着来找他,他都没留意,直至大红印章落下,看到那熟悉的手,抬起头一看果然是自家女人,愣了一下,又急忙伸手抢那订婚书一看,顿时傻了眼,“阿逖才多大?”
阿椿反手又给抢来,心满意足地揣怀里,“你整日忙衙门的事情,家里你顾不上一点,我不操心,难道还要等你不是。”
这可把阿坎急死了,奈何后头还有人催促他要盖章,这会儿也没功夫和阿椿理论,而且章都盖了。
这事儿谢明珠自然是不知的,她在阿椿去写订婚书的时候,就准备回家了。
走的时候,因为牛夫人她们那里为了抢姑娘甩出的各种好条路,现在不少有姑娘的人家,都需要男方尽量提供宅地给他们在城里落脚。
等她去衙门里和陈县令说粮食事情的时候,给姑娘的娘家提供宅地,已经是相亲入场券了。
刚要回家,就听阿骏娘在衙门口骂牛夫人她们几个。
谢明珠一句话也不敢搭,准备直接抄小路回家。
偏被阿骏娘看到,追上来喊她,“明珠,你跑什么?”
谢明珠想说自己没跑,这都快中午了,她回家吃个午饭而已。
“婶怎么了?有什么事?”她扭过头来,看着阿骏娘还一脸的怒火。
“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阿骏娘一肚子的火,她一早就凭着儿子在衙门干差,给儿子找了个媳妇,没想到转头的功夫,对方就后悔了,说不要聘礼,就想要一块宅地。
她家房前屋后是有几亩地,但自己种着粮食呢!也刚好勉强够一家子吃。
要是匀出来给了亲家修房子,以后要到城外去另外开垦不说,吃个菜都要出城,她当然不乐意。
所以只和谢明珠骂道:“那几个死娘们,我家阿骏好好的一桩婚事,都叫她们给搅浑了,一个个□□里掏不出二两银子,还在那里装阔,给许什么宅地。叫我说还许什么宅地,干脆修个神龛板,将姑娘一家子都供起来得了。”
谢明珠没敢吱声。
阿来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是把这话给听进去了,立即接过话骂起来,“可不,一个个要死的,跟没见过女人一样,这下不知坏了多少人因缘。”
此话立即引得阿骏娘的共鸣。
两人就直接在衙门口开骂。
谢明珠趁机脚底抹油。
到家中但见沙老头居然在这里,见了她一脸乐呵呵迎上来,“亏得昨天晚上阿坎那小子,不然今天我就是再有个几十两银子,只怕也没不到半亩地了。”
哪个能想到,昨晚这些难民才到,今天地皮就涨价,而且还是以这种速度。
不过谁也没想到,难民来了后,没像是土匪一样全涌入城里就算了,反而是城里人像是土匪全涌出去,还专门冲着人家的未婚姑娘。
这样的事情,只怕是古今以来,也是头一桩。
玉州来的老百姓们,怕也是没料想到。
一面问他,“见着阿羡没?”
沙老头撇着嘴,“他可是个大忙人,我早上遇着了,没说两句话人家就走了。”语气虽酸溜溜,但想到他如今出息,眼底的自豪又掩不住。
难民是月之羡带来的,大部分人都信他,一早方主薄就怕难民进城起乱子,又怕在程家粥摊前打架,急急忙忙喊他去镇场子。
不过就目前来看,方主薄白担心了。毕竟如狼似虎的,分明是他们本地人。
“那您老运气还算好,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城南,人影都没瞧见一个呢!”谢明珠笑回着,见孩子们都在厨房里,很显然午饭快好了。
想到阿椿在城外,也不知回来了没,“您老就在这头吃吧。”
沙老头摆着手,“不成,你嫂子没在家,就阿逖兄弟两个,我得过去。”他过来是专门找谢明珠说铺子的事情,打算赶紧将招牌雕刻出来挂上,就不用在草市摆摊了。
这会儿也赶紧询问道:“我们那铺子怎么弄,我昨儿想了一宿,到底叫个什么名字才好?”
谢明珠示意他先坐下,“心里有章程了?”
“我昨儿一宿想了好几个呢!你看看哪个才好?”然后从怀里将昨天晚上让阿坎写的店名都拿出来。
谢明珠只见上头四个名字,上品鱼干铺、海货店、银月滩鱼干、银月滩甜椰蓉。
一时也是有些一言难尽,“谁想的?”
“我和你阿坎哥啊。”沙老头很明显对自己这几个名字都是满意的。
但就是拿不定主意挑哪个,又有些发愁,“其实除了鱼货,我们还想卖点本地麻布,你是知道的,咱们织造法子和别处不一样,咱们的麻布又轻又透气,还有咱们那守着好几座小岛,椰油椰蓉都能卖。”
所以吃的用的都想卖。
“既是这样,那你这几个都不能概括,叫杂货铺吧,货物又不齐全,我看不如叫银月滩特产店得了。”谢明珠觉得这个合适。
特产店?“咱银月滩有啥特产?”沙老头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鱼虾海货,这别处沿海的村子也有。
唯独是那布独此一份而已。
谢明珠被他问的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么讲呢?您也说了,是咱们银月滩的,那就算是别处有,那也和咱们的不一样,毕竟银月滩只有一处,咱们现在就要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
“啥是品牌?”沙老头一脸求知若渴?虽不大明白,但也觉得谢明珠说的有几分道理,就算是别处有一样的又如何?那又不是银月滩。“所以是老字号的意思?”
谢明珠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要做成真正的老字号,货物质量才是最主要的。”
第116章
“那是肯定的,谁愿意花银子买孬货。”沙老头赞同地点着头,“你这样说,我心里也有些谱了,这样我这就先回去,看看今晚能不能把招牌雕刻出来。”
他们这些偏远村子,离县城和其他的村寨都远,要是什么都不会,每次找人来回就要花几天?所以大部分人都学了不少手艺傍身。
沙老头的雕刻技术也不错,这点谢明珠是知道的,毕竟海神庙里后来新修的神龛就是他雕刻,花样不说多繁复,但只说那祥云就七八种花样,朵朵都灵动不已。
堆砌在那里,真真是将海神娘娘的神像衬托得栩栩如生。
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在手里,雕出来哪里有这股灵气?
因此自没有在这上面多说什么,而是问他:“货架柜台都有了么?”
“等招牌出来,自然也有了。”他一早就把阿坎家那些大小不一的木板都找出来了,管他有用没用的,反正叫这些小子们想办法。
刚才自己来时,看到已经拼凑出了两长条凳,一小方凳,回头再叫他们砍些竹子来,什么货架柜台,保管样样俱全。
他是一村之长,调度能力和领导能力都肯定有的,如今有了方向目标,自然也不用谢明珠再操心什么。
不过想到本地山民虽也会汉话,但还是和沙老头建议着,“月族字也一并刻上。”这是岭南特殊的文化标志,总不能因为汉人的席卷而来就此被淹没吧?
沙老头听了,只觉得好,“还是你们这年轻脑子好使,这样一来,等山里的山民们下来,也是有那不认识汉字的,自然是仅着咱们银月滩的铺子里钻。”
如此,高高兴兴回去了,饭也不吃。
等宴哥儿兄妹几个将饭菜搬来凉台上,却见他已经走了,有些遗憾。
还特意给他炸了一碟椒盐虾呢!想着他不在这边吃饭,也能带过去下酒。
谢明珠则是瞧着堆满了半个院坝的荻蔗,一个头两个大,月之羡是回来了,可人是他领来的,他怕是没空来管家里。
庄如梦现在又忙,卫无歇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这些荻蔗是一个人也指望不上。
而且一会儿还要摘菜。
算了,一样一样来吧,荻蔗晚点收拾也不要紧了。
她接过了小晴递来的碗筷,“一会儿吃了饭,今天怕是没空午休,你们拿草帽来戴着,咱要多摘些菜。”
也不管是什么品种了,能吃的就摘就拔。
几个孩子听得认真,宴哥儿更是想到了她一下要摘这么多菜是作何所用?直接问:“是要给城南送去么?”
“嗯,咱家没什么粮食,菜什么的凑些过去给他们。”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莫叶风沙那几家,如今正是艰难之际,却还是送了不少鱼货。
她家鱼货没多到能送人,但菜的种类和数量城里却是无人能及。
宴哥儿这时候像是小大人,“也是,都是逃难来的,粮食没来之前,咱各家拼拼凑凑的,也能管他们个肚皮半饱。”反正肯定不能叫人饿死在眼皮子底下。
不过最关心的,还是粮食什么时候来?忍不住期待起来,“伯伯他们都去了这么些天,也不知几时回来。”
谢明珠也期盼着,只要他们能从州府带着粮食来,那目前最大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现在听得陈县令和方主薄的意思,城里本来也空,如今玉州来的老百姓如果和本地百姓结成姻亲关系,那么在城里留下,倒是将稀稀落落的城池给填补得热闹些。
反正本地人愿意为了给自家儿子娶媳妇,将房前屋后的田地给亲家做房基宅地,衙门这边是乐得其见。
这样的话,他们便会往城外开垦田地,那么就不会局限于自家房前屋后这几亩地了。
毕竟都出城了,种一亩是要出城,种十亩也是要出城,那正常人思维,肯定不可能只种一亩。
到时候广茂县的耕地面积,肯定能大大地提升。
那么以后这县衙也许真能修起粮仓,跟别的地方一样,能储存起应急粮食呢!
而且这样的留城方式,各凭本事,不存在走后门一说。
所以最后没能在城里留下的,就在城外二三里的那些水塘边直接建个小村落,他们也没二话。
因此可以说,其实这些难民们如何安置,他们已经有了谱,眼下就是等李天凤来做决定罢了。
吃过午饭,一帮孩子都戴着草帽和她进了菜地里,连小时也提着小竹篮,装些韭菜黄瓜的。
力量虽小,但来回多跑几次,还是凑出了满满的一竹筐。
眼见着一下都有了半车,谢明珠便打发小暖去衙门里跑一趟,喊他们赶车过来拉。
如此,一个下午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度过了,阿来最后一趟来拉菜的时候,看着满身汗水的母子几个,挥着手示意他们快些去休息,“这够了,煮粥做凉菜都足矣。”
不过他主要想和谢明珠说的,是柳颂凌已经以和气钱庄的名义,送了一千多斤谷子过去。
这对柳颂凌现在来说,应该是他们钱庄伙计掌柜们好一段时间的口粮了,如今这样大方爽快捐出来,阿来都忍不住悄声说道:“她也是个好心肠的,回头那位郡主真要找她的麻烦,咱也不会坐视不理。”
谢明珠连忙给打断,“瞎说什么,郡主也不是那等人。”真是闲的他。
匆匆挥手赶他走后没多久,沙若终于来了。
她算是在谢明珠家帮佣,有什么做什么,有空就过来,每月有银子拿。
但今天为了去城南看热闹,顺便帮银月滩的后生们相看,直至发现衙门里拉了好几车新鲜蔬菜,认出是谢明珠家这边的。
便急忙过来。
但见此刻已经摘完了菜,一脸歉意,连忙活动起来,搬了铡刀在阴凉的树下,准备给荻蔗分段。
宴哥儿他们看着,准备上前帮忙,谢明珠给拦住,示意他们去洗澡换衣裳,自己到沙若跟前,“这会儿相看成了多少?”
她俩一个拉铡刀,一个往刀下放荻蔗,倒也配合得不错。
一边还能聊天。
宴哥儿他们换了脏衣裳下来,放在木盆里泡着,见她俩这边说得眉飞色舞的,也都凑了过来,竖着耳朵仔细听。
南城那边实在是太热闹了,以至于沙若这个性格算得上是沉默寡言的,如今也是合不上嘴,巴拉巴拉地一直讲。
“牛夫人家还是财大气粗,那位虽没成,但后来她又相中了两个姑娘。而且我跟你讲,那两位姑娘家里,一家是读书的,亲家老爷还有秀才身份,这可了不得。”沙若说起来牛夫人这位亲家的时候,眼底满是羡慕。
不说银月滩了,这么多年就供出了一个阿坎来,但也只是多认识些字。
而秀才对于广茂县来说,更是珍稀无比。
因此她才如此羡慕,一时想起和长皋来往的那个卖茶女,如今倒不怎么欢喜了。
忍不住叹起气来,“也是命啊,长皋就没赶上好时候,他但凡晚些和那卖茶的姑娘扯上关系,我是无论如何,拼出去这张脸,也要给他也说一门有学问的媳妇回来。”
果然,没有对比的时候,只要是个女的都觉得好。
莫说样貌年纪出身,就是品行不好,仍有人要娶。
可现在有了对照组,沙若就没那么高兴了。
谢明珠虽不知道长皋和那卖茶女最后是否能走到一起去,但还是觉得沙若这想法不对劲,连忙给她纠正,“什么学问秀才的,日子是孩子自己过,叫我说还是要孩子自己做主的才好。咱们做长辈的,就是替他掌掌眼得了,何必去操那心?”
沙若也是肯听劝的,“你说的也对,一代人不管二代事,他若真有本事,自己找个媳妇回来,我也高兴,不管他屋子里的事情。孩子需要我看,我就去看,不需要我就去地里。”其实最主要想,想要找个秀才家的女儿,人家未必又看得上自己这儿子。
说到底打铁还要自身硬。
“这才是对的,各人活各人的,纵使是至亲又如何?反正是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别人身上。”谢明珠连附和着。
又扯了几句,话题逐渐有些偏。
那边凑过来听热闹的宴哥儿几兄妹急了,还等着听牛夫人家另外一个亲家是什么身份呢!
小晚更是急得直接打断她们的闲话,朝沙若追问,“沙若奶,你还没讲牛奶奶家另外一门亲家做什么的?”
沙若却是笑得一脸神神秘秘的,“你们猜一猜。”
“这怎么猜?不猜。沙若奶你要是不讲,我们自己去街上问。”小时没耐心,也不吃这一套。
沙若见此,没好气地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越大就越不好玩了。”
然后才转头对大伙儿说:“他家啊,祖上传下来的纸扎手艺,以前在他们玉州,也是在县里开纸扎铺的,十里八乡最是出名,说这用纸糊的马儿,和真马一样骏,逼真得很,放在马厩里,要是都不动,一眼未必能判真假。”
“那会扎纸人么?”小姑娘们连忙追问。过年那会看皮影戏的时候,大家说鬼故事,还说了一个纸人报仇的,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沙若点头:“那肯定会的,只要是咱有的,他们都能用纸扎出来,那手可巧着呢!”说到这里,抬头朝谢明珠看去:“你看,牛家本就是和木头打交道的,虽然没专门做寿材木,但哪里有好的,他们肯定心里有数。他们家儿子又多,没准以后哪个儿子分出来,专门做这一行,那和这纸扎铺,不就是天生的一对么。”
这话还真有些在理了。
小时也一脸赞同,“对,这就是门当户对。”
纸扎铺的姑娘嫁给卖寿材木的。
说了牛家的,又提其他人家的。
但都是孩子们一边收拾分段好的荻蔗,一边询问沙若。
谢明珠就在一旁听着,不过却是意外发现,这些玉州来的老百姓们,只有一部分是正儿八经刨土靠天吃饭的,有三分之一都是手艺人。
而且听着这手艺还都不错,还都快把三百六十行全覆盖了。
所以越听也是越兴奋,眼下的广茂县正是要大兴土木之际,百业待兴,若是什么最缺,那当然是手艺人了。
一时也有些激动。
不过孩子们比她还要激动,因为听到城里好些人家,为了儿子能快些娶到媳妇,竟然将房子和在城里的田地都给分了不少出去。
算是聘礼了。
这不管是放在哪里,都是前所未闻的。
这也实在是太大方了。
原本对于玉州老百姓来说,是赔钱货的姑娘们,如今都成了真正的千金了。
价值千金!
谢明珠作为后世来的,自然不喜这种风气,为什么姑娘家就一定要待价而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封建时代,姑娘的价值高了,她们的日子也相对会好些。
姐姐们唏嘘的同时,小时则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还问沙若,“那往后谁想娶我们做媳妇,是不是要给更多的田地?”毕竟她觉得,她们姐妹几个更好看,而且也是干活的好手。
不过这话说完,还没等沙若回复,她就忧心忡忡地看朝宴哥儿,“原来哥哥你才是赔钱货,以后娘要给你娶媳妇,是不是也得将咱家田地分出去给你亲家?”
越想越着急,还急得直跺脚,“大哥你真是个赔钱货,要是他们到时候要了田地不满意,还想要咱家的猪鸭鹅咋办?”
小晴姐妹三个原本刚听到的时候,被她这惊世骇俗的话吓了一跳。
这什么嫁娶的话,哪里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说的。
但是下一瞬又听到小时说猪鸭鹅,终是没忍住,哈哈大声笑了出来。
不过这时候谢明珠的手已经揪上小时的耳朵了,疼得她缩起脖子嗷嗷叫,“娘,您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错没错的,先不说,可你做妹妹的,能这样说自家亲大哥么?”谢明珠有时候觉得自家这小姑娘真的是聪明绝顶,软软糯糯,全天下最可爱。
可只不过有时候又觉得这孩子脑回路不对劲,有点缺心眼。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鬼话?
沙若也忍着笑,“小时啊,小辈是不能称亲家,亲家是长辈才能称呼的。”
小时此刻疼得呲牙咧嘴的,可不管什么小辈长辈的,只瘪着嘴朝宴哥儿求救。
宴哥儿心软,毕竟这是最小的妹妹,被流放的时候,还是自己和娘轮流背她呢!叹了口气,“娘,您别和妹妹较真,她懂什么。”
“正是不懂才要纠正。”可不能由着她。所以谢明珠即便是松了手,还是往她屁股上去拍了两巴掌,“以后我看你还瞎说,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小时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跑,躲到哥哥姐姐们的身后去。
而听到她刚才嗷嗷叫的酱油罐和小黑爱国也气势汹汹杀来。
不过到谢明珠跟前,立即就偃旗息鼓。
小黑和爱国开始左右张望,生怕谢明珠发现它们来此的目的,而酱油罐演都不演,直接在原地躺下,抱着半截荻蔗就开始磨牙。
小晴连忙过去,从它怀里将那半截荻蔗抽走,手掌温柔地在它脑袋上搓揉了几下,“酱油罐听话,这个不能啃,要做种子的。”
酱油罐似有些不满,从她手底下抽身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出门玩耍去了。
不过它聪明会认路,大家也没去多管。
闹了这一回,天边又卷起来了黑云团。
谢明珠发现了,阵雨特别容易出现在日暮之时。
这时候的雨好啊,省得菜地都不要浇了。
宴哥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娘我去池塘边。”这种阵雨鸭鹅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他主要是去捡鸭蛋鹅蛋。
甚至鸭子在遇到雷雨天气,还会仰着头听雷。
反正没有人为干预,它们就仰着脖子站在雨里。
谢明珠应着,“快去快回,若是来不及,就不管了,躲雨要紧。”
而她们七脚八手的,快些将院坝里的荻蔗都收起来,整整齐齐码在吊脚楼下。
她家房屋本就宽敞,除去那厨房底下堆满了柴火,这边居住的吊脚楼下,挂着席子隔了一处洗澡的地方,余下就是置放些洗脸架置物架的。
大片地方倒也空闲着,仅够存放这些荻蔗了。
那些分段好的荻蔗,拿了草席盖上,早前晒过太阳泡过石灰水,正好在这草席下的阴影里发芽,过一阵子就直接能种植。
滂沱大雨很快就落下了,院子里的沙地上一下被冲出几个小水洼,裹挟在沙子里的那点尘土,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顺着小渠一路汇往菜地旁边。
每逢等这雨停下后,那里就会积累一层淤泥。
这种淤泥最是能肥土,谢明珠也很是喜欢,等雨一停下立即就拿着锄头去,尽数将这些淤泥挖到自己的地里来。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夕阳还出来打了个照面,地上的水洼也逐渐蒸发。
所以谢明珠并不担心城南那边。
只是这种雨后,癞疙宝特别多,谢明珠直接让小晚看着小时,“别叫她下楼。”不然这丫头指不定又捡两只揣在口袋里。
小晚答应得认认真真。
挖完了淤泥谢明珠在楼下顺便洗衣裳,沙若则进了厨房。
暮色越来越浓,很快吵闹的知了声逐渐歇下,宴哥儿的身影在一阵猪叫鸡吵犬吠中忙忙碌碌地穿梭着,等喂好关好,洗一洗上楼来。
刚好吃晚饭了。
月之羡没回来,谢明珠也没打算叫大家等,但拿不定主意他是否在外面吃?所以还是另外留了些。
王机子不在家,小孩子们还有些不适应,毕竟他的故事比较多,平时吃过饭后摆一摆龙门阵,差不多也就去洗洗睡了。
所以便缠着谢明珠讲故事。
谢明珠本来想讲泼猴,可那太长了,但白雪公主又没意思,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三只小猪盖房子搬出来。
只是这故事的受众只有小时一个人,听得认认真真不说,还时不时地发表感言。
大的几个觉得没意思,早早去休息,反正今晚想等爹回来,看着是有些玄乎。
还不如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起来候着呢!
等谢明珠也将小时送回去歇下,月之羡终于疾步生风而来。
上楼来就先倒了一大杯凉茶仰头灌下,然后才坐了下来。
“吃了么?”谢明珠就坐在桌前,一盏火苗旺盛的灯盏就放在她身旁,而她的膝盖上则是一个针线篓,旁边的栏椅上,堆着几件大小不一的衣裳裤子。
以前的课本里,有母亲夜里在灯下缝补衣裳的配图,那时候谢明珠只觉得真是假,又说穷要节约烛火,白天那么多时间还不补衣裳,非得专门留到晚上来浪费烛火。
而且,哪里有那么多破衣裳要缝补?
但现在她想扇自己两巴掌,那配图哪里假?那就是她现在的写实日常。
白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放在这针线活上?而且家里孩子多,自己又没有拘着他们,这衣裳磨坏撕破的速度,远超自己缝补的速度。
“吃过了。”月之羡应着,从她手里将针线活抢过来手里,“我来。”
谢明珠没和他争,肩膀放松下来,朝身后的栏上靠过去,“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能吃过两三天的样子,按照老头子的话,是能接得上,你不用操心,明天菜也不用摘过去了,别拿自己做牛马使。”所以月之羡明天已经不打算过去了,还是要将重心放在自己的小家上。
一想到今天下午谢明珠带着孩子们摘了那么多菜,他就心疼得要死。
不是心疼菜,是心疼他们顶着烈日在地里。
听得牛马俩字,谢明珠嘴角止不住抽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现在多少人在做牛马使。”
“不是媳妇你说的,要以人为本,没有人什么都是纸上谈兵,就靠着咱们这点人口生,什么时候这广茂县才像样子?”没人,街都不像街,城更不像城。“何况他们家乡待不下去,顾州又不肯收留,我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多少人为此活下来,眼下我出去,但凡是个人都要客客气气称我一声月掌柜。”
说到这,月之羡那俊美的脸上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第117章
“是是是,” 谢明珠笑着颔首奉承他。
只不过下一瞬又担心起来:“可月掌柜你想过没?就算郡主带着粮食赶来了,眼下这境况,也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啊。”
话音落下的间隙,谢明珠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然算起来也才长了一岁,今年不过十八年华,可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月之羡身上的变化,竟像是天翻地覆一般。
初见之时,他那说话语气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更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活脱脱是小渔村里游手好闲的闲汉模样。
可如今再看,明明还是这身旧衣裳穿在身上,可连垂眸思索时的神态,都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原来人,果然真的会长大。
不过也忍不住感慨,果然生了副好皮囊就是好啊。才稍微沉淀些气质出来,原本出众的样貌就能给放大数倍,让人越看越觉得气度不凡。
而对于谢明珠抛出来的问题,月之羡似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指在飞快的穿针走线间,结束了一处缝补,熟练地打了结,用力一捻就将线头扯断。
方抬起头朝谢明珠望过来。
神色轻松地笑道,“自然是不可能叫他们坐吃山空,正巧大师兄家和小宴外祖家都要修房盖屋,他们又是大宅子,即便是有家中人手,但想在短时间里将房屋盖好也不可能,如今开些工钱,将这些人招过去,如此两方都得益。”
他一边说,一边盘算着,“这两日里城南一直都在相看,该定下来的人家也都定下来了,如此哪些留在城里,哪些在城外落脚,衙门那边多半也有了数,届时粮食再来,按照人头分发下去,能管三四个月就足以。”
谢明珠有些错愕,因为她没想到月之羡已经考虑到了这些,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了,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开垦田地种一季粮食出来。”而一部分人出来做工,也有收入。
但只是靠着程卫两家那边招工肯定远远不够的,现在三师兄萧遥子带来的银票,也该拿出来了。
便将此事与月之羡提了一嘴,又道:“如今城中人口一直在增加,有钱又有人,广茂县又已是郡主的封地,那肯定不能再继续夯泥土墙,如此一来,除了需要不少石匠之外,还要不少劳动力。”这也算是为了这些玉州迁移而来的老百姓们增加了银钱收益。
他们有了收益,除了自家盖房建屋所花费之外,余下的自然也不可能留着,什么油盐酱醋茶等日常用品,那都需要随时添补。
更有宽裕者也许会下馆子或是街头吃口早点,所以到时候不止是用的,连吃的需求也会逐渐多起来。
有需求,那自然就有人贩卖。
而且汉人和月族人都不少,那到时候肯定摆小吃摊开小店的,必然不止是月族人了,也许玉州人也会发现这一缕商机。
因此这个银钱,也不止是本地人能赚,玉州人照样能赚。
这样一来,原本这些捏在手里的银钱,散出去又以另外的方式回到各人的手里。
只是这些银钱出去转一圈,却盘活了多少人的日子。
月之羡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神奇,这才问起谢明珠,“咱家糖坊如今进度如何?要不咱们也多雇几个人?”自己虽还没得空去看看自家的荻蔗长成了什么样子,但路过别家荻蔗林的时候,看着也快能收割了。
那糖坊的建造,也迫在眉睫。
“我已经和牛掌柜打招呼,让他多找些人。”本来人手也还够,陈县令大哥他们夫妻俩还去跟着搭手了,但现在他大哥改行了,跑去砍荻蔗卖。
这就是自己去鹿乡湖的小岛上砍,只要力气就算了,他的成本只是每日租车的银钱,余下的都是算赚的。
怎么也比去糖坊做工划算。
而牛掌柜和苟石匠又时不时被程卫两家的人请过去,一开始糖坊的进度的确是被影响到。
所以谢明珠才叫他多找些人,他自己也不用凡事亲力亲为,过去指点就好了。
因此现在那边的进度倒也没被耽搁。
谢明珠是心疼月之羡,想到他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就被衙门那边喊去,这好不容易不去了,该好好休息一回,糖坊也好,荻蔗的事情,都先不用他操心。
然月之羡哪里是闲得住的?何况又觉得自己在外奔走,家里全靠着谢明珠操持,撇去这几个孩子要照顾不说,还有这么多田地。
所以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将那些昨晚为了避雨置放在吊脚楼下,还没分段的荻蔗给搬出来,继续分段。
原本想早起蹲守他的孩子们,起来看到他都兴奋无比,顾不得洗漱就直奔到他跟前,一口一个爹地喊着,问这问那的。
好在月之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更不会觉得烦,反而想着他们围着自己问东问西,那是喜欢自己爱自己,不然怎么不去围着他们小舅和外祖父问呢?
因此也是乐呵呵地解答着。
到了下午些,就得了消息来,说萧遥子带着一队人马,拉着数万斤粮食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本来早上听闻城中粮食铺涨价的谢明珠还担心不已。
那粮食铺是州府人来开的,这个时候不捐些就算了,还趁机涨价。
而粮价是上午涨的,下午城南那边就排着长长的好几条队伍,每个人都能来领粮食。
粮食价格又一下便宜了,使得那原本想趁机领了粮食,又赶紧将粮食高价卖出去的人彻底歇了心思。
本还想着卖粮食后,在城里买一处房屋,到时候开店赚钱。
只不过梦想赶不上政策的变化。
下午粮食到了没多久,州府人来开的那家粮食铺子就被一队人马直接封了。
听说是明珠郡主的人。
那粮食铺的人,当天下午就被赶着出了城,还有一车行李。
谢明珠听得沙若说的时候,还是觉得这郡主有些心善了,要是自己的话,不但粮食要留下,人也休想这样轻松离开。
一面打发着月之羡,“你去城南找几个手艺人,去砍些竹子,赶在长皋他们没回来之前,把杂货铺里的家什都安排好。”
木材现在是没有的,什么货架桌椅,现在都只能用竹子来解决了。
也好在是不缺竹子的。
沙若一听,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张口就道:“别去找外人了,咱们银月滩的小伙子们,哪个不是好篾匠?哪里犯得着去找旁人?”
谢明珠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两日顾着去城南看姑娘,怕是不知道,他们自己也在忙银月滩铺子里,眼下都忙得跟那陀螺一样没个休息时间。”
这事儿沙若是真不知道,眼下听得谢明珠这样一说,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怎么在那头就瞧不见这些小子的身影,原是在忙杂货铺的事情。”
不过想到如今娶个媳妇竞争这么激烈,银月滩这些小子们就是去了也没用啊。
他们银月滩大伙儿凑银子,才得了这一处铺面,可现在好姑娘的聘礼,几乎都是城中的宅地或是现成房屋。
想到此不由得唏嘘了几声,“我们亏得是搬来早,不然就现在这架势,当初那银子买个茅房都买不起。”
所以对谢明珠就更为感激了。
而月之羡那边得了谢明珠的安排,将一帮早就对如今的城南好奇不已的孩子们给带去了。
孩子们一走,甚至小时也没留,猫狗自然也追了出去。
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后院时不时传来母鸡下蛋的咯咯哒声。
家里多一个人来掌事就是好,杂货铺有月之羡来张罗着,不过两日竹桌椅就已经做好,甚至货架柜子,也都快完工。
更重要的是,有聪明人看着他们都在砍竹子做桌椅板凳,便直接打好现成的桌椅板凳来街上卖,价格也不贵。
他们去砍竹子的地方,又是公家的竹林,现在大家都是本地的老百姓,有需要就去砍,竹子也是不要本钱的。
这样一来,篾匠们也不用什么成本,只靠着手艺就能赚钱,所以打出来的竹制家具也不是很贵,反而因为竞争而使得家具越来越精致。
谢明珠在草市看到的时候,都没忍不住买了好几把竹椅。
哪怕现在家里根本就不需要椅子。
于是心念一动,也想将自己买的那些房屋给收拾出来,完全可以给先租出去。
只留了两处,一处是月之羡的杂货铺,一边是自己的首饰铺子。
而就这几天里,衙门那边听说除了陈县令和方主薄之外,明珠郡主那边来了两个年轻人跟着参与本地政务。
有了这两人,玉州老百姓的安顿速度一下就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除了因和城里人结亲,获得亲家赠予土地房屋留城的两百多户人家之外,还有上千户人家是自己拿钱买地买房。
两千多户人租房。
这些人的户籍都全部留在了城里。
余下的则在城外东边箐林落脚,那里背靠箐山,大片的竹林地,前临鹿乡湖一角,算是有山有水。
地也很快划分下去,为了补偿被分派到城外落户的老百姓们,所以他们的田地是城中老百姓的双倍。
至于山林仍旧是属于公家。
毕竟就算是分给了他们也没有用,满是瘴气。
地因为都是荒地,所以前三年是免除税赋的。
这让城里没分到多少田地的老百姓就不乐意了,听说闹了些风波。
不过他们都在城里了,怎可能还想着要双倍的田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那些分到箐林落脚的人,一辈子如果没个手艺,就真的只能靠田地吃饭了。
而在城里的人,只要不傻,现在城里人多,随便做些小营生都饿不死。
如此若是还给他们双倍的田地,岂不是就叫他们直接做地主?
那几日里,听说卫家程家不少人都被借了过去,还有那些读书人们,上千人一起去测量土地,安排百姓抓阄落户。
反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城里都短暂地空了几天,只不过是大家该忙的仍旧是忙着,反正谢明珠也没空去城外看热闹。
这一件事情办妥,城里开始了正式大量招工。
又重新热闹起来,谢矅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很显然她和豆苗在海上,刚上岸的她们看到海边没有人烟,吓了一跳,豆娘留在那里,她着急忙慌走路回来。
期间自然是路过箐林,当时候正是暮色之时,不少临时搭建起来的椰棚外面,已经是炊烟缭袅,她看得愣住了。
在海上的时候,听得海贼朝广茂县方向进犯了,至于结果如何,她们一直海上流动着,消息自然就没有那么灵通。
所以两人和疍人交易完,朝着海边靠岸的时候,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遇着海贼。
谁知道一路风平浪静的,甚至是静得有些可怕。
结果到了这狗牙滩后,发现一个人烟都没有。一开始两人还以为是遭海贼打劫了,可是狗牙滩的棚屋里,都整整齐齐的,倒也不像是被打劫过的痕迹。
而且渔船也都放在隐秘的海沟里。
这就更不对劲了,当时谢矅喊豆娘和自己一起走,先别管那些货了,什么都没有比性命重要。
可豆娘一根筋,怎么都不愿意,反而将船泊到一处狭窄的海峡里,决定暂时在那里藏匿着。
不知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谢矅觉得时间紧迫,又劝不了豆娘,当机立断自己先一个人进城。
而这会儿看到原本属于荒山野岭的箐林忽然冒出这许多烟炊,顿时都有些被吓住了。
还以为是海盗上了岸,甚至是在此处驻扎营地。
于是藏在远处的竹林丛里,听着他们并非本地的口音,就更为担心,也没敢露面,急忙朝着城里跑。
然临近城,发现这里竟然来往行人比往昔不知多了好几倍,甚至都这个时辰了,城门口还有人卖茶饮。
这就很不对劲,一般这种卖茶饮的摊位只有草市才有,而且也不多。
但现在居然都摆到了城门口。
谢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怀揣着一颗不安又紧张的心拿出自己的户籍进城。
也是巧了,如今来城门口的不是原来衙门里的熟面孔,而是李天凤的人,这陌生面孔让谢矅更加心惊胆颤。
好在她的户籍没有什么问题,很快就得以进了城。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按理也该关城门了,可是城门不但没有关,反而有人继续出入。
而且城里这个时候,她记得几乎都已经安静下来了,便是正月里也安安静静的。
可现在街上居然还有不少行人来往,各种摊位也多了不少。
以前最多是吃食摊位,现在竟然有不少卖竹制品的,筛子竹篮背篓也就算了,甚至是有那卖大件的,竹桌椅柜子床铺应有尽有,而且款式众多,手艺精致。
一时也是叫她看花了眼,开始怀疑自己进的到底是不是广茂县城?还是其实自己根本就还没上岸,不过是进入了一处海市蜃楼罢了。
随着往城中心走,从前空落落的街道两旁,摊位所卖物品种类繁多,卖油纸伞的卖酱油的,甚至是炭都有人卖。
她的目光完全被街头两旁的摊位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不小心撞到人了,下意识就出口道歉:“不好意思。”
只是话才说完,就认出自己撞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捕头的小舅子,明珠姐小姑子的夫君寒千垠。
寒千垠很明显也认出了她,顿时喜开颜笑,“是你啊。”不过再看到就她一个人后,有些失望,“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豆娘呢?”
豆娘寒千垠虽然接触不多,但豆娘早前在他家租房住,所以没少听姐姐和媳妇一直提起,自然就熟了。
谢矅看到是他,也万分激动,顾不上回答,只急忙问出心中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狗牙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这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多人。
甚至连荒芜的城东五里外,也都有人落脚了。
而且看那烟炊数量,只怕人数千人不止。
寒千垠进她语气急促,满是担忧,倒也能理解此刻她的恐慌,忙解释着:“玉州发生了地龙翻身,阿羡去顾州正好遇到,将他们都带来了。至于狗牙滩,本来海盗来闹就不安全,索性城里最近都忙,大家便都没再去打渔。”城里有挣钱的活计,算下来和打渔一样,自然是选择留下来了。
至于那莫叶风沙四家在白猿峡被海贼洗劫,元气大伤一事,他倒没急着说。
谢矅听到他的这些话后,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松缓下来,“我就说嘛,还以为是来错了地方。”
寒千垠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不禁笑道:“以后人只会越多,城里也会越来越热闹。”人多了,就是做什么营生,都不怕没人上门,只不过是好点歹点。
反正是饿不死人的。
有不少人家在分到土地安顿好后,立即就结伴启程返回顾州和玉州 ,打算将自己的同乡族人都给带来。
这是好事情,所以他们衙门知道后,还给提供了车马。
这件事情,还是郡主的人亲自负责的。
他说完,自己也忙着回家去,便也顾不上和谢矅多说什么,只道:“我早就听我媳妇说,明珠嫂子那边一直都在担心你们,你快些回去告知她一声,也省得一直悬挂着。”
说罢,想到她估摸也要往衙门里抄近路,想到如今衙门人越来越多,比不得从前松缓了,又有郡主的人,便提醒着她:“别走衙门了,那边在翻修,后面都给堵住了。”
谢矅点着头,城门口的人都换了,现在衙门里肯定不止原来的那点人,她也猜到了。
只不过以为是州府来的,根本没去多想。
此刻听到寒千垠说,也没多问,朝他谢了一声,就朝着谢明珠家里赶去。
这会儿谢明珠家正好吃过晚饭,王机子也搬回来了,毕竟那些读书人,这会儿被郡主给征用了去。
可没早前那闲工夫来堵他。
确切地说,从第二天开始,这些读书人就没得闲过。
卫无歇也在这头,正在说他二哥正是为了避开阳长公主,来此处后才和自己暂且留下的。
谁知道兜兜转转的,现在不但是他二哥在郡主手底下做事就算了,他爹还举家自投罗网。
到底是没和开阳长公主撇开关系。
而这一切源头,都在王机子身上。
要不是王机子不在这里,他们卫家才不会搬过来。
王机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你小子这话不厚道,说的好像我哄骗你们来的一样?”这对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冤枉。
别说他没去喊卫敦宜举家搬迁来此,就是自己这些个爱徒,他也没直接说让他们来广茂县,只是告知他们自己余生要在此处养老罢了。
卫无歇嘴上不敢言语,心中却想,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老头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不去找个没人烟的地方藏匿起来?
正当是这会儿,院子门边上收拾狗窝的小晚看到了谢矅,激动地一个箭步奔过去,“矅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拉起她的手,就扯着嗓子往院子里大喊,“娘,矅姐姐她们回来了。”
不过喊完以后,却没见她身后有人,一时着急起来,问出和寒千垠一样的问题,“矅姐姐,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矅这会儿还完全被城里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所震撼,没冷静下来。
听到她的话,才堪堪恢复了些,简单地回了一句:“她在海边,我回来找车马。”
小晚闻言,应了一声,“原是如此。”但下一刻又想到那海边没人,就豆娘一个人,这夜深人静时候岂不是害怕?
一时忧心起来,“她一个人在海边,这能行么?”
说起这个,谢矅对豆娘就佩服不已,笑道:“豆娘可厉害着。”以前没有自己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面对那大海。
反正自己与她一起,莫说是夜里,就是那白日里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只有她们这一艘船在海浪里漂泊,自己也会生出一种恐惧和孤独来。
而豆娘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这好像是他们疍人与生俱来的本事,天生就觉得大海亲近。
所以怎么可能像是别人一样,会产生孤独呢?
估摸自己觉得孤独的时候,豆娘是觉得躺在她大海母亲的怀里呢!
第118章
一大一小牵着进院里来,在凉台上腌制咸鸭蛋的谢明珠已经起身。
家里的鸭蛋鹅蛋太泛滥了,吃也吃不过来,尤其是那鹅蛋,两个就要炒一大盘,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吃个新鲜,觉得可真好吃。
可是时间久了,便没了那么爱。
于是听得有人说孕妇吃鹅蛋对身体好,能去胎毒,是大补之物。
不管是真假,谢明珠隔三差五就往杨德发家送新鲜鹅蛋,现在送得寒氏都有些害怕了。
寒氏虽也是变着花样给萧沫儿做来吃,蒸的煮的油炸的,甚至都用来做馅儿了。
可萧沫儿胃口本就小得跟鸡崽一样,根本就吃不完,他们又舍不得倒掉,于是就给吃了。
吃来吃去,这下不止是谢明珠家这边吃不了鹅蛋,连寒氏那头一家四口现在看着鹅蛋都瑟瑟发抖。
无奈,谢明珠听了沙若的话,不行就做成咸鸭蛋。
只是这鹅蛋个头远比那鸭蛋大些,所以腌制的时间和盐巴白酒比例想来都不一样。
因此上次拿了几个来做实验,标了记号,如今就按照最好的那个来大量腌制。
现在鹅蛋攒了两筐,她准备做好了,回头让沙老头他们带去银月滩,分给大伙儿。
甚至方才还在和月之羡商议,银月滩那边天然地理条件好,各家完全可以多养些鸭鹅,回头做这咸鸭蛋,放到银月滩的特产店里去卖,指不定以后也能打响名声。
成为银月滩独一无二的真特产。
毕竟这沿海一带,一年有三分二的时间在吃粥,咸鸭蛋这种下饭神器,真的属于粥的黄金搭档。
而这会儿见到谢矅总算是回来了,也顾不上,只使唤着月之羡,“你快些都收拾了,搬去屋子里。”
然后匆匆下楼迎去。
上下将谢矅打量了一遍,眼里的担忧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开心,“好,虽是晒黑了些,但瞧着状态比早前要好上不少。”
谢矅看着眼前的谢明珠,完全将豆娘给抛之脑后去,只想着要是没有谢明珠,哪里有此刻的自己?声音不觉有些哽咽起来,眼含泪光看着她,“夫人。”
“好好的怎么还哭了,你这一路走来,累着了吧。”谢明珠也拿不准主意她们俩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这城里现在又忙,实在是没法找人去海边等等她们。
一面拉着她,“先上楼吃饭。”
上了凉台,但见卫无歇和王机子又被月之羡喊来一起做咸鸭蛋,又是筐又是盆盆罐罐的,占了不少地方,下脚都不方便,故而又拉着她往厨房那边去。
还不忘和月之羡喊:“你快些搞完,看看找人去海边接豆娘。”
说罢,转头问起谢矅,“一辆马车可够?”
家里很热闹,老人小孩都有,谈笑风生一片和谐,谢矅将眼泪擦了,收回那有些激动的思绪,“一辆不够,豆娘带着我跑了好几个鱼排。”
疍人们虽是一辈子生活在海上,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海上漂泊着,一般情况下他们会找靠着小岛或是陆地不远的地方,将船只和鱼排连接起来。
这样一个族群拼成了一个小岛般,大家也方便来往。
而几个鱼排,就是几个疍人族群。
谢明珠一听,心里欢喜,“那感情好,你来城里,想来也发现城里的变化了,想来接下的日子里,还有人不断迁移来此,咱这些货物也不愁卖了。”
说话间,到了厨房门前,却见自家贴心的小棉袄们已经在厨房里给谢矅下面条了。
谢矅自然也看到了,心里头一阵感动,分明自己是他们家的丫鬟,小姐们却抢着给自己做吃食,心里感动又感激,想要进去自己动手。
却被谢明珠一把拉住,“你别去了,就这里乘凉,一边和我说说。”
谢矅这会儿终于是想起豆娘还一个人在狗牙滩,当下只和谢明珠细说起来。
月之羡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得她的话,只道:“我带人去一趟吧,管衙门再租两辆马车过去。”
谢明珠当然是不舍得他又去通宵熬夜,但想来庄如梦那边腾不开身,明天一早就要和银月滩的两个小子回去了。
一来是给自己拿那些首饰,二来是银月滩的特产店里也需要大量补货。
所以真找不到个靠谱的人过去。
于是谢明珠也只能点着头,“那你仔细些。”
月之羡说风就是雨,自然不可能是耽搁,当下也不管咸鸭蛋,甩手给了卫无歇和王机子,自己换了衣裳,赶着车出门。
沿街买了二十来个玉州脆皮饼揣着,又掏了一百个铜板雇佣了四个人,管衙门里租了两辆马车,便出城去了。
早前这城里每日做工,那工钱最高也不过五个铜板罢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四个。
可现在随着城里物价飞涨,人工钱也翻了一倍。
一百个铜板,雇佣这些人一天一夜,一人二十五个,折算下来就是两天的样子,但因中间可能不休息,所以多加五个铜板。
而冲着这多出来的五个铜板,都是人抢着干。
家里这头,谢王机子骂了月之羡一通,但还是和卫无歇将那几筐鸭蛋鹅蛋做好,放进瓮里,然后就抱着手看卫无歇搬得脸红包子粗,还在一旁吐槽他,“难怪都说读书人软弱无缚鸡之力,我看就是被你这种人给败坏的。瞅瞅你,看你饭也没少吃,这力气却是被狗吃了一样。”
卫无歇自打提了一嘴,他们卫家搬迁到此是因为王机子,不但没躲过开阳长公主,二哥现在反而还在明珠郡主手底下做事。
然后就被王机子攻击到了现在。
他也无所谓了,什么活圣人,他就呵呵了。
就这副嘴脸,但凡自己以前早知道的话,怎可将他奉若神灵?现在想来,真是一腔热情喂了狗去。
谢明珠听着王机子还喋喋不休的,连给他打断,“您老差不多得了,再说下去他一个脚跟抬着就跑了,回头这些活儿你来干?”
王机子一听,连闭上了嘴巴。
不过虽没在讨伐卫无歇,但片刻后又压着嗓子和谢明珠悄悄说:“晚上叫小宴留他在这里歇息,明天让他把猪圈和鸡圈收拾一下。”
谢明珠有点不好意思开这口,“书院明天就要重新开课了,他明天有的忙了,一会儿得回去吧。”
王机子嘴巴一撇,浑不在意,“他老子在呢。”
“可卫家那边……”谢明珠张着口。
话没说完,就被王机子给打断:“卫敦宜就是个纯读书人,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家老大在张罗,他懂得什么,也就是书院那边,他还有些用武之地。”
谢明珠终于意识到老头子不是一般的记仇,卫无歇惹了他,现在连卫家人都被无差别攻击,但这卫家人怎么讲,那都是儿子的外祖家。
也是担心宴哥儿听到,连拿眼睛瞪他,“您老可快别说了,回头小宴听到了,心里怎么想。”
只是她话音才落,宴哥儿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我能怎么想?我肯定和爷爷亲一些。”
老头子一听,满脸欢喜,“不愧是我的亲孙子。”
谢明珠没好气地白了他两人一眼,也不知哪里亲?这鬼话一个怎么能说出口,一个又能怎么当真的?
懒得再多管。
自是去帮卫无歇一起搬大瓮。
谁知却见谢矅已经在这里了,那卫无歇正在管她打听豆娘的事儿。
谢明珠见此,是用不上自己了,便去忙别的事儿。
各人一番忙忙碌碌的,卫无歇终究是在这边歇息了,和宴哥儿挤在一处,第二天一早果然如同王机子打算那般,勤勤恳恳地去收拾猪圈和鸡窝。
反而叫谢明珠有些过意不去,回头等卫无歇穿着一身带着猪粪味的衣裳回书院,少不得是将王机子说了一顿。
至于儿子,早就去了书院,她想逮住人教训也没机会。
王机子却是心满意足地看着那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猪圈,对谢明珠的话仿若未闻,还夸赞起卫无歇,“这小子还别说,这活干得挺好的。”
又看到猪食锅下面的灶里奄奄一息的烟灰,就更满意了:“你看,他如今也会安排时间,一次做两件事情。”
那卫无歇打扫猪圈鸡窝的时候,还将灶烧上,把今天的猪食给煮了。
谢明珠却想着,家里这两头猪算得上是卫无歇养大的,他自然是比旁人更上心几分,这会儿瞧着,也道:“回头杀猪了,少不得要给他送半扇去,才对得起他这份辛劳。”
两人这里说着话,前院洗衣裳的谢矅喊来,“夫人,有人来找。”
如今有谢矅在,家里一群人昨晚换下来的衣裳,也不用等谢明珠有空再洗了,这会儿谢矅就开始捶捣搓洗。
谢明珠听得,也没理会背着手打算去稻田边的王机子,只是见着小时跟在他身后,方叮嘱了着,“一会儿过池塘的时候,你看着小时些。”别又一头扎下去。
“知道。”王机子没回头,不过却顿住了脚步,一把牵起小时的手,然后不知弯下腰和小时说了什么,小时发出咯咯的开怀笑声。
而谢明珠走到前院,但见谢矅已将客人领上了凉台上,正与对方倒凉茶。
来人是个约莫不惑的中年男子,头戴着乌角巾,穿着一身酱色直裰,身后跟着个容貌秀气的小童子。
他见谢明珠上来,连忙起身迎过去,“再下玉州和祥堂的管事,大伙儿抬爱,都喊我一声秦掌柜,谢夫人让若不介意,也可如此称呼。”
虽是才到玉州没两天,但对于谢明珠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了。
不说她原来是那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就她这绝色容貌,城里也传遍了。
如今一见,果然是心中惊骇,有些惋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竟是嫁了个本地山民,也是苦命之人,天妒红颜啊!
不过也没忘记今日来事,“再下听闻长鹿街那里带着五亩地的院子是夫人的,所以想问问,可否租与再下。”
买是不敢想的,现在城中地皮日日价格都在往上增,人家哪里肯卖?而且玉州这一次地龙翻身,他们和祥堂损失惨重,现在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了。
还有几十口人要等着张嘴吃饭,还都不会种地,真将银子一次花了出去,接下来怎么过日子。
所以他是打算找谢明珠租房。
谢明珠颔首应着,请他上坐,见人倒也痛快,上门来自我介绍,说清楚来访缘由,于是也就开门见山问:“还不知秦掌柜做的什么营生?”这也瞧不出来个端倪。
就怕是涉赌黄的,那可万万不行。
秦掌柜连忙又起身拱手,“说来惭愧,祖上世代靠着修乐器的手艺吃口饭,闲暇时也唱唱曲儿,到了我祖父一代,总算是发迹,收了些弟子来,建了这和祥堂。”说到此处,眼底一阵哀伤,“经几代人努力,在玉州也算是唱响了些名声,哪里晓得这一次地龙翻身……”
谢明珠见他说着说着,竟是要抹眼泪,连忙出声给劝住,“秦掌柜看开些,好歹是逃过了一劫,只要人在,什么都好说。”心想原来是戏班子,难怪跟来的那小童相貌如此清秀,只怕也是他的徒弟了。
秦掌柜方察觉自己失态之处,连扯出个笑容来,尴尬地坐回去,双手捧起茶碗,“是了是了,夫人说的是正理,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好说。”
只不过别的州府,人家有自己的班自己的码头,所以顾州也好,其他州府也罢,都没有容身之地,故而听得有位月掌柜将难民都往岭南带。
后来又得消息说,岭南这一处小县城,往后是那位被找回的明珠郡主的封地,还有什么活圣人在这里。
于是他就携着和祥堂来此,倘若可以,兴许往后就在这里扎下脚跟。
来了后,发现岭南其实没传言那样可怕,什么山民也和汉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此地实在是炎热,刚来时候他们和祥堂不少人都中暑,险些丧命。
后来见本地人总是喝各种凉茶,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救命的良药。
如今他自己也带着一竹管,随时喝两口保命不说,还能润喉养一养嗓子。
嗓子护住了,此处又没有什么戏班子,他们先来了,到时候先将名声唱出去,这里就是他们和祥堂的码头。
所以对此处也就越发满意了。
当下也是和谢明珠说起租房章程来。
那些院子房屋,谢明珠原本也是打算收拾了租出去的,毕竟没人气养着,房屋也破败得快,如今有人要租,她自然是乐得其见。
不过这秦掌柜倒是能挑地方,那长鹿街虽不是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但那边地势开阔,自己这五亩地的院子他们收拾出来,搭个戏台还真可行。
人家路过街上,他就算是不打出招牌来,也能一目了然。
对方有心来问,她也打算出租,如此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纠结,当下就说好了价格,一同往衙门里去。
可惜了,现在衙门在翻修,没法抄小路了。
所以绕了一大圈路。
等她回来,满院子已经晾满了洗好的衣裳。
谢矅又是勤快人,连带着窗帘都给拆来洗了,这会儿正是刷孩子们平时铺在地上玩耍的席子。
“他们都是一帮泥猴子,洗了也管不了几日。”谢明珠说着,却没见楼上有人影,“那祖孙俩还没回来?”
谢矅笑回着:“夫人您去了没多会儿,老爷子和小时就回来了,说后面果园里的桑葚和枇杷都熟了,老爷子说要拿桑葚泡酒,小时要熬枇杷膏。”
摘桑葚还好,那桑葚树不算高,他们老小都能摘,就是枇杷叫谢明珠心头一惊,担忧起来,“拿了竹竿去捅没?”
谢矅知道她担心,解释着:“他们还没商量出到底先摘什么,家里来了个道士,拿了背篓跟着他们去了。”
她不认识萧遥子和盾山,不过看到萧遥子和王机子小时都相熟,连爱国小黑都不朝他吠,也就没多管。
而谢明珠听得是萧遥子来了,方松了口气,“既是小时她三师伯跟着去了,就不用管。”那个可是会飞的人物,别说他们只是摘个枇杷,就是要星星兴许也能给他们俩摘呢!
一面自是和谢矅说起萧遥子等人来。
谢矅闻言,方朝那竹篓看去,“原是如此,我便想那头修了竹楼,怎又没人住,感情是这三老爷没在家。”
谢明珠听得她称呼萧遥子为三老爷,忍不住笑道:“他来了,你只管喊他道长就是。”喊三老爷,萧遥子未必知道是他喊呢!
谢矅点着头称是。
谢明珠挽起袖子过来和她一起刷竹席,“你们带来的东西有什么,你心里有数,下午和我去铺子里看看,那些柜台可要调一调位置。”
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又说起这一次的海上之行。
刷完了竹子,放在院坝里晾晒着,谢明珠便去拿了几把空隙大些的竹筛来等着。
没多会儿萧遥子就背着一篓枇杷来,两只水桶都装不完。
她有些吃惊,“竟然结了这么多?”
萧遥子上楼去倒凉茶喝,“这才摘了一棵呢!要全真熬成枇杷膏,得吃到后年去。”
“哪里熬得了这么多?我挑些好的出来,回头各家送一送。”枇杷膏熬些也行,虽然这边着凉的机率很少,反正他们一家子到岭南后,没生过病。
不过这枇杷膏养肺,月之羡他们要常往外跑,豆娘和谢矅也要出海,海上风雨大,到时候也能吃。
剩下的,卫家程家还有牛掌柜杨德发阿坎他们这些人家,各送些过去,应该能分完。
然这时候萧遥子忽然又改口:“不成,还要多熬些,我刚想起二师兄他们从北地来,一家子本就咳个不停,只怕到北地后更严重。”
但他当然没有使唤谢明珠熬,还露出一抹坏笑。“你回头多给我留些,咱把猪食锅洗干净,在后院一次熬了,给他熬一大锅。”
虽然但是,猪食锅只煮猪食,没有家禽和牲口伸头进去吃,但谢明珠觉得这未免也太膈应了些,“糖坊那边好几口大锅呢!”
萧遥子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谢明珠觉得他是心里有仇才对。
果然,人一走,悄悄听他们说话的谢矅就忍不住出声问:“夫人,道长是不是和那二老爷一家有什么嫌隙?”
这谢明珠哪里知道?不过有肯定是有的,不然不会想着用猪食锅来给他们熬枇杷膏。
但关心肯定也是有的,不然不会惦记着给他们熬。
“回头我让人拉去糖坊得了。”正好试试那头的家什伙。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谢明珠,只顾着糖坊,却忘记了柴火这个事情,不禁也急起来,“下午还要找人订购柴火。”
那是大规模熬糖,可能还要在那边煮盐,到时候需要的柴火可是不计其数,要是有煤矿就好了。
谢矅听了这话,记在心里头。
下午些,谢明珠领着谢矅去了铺子里,叫她在那里看着叫人重新将货柜摆放,自己准备去玉州人的柴火铺。
不想半道竟然看到有人摆摊卖虎头鞋。
然这地方肯定是穿不下去的,毕竟这么热的天,所以那摊位前就是看新鲜的本地人多,并没有人买。
但谢明珠却是相中了对方的绣工,尤其是那小小的一双鞋子上,绣的花样真真是活灵活现的,她还没见着身边哪个有这样的手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对方是个中年妇人,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的这些虎头鞋不好卖,所以正在改绣腰带,两个四五岁的娃娃在她旁边的半张竹席上玩石子儿,瞧起来像是双生子。
见谢明珠看得认真,虽知道她也不可能买,但还是停下手里的活儿,“这位夫人可是相中了什么?你若是挑个两件以上,我给你便宜些。”摆了一天,一件也没卖出去,现在只求开张。
所以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谢明珠。
而身旁的两个孩子听到她的话,也拿一样的目光满怀期待地看着谢明珠。
这叫谢明珠那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但这虎头鞋买回去家里也没人穿。
又见她绣的腰带,绣工自己很认可,可是本地炎热,衣衫只追求极简和轻薄透气,她这腰带上的花纹虽精致好看,但太过于密集了,透气效果就没有那样好了。
现在即便城里逐渐来了些富贵人家,但天气炎热,大家就是要讲究精致,但也会将这繁复被抛去,便与她建议着,“你这手艺虽好,可你做来的东西,在本地只怕不好销出去。”
这话算是说到了妇人的心坎上,又见谢明珠生得美貌,必然也不是寻常人,便壮着胆子问道:“那夫人说,我这怎么才好卖?”一面拿起自己正在绣的腰带试着推销,“这腰带花都绣满了,您看我算了二十文成不?”
谢明珠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花,好看是好看,可如果只绣了二十分之一的花纹,那自己三十文都买。
不过听着对方这话,是不是觉得绣得越满就更有价值?
那这个思维在广茂县,是做不成生意的。
看来还是不会变通。
第119章
大约是看着她将两个孩子带着来摆摊,也是叫谢明珠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初时带着孩子们的光景,心顿时就软了,自是有心帮她一把,“你可仔细瞧了,这城里的人衣衫穿着都如何?”
妇人被她这无头无脑的话问住了,愣了一下,一脸不解,“这……这不都是寻常衣裳么?”一面还不忘拿着那腰带递给谢明珠瞧,“夫人您看,要不我再给您少五文?”
谢明珠忽然有点无力,摆了摆手,“你自己试试,这腰带绑在腰上舒服么?”
妇人下意识就要将腰带往身上比,“这挺好看啊。”
谢明珠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儿,冥顽不灵,自己的话她到底听进去没?深深吸了口气,“你就没觉得绣这么密的花,还会透气么?用的人不嫌热么?”
“啊?”妇人一脸大惊失色,随后慌张又惋惜地看着手里的腰带,显然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就是这脑子反应得太慢了,放下手里的腰带,蹲在地上捡起摊位上的鞋子和其他绣品,恍然大悟,“所以,所以,所以根本不是不好看,是大家嫌绣花太密集,不合适这里的天气?”
不是,谢明珠这么听她这后面的语气,还很轻松的样子。
然还没等她问,就听妇人激动道:“我就说嘛,我的绣工怎么会做不好呢!原来大家不买是嫌太厚了。”
说完,还跑过去抱着俩孩子亲了一下,很是欢喜,“娘的手艺没退步,没退步,咱不怕没饭吃了。”
两个孩子也很开心。
好在妇人虽高兴,但也没忘记朝谢明珠道谢,感激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别在袖口的针尖戳在了谢明珠的手背上,疼得她连忙缩手。
对方见此,慌得不行,又是忙着去将袖口上别着的针取下,又忙着给谢明珠赔罪,一连鞠了好几个躬,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她那俩孩子见此,也有些慌张,似乎害怕谢明珠要赔钱,跟着一起喊,“对不起夫人,我们娘她不是有意的。”
虽然跟眼前这妇人打交道没多会儿的功夫,可是谢明珠已经很确定了,她这脑子慢别人恐怕不是一拍半拍那么简单了,所以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不由得叹了口气,算是自认倒霉的,可见着母子三口都面黄肌瘦的,还是于心不忍,“你们家没旁人了么?怎么将孩子带街上来?可去衙门里登记分了粮食田地?”摆摊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就算了,也不给俩孩子找个草帽戴着。
妇人找到了自己卖不出去东西的缘故,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笑得很开心,“分了,不过我不会种地。粮食也分了,但卖不出去东西,我不们不敢多吃。”万一一下给吃完了,又赚不到钱,那以后怎么办?
俩孩子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了,谢明珠确定,不止是这妇人不聪明,她这俩孩子也不是很机灵。
不免是一脸的踌躇,自己这原本是觉得她手艺还不错,兴许能到自己那首饰铺子里去,给富贵夫人们订制些成衣。
可看她这样,毛毛躁躁又不聪明,不知要给惹多少麻烦呢!
正当是这会儿,跑来了一个年纪较长些的妇人,一上来就给谢明珠道歉,语气动作都很熟练,“这位夫人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妹子脑子不怎么聪明,您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
而那一家三口见了这妇人,连忙围了过来,嘴里喊着嫂子舅母的。
谢明珠才晓得,原来这个跑来替她道歉的是她娘家嫂子。
然那后来的妇人见谢明珠不开口,急得不行,往袖袋里就要摸钱,可是掏了半会儿,才得两个铜板拿手里,又见谢明珠虽说没穿金戴银,可这样的美貌夫人,哪里会是寻常人。
也不知人家似乎看得上自己这两个铜钱做赔偿。
但见了身后的母子三人,也没法子,最终还是尴尬着伸出手,将那两铜板给谢明珠,“夫人,我这实在也没多的,您看着两个铜板,赔给您成不成?我妹子真不是故意的。”
谢明珠听得她这话,晓得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摆手,“没多大点的事儿。”就戳了一下,针眼都瞧不见呢!
只是见她这个做嫂子的也还成,便道:“我方才和你这妹子说了,她做的这些东西,在岭南不好卖,以后绣花少绣点,太密集了,也不透气,如此便是再怎么好看,也没人愿意买回去。”
她手艺虽有些,但也没到有收藏价值的级别,大家买回去肯定是要用,总不能买回去看,所以肯定要实用。
那女人的嫂子连朝谢明珠道谢。
耽搁了这么久,谢明珠也没多待了,只朝前走去,却见韩婵的摊位就在不远处,而且正朝自己看来,很显然方才那边的事情她也知晓了。
想到家里的老人小孩都喜欢她家的炸豆腐干,便上前买些。
如今韩婵生意不错,所以得现炸,谢明珠便坐到后面的凉棚里等,自是和她说起那母子三人。
只听韩婵说道:“那是玉州来的,听说叫翁十斤。”她说到这里,指了指脑子,“说是这里不好使,偏生命又苦,男人没了,幸好还有个手艺傍身。”
不过想到翁十斤摆摊两天了,一样都没卖出去,韩婵也是替她发愁,“可单有手艺也不成,她做的那些,哪个能买?”
来城里摆摊后,大抵是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不错,让韩婵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故而这话也多了起来。
只压低声音继续和谢明珠说那翁十斤家的事情。
“听说她家和大伯家抓阄分地,他们家抓到坡上,偏他公婆男人不满,遍地撒泼打滚,非得要河边的地,说那里更肥,没得法子,人家和他家换了,哪里晓得都是命!当天他们去河边犁地,谁知刚好地龙翻身,连人带牛,全被河后面垮下来的半边山埋里头了。”
这不就是现世报嘛!谢明珠听得有些唏嘘。
又想起刚才来找自己替翁十斤道歉的妇人,“这样说来,如今他们一家三口,跟着娘家人过?”
“是了,我这里瞧了两天,她哥嫂侄儿都在不远处摆摊卖竹篾,她那嫂子一天要来她这里瞧八百回。”可见也是给放在心上的,这让韩婵还颇有些羡慕,穷是穷了些,可翁十斤的娘家对她多好啊。
哪里像是自己娘家,夫家出了事情,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和自己断绝关系,不认自己这个女儿。
被流放之时,连送也没来送一场。
不过现在想明白了,反正如今山高水远,一辈子难以相逢,这关系断了就断了的。
又见自家烧油炸豆腐干的男人,虽是话少了些,但人勤快,什么都肯做,更不似从前自己那夫君一般,样样要自己伺候。
说起来,现在除了穷,没有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这个月消息又没来,也许孩子又重新来找自己了。
想到这些,她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期待,高兴地将包好的豆腐干递给谢明珠:“我这里忙,就先不陪你了。”
谢明珠却见她这里生意好,夫妻两个很明显是忙不过来的,晚上回去还要自己推豆腐,便道:“如今生意也不错,找两个人跟着帮忙,别年纪轻轻给熬坏了。”
韩婵应着,“正是有这个意思。”本想直接买别家的豆腐,反正现在街上卖豆腐的也不少,但思来想去,每日要的也不少,还是自家的用起来放心。
所以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写个信到村里,让村里来两个人帮忙。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找那不相干的,倒不如将这活计给村里人。
这一点,倒是和谢明珠想到一处去了。
从她这里告辞,谢明珠去玉州人开的柴火铺里订了柴火,手里提着这炸豆腐干,就直接回家去了。
不想她前脚刚到没多会儿,谢矅就回来了,只不过手里居然提着两双虎头鞋,还挺眼熟的。
谢矅见谢明珠盯着瞧,当即笑起来:“我看这模样不错,拿来给你们瞧瞧。”随后指着鞋子上面的两只眼睛,“夫人您瞧,我寻思着,她这手艺,到时候做绒花想来也不差,您那首饰铺子里,是不缺银匠的,可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金银首饰。”
要不说谢明珠当初觉得谢矅聪明呢!她在那翁十斤的摊位前看了半响,只觉得她绣花手艺好,让她以后绣少些,方好卖出货去。
竟没有留意到,她还有别的手艺。
而且谢矅这提议极好,首饰铺子里即便是有贝壳这些相对便宜的小饰品,但还是得品样繁多些,不然很难支撑下去。
虽然想走高端路线,但城里寻常老百姓更多,所以大部分目标客户还是大众。
当即也是问起,“是一个女人带着俩小孩的摊位买的?”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谢矅点头,“是啊,这两双鞋子,她才收我十五文钱。”便宜得让谢矅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谢明珠一听,这十五文,拿到岭南去,三十五文都未必能买得到一只?这翁十斤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见钱就卖。
不过做虎头鞋太麻烦了,还要绣花什么的。
给自己安心做绒花还轻松些,到时候自己价格给她定好,也不要她出门摆摊,算得上是给了她母子三人一份生活保障。
但这事儿,得和她签订好契约才是,还要找她娘家人帮忙做见证。
当下便也是和谢矅说起这翁十斤的身世来。
谢矅没想到谢明珠竟然也路过了那里,还将人的家庭状况都打听清楚了,这会儿也恍然反应过来,“我就说,怎卖得如此便宜。”
原来是对方本来就脑子不怎么好。
又见谢明珠本就知道翁十斤脑子不好,还愿意给她提供这份活计,心里对谢明珠就更敬佩了。
可谢明珠可没想那么多,虽是惋惜那翁十斤有好手艺,却没好头脑,动过心让她去首饰铺子里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定制衣裳。
但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头脑不灵活而歇了心思,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把针留在衣裳里。
不过这做绒花嘛,有没有别的东西夹在里面一目了然,也不要针什么的,安全多了,到时可以放心将活计给她。
只是到了谢矅那带着滤镜看她的眼里,就成了一个高大光辉的形象。
而这事儿是谢矅提起的,谢明珠自然是让她去办,首饰铺子开张也迫在眉睫,自然是越快越好。
所以谢矅喝了口茶,赶紧写了契约,就拿着上街去找翁十斤和她娘家人。
谢明珠自打回来,小时一直都和王机子师徒在秋千那里。
萧遥子将自己原本准备的茶桌搬到了秋千那边的树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街买了三把竹躺椅来,三人就这样躺在树荫下休息,一边抓着桑葚吃。
这会儿小时上楼来提凉茶下去,谢明珠看到她那满嘴的紫色和两只小爪子也全然被桑葚染了色,顿时只觉头晕眼花。
在瞧她那衣襟前,果然还有不少紫色的桑葚汁水,头都要炸了。
小时对即将要发火的谢明珠,一无所知,但还是伸出手将自己手里的桑葚塞给她,“娘你也尝,甜着呢!”
谢明珠见她递来的桑葚,忽然意识到,自己发火有什么用?因为看小时这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于是忍住了,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小时长大,知道孝敬娘了,那以后小时要自己洗手洗脸,还学着洗衣裳了。”
反正说了没用,她自己洗,她以后就知道小心些了。
小时听了她这番话,十分受用,“那是,我当然长大了,等小姑姑肚子里的娃娃钻出来,我也是做姐姐的了。”
然后高高兴兴下楼去送凉茶。
谢明珠看了一眼那树荫下谈笑风生的师徒俩,现在很确定,男人果然不能带孩子,都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俩居然没觉得不对。
更要命的是,喝了凉茶,萧遥子将小时扛在肩膀上,准备去打酒回来泡桑葚。
谢明珠连给人喊住,“三师兄,要不好歹给洗一下吧?”
现在的小时跟紫药水里捞出来的小人一样,她丢不起这个脸。
正巧沙若从荻蔗林剥叶子出来,瞧见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咋变成这样了,这还洗得干净么?”
谁料小时挣扎着,坚决不洗,“不要,这是我好不容易涂的。”说到这里,不忘朝萧遥子看过去,“三师伯说,这个能让人变美。”
呵呵,谢明珠想说道士懂的就是多。
但还是一把将小时给揪过来,又有沙若帮着,两人拖着去给洗了。
这才放她跟逍遥子出门去。
只不过见着那多桑葚,吃也吃不完,泡酒也泡不了那么多,所以晒了一部分,余下的谢明珠拿去熬果酱。
诸多闲事一忙,日暮也近了,楼下的欢声笑语逐渐浓密起来,放学归来的宴哥儿他们上上下下的,殷勤地给搬着拿去泡酒的坛子。
谢明珠在楼上瞧着,见桑葚酒泡好了,便喊了他兄妹四个来,一人安排了个小背篓,里面装着满满的枇杷。
“小宴你大些,多走两步,送去给牛爷爷家。”
又安排小晴姐妹三个分别去杨德发家阿坎家,还有陈县令家里。
至于卫家程家这两头,人口多,她要送的也多,孩子们肯定背不动,原本是想着自己去一趟,没想到卫无歇竟然来了。
那白用的跑腿不要白不要。
沙若却是好奇,“卫小公子今儿怎还有空过来?”今天不是书院里重新开始正常上课么?
谢明珠闻言笑起来,小声跟他说道:“你还没瞧出来?要不是今天得上课,昨晚他只怕就跟阿羡一起去海边了。”
沙若一个恍然,也反应了过来,但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豆娘呢?他俩不是总吵嘴么?
所以吃惊地看着谢明珠,“果真是为了豆娘才来的?”
“不然呢,还真为了后院那两头猪么?”谢明珠一想到卫无歇说是不放心他们喂猪,特意过来看的借口,就忍不住好笑。
她这样一说,沙若也忍不住笑,“真是没瞧出来。”不过又有些担心,毕竟卫家不是寻常人家,豆娘又是疍人。
不过卫无歇很显然根本没考虑这些,送枇杷去家里,都没吃口饭就过来了。
还是在谢明珠家里吃的,吃了就朝外眺望,一副很心急的样子,还时不时地问谢明珠,“阿羡怎么还不来啊?他们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
“能有什么事儿?”方主薄见他在凉台上走来走去的,眼睛都被晃花了,没好气瞪了一眼。
现在正为李天凤来城里后在何处落脚发愁呢!
方才得了飞鸽传书,说明日下午就能到城里,这各家各户都在忙,郡主的府邸倒是留了位置出来,但现在那里就一座孤零零的吊脚楼。
除此之外,可什么都没。
他急得没法,习惯性遇到问题就往谢明珠家里跑。
王机子很喜欢萧遥子买的躺椅,让搬了上来,这会儿安逸地躺着,嘴里嚼着韩婵家炸的豆腐干,“急什么?不是还有个睡觉的地方么?她一个女娃娃能住多宽敞?”
说着还不忘拿谢明珠家这里作比喻,“我们这么多人,也只住这么一座吊脚楼。”
话是这样讲,可方主薄心说郡主到时候若是不满,肯定不会怪王机子他们,但他们衙门里就悬了。
于是满怀期待地朝谢明珠和萧遥子望过去,“要不,要不明日城墙的事儿,先暂停一下?”把人腾出来给郡主修院子?最起码也要给她修个围墙吧?
谢明珠没吱声,是逍遥子这个大财主反问他,“你们衙门有银子了?”
说到银子,方主薄就一脸菜色,然后摇头。想给萧遥子借钱的话,实在不敢说出口。
“没银子不就得了,再说她来了,她手底下那么多人,自己修去,要什么样子,也自己造,而且现在就半天的时间了,你还能给她变出个郡主府邸来?”王机子觉得这方主薄就是白瞎操心,现在城里谁家不是自己出钱盖房子修院子的?
方主薄却是不敢苟同,那以后就是他们衙门的顶头上司了,天生就发怵。
这会儿也瞧出来了,要叫王机子师徒俩感同身受自己的焦灼,那是不可能的。
便又将目光朝谢明珠投递去,“明珠,你给拿个主意啊。”
谢明珠两手一摊,“老爷子他们不是说了,想来郡主也会体谅,何况你们衙门里什么样子,她早就已经有了数,你这会儿要是能变出银子给她修府宅,我看才要出问题呢。”
“是这样么?”方主薄还是不放心,毕竟郡主金枝玉叶。
还想再问,谢明珠忽然起身,“好像来了。”随后下楼去。
卫无歇立即追在她身后。
果然,这时候便听得楼下的小黑和爱国高兴地叫起来,然后便是谢矅的声音从被树荫遮挡的小路上传来,“夫人,回来了,掌柜他们回来了!”
话说谢矅早前被她爹娘逼着去碰瓷月之羡,所以面对月之羡,一直都很尴尬,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要叫他老爷吧,他年纪轻轻的。
叫少爷吧,好像宴哥儿才是少爷。
这次玉州来的那些老百姓们,都喊他月掌柜,谢矅也学着他们一起叫掌柜。
而随着她现在喊的这一声掌柜回来了 ,王机子和萧遥子也起身了。
他们早就在谢矅口中得知,这次在疍人手里收到了什么好宝贝。
那李天凤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徒孙侄女,人来了也不能空手,但就城里这些破烂货里,实在挑不出个像样的见面礼。
至于宴哥儿他们兄妹,爹回来了他们比谁都热情,小火箭一样飞奔出去。
一时之间,这凉台上,确切地说谢明珠家里,就只剩下方主薄一个外人呆呆站这里。
他愁得眉毛都要掉了,见人全跑了,自己也只能下楼先回衙门里去,和陈县令在商量商量。
第120章
沙若家这边,三辆车上的货还没卸完,院子里就挤满了人。
如同谢矅早前所言那般,这一次她们从疍人手里换来的货里有不少极品。
随着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莲王叶撕开,一株将近一米高的璀璨珊瑚树便展现在众人眼前,灯火与月光相互交映的光辉下,珊瑚闪烁着的流光溢彩,万分夺目耀眼。
谢明珠自己都看呆了,幽蓝色的珊瑚上,好像被撒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荧光粉一般,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十分漂亮。
美得有些不大真实。
一行人的目光自然也都全落在上面,小孩子们个个哇哇地惊呼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便是王机子这样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一样满目惊叹,“极品,极品,海中的仙山上,只怕也未必有这样的极品。”
其实,这一米多的珊瑚算不得什么,要是能下海,海底多的是,比这样高大漂亮的也不在少数。
可重点是,这些珊瑚取上来,未必能保存原来的形状,也不是全都会闪烁荧光。
而眼下这一株珊瑚,简直是汇聚了所有珊瑚的优点。
“是啊,想不得世间竟有如此宝贝。”萧遥子连忙附和着老头子的话,也是赞赏不绝。
不过这样的宝贝,都默契得没张口说要拿去送给郡主。
也是,送给郡主,郡主也不敢留啊!到时候得拿去敬献给宫里那位。
那凭什么?还不如自家留着,隔三差五还能过个眼瘾。
“还有别的好宝贝么?”萧遥子收回目光,打破了大家的惊叹。
月之羡热忱地指着正搬到脚下的那只竹筐,“这里的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瞧瞧有没有看中的。”
很显然,他已经是从萧遥子口中确定了他们不会要这珊瑚树的打算,所以才给他们介绍这竹筐里的东西。
王机子和萧遥子相视了一眼,都颇为好奇。
毕竟有了一米的大珊瑚之外,他们不确定还有什么小玩意儿,价值能和这珊瑚树齐平。
师徒俩好奇地围过来。
谢明珠也有些好奇,叮嘱了宴哥儿他们几声,“别碰着了,都远些。”省得给弄坏了。
随后也走到了筐前。
筐上的干草已经被拨开了,但见里面竟是有些看着半旧不新的瓶瓶罐罐,底下还有些旧书。
她有些疑惑,疍人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应该都是无用之物,他们的文字从来不是用书本记载,而是雕在贝壳海螺之上。
至于这些瓶瓶罐罐也太小,最多只能装些盐巴,而且胚体很薄,不是疍人喜欢的那种耐造粗陶。
所以这些东西,疍人怎么可能放在船上占位置,立即就想到了这来路,与此同时脱口问:“不会是他们在海底打捞到的吧?”
这时候的王机子已经拿起底下的旧书在翻看了,一股旧书发霉的味道立即就窜上来,“你还真说对了,我看这字体,应该是庆丰年间最流行的字体。”
一面指了指这些书本上的罐子,“我看也像是庆丰年间白瓷窑的东西,小遥你看瓶底,是不是也有印记?”
萧遥子正拿着瓶子在瞧,很显然他喜欢这种风格简约又优雅的瓶子,颜色看起来虽单调,但却十分雅致有风骨。
并非那些个大红大绿。
听到老头子的话,翻了瓶底一看,果然瞧见白瓷窑的标记,顿时心头大喜,“还真叫师傅您说准了,这怎么讲也是四五百年间的东西了,想不到保存得如此完好。”一面轻轻的敲着瓶身,一阵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几乎就确定了是真品。
大家听得他们师徒俩的话,都围了过来。
尤其是卫无歇,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对于珊瑚这种东西,大约看了就是眼前一亮,但真正能叫他留在心底的,还是这些与文化有着密切关系的书本。
他立即就挤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拿书。
手背王机子狠狠拍了一下:“小子你毛手毛脚的,仔细些,别给弄坏了,现在想要找一本庆丰年间的东西,可不好找。”
庆丰是前前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的年号,他这人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材料,不过艺术天赋挺高的。
他在位的那些年,全民审美都随着他这个皇帝提高了不少。
只是可惜,搞艺术的人做皇帝,那不就等于是双手将皇位送出去么?
所以庆丰二十三年,就发生了七王争霸。
说来也好笑,他这个皇帝还好好地活着,他七个兄弟已经在开始抢他的皇位了。
后来越打越严重,王朝也越来越乱,几乎到了千里不见一城的荒凉,不管是房屋庄稼还是百姓,都遭到了灭顶之灾,长久笼罩在战火之中。
七王争霸结束后,山河破碎,风雨飘摇,胜利者在登上那摇摇晃晃的皇位不到半年,就被起义军给推倒。
然后打了几十年的仗,前朝开国皇帝结束了战乱,这片土地上的焦黄才慢慢退去。
而在前朝的时候,大家总结老百姓们多受的那些苦楚战乱,都是因为□□的不作为,所以对于他在位时候留下的一切都十分排斥。
所以与他有关系的不少文化物资,那时候也都销毁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一代皇帝一个喜好,反正到了后来,又有喜欢这份优雅简约的风格。
可惜庆丰年间的东西,不好寻了。
这些,现在对于这个世界还算是了解的谢明珠也知道,因此十分赞成王机子的话,也忙出口道:“都小心些。”现在这些东西,一件说是价值千金,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但卫无歇有些不满他们如此小心翼翼,“既是海里打捞出来的,显然还有。”
而话音才落,他终于和忙忙碌碌的豆娘说上了话。
只不过豆娘说的是:“他们的确打捞了不少,不过书本都被撕来烧火煮饭了,那些瓶瓶罐罐,嫌弃占位置,打碎了磨成瓷刀片。”
所以现在这筐,算是独苗苗了。
众人听得她的话,都短暂怔了一下,随后是王机子哭天喊地的声音,“老天爷啊!这,这但凡早一步知道疍人们手里有这些东西……”
他如此惋惜,不单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庆丰年间的孤本,更让人震惊的,还是这些书本并非简单的诗词文本,而是记载着当时社会风貌文化的州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却是有着珍贵的历史研究价值。
王机子还没来得及翻看,手里还宝贝般地捧着这瓷罐,听得他的话,瞥了一眼,眼里也冒着光。
然后卫无歇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没想到,这海里是真有宝藏。”
而比起他们这些文化人,小孩子们更喜欢的还是那些发光发亮的,很快目光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谢明珠见没多少货了,只叫豆娘和月之羡先去吃饭,也问起那些庆丰年间的宝贝。
豆娘笑答道:“我和他们换了不少珍珠和碎珊瑚,他们觉得占了我的便宜,又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就想将这筐里的东西送我了。”
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瞧了,左不过是些小花瓶罐子的,也装不了什么,咱们自己也能烧,底下又是旧书,我也嫌弃占位置,都不打算要了,是阿曜让我留下的。”
想来那时候谢矅就知道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哪怕那时候也并不知哪个朝代的。
但不得不说,有个文化人跟着,到底还是要好些。
不然真是容易错将珍珠做鱼目。
月之羡听后,自然是要逮着这个机会夸赞谢明珠,“还是媳妇聪明,让谢矅跟着小黑子去了,不然就小黑子这个睁眼瞎,什么名家真迹在她手里,都只能拿去垫锅底。”
豆娘听到这话,不满地瞪过来,“哼,别忘记了,这可是人家送我的。”而且夸媳妇为何要踩自己一脚?
不过她这话倒是不假,她若要,谢明珠也不会拦着。
甚至还在想,要是卫无歇与豆娘若是有朝一日修成了正果,以后有这一筐东西给豆娘做嫁妆,天下独一份的,别说是嫁到卫家了,就是比卫家还要显赫的程家,这嫁妆也是价值连城。
也就顺势道:“也是,那是人家送你的,回头你就带走。”反正这东西,他们也不可能拿出来卖。
豆娘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了,怎么可能要?但更震惊的是,谢明珠竟然就这样送了自己。
吓得连连摆手,“明珠姐可千万别,虽是人家送我,但前提是我给他们换了不少货,我若是不带着货去给他们,他们又怎可无缘无故送我?”
说到底,还是该谢明珠收起来才是。
而且当时自己不要的,是谢矅让自己留下来。
所以豆娘觉得,谢明珠就算是要给,也是给谢矅才对。
她这话让月之羡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稀奇了。”
“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豆娘不打算理会他,囫囵扒完了饭,就去给大家介绍每个筐里的东西。
谢明珠见此,没好气地瞪了月之羡一眼,“她这一趟也辛苦,你就不能好好跟她和平相处?”人家可是在为自家赚钱。
看在钱的面上,也不给个好脸色。
月之羡却满脸的委屈,“媳妇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她是来抢我的,你差点就没夫君了,你还在为她说话?”那可是仇人。
“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看人家现在也看不上你,就你还记仇。”谢明珠想起当时豆娘来找月之羡时,月之羡被吓着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
夫妻俩趁机在这里说了会儿闲话,没过多会儿,谢矅就来问碎珊瑚的事情,这次有两筐碎的,少不得做两三百件首饰。
谢明珠一听,心里也欢喜,“等庄小四回来了,叫他让人去一趟银月滩,再继续往那边送。”
而那一筐的古籍书本,谢明珠和月之羡商议之后,也没全留。
反正这些东西,收藏价值更高,索性王机子萧遥子这里喜欢,夫妻两个便商议着,给他们送些,现在又不是外人。
不说靠他们的名气,就在他们在家里住一处,也多有照应,而且当初见面时,人家都给了孩子们见面礼,他们也还没回礼。
主要也拿不出什么能叫他们动心的回礼来。
如今拿这些更好。
再有程家大师兄和盾山那里,也要送。
还得给二师兄留着点。
余下的谢明珠给豆娘和谢矅都分了一本书和两个小瓶子。
最后自家留了些。
谢矅知道价值,心中感动不已,好一番推辞。
她倒不是作假,而是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谢明珠给的,恩情这一辈子是没有办法还完了。
可是眼见谢明珠要生气了,只得先收下来,心里想着也罢了,反正自己的就是夫人的,就当是夫人暂时放在自己这里。
豆娘那里当然也拒绝了,毕竟早前还和月之羡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要。
谢明珠一番劝解,“这些东西,你莫觉得是小物件,放在哪里都不起眼,还不如半截珊瑚吸引人。可是你去州府里瞧,那些面上金光亮堂的世家里,未必能找到一件这样的好东西。你就收起来,往后总是有大用处的。”
谢明珠也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
反正她可还记得当初白娘子为了给许仙撑面子,让小青去梁王府偷烈火神珠、羊脂玉净瓶等四件宝物。
可见有时候,这些用金银都买不到的东西,远比金银有用多了
豆娘摸不准谢明珠到底怎么想的,但见她说得一脸认真,便给收了下来。
这一筐宝贝分完了,大家都高高兴兴回去 。
而谢明珠家的首饰铺和杂货铺,如今就等庄如梦从银月滩回来,长皋兄弟俩从顾州回来了。
隔日一早,又有人来租房,谢明珠去了衙门里一趟,和人将契约办好,正要回家,就叫翁十斤给喊住。
她那一对双生儿子狗蛋狗剩都跟着,母子三人都提着篮子,见了她一脸激动地围过来。“谢夫人。”
谢明珠见他母子三人都顶着个大黑眼圈,心里忍不住想,难道他们落脚的地方昨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她觉得人家没说话,可人家母子三人都精神抖擞的,笑着一起将篮子递给她,“我们正在打听你家在何处呢!昨天那个谢矅姑娘来,说在衙门后头,绒花配件做好了让我们送来。”
谢明珠听着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掀开篮子,只见里头五颜六色的,全是绒花配件,而且随便抓起一个来瞧,质量居然没得挑。
她有些震惊,“你们,这全都是你们昨晚做的?”
翁十斤笑眯眯地连忙点头,“对啊,谢矅姑娘说谢夫人你的首饰铺子快开了,让我们越快越好。”然后指了指身旁的俩儿子,“我昨晚就让狗蛋和狗剩跟我一起做,这不赶紧给您送来,就怕耽误你拿到大事。”
俩小的也有这手艺?这才多大?四岁顶天吧?
她觉得自己该收回昨天说他们一家三口脑袋不灵光的话。
本想跟他们说将篮子给自己,正好自己这才租了房子,手里有银子。可转头一想,还是写个凭证,回头也要将数量计算一下。
毕竟这本来就是做计件的。
于是便道:“随我来吧。”只是瞧见母子三人那大黑眼圈,“我虽急,但你们也不必熬夜。”而且看这样子,早饭也没吃。
翁十斤仍旧笑得很开心,“没事,我们以前也经常熬夜做东西,不然我男人和公婆就不给饭吃。”
这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么?她还能笑得这样灿烂,谢明珠心想还是不能拿他们母子三作正常人看。
一路将人领着家里去,这会儿家里就小时和谢矅在。
谢矅看到他们母子,有些吃惊,显然根本就没想到,昨天自己跟他们说的两百个绒花配件,他们就一晚上给做好了。
正要询问,谢明珠就喊着,“你去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拿来给她们,咱俩再数一数这些配件。”
因为款式的问题,谢明珠最后只给了配件图,到时候回来自己组装在一起就是了。
“做完了?”果然,谢矅听到谢明珠的话,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厨房里去。
才将两只汪汪叫个不停,给赶走的小时追来,看着这一模一样的狗剩和狗蛋,总觉得怪怪的。
本想问谢明珠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一直咧着嘴?但他们的娘跟得太近了,小时也怕人家听到。
于是直接往厨房里冲。
“矅姐姐,那俩哥哥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们的脸都笑僵了。”
谢矅这才想起,刚才只顾得上去惊讶绒花的事情,没怎么留意,现在想来,好像那兄弟俩和他们娘翁十斤一样,满脸都挂着笑。
要不是昨天已经知道他们不怎么聪明的事儿,她都觉得有些渗人。
“没事,他们就那样的。”一面回着小时,顺口问她,“你要吃点么?”
小时摇着头,满脑子都是那兄弟俩的笑脸,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朝凉台上去,找了个好位置,打量那笑眯眯的兄弟俩。
不过很快,她发现除了这兄弟,他们的娘也笑眯眯的。
后来谢矅把饭菜端上来了,他们仍旧是一边吃一边笑。
小时看得有些发毛。
谢明珠也察觉到了,忍不住提醒,毕竟那嘴要一直保持笑容的弧度,现在又要吃饭,有点顾不过来。
于是忍不住出声,“那个,没事不用总笑。”
翁十斤仍旧笑着,“不行,我哥嫂千万交代,要喊我们笑眯眯的。”
“为何?”谢矅下意识张口问。
“因为我嫂子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怕我们说错话惹你们不高兴。”然后生意就做不成,做不成他们母子三人就要饿饭。
现在砍竹子做家具编箩筐的人越来越多,哥嫂的生意也不好。
而谢明珠听得缘由,忍不住也有些感慨她哥嫂的不容易,想来要不是今天实在没空,也会跟着来的吧?
一面安抚着他们,“没事,你们做的东西很好,我们不生气,还很高兴,接下来继续找你们做。”但仍旧有些诧异地看朝翁十斤的两个儿子,“你们俩也会么?”
反正这么多,怎么看也不是翁十斤一个晚上能作出来的。
狗蛋狗剩笑着,异口同声地回着,“我们会。”刚会拿筷子就学拿针,不做爷奶和爹就要打死他们。
但是爷奶和爹打他们这个事情,爷奶和爹说了,不准到外头说,不然还是会打死他们。
不过狗蛋又想,爹和爷奶都死了,应该现在往外说,也打不死他们吧?
于是便道:“我爹和爷奶说的,不做就打死我们。”
这些个话,让原生家庭就很不好的谢矅听得一阵心疼,连忙宽慰道:“没事了,以后别怕,你爹和爷奶都不在了,谁也不会打你们。”
可狗蛋还是笑着说:“那也要做,做了就有饭吃,就不会给舅舅他们添麻烦。”
这话让谢明珠觉得,这孩子好像也不傻啊!能分好坏知善恶。
母子三人吃饭的功夫,她和谢矅将绒花配件都数完,而且没有一个瑕疵品,对于这母子三人的手艺再一次震惊。
尤其是对这两个小男娃儿。
结了账,重新给了新单和图纸,给他们拿了钱,让谢矅送他们回去。
又怕银钱被人骗了去,叮嘱谢矅,“送他们回去,跟她哥嫂也说一声。”
谢矅称是。
他们走了,谢明珠想着没事,就直接坐在这里组装绒花,不想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咧着嘴的小时。
登时给她吓了一跳,“你干嘛?”笑得好吓人。
“我在学他们笑啊。”小时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举动哪里有问题,还刻意将两个嘴角往上翘了翘,“娘这样像么?我看他们刚才一边笑一边吃饭,居然都没漏饭,好厉害哦。”
说着起身拿了个芭蕉剥开,咬了一口。
一边咀嚼一边笑。
谢明珠看得眉头直皱,“你能不能学点好的?”
“这不好么?笑口常开乐呵呵!”小时说着,又给了个标准的笑容。
